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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经本辛顿先生催促,他就坐到壁炉旁一把低矮的扶手椅里,说出一些即使是不搞科学的人都嫌轻率不妥的事情。
“你会认为我太鲁普,本辛顿,我知道,”他说,“可我真在孩子的奶瓶里放了一点点——并不很多——不过是一点点——那种东西,大约在一个礼拜以前吧!”
“可要是——!”本辛顿先生叫了起来。
“我知道,”雷德伍德说着,看了一眼桌上那个盘子里巨大的小鸡。
“结 果一切还都好,谢天谢地。”他伸手到衣袋里去摸香烟。然后,他讲出了一些零乱而不连贯的细节。“可怜的小家伙体重总不见长,急死人了。温克尔斯,一个讨厌 透了的废物。以前是我的学生;没有用。雷德伍德太太——绝对信赖温克尔斯。你是知道的,那家伙高做得不得了——盛气凌人。根本不听我的,当然啦。教过温克 尔斯。几乎连育儿室都不让我进去了。不得不想点办法。趁保姆吃早饭,愉偷榴了进去,拿到了奶瓶。”
“可是他会长的呀,”本辛顿先生说。
“他正在长。上礼拜长了二十六盎斯。你该听听温克尔斯怎么说。全在护理,他说的。”
“天哪!斯金纳也正是这么说!”
雷德伍德又看看那小鸡。“麻烦的是怎样才能持续下去,”他说,”他们下会放心让我一个人呆在育儿室,因为我曾经想从乔治那·菲利斯身上量一个生长曲线——我怎样给他服第二剂呢——”
“还有必要吗?”
“他哭了两天——不管怎么着,反正是不能再适应普通的食物了。现在吃的要多一些。”
“告诉温克尔斯。”
“绞死温克尔斯!”雷德伍德说。
“你可以打动温克尔斯,给他点药粉去喂孩子——”
“恐怕我是不得不这样做了,”雷德伍德用拳头支着下巴,眼睛盯着火说。
本辛顿站着呆了一会,抚摸着那只巨大的小鸡胸脯上的绒毛。“它们会长成其大无比的鸡,”他说。
“会的。”雷德伍德仍然望着火,说道。
“像马一样大。”本辛顿说。
“还要更大,”雷德伍德说,“绝不会错,”
本辛顿离开标本。“雷德伍德,”他说,”这些鸡会引起轰动的。”雷德伍德朝火点了点头。
“啊!”本辛顿说道,突然走过来,眼镜片忽地亮光一闪,“你的小儿子也会如此!”
“我想的也正是这个。”雷德伍德说。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将没有抽完的香烟扔进火里,双手深深插进裤子口袋。“这恰恰是我正在想的。赫拉克里士之恐具将是种很下好掌握的怪东西。那只小鸡生长的速度——!”
“一个小孩照那种速度生长。”本辛顿先生凝视着鸡,一面慢慢说道。
“我说!”本辛顿说道,“他会长得大极了。”
“我要给他减少剂量,”雷德伍德说。“不然,温克尔斯也会这样做的。”
“这个试验有点太过分了。“
“的确过分。”
“不过,你知道,我坦白地说迟早总得有个孩子来试试的。”
“哦,我们总得要拿某个孩子试试——当然啦。”
“一点不错,”本辛顿说着,走过来站在炉边地毯上,一面摘下眼镜来擦。
“没有看到这些小鸡之前,雷德伍德,我想,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一点儿也没有意识到——我们可能造出些什么。现在我才开始有点明白那些可能产生的后果。
