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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过头,尖叫起来。他往后退了一步,环顾四周,看看是否有人在听她尖叫,看看是不是有警察走近来看小年轻跟脱了鞋坐在人行道上的老太太发生了什么丑陋的事情。他心烦意乱地想着,开什么玩笑。
她停止了尖叫,愣愣地看着他。她用手做了个轻拂一下的姿势,好像他是个讨厌的苍蝇。
“你最好别嚷嚷了。”他说,“否则我真会离开你。”
她只是看着他,他瞅也没瞅她一眼,只怔怔地看着前面。
“行了。”他说。
他 扛起步枪,又动身走了。左转是一个斜坡,中间有一个195号公路入口,这斜坡向下一直通进隧道,斜坡公路上全是汽车。他看见入口处有一次爆炸遗留下来的痕 迹,一个急驶而来的五月花大篷货车想极力挤进车流,结果好多汽车像玩滚木球游戏的钉子似的散落在大篷货车周围,大篷货车的司机一半挂在车窗上,头垂着,手 臂摇晃着,底下有一滩已干涸的血.车门上还有一堆呕吐物。
拉里环顾四周,以为她向他走来,会用眼神指责他,但是丽塔却消失了。
“他妈的,”他忿忿地说,“我已经道歉了。”
一会儿他就走不下去了,他感到成千上百个死人用愤恨的眼睛从车里盯着他。迪伦的一首歌出现在脑海里:“在交通堵塞中,我等你……你知道,我去向在哪里……今天晚上你在哪儿,亲爱的玛丽?”
往前走一点,他看见向西行驶的4个车道消失在黑色弧形门的隧道里。好像走进了一个汽车墓地。他们让停在半途中,然后,他们全都开始移动……复活……他听得见汽车门卡嗒一声开了,然后又轻轻地啪地关上了……还有拖着沉重的脚步声……
拉里吓出了一身汗,头顶有一只小鸟沙哑地叫着,他跳了起来。你真是个蠢才,他自言自语,小孩子的把戏。你所要做的是停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否则你立马就会……
被行走的僵尸勒死。
他 舔了舔嘴唇,想大笑。但只是极惨地笑。他走了5步,走向那个斜坡与公路连接的地方,然后又停了下来。左边是一辆小汽车,一辆“火鸟”,一个黑黑的长脸的妇 人正盯着他。她的鼻子被玻璃挤成了一个球,血和鼻涕滴滴嗒嗒流在窗户上,司机颓然地倒在方向盘上,好像在找地板上的东西。汽车的窗帘都卷了上去,就像一所 绿房子。如果他打开门,那个女人就会摔了下来,倒在车道上像一麻袋发臭的西瓜。
臭味是从隧道里发出来的。
突然,拉里转了一圈,小步跑回他走过的地方,微风吹得额上的汗珠冰凉。
“丽塔,丽塔,听着!我想……”
他跑回斜坡顶上时,声音消失了,丽塔仍没有出现。第39大道缩小成了一个点。他从南面的人行道跑向北面,紧握着栏杆,抓着热得能使皮肤起泡的车篷,但是北面的人行道也是空空荡荡的。
他双手搁在嘴巴上成杯形状,大喊道:“丽塔!丽塔1
回答他的只是死气沉沉的回音:“丽塔……塔……塔……”
4点钟,曼哈顿上空乌云密布,雷声就从城市高耸的大楼之间滚滚而来,闪电就在大楼上劈开。好像是上帝在吓唬少数几个活着的可怜人。灯光变得又黄又奇怪,拉里不喜欢这种灯光。他的腹部一阵紧张,想点根烟放松一下,但手哆嗦个不停,就像早上丽塔端咖啡杯时那样。
他坐在接近斜坡的路旁,背靠着栏杆,包就搁在脚下。0.30口径的步枪放在身旁。他想她肯定也很害怕,不久就会来找他的,不过她没有回来。15分钟前,他已不再呼喊她的名字,回音使他产生各种幻觉。
雷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更近。一阵冷风刮向后背,吹得皮肤直起鸡皮,他必须躲一躲,积蓄力量,然后穿过隧道。如果他不鼓起勇气穿过去,就得在这个城市再呆一个晚上。
他 理智地思考了一下,隧道里不会有什么东西来咬他的。不过他忘了带一个好用的大手电,其实你从来没想起过这类事。但他身上有一个打火机。别的还会有什么东 西?……所有汽车里的那些死人……令人恐慌的故事?如果这些就是你所想的一切,还像小时候一样老担心壁橱里有邪恶的妖怪一样,那么拉里(他称他自己),你 就别在这个刺激的新世界里生活了。根本别想。你就……
