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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说:“不是说可以列出自己的志愿吗?”
“当然。那也是你整个服役期间能作出的最后一个选择。职务委任官会认真对待 你的选择的:他第一会检查这个礼拜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一个左撇子吹玻璃工,如果你的志愿正好符合这个需要,那你就乐去吧。勉强承认你的选择刚好有个地方需 要——没准儿在太平洋底——他会测试你的技能和基础知识。在二十次当中有那么一次,他会不得不承认所有的条件都满足,这以后你就得到了工作……直到某天一 个有实权的小丑一纸调令将你派往完全不同的岗位。但是剩下的十九次他会拒绝你,觉得你只适合去天王星实地测试生命保障装置。”他若有所思地加了一句,“天 王星上很冷。还有件怪事,生命保障装置在那儿经常失灵。但是我们不得不进行实地检测,实验室不会提供所有的答案。”
“我有资格成为一名电子技师。”卡尔坚定地回答,“如果有这样的职位的话。”
“那么,你呢,小家伙?”
我犹豫了——突然间我意识到,如果不尝试一下,我这辈子都会认为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老板的儿子。“我想试一试。”
“好吧,不能说我没努力劝过你们。出生证带了?证件拿出来。”
十分钟后,我们仍然没有宣誓入伍。我们到了大楼的最顶层,被人拿针头全身扎来戳去,被荧光镜看来看去。我觉得身体检查是这么回事,如果你没病,他们竭尽所能想让你染上病。如果他们的努力失败了,你就通过了。
我问一个医生通不过体格检查的人的百分比有多少。他看上去吃了一惊。“为什么?我们从来不会淘汰谁;法律不允许呀。”
“哦?我是说,对不起,医生,那么这种检查又有什么意义呢?”
“意 思是,”他回答道,同时弯腰用把小锤子敲了敲我的膝盖(我踢了他一下,但是不重),“为了搞清楚你的身体状态适合哪种任务。即使你两眼瞎得什么都看不见, 坐着轮椅进来,仍然愚蠢地坚持要参军,他们也会找到一种同样愚蠢的岗位来满足你的要求。或许是用手摸着数毛毛虫身上的绒毛。只有一件事能让你被淘汰:医生 宣布你无法理解入伍誓词的意义。”
“哦。嗯……医生,你在参军前已经是个医生了吗?要不,他们觉得你应该成为一个医生,所以把你送进了医学院?”
“我?”他看上去很震惊,“年轻人,我的样子有那么傻吗?我是个平民雇员。”
“对不起,先生。”
“我 不是针对你,但是只有跟蚂蚁差不多的人才适合军队,就是这话。相信我,我看着他们出发,看着他们回来——如果回得来的话。军队对他们做了些什么我都看见 了。为了什么?一群政治特权阶层,从来没有贡献过一分钱,也不知道怎样聪明地花钱。如果他们让医务人员掌管政府……不说那么多了,你会认为我在犯叛国罪, 不管是不是言论自由。但是,年轻人,如果你的聪明程度足够数到十,趁着还来得及时赶紧退出。好了,拿着这些文件,回征兵中士那儿去——记住我说的话。”
我回到大厅。卡尔已经在那儿了。中士审视了我的文件,阴沉着脸说:“很明显,你们两个都非常健康——除了你们脑壳中的空洞以外。稍等一下,我要叫几个证人来。”他按下一个按钮,随后出现了两位女职员,一个老太婆,另一个长得挺可爱。
他指着我们的身体检查单,出生证和身份证,非常正式地说:“我邀请并要求你们,各自检查这些文件,确定他们是谁,并且确定这些文件和站在这里的两位先生之间的关系。”
我相信,对于他们来说这完全是无聊的日常工作。她们检查了每份文件,采了我们的指纹——又一次!那个长得可爱的在她的眼睛上戴上一个珠宝匠用的小型放大镜,比较我们出生时和现在的指纹,又比较了我们的签名。我开始怀疑我究竟还是不是我自己。
中士加了一句:“根据你们的发现,文件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允许他们宣誓就职吗?你们的结论是什么?”