而甚至就在这时,你们知道,本辛顿先生也远远没有想到这根小小的导火线将引燃一颗什么样的地雷。
事情发生在六月初。一场严重的感冒使本辛顿几个礼拜都没能到实验饲养场去,雷德伍德也有事飞往外地去了一趟。这个当父亲的回来以后,样子比走以前更力焦虑不安。
一共有七个礼拜,是在稳定、不断的生长中度过的。
接着,那些黄蜂崭露头角了。
第 一只大黄蜂被杀是在六月末,在母鸡们从希克里勃罗逃走之前一星期。好儿家报纸报导了这件事,但是我不知道本辛顿先生是否听到了这个消息,更不知道他是否联 想到此事与实验饲养场那整套不严格的方法有关。现在已经几乎毫无疑问,当斯金纳先生一个劲儿地拿四号赫拉克里士之恐惧喂本辛顿先生的小鸡时,一些黄蜂也在 同样孜孜不倦地——也许还要更勤勉些——把大量的这种糊糊运到附近松树林那一边,给它们那些初夏刚生的幼蜂吃。无可争议,这批早生的幼蜂从这种物质中获得 了与本辛顿先生的小鸡们同样的收益。黄蜂本来就比家禽成熟得快,事实上,在所有通过斯金纳夫妇慷慨的粗心大意而分享了本辛顿先生厚施于他的母鸡的大量好处 的活物中,黄蜂第一个在世界上出足了风头。
在美德思顿附近陆军中校鲁珀特·希克的产地上,一个名叫戈德弗雷的守护人遭遇到了 第一只载诸史册的怪物,并侥幸杀死了它。当时戈德弗雷正穿过点缀着希克中校园地的山毛榉丛林中的一片空旷地,在没膝深的羊齿草中走着,肩上跨着枪——很幸 运,是支双筒措枪——这时他看见了那怪物。戈德弗雷说,它是逆光飞来的,因此他看不清楚,它飞来时,发出一种“汽车般的”嗡嗡声。戈德弗雷承认自己吓了一 大跳。那家伙显然大得像只枭,也许还要大一点,用戈德弗雷有经验的眼睛看去,它飞的样子,特别是两翅的扇动像是一团雾,模糊不清,古怪得很,不像鸟类。我 猜想是出于自卫的本能,加以长时期的习惯,使他照他说的那样,“抬手就是一枪。”
很可能那种经历之离奇影响了他的枪法,反正 他打出去的铁砂多数都没有命中,那东西只落了一下,发出忿怒的嗡嗡声,这声音顿时显示出它原来是只黄蜂,接着它又飞起,身上所有的条纹都迎光闪亮。戈德弗 雷说它朝自己飞来。总而言之,在下到二十码的距离,他射出了第二筒子弹,然后扔开枪,跑了一两步,扒下来躲避。
戈德弗雷确信那东西飞到离他不足一码远的地方,撞到地面,重又飞起,在大约三十码以外落下去,翻滚着,扭动着,刺针向后伸了出来,作着垂死的挣扎。他把两筒子弹都统统射到它身上,才敢冒险走上前去。
他量了量这个东西,发现张开的双翅有二十七英寸半宽,刺针有三英寸长。腹部已经全炸掉了,但戈德弗雷估计它从头顶到刺针,全长有十八英寸——这估计几乎很准确。它的复眼有便士铜币那样大。
这 就是那些大黄蜂第一次确有实据地露面的情形。第二天,一个人在塞文欧克斯和汤布里奇之间骑自行车下山,两只脚悬起,差一点压着第二只巨蜂,它正慢吞吞地爬 过路面。那人的经过惊动了它,它发出一阵像锯木厂那样的声音飞起来。那人吓了一跳,自行车窜到路边上,回头看时,只见黄蜂正从树林上方朝威斯特翰轰然飞 去。
摇摇晃晃骑了一会,他刹住车下来——哆嗦得那么厉害,下车时都摔倒在地上了——坐到路边定定神。他本打算到呵什福去的,可是那天只到了汤布里奇。
从那以后,说也奇怪,一连三天没有任何见到过大黄蜂的记载。参阅气象记录,我发现那几天都阴云密布,局部地区下了大雨,因而天气很冷,也许这就是中断的原因。接着,在第四夭,蓝色的天空阳光灿烂,冲出了一大批这个世界前所未见的黄蜂。
