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芙娜知道,不管他怎么牛皮哄哄,蓝荚其实跟她一样,算不上真正的斗士。不,他比她还糟,他是个抓住鸡毛蒜皮不松手的家伙。拉芙娜再一次追问他飞行情况时,他来了个王顾左右而言他,最后龟缩进一大堆技术细节中。
拉芙娜终于忍不住了:“你听着。那孩子正坐在某种也许能把瘟疫炸个粉身碎骨的东西上,可他手里的武器只有点弓箭。蓝荚,我们到底要多长时间才能到?”
蓝荚紧张不安地在天花板上滚来滚去。车手们装备着反应式喷气推进器,在惯性运动状态下比大多数人类成员灵活得多。平时他们依靠船舱内到处都是的吸垫,在天花板和四壁间自由滚动。平时看来还挺有趣,现在却惹人生气。
至少他们还能交流。她的目光越过舰桥,落在范·纽文身上。他正呆坐在舰桥的主显示窗前,和平时一样,注意力全部放在缓缓移动的星星上。他没刮胡子,脸上的红色髭须闪闪发亮,纠结成团的长头发在零重力下飘动着。身体上的伤已经治愈了。老头子的通讯设备占据了他身体上部分肌肉的位置,与老头子脱离后成了空洞,飞船的医疗程序连这些地方的肌肉都再造重生了。范现在可以自己穿衣服、自己吃饭,但仍然自我封闭在不为外人所知的白日梦中。
两个车手彼此叽叽喳喳一阵,最后回答她的是绿茎,“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随着飞船下潜,飞跃界也在发生变化,越往下飞,界区质量越槽。每一次跃迁都比上一次花的时间多一点点。”
“这些我知道,咱们正在接近爬行界。但这艘飞船是经过特别改装的呀,本来就是为了适应这种环境,飞船应该能够补偿界区质量下降带来的速度损失。”
蓝荚从天花板向甲板伸出一根枝条,轻叩粗糙的波状甲板。过了一会儿,他的语音合成器里传出人类发窘时的声音。“拉芙娜女士,通常情况下,你说的是对的。但这一次很特殊……只说一件事,界区本身也在发生波动。”
“什么?”
“这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事,小偏移时时都有。主要由于这个原因,我们深潜飞船才需要:探测界区的偏移。现在……情况不稳定太了。进入这种动荡环境,是咱们运气不好。”
拉芙娜其实早就知道匕跃下层与爬行界的分界线这段时间存在波动,但她没想到波动这么大,需要用“界区偏移”这种词来描绘。她也从来没想过这种偏移会严重到对他们产生重大影响的地步。
“好吧,会糟到什么地步?会把咱们拖得多慢?”
“喔哟我的老天呐。”蓝荚滚到船舱另一面的墙上,站在满天星斗上,“我要还是株止树该多好啊。面前这么多困难。真想现在就站在浪涛里,只靠古老的自然记忆思考问题。”只思考浪涛中的日日夜夜。
绿茎替他继续说:“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浪头能打多高?’,而是‘这场风暴会恶劣到什么程度’,目前的风暴是这个区域一千年来最严重的一次。不过从本地新闻组的帖子看,风暴已经发展到了极限。只要咱们另外的方面不恶化,一百二十天内就能到达目的地。”
另外的方面。拉芙娜飘到舰桥中央,把自己固定在一张座椅里。“你是说逃出中转系统时飞船受创?超能动力脊,对吗?现在的运行情况怎么样?”
“还行吧。我们把跃迁速度限制在设计最大功率的百分之八十以内。不过又说回话来,我们缺乏高水平的诊断手段,所以也可能突然间发生严重故障。”
“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不大。”绿茎插嘴道。
拉芙娜点点头。他们手头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再去操心控制不了的可能出现的困难没什么意义。在中转系统时,这一趟飞行估计只需三四十天。可现在……不管她多么希望加快速度,陷在深井里的孩子还是只好鼓起勇气,再熬上很长一段时间了。唔,现在是执行第二套方案的时候了,执行范这样的人可能会提出的方案。她一蹬地板,飘到绿茎身旁。“好吧,这么说来,我们最快也需要一百二十天。如果分界线的波动加剧,如果我们需要停下来修理飞船……”上哪儿找修船的地方?不过这件事只会多耽搁点时间,不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经过改装的纵横二号即使深入到飞跃下界也可以维修,它应该有这个功能。“说不定会花上两百天。”她扫了蓝荚一眼,这回他没有像平常那样絮絮叨叨加上一大堆补充、修正意见。“那孩子发来的信息你们都看过。他说当地人很可能被敌人打垮,也许连一百天都支持不下来。不管怎么说,我们一定要向他提供帮助……在我们抵达之前。”
绿茎的枝叶摇晃起来,拉芙娜觉得这是个表示困惑不解的姿势。
她的视线越过甲板望着范,声音稍稍抬高一些。喂,你,这种事你应该是行家呀!“可能你们车行树不知道,但这是个爬行界的常见问题,发生过上百万次了。从一个文明体系到另一个文明体系要花许多年——许多世纪——的时间,孤立的文明失落了,坠入蒙昧时代,跟那些共生体——爪族——同样原始落后。然后,他们的星球上出现天外来客,于是短时期内便恢复了从前的技术水平。”范连头都没转过来,仍旧呆呆地望着星空。
车手们彼此一阵哗啦哗啦,然后:“这些对我们有什么用?重建文明不是得花几十年时间吗?”
“还有,爪族世界谈不上重建不重建。据那孩子说,那个世界从前也没有什么发达的技术。白手起家打造一个全新的文明,岂不是更费时间吗?”
对这些反对意见,拉芙娜只挥了挥手。别打断我,我正来灵感哩。“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他们现在跟我们有通讯渠道,我们飞船上又有一个很不错的通用资料库。从零开始的发明家对自己正在做什么其实并不了解,只能在黑暗中摸索。很多东西连尼乔拉上的科学家和工程师都不得不重新发明,他们还是以前有技术文明的哩。但是现在,我们什么都懂,知道怎么造飞机等等,知道各种发展途径。”说到眼前的事,拉芙娜忽然间觉得他们大有成功的可能。“我们可以研究所有可能的发展途径,去掉行不通的死路。还有,我们还能找出最快的发展道路,能让那些中世纪的爪族以最快速度制造出某些东西,把进攻杰弗里和他的朋友们的野蛮人打个落花流水。”
拉芙娜停下自己的滔滔雄辩,容光焕发,看看绿茎又看看蓝荚。但车行树要是不开口,简直就是宇宙中最迟钝、最没有生气的东西。连他们是不是在看她都说不清。过了很长时间,绿茎总算出声了,“对呀,我明白了。还有,如果再发现的事在爬行界那么常见,那么我们资料库里一定早就有了不少行之有效的方法。”
也正是在这一刻,范从显示窗前转过身来,盯着拉芙娜和车手们。离开中转系统之后第一次,他说话了,而且不是没多大意义的废话。当然,拉芙娜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意思。“火炮和通讯器材。”这就是范的话。
“啊?……对对。”她瞪着他,快想,想点什么,让他多说几句。“为什么专门要这些东西?”
范·纽文耸耸肩:“在堪培拉就是这么做的。”
就在这时,该死的蓝荚叽叽呱呱起来,说什么要在资料库里作一次查询。范看着他们,脸上毫无表情。接着,他又转身看起星星来。机会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