一束闪电几乎就在头顶劈开,接着是一声沉闷的响雷。他胡思乱想着,今天是7月1日,这是人们带糖果到科尼岛吃热狗的日子,在那里可以用一个球击打三个木制的牛奶瓶,中了可以赢个天使娃娃,晚上的烟火……
一滴凉凉的雨滴在他脸上,另一滴落在后脖子上,接着豆大的雨点就开始滴嗒滴嗒不断地淋下来。他站了起来,将包甩到肩上,拿起步枪。他还没想好该走哪条路,是回到第39大道还是进林肯隧道。但他必须找个躲雨的地方,因为雨已经开始倾盆而下。
雷声在头顶轰鸣,他恐怖地惊叫着。
“你 他妈的真是个懦夫。”他自言自语,小步跑下斜坡冲向隧道。雨下得越来越大,他把头伸出隧道口,雨顺着头发滴了下来,他眼前再次看到鼻子撞挤在“火鸟”车窗 上的那个女人,尽管他根本不想去看,但还是在眼睛的余光中看到了。雨噼啪噼啪地打在车顶上就像爵士打击乐,雨下得那么大,以至落在地上反弹起来,地面上腾 起了薄薄的雾气。
拉里在隧道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是继续进隧道还是不进,心里又害怕起来,这时天开始下起雹子。石头似的雹子,打在身上很疼,雷声又轰鸣起来。
好了,他想,好了,好了,这下好了,我有信心了。他走进了林肯隧道。
里 面比他想象的要黑得多。刚开始,背面的洞口还能投进一点暗淡的光线,他还能看见一辆接一辆紧挨着的汽车,(他想挤在这儿一定很糟,万一被禁闭在这儿一定很 可怕,这种恐慌感一直伴随着他。)隧道的弓形顶壁是由绿白色的瓷砖砌成的,右边有一条人行道栏杆一直伸向前方,左边每隔十来米有一个大柱子,柱子上挂着 “禁止更换车道”的牌子。隧道顶上安装着荧光灯和闭路电视摄像机镜头。他先是弯着腰慢慢地走到右边,以便可以扶着栏杆,光线越来越暗,最后只能见到一点栏 杆上镀铬的反光,之后,再也没有光线了。
他摸出打火机,举了起来,转着小轮,打火机上发出的光线实在小的可怜。即使把火焰调到最大,也照不到1米远的地方,照着还不如不照。
他 将打火机放回口袋,一只手扶着栏杆继续走着。这儿也有回音,不过他不喜欢这儿的回音。这里的回音听起来就像有人跟在他后面……蹑手蹑脚地向他走近似的。他 停下好几次,竖起耳朵,眼睛睁得大大的(但什么也看不见),直听到回音消失。于是他只得拖着双脚在地上摸索着走,脚后跟不敢离地,这样,回音就没有了。
有 一次,他又停了下来,点燃打火机,凑近手表一看是4点20分,但他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在这种黑暗的日子里,白天还是黑夜似乎没有实际意义。不知道走了 多远。林肯隧道到底有多长?1英里?2英里?一定不会是2英里,肯定比哈德逊河短,就算1英里吧。但是如果只有1英里,那么他肯定快走到头了。按平均每小 时走4英里计算,15分钟他就能走1英里,而他在这个臭洞里肯定已经走了20多分钟。
“我走得很慢,”他自言自语,这声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打火机从手里掉了下去,卡嗒一声掉在人行道上。回音响了起来,好像有个疯子发出的诙谐的声音:
“慢……慢……慢……”
“上帝,”拉里咕哝道,回音也是轻轻的,“帝……帝……帝……”
他 用手抹了一下脸,胆颤心惊地,努力克服要盲目向前跑的冲动,突然他跪了下来(膝盖砰地一声碰到了地,就像手枪发射的声音,又吓了一跳),手指前后交替在狭 窄人行道的小块地方摸索,水泥地里有块凹陷的地方,有些破纸烟蒂,有一堆小锡箔球。终于他摸到了打火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将它紧握在手中,站了起来,继 续走。