那 天到底出来了多少巨蜂,根本无法推测。关于它们的奇闻,至少也有五十种之多。有个人遭了难,他是食品商,在糖桶里发现了一只巨蜂,于是他鲁莽地拿起铁锹, 在它要飞时打下去。他将它打落在地,打了一会,当地过去将它剁成两截时,那东西透过他的靴子,螫了他一下。二者当中,还是他先死了。
在 五十桩奇事之中最宫于戏剧性的,当然要算是巨蜂中午畅游大英博物馆了。它从蔚蓝的晴空突然降临,落到建筑物院子里养的无数鸽子中的一只身上,然后飞到檐板 处,悠闲自在地吞食它的牺牲品。接着,它在博物馆屋顶上慢慢爬了一会,自天窗钻进阅览室圆顶,在里面嗡嗡营营地飞了几圈——读者们吓得争相逃窜——最后找 到个窗口,突然消失,人们再也看不到它了。
其余的报导多是叙述它们飞过或是突袭一下的情况。一伙外出野餐的人在爱丁顿·诺尔被驱散,所有的甜食。果酱被一扫而光。在惠特斯特布尔附近,一条狗被当着女主人的面咬死并扯成碎片。
当晚,各条街上都响着叫卖声,报纸。海报都以头号大子,专门登载“肯特郡的巨大黄蜂”。激动不安的编辑和助理编辑在弯弯曲曲的楼梯上跑上跑下,喊叫着关于“黄蜂”的消息,雷德伍德教授五点钟从邦德街学院出来,
——刚才,为了小公牛的价钱,跟他的委员会吵了一阵,脸还红着——他买了一份晚报,打开一看,大惊失色,立刻把小公牛和委员会忘了个一干二净,叫了一辆小型马车,直奔本辛顿的寓所。
雷德伍德觉得,本辛顿的寓所整个儿被斯金纳先生和他的声音占满了,而排斥了其他一切可感的物体,如果你真能把他或是他的声音称作可感的①物体的话。
【①作者此处语意双关。sensible—词作”可感知的”解,又作’有常识的”、“明智的”解。】
那声音以种种非常痛苦的调子高声大叫。
“我 们再也呆不下去了,先生。我们来这儿.本希望能够好些,可是,结果反而更糟,先生,不光是那些大黄蜂。先生——还有大蠼螋,先生——有这么大,先生。” (他指着整个手掌,外加大约三英寸又肥又脏的手腕。)“它们差一点把斯金纳太太吓坏了、先生。还有鸡棚边上那些扎人的荨麻,先生,它们也在长呀,先生,还 有金丝雀蔓草,先生,我们种在阴沟旁边的,先生——夜里,它们那些卷须从窗口伸进来,差点儿没绕住斯金纳大大的腿,先生。全是因为您的那种食儿呀,先生。 下管我们在哪儿撒了一点儿,先生,就一丁点儿,所有的东西就疯长起来,先生。我从来没想到有什么东西能这么长法。不可能再呆一个月了,先生。那样,我们的 命就保不注了,先生。就算黄蜂不叮我们,也得给那些藤藤蔓蔓绞死,先生。您想象不到,先生——除非您去瞧瞧,先生——”
他那 只高傲的眼睛向雷德伍德头顶上面的檐板转去。“我们哪能知道那些耗子是不是没吃这种东西呀,先生。这是我最留神的,先生。我倒还没看见什么大耗子,先生, 可谁知道呢,先生。就力我们看见的那只大蠼螋,我们担惊受怕了好几天,——有龙虾那么大呢——两只,先生——还有金丝雀蔓草,那种吓人的长法,我一听说黄 蜂的事——一听说,先生,我就明白了。我一刻也没耽误,光钉上一个早就掉了的扣子,当下就来这儿了。这会子,先生,我还是急得要疯了似的,先生。谁知道斯 金纳大大会出什么事呀,先生!那些卷须像蛇一样,到处部长满了,先生——我敢发誓。您得小心,先生,赶紧躲开它们!——还有蠼螋,越长越大,还有黄蜂—— 要是出了什么事,先生,——她可连个律师都没有哇,先生!”
“可是鸡呢,”本辛顿先生问,“鸡怎么样了?”