“我们认为,”那个老太婆回答道,“根据每一份由特许的医学委员会指派的医生签署的检查单,他们的精神状态满足宣誓的要求,他们中没有人受到酒精、毒品和其他药物的影响,也没有受到催眠。”
“很好。”他转向我们,“随我重复——”
“我,达到法定年龄,按照我自己的意愿——”
“我,”我们重复道,“达到法定年龄,按照我自己的意愿——”
“没有受到强迫,允诺,或是任何诱惑,在被明确告知此宣誓的意义和由此带来的后果之后——”
“现在加入地球联邦军队,服役期不少于两年,并且如有需要,将作相应延长,直至联邦认可为止。”
(这一部分使我吃了一惊。我过去一直认为一个服役期就是两年,大家都是这么说的。结果一签文件,一辈子都可能搭进去了。)
“我发誓将高举和捍卫联邦宪法,针对一切地球上或别的星球的敌人,保卫所有联邦和相关地区内公民和合法居民所拥有的宪法赋予的自由和特权,并且完成我的合法上司或权力机关指派给我的任务,不管此任务是在地球上还是在别的星球——”
“——服从地球军总司令和一切职位高于我的军官和相关人员的合法命令——”
“——并且对于任何职位低于我的人作出同样的要求——”
“——当完成服役期光荣退役时,或是完成服役后转为退役军官时,在我的有生之年应继续执行联邦的任务,同时享受联邦赋予我的公民权,除非被由具有同等公民权的公民组成的法庭剥夺了这种荣誉。”
(嚯!)杜波司先生早就在历史和道德哲学课上给我们分析了就职誓言,让我们逐句学习。当时你意识不到它有多长,直到它向你滚来,那么一大串,就像神的马车一样沉重,无法阻挡。
至少它让我意识到了自己不再是个衬衣下摆可以放在裤子外头、无忧无虑的老百姓。我不知道我将成为什么,但是我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上帝佑我。”我们结束了宣誓,卡尔在胸前划了个十字,那个小可爱也这么做了。
此后又是签名、摁手印,我们五个都这么做了。卡尔和我拍了一次性身份证像,相片随即被贴在文件上。中士终于抬起了头。“早就过了午饭时间了。吃饭去吧,小伙子们。”
我使劲咽了口唾沫。“呃,中士?”
“说。”
“我能在这儿通知一下我的父母吗?告诉他们我——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我们做的比这更好。”
“长官,您是什么意思?”
“给你放四十八小时的假。”他冷笑一声,“知道你不能及时赶回来的后果吗?”
“嗯,军事法庭?”
“没 事,根本没事,除了在你的档案上会有个记录,‘服役期未能完成’,而且你不会,不会,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这是我们所谓的头脑冷静期,借此剔除那些吃饱 了撑的,没有诚意的,不该宣誓的孩子们。这么做不但节省了政府一大笔钱,也替这些孩子和他们的父母省了很多麻烦,邻居们也不会有闲话。你甚至没有必要告诉 你的父母。”他把椅子移离桌子,“那么,后天中午见,如果我还能见到你们的话。带上你们的私人物品。”
离家令人心碎。父亲先是大骂了我一顿,随后不再和我说话。母亲则终日躺在床上。我最终出发时比预定时间早了一个小时,除了厨师和清洁工之外,没有人目送我离去。
我站在征兵中士桌前,想敬个礼,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不会,所以也就算了。他抬起头来。“这些是你的档案,拿着它们去201室。他们会带你参加测试。敲门,然后进去。”
两天之后,我知道自己当不上飞行员了。考察人员对我的一些评价列举如下:空间位置关系直觉不充分……数学天分不足……数学基础不足……反应时间符合要求……视力良好。我高兴他们写上了最后两条,测验开始没多久我就觉得自己的本事只够扳着指头数数。