突然拉里一脚踩到了一个僵硬的东西,他不由自主地大声尖叫起来,摇晃着后退了两步。稳下神来后,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起来,火焰在他颤抖的手里不停地摇晃着。
他踩着了一个士兵的手。那士兵背靠着隧道壁。双腿伸在走道上。原来是一个可怕的哨兵留在这儿阻挡道路。他圆圆的眼睛瞪着拉里,嘴唇消瘦得能见牙齿,真可谓是龇牙咧嘴。他的喉咙里插着一把弹簧折刀。
手里的打火机变得越来越烫。拉里熄灭了它,舔了舔嘴唇,手死死抓着栏杆,他强迫自己往前走,直到脚再次踩在了那士兵的手上。他只好跨一大步越了过去,他感到像在噩梦中似的。当他走着时,似乎听见那士兵站了起来,后面响起靴子声,然后士兵伸出冰凉的手抱住他的腿。
拉里跑了十来步,然后停了下来。他明白如果不停下来,恐怖就会占据上风,他盲目地射了几枪,随后是一阵可怕的回音。
他感到稍微镇静下来后,才敢继续走。不过这回更糟,他的脚抽筋了,担心随时都有可能踩着另一具尸体……很快地,事情真的发生了。
他呻吟着,又把打火机摸了出来,这次实在是太糟了,他的脚踩着了一个穿蓝工作服的老头。黑色的帽子已从光秃的头上滑到衣服上。胸前有6处伤痕。离他稍远的地方还躺着6具尸体:两具中年女尸,1具中年男尸,1具将近70岁老太太的尸体和两具只有十几岁的小孩尸体。
打 火机越来越烫,他再也拿不住了,赶紧熄火,顺手放进裤袋里,腿上立即像触着火球似的灼热起来。他看见了血迹、撕破的衣服、瓷砖的碎片和累累弹痕。他们是被 枪杀的。拉里记起有传闻说,军队已经把曼哈顿岛的出口处封锁了。当时他不知道是否该相信,但现在,上星期他听说的这些谣言已开始明朗。
这儿的情形是极容易想象了。这些士兵被困在隧道里,并不是病得不能走路。他们从汽车里跑出来,向泽西边界逃跑,他们只能像他这样走狭窄的人行道。前面有一个指挥所,架着机枪和迫击炮。
是继续走呢?还是停呢?
拉 里冒出了冷汗,努力转动脑筋。长时间的黑暗使他脑子像电影屏幕,各种奇怪的念头一幅幅出现。他看见有一些士兵身穿防菌制服,睁着血红的双眼,趴在有瞄准镜 的机枪后,他们的任务是把那些想通过隧道的开小差的士兵杀死,他看见有一个戴着红外线眼镜的士兵拉在后面,嘴里咬着一把刀向前爬着,他看见有两个士兵戴着 防毒面具,直直地站在迫击炮旁。他竭力使自己认为这只是幻想,但是要这样做非常困难。
士兵们现在肯定已经消失了。他跨过去的 那个死人似乎要站起来,但是……但是真正麻烦的是,他想,是那些横在前面的尸体,他们伸开手脚躺了大约八九英尺。他无法越过他们,他已经越过那个士兵。如 果他不走狭窄的人行道,而走在他们身上,他怕会摔破自己的脚。如果他想继续走下去,他将不得不……哎……他就不得不踩在他们身上。
在他后面,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拉里转了一圈,听见了一种磨擦声……是一阵脚步声。
“谁在那儿?”他大声喊着,同时取下了步枪。
除 了回音,没有别的声音。回音消失后,他只听见或想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黑暗中,他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他憋住呼吸,仔细聆听,他正想当作想象来消除疑虑时, 这时声音又响了起来……一阵悄悄的、静静的脚步声。他急不可耐地摸着打火机,至于会不会被当作靶子的念头从未想过。当他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转动小轮时, 打火机亮了一瞬间,就从他的手里滑了下去。他听到叮当一声,打火机撞在栏杆上,接着再听到轻轻的一声,好像掉在车底了。
消失的脚步声又出现了,这时更近了,但是说不出有多近。他的脑子浮现出喉咙上插着弹簧折刀的那个士兵,黑暗中慢慢地走过来。
轻轻地,脚步声又出现了。