“我 们一直喂到了昨天,我敢发誓,”斯金纳先生说。“可今天早起我们没敢喂,先生。那些黄蜂的声音——实在有点儿吓人,先生。它们正在外飞——多极啦。像母鸡 一样大。我跟她说,我说,你只给我钉上一两个扣子就行了,我说,因为我不能这个样子去伦敦,我说,我要去找本辛顿先生,我说,跟他讲讲这些事。你就在这屋 里等,一直到我回来,我说,把窗户能关多紧就关多紧,我说。”
“如果你不是这么邋遢——”雷德伍德开口。
“啊!别说这个,先生,”斯金纳说,”现在别说,先生。我为斯金纳太太急成这个样子了,先生,别说这个了吧!啊?别说了,先生!我下想跟您争。我发誓,先生,我不想。我一直在想着那些耗子。——谁知道我来这儿的时候,它们会不会去折腾斯金纳太太呢?”
“你也没有把这些美妙的生长曲线分别记录下来!”雷德伍德说。
“实在把我弄得够呛啦,先生,”斯金纳先生说。”您要是知道我们都受了些什么罪就好啦——我和我太太!整整受上一个月。我们简直不知该怎么办了,先生。母鸡怎么样疯长,还有蠼螋,金丝雀蔓草。我不知道是不是告诉您了,先生——那金丝雀蔓草”
“你全告诉我们了,”雷德伍德说。“现在的问题是,本辛顿,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我们该做些什么呢?”斯金纳先生问。
“你得回到斯金纳太太那儿去,”雷德伍德说。“你不能留她一个人在那儿呆一夜呀。”
“一个人我可不去,先生。就是有一打金斯纳太太,我也不去。本辛顿先生得——”
“胡说。”雷德伍德道。“那些黄蜂到夜里就没问题了。蠼螋也不会跟你捣乱——”
“可是耗子呢?”
“什么耗子也不会有,”雷德伍德说。
斯 金纳先生最大的忧虑可能是过虑。斯金纳太太并没有。在那里过完这一天。大约十一点左右,整个上午都在静悄悄地活动着。金丝雀蔓草开始爬上了窗口,几乎把它 全遮黑了。而窗口愈黑,斯主纳太太就愈清楚明白地察觉到她的境况快要保不住了。而已觉得斯金纳走后她似乎在这里过了好几年了。穿过那些抽动着的卷须的空 隙,她从黑暗的窗口向外探望了一阵,然后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卧室门,侧耳倾听着。
一切似乎都很宁静,于是她把裙子高高撩 起,一跳就逃进了卧室。她先往床底下瞧了瞧,把门锁上,然后就以一个老女人那种有条不紊的麻利劲儿收拾起行装来。床没有铺,房间里到处是头天晚上斯金纳为 了关窗户而砍下的蔓草,不过斯金纳太太没有留意到这些。她用一条很像样的床单打包。她把自己衣柜里的东西全包了进去,又装了一件斯金纳在比较体面的场合穿 的平绒短上衣,还装了一罐没有开过的泡菜。至此为止,她的打包无可非议。可是,她又装进去了两个放四号赫拉克里士之恐惧的密封罐子,那是本辛顿先生上次带 来的。(斯金纳太太是个诚实的好女人——不过她是个唠叨的老奶奶,看见把这么好的助长物浪费在一群可恶的小鸡身上,心里火烧火燎的。)
打 好包,又戴上那顶无边女帽,解下围裙,用一根新鞋带把伞绑上,在门边窗口听了好一阵,然后打开门。出来进入一个危险的世界中。她把伞夹在腋下,两只粗糙的 果敢的手紧紧抓住包袱。这顶无边女帽是她做礼拜时戴的最好的一顶,在那艳丽的饰带和珠子中挺出的两朵罂粟花,好像也浸透了她身上那种颤巍巍的勇气。
她的鼻子根部周围的组织,由于她的决心而皱缩了起来。她受够了!一个人呆在这儿!斯金纳要是乐意,可以自己回这儿来。
她走前门,并不是因为她想去希克里勃罗(她的目的地是启星·艾勃莱,她的已经出嫁的女儿住的地方),而是因为后门长满了金丝雀蔓草,过不去了。自从她在那草根附近打翻了食罐,它们就一直疯长成了这种样子。她听了一会儿,走出来,然后十分小心地把前门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