职务委任官让我按顺序列出我的次要选择,接下来的四天内我接受了从未听说过的奇奇怪怪的智力测验。值得一说的是,一个速记员尖叫着,跳到了椅子上,结果发现地上那个他以为是蛇的东西只不过是条软管。
笔试和口试几乎同样愚蠢。但是既然他们喜欢这一套,我也就不得不参加考试。我干得最认真的事就是罗列自己的志愿。自然,我把所有太空舰队的职位(除了飞行员以外)都排在前面,不管是动力舱机械员还是厨师。我觉得海军随便哪个职位都比陆军强:我喜欢旅游。
接 下来我的选择是情报人员——间谍也会四处游荡,而且,我觉得这份工作可能也挺有意思(我错了,但是这已经无关紧要了)。在此之后还有一长串职位:心理武 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还有战争生态学(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听起来挺有意思)、后勤部队(我犯了一个错误。我在参加辩论队时学过逻辑,但不知道“后 勤”和“逻辑”是不同意思的两个词①),其他还有十几个职位。在清单最后,犹豫了一阵以后,我写上了K-9军犬部队和步兵。
我没有在清单上列出任何非战斗单位的名字。如果不能参加战斗部队,他们把我当作实验动物也好,把我派往水星做劳工也好,都没什么区别——无论哪个职位都是为傻子预备的。
宣 誓一周后,职务委任官威斯先生召见了我。他是个退休的心理战少校,现在专职招兵。但他穿着便服,坚持让人称他为“先生”。你在他面前可以放松,可以跟他愉 快相处。他手里拿着我的选择清单,我所有的测试结果,还有一份我的高中成绩单——对此我感到很高兴。我在学校干得不错。自认为挺出色,又没有出色到让人讨 厌的地步。没有一门课不及格,只取消过一门选修课。学校的其他活动中我都算个人物:游泳队、辩论队、田径队。另外,我还是班财务委员、年度文学竞赛的亚 军、返校委员会主席,诸如此类。这些不错的纪录都显示在我的成绩单上。
我走进去时他抬起头。“坐下,乔尼。”他又看了一会儿成绩单,随后把它放下。“你喜欢狗吗?”
“嗯,是的,先生。”
“喜欢到什么程度?你的狗在你床上睡觉吗?顺便问一句,你的狗现在在哪儿?”
“现在我没有狗。但是过去我养狗的时候——嗯,它不在我的床上睡觉。你知道,我母亲不让狗进屋。”
“没有偷偷带它进去?”
“嗯——”我想给他解释一下,我母亲这个人,只要她下定决心,而你又违抗了她,她不会生气,但却大受伤害。这是她的一贯做法。但是我放弃了。“没有,先生。”
“唔……你见过新狗吗?”
“见过一次,先生。两年前他们在麦克阿瑟剧院展出过一只。但是英国动物保护协会提出了抗议。”
“让我跟你说说K-9小组的生活。一条新狗决不只是一条会说话的狗。”
“麦克阿瑟剧院那条新狗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它们真的会说话?”
“真 的。只是你要训练自己的耳朵,习惯它们的口音。它们的嘴无法发出‘b’,‘m’,‘p’或是‘v’的音,你必须熟悉这些音的替代音——听上去像是上腭分裂 的残疾人发出的音。不过,它们的语音和人类语音一样清晰。但是,新狗不只是会说话的狗,它根本不是狗。它是从犬类中经过人工变异而形成的共生体。一条经过 训练的新狗比普通狗聪明六倍,和人类低能儿的智力相差无几。当然,这么比较对新狗很不公平。一个低能儿是个失败的产品,而新狗在它自己的行当里却是一位天 才。”
威斯先生皱了皱眉头,“不过,这一切都必须有个前提条件,它必须有自己的共生体,也就是说,一种和谐相处的……嗯,你太年轻了,还没结过婚,但是你见到过婚姻,至少见过你父母的。你能想像嫁给一条新狗吗?”