拉 里想起步枪,他用肩顶住枪托,扣动扳机开始扫射,隧道里充满了子弹哒哒哒的爆炸声,听到枪声爆炸声他不由地大声尖叫起来,但尖叫还是被枪声和轰鸣回音覆盖 了。0.30口径射出的一连串子弹,击碎的瓷砖引发了堵塞的车辆接二连三地爆炸,瓷砖碎片和石片四处飞溅,就像女妖报丧,枪的反撞力不停地击打着肩膀,直 到麻木,直到全身。他明白自己是将子弹射向车行道而不是人行道的。他脑子想让打枪的手停下来,手指还是无意识地扣着扳机,直到扳机卡嗒一声无力地落下来。
回音滚滚而来,他眼前出现了清晰的余音。他模糊地感觉到火药味和哭声,他将头深深地埋在胸口。
他始终紧握着枪,脑海中想象的恐怖画面中那些穿防菌制服的人不是士兵,它们是H·G·威尔在《时光机器》中描写的那些又驼又瞎的动物,它们从地底下爬了出来。
他开始在尚未僵硬的尸体中挣扎,跌跌撞撞有好几次都要摔倒了。他紧紧抓住栏杆,继续探索着向前走着,脚踩着了可怕的、有腐烂臭味的尸体。他气喘吁吁地继续走着。
这时从他的后面,黑暗中传来了一声尖叫,吓了他一跳。一声悲惨的喊叫,非常地清楚:“拉里!喂,拉里……”
是丽塔·布莱克莫尔。
他转过身,听到呜呜的哭声,哭声在满是回音的隧道里回荡。有那么一瞬间,他决定还是自己一个人往前走,把她留下。她终于有路可走了,为什么自己又要连累她呢?于是他想大喊“丽塔!你呆着吧!听见了吗?”
低声的啜泣继续着。
他东倒西歪地穿行在尸体中,憋住呼吸,抑住想呕吐的念头,然后向她跑过去。由于有回音,他不知道要跑多远,最后他终于抓住了她。
“拉里,”她依着他,拼命地搂着他的脖子,他能感到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拉里,拉里,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别把我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好的。”他紧紧地抱着她,“我伤着你了吗?你被射中了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有风……有人经过这儿,我觉得是风……和碎片……瓷砖的碎片,我认为……在我的脸上……擦破我的脸……”
“噢,上帝,丽塔,我不知道,我在这儿处在极度的害怕中,黑暗中,我把打火机弄丢了……你应该大声喊的,我可能已经伤着你了,事实就是这样,我可能已经使你受伤了。”他晕乎乎地重复着。
“我 不相信是你。在你走下斜坡时,我进了一所公寓。你回来找我,大喊着的时候,我几乎……但我不能……而在下雨后,来了两个人……我以为他们在找我们……或者 是在找我。因此,我呆着不敢动,我想等他们走后,我才能走。可能他们不走了,可能他们正躲在某地,正在找我,直到我认为你已经走远了,我才咬着牙出来,我 再也没见你……所以我……我……拉里,你别离开我,好吗?你别离开。”
“不行。”他说。
“我错了,我说错了,我应该告诉你凉鞋的事儿,当你叫我去……我会吃……”
“嘘1他说,“好了,好了。”他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他看见自己盲目地向她开火,以为这么多子弹打中她的手臂或打中她的腹部应该不难。
“如果你觉得能走,那我们该走了,得抓紧时间。”
“有一个男人……我觉得那是一个男人……我踩着他了,拉里。”她吞吞吐吐地,“噢,那时,我几乎想大叫,我想是那其中的一人,而不是你。当你大喊的时候……回音……我没猜到会是你……或……或……”
“前面有好多死人,你能忍受吗?”
“要是你跟我在一起,请……要是你跟我在一起。”
“我会的。”
“那我们走吧,我想离开这儿。”她吓得发抖,靠着他,“在我的一生中,我从来没想到过会有这么糟的事。”
他摸着她的脸,吻着她,从鼻子到眼睛,然后到嘴。
“谢谢,”她温顺地说,但表达不了内心的想法,“谢谢,谢谢。”
“谢谢,”她重复道,“噢,亲爱的拉里。你别离开我,好吗?”
“不会的,”他说,“我不会离开你的,快告诉我,你想什么时候走,丽塔,我们一起走。”
她觉得该走了。
他 们越过尸体,就像喝醉酒的人从饭馆里互相搀扶着回家。走不了多远,又碰到了许多障碍,什么也看不见,她用手摸了摸说,可能是一堆水泥。他们一起跨了过去, 这时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汽车上,强烈的回音使他们俩全都跳了起来,互相紧抱着。前面又有三个横七竖八的尸体,拉里猜想可能是打死犹太人的士兵。他们越了过 去,手拉着手继续走着。
一会儿丽塔停了下来。
“怎么啦?”拉里问,“路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我看见了,拉里!我看见隧道口了1
他眨了眨眼睛,他也看见了。光线很暗,但是渐渐地越来越清晰了,丽塔说出来他才知道,丽塔脸上的污迹越来越清楚。
“过来,”他欢欣地说。
离洞口还有60多步远,躺在人行道上的尸体,全是士兵。他们越了过去。
“他们为什么只封锁纽约?”她说,“除非可能是……拉里,可能只发生在纽约吧1
“我想不是的。”他说,但没有合理的理由。
他 们走得越来越快,隧道出口就在眼前,门口挡着两排巨大的紧挨着的装甲车。装甲车挡住了大部分光线,要是拉里和丽塔没在隧道呆过,就感觉不出来隧道口那一点 点光线。又有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通向外面的人行道上,他们紧紧抓着装甲车,顺着车厢爬了过去。丽塔没敢往里看,但拉里看了,里面有一挺机枪,有弹药以 及看起来像催泪毒气似的东西,还有,还有3个死人。
当他们来到外面时,一股潮湿的微风迎面吹来。
“你看,”他指着前面。
公共电话亭空荡荡的,玻璃全部碎了,左边车道也是空荡荡的,但是东边的车道,与隧道连接,也与他们刚离开的那个城连接,堵塞着长长的车流。车道里有凌乱的尸体,一群乌鸦在上面盘旋。
“噢,天哪,”她有气无力地说。
“有那么多人想进纽约,又有那么多人想离开纽约,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费心封锁泽西端的隧道。可能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只是某些人的好主意,看上去有意义,但实际都是徒劳。”
但她却已坐在马路上哭了起来。
“别哭1他跪在她身边,隧道里的经历刚过,他不会对她发脾气。“行了,丽塔。”
“什么?”她抽噎着,“什么,快告诉我。”
“不管怎么说,我们出来了,并没有什么事,这儿有新鲜的空气,事实上,新泽西从没这么美好过。”
拉里脸上有些惨淡的笑容,他看到在她脸颊和太阳穴上有被瓷片擦伤的划痕。
“我们应该到杂货店去,买点双氧水擦擦伤口,”他说“你还能走吗?”
“可以。”她默默地看着他,看的他很不自在。“我会买双新鞋,买轻便的旅游鞋,我会按你说的那样做的,拉里,我愿意。”
“我大声喊你,因为我想你。”他静静地说。他用手理了理她的头发,吻了吻右眼角的一个伤痕。“我不是个坏家伙。”他静静地补充道。
“别离开我。”
他把她扶了起来,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他们慢慢地向前走。纽约离他们越来越远。
第36章
奥 甘奎特市中心有一个小公园,里面摆着一门南北战争时期的大炮,还矗立着一座战争纪念碑,公园因而显得更加完美。格斯死后,法兰妮·戈德史密斯来到这里,在 一池小水塘边坐下,百无聊赖地向水中扔着石子,看着石子在平静的水面激起的水波不断扩散,一直撞到池边的睡莲,变成细碎的涟漪。
前天,她带格斯到海滩边的汉森家时,曾担心如果再多耽搁一会儿,格斯可能就走不动了,格斯也许就会在那间靠近公共海滩停车场的又闷又热的小屋里度过“最后时刻”。这是她的祖先形容死亡的婉转说法,令人毛骨悚然,但又十分贴切。
她 以为格斯熬不过那一夜了,当时他发着高烧,处于一种癫狂状态。他从床上掉下来两次,甚至围着老汉森先生的卧室踉踉跄跄地转起了圈子,时不时撞翻东西,摔倒 了又爬起来。他向并不在那儿的人大声说话,用时而狂喜时而绝望的目光注视着他们,最后竟使法兰妮开始认为格斯的那些隐身伙伴确实存在,而她才是虚幻的幻 影。她不断乞求格斯回到床上去,但是对格斯来说,她好像根本就不存在。她必须时时躲开他,给他让道。否则的话,他肯定会把她撞倒,从她身上踩过去。