“不,不,我想像不出。”
“在 一个K-9小组中,狗和人之间的感情纽带比大多数婚姻关系更加紧密,更加重要。如果主人阵亡,我们会杀掉新狗,马上杀掉。这是我们能给予那个可怜家伙的最 大帮助。仁慈的杀生。如果阵亡的是新狗……当然我们不能杀人,尽管这是最简单的处理方法。我们会限制他的活动,把他送进医院,让他慢慢恢复。”他拿起一支 笔做了个记号,“我们不能把一个无法抗拒他母亲的命令,因而从不与狗睡觉的小男孩派往K-9部队。所以让我们来考虑一下其他选择。”
在 K-9之上我还填了不少志愿呢,直到现在,我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所有这些单位淘汰掉了,而现在K-9部队也离我而去。我太震惊了,差点没能听清他接下来说的 话。威斯少校说话时若有所思,脸上没有表情,仿佛不是说他自己,而是一个早已死去的陌生人。“我曾经是K-9部队的一员。当我的新狗死后,他们给我服用了 六个星期镇静剂,随后把我调到其他部门。乔尼,你上了这么多课——为什么不选些有用的呢?”
“先生?”
“太晚了。忘了它吧。嗯……你的历史和道德哲学课老师认为你还不错。”
“是吗?”我吃了一惊,“他怎么说的?”
威斯笑了。“他说你不笨,只是太无知了,受了环境的局限。对他来说,这称得上是个很高的表扬。我认识他。”
我可不觉得是表扬!那个自大的倔老头子——“再说,”威斯继续道,“一个电视欣赏课得C减的男孩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我想我们可以接受杜波司先生的推荐。你对于成为一名步兵有什么看法?”
从联邦大厦走出来时,我有点失落,但也没有不高兴。至少我是个战士了。我的口袋里有证明我职位的文件。我没有被人看作又笨又无用的那一类,而是个有用之才。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一会儿,建筑物空了,里面只剩下动作慢的、上夜班的。在大厅里我碰上一个正要离开的人,看上去很眼熟,但我认不出他是谁。
他看见并认出了我。“晚上好!”他轻快地说,“还没有出发吗?”
我这才认出他来——那个主持我们宣誓仪式的中士。我猜我的下巴都掉了下来。这个人穿着平民服装,用两条腿走路,还有两只完整的胳膊。“晚上好,中士。”我嘟囔了一句。
他十分清楚为什么我会有这副表情。他朝自己身上看了一眼,笑着说:“放松点,小伙子。下班以后我不用再穿那套恐怖戏装了——现在我就没穿。还没有分配?”
“刚接到命令。”
“干什么?”
“机动步兵。”
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伸出手来。“我的行当!握握手,孩子!我们会把你训练成个男子汉——或是迫使你中途放弃。也有可能同时达成这两者。”
“这个选择好吗?”
“好 吗?孩子,这是惟一的选择。机动步兵才是真正的陆军啊。其他所有人只不过按按电钮,或者做做研究。他们递给我们锯子,我们来干活。”他又握了一下我的手, 继续道,“给我写张明信片——‘侯中士,联邦大厦’,就会寄到我手里。祝你好运!”他转身走了,挺起胸膛,脚步咔咔作响,头昂得高高的。
我看了看我的手。他向我伸出来的是以前不存在的东西——他的右手。感觉和真正的血肉差不多,握住我时非常有力。这种动力假肢我听说过,可真正接触到它还是感到万分惊奇。
我 回到新兵待分配期间暂时居住的旅馆。我们还没有制服,白天穿着不分兵种的连裤装,晚上则穿我们自己的衣服。我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明天一早我就要出发 了,得收拾行李寄回家。威斯警告过我,不要带任何东西,除了家庭相片和一件乐器以外,如果我会玩的话(但是我不会)。卡尔三天前就出发了,他得到了他想要 的研发职位。我替他高兴,他不必在我曾经面临过的一大堆选择面前发呆了。小卡门也出发了,带着海军候补少尉(见习)的军衔。她可以成为一名飞行员,挺好 的,如果她能通过考核……我觉得她准行。
整理东西时,我的临时室友走了进来。“拿到命令了?”他问。
“是的。”
“干什么?”
“机动步兵。”
“步兵?哎呀,你这可怜的笨蛋!我替你难过,真的。”
我挺直身子,愤怒地说:“闭嘴!机动步兵是陆军中最好的部门——它才是真正的陆军!你们这些混蛋只不过给我们递上锯子——我们才是干活的人。”
他笑了。“你会知道的。”
“想尝尝我拳头的滋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