最 后,格斯终于栽倒在床上,从极度的兴奋状态变得不省人事,呼吸也异常沉重,仿佛就要窒息过去,以至法兰妮认为最后时刻到了。但第二天早上,当她进屋看他 时,发现他正坐在床上,读着一本从书架上找到的西部小说。他对她的照顾表示感谢,并十分真诚地说,他希望昨晚没说什么让人尴尬的话,没做出难堪的事。
当 她告诉他没有时,格斯疑惑地扫视着屋中一片狼藉的景象说,他感谢她这样说。她做了点汤,格斯胃口大开,全部喝了下去。之后,格斯抱怨没有眼镜看不清书上的 字,他的眼镜一个星期前在他在城南的街障上值班时给摔坏了。她不顾他无力的抗议,拿过书来,为他朗读了那位生活在北方的黑人妇女写的西部小说中间的4章。 小说的书名是《林费尔的圣诞节》。故事中的主人公约翰斯·托纳尔警长似乎同咆啸石镇的闹事分子怀俄明有了些过节,更要命的是,他找不到任何东西作为圣诞节 礼物送给他年轻可爱的妻子。
法兰妮在离开格斯时,心情已经相当乐观,认为格斯可能正在恢复健康。但是昨天晚上,他的病情再次 恶化,今天早上7点45分,也就是一个半小时前他死了。格斯在最后时刻一直很清醒,只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有多严重。他热切地告诉她,他想吃苏打冰淇 淋,就是他父亲在每年的7月4日和9月第一个星期的劳动日时在班戈举办集市上给他吃的那种。但是当时奥甘奎特已经停电了,从电动钟表上看,停电的时间是6 月28日晚上9点17分,因此整个镇子里都找不到冰淇淋。她不知道镇里是否有人有汽油发电机,并且有一台冰箱接在发电机的应急电路上,她甚至想到了去找哈 罗德·劳德问问,这时格斯开始了最后的喘息。这绝望的喘息一共持续了5分钟,在这5分钟里,她一只手扶着格斯的头,另一只手拿着布接在格斯嘴巴下面,挡住 他嘴里不断流出的浓痰。一会儿就结束了。
法兰妮用一块干净的床单盖住格斯,把他留在老杰克·汉森的床上,从那里可以俯看下面 的大海。随后她就来到了公园,一直坐在这里向水塘里扔石子打水漂,头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感到现在最好什么都不想。这与她父亲去世后那天隐蔽她 真实感情的那种冷漠不同。自打父亲去世后,她渐渐地恢复了正常。后来,她在内森的花房买了一株玫瑰花,把它细心地栽在了彼得的墓碑旁。她想,它会在这里好 好地守着的。在照看格斯走完他生命的最后里程后,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想对她来说是一种休息。这与她以前经历过的疯病发作前的感受大不相同。那种感受就像是 穿过一条灰暗肮脏的隧道,隧道里充满了各种可以感受到,但却看不到的幽灵。那是种她再也不愿穿过的隧道。
她想,她必须马上考 虑下一步该干什么。她想到了哈罗德·劳德,不只是因为她和哈罗德是目前这一地区仅剩的两个人,还因为她对没人监视哈罗德究竟会干些什么心里没底。她不认为 自己是世界上最实际的人,但眼下她不得不这样做。她仍然不太喜欢他,但至少他一直在努力表现得得体些,作出正派样子来,只是还用他那种奇怪的方式罢了。
4 天前,他们见了一面,之后可能是出于对她的尊重,使她能有机会独自表达对父母悲哀之情,哈罗德离开了她。但她仍能不时地看到哈罗德开着罗伊·布兰尼根的卡 迪拉克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有两次,她甚至可以听到顺风从卧室窗户中传来的他打字时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音。虽然劳德的住处离她几乎有1英里半,但是仍能听 到他的打字声,这一事实似乎让人进一步感到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她觉得有点好笑,哈罗德既然弄到了卡迪拉克,怎么就没想到去弄一部无声电动打字机来取代 他那台手动打字机。
当她掸着短裤站起来时,心里想的已不是他现在能否有一部电动打字机的事了。冰淇淋和打字机已是过去的事了。这使她产生了几许怀旧的伤感,她发现自己又在十分困惑地想着这场灾难是怎样在几个星期内降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