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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帕米拉。塔茨伯利写信给亨利上校那天——在袭击珍珠港前三个星期——十一月寒夜的冷雾使伦敦变得黑沉沉的已有一星期之久了,雾从窗户和钥匙孔里渗进来,透过关着的门,穿过每一道裂缝;门的球形把手和楼梯扶手碰上去都粘糊糊的。室内外,人们呼吸到的都是雾气;没有地方可以避开潮气。她整理热带旅行用的东西时,支气管炎使她发烧,颤抖,咳出痰来。
她床头的收音机里六点钟那次新闻广播低沉单调的报道象那雾一样令人发冷。日本参战的威胁越来越厉害了。他们拒绝了罗斯福最近的和平方案,正在法属印度支那海岸集结大量军队和舰艇;明显地威胁着马来亚和新加坡。莫斯科电台正在否认高加索及其大油田的门户罗斯托夫已落到德国人手中。可是这些日于里纳粹宣称的每一次胜利,不出一个星期,苏联人总是七折八扣地承认;现在他们已经证实列宁格勒同外界的联系被切断了,正在受到围攻,而且德国军队正在朝莫斯科汹涌推进。还有一艘德国潜艇事实上——正如柏林广播电台几天前宣称的——在直布罗陀海峡外面击沉了“皇家方舟号”航空母舰。广播员宣布这一系列倒霉消息时,用的还是英国广播公司的镇静口吻。但已越来越显得乏味了。她还是高高兴兴地整理着行装;因为她可以在地球的另一边看到维克多。亨利了。对于新闻,她早已麻木不仁了。因为几个月来只有坏消息。
电话铃响了,她关上收音机去接。
“帕米拉吗?我是菲利普。鲁尔。”
来自过去的声音;低沉、自信、讨厌的声音。她抑制住挂断电话的冲动,说:“什么事?”
“这声‘什么事’说得真是有气无力,帕姆。你好吗?”
“我感冒得厉害。”
“你听上去真象感冒了。真糟。你在干什么?”
“此时此刻吗?整理行装。”
“哦?就为韬基宣布的环球旅行吗?”
“是啊。”
“计划中有新加坡吗?”
“有。怎么啦?”
“我自己下个星期要为《快报》去那儿。坐布来汉姆式轰炸机直接去。”
帕米拉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答话。
“帕姆,莱斯里。斯鲁特从莫斯科来了,在城里。他正在打听你呢。我想你大概会来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的。他告诉了我许多关于你的朋友亨利上校的事。”
“哦?他有什么消息吗?”
“呢,帕姆,我不知道你听到亨利上校最近的消息有多久了。”
“莱斯里在这里干什么?”
“他是到伯尔尼的美国公使馆去,路过这儿。那是他的新职务。”
“真怪。他在莫斯科才呆了几个月呀。”
“他在那儿惹上了麻烦了。”
“哪一方面的事儿?”
“我猜是关于犹太人的事。这是个痛疮疤,你别跟他提这件事。”
“你们在哪儿吃晚饭?”
“在萨沃伊。”
“我可没法在这灯火管制的大雾里跑到萨沃伊去。”
“我来接你,亲爱的。七点钟,怎么样?”
听到这种有意做作的亲呢口吻,帕米拉说:“你妻子好么?”
“天知道。我最后听到的是她在莫斯科郊外一家厂里干活。那么,就七点钟见啦?”
帕米拉犹豫起来。她已经下定决心避开菲利普。鲁尔,可是她又想知道知道斯鲁特所了解的关于帕格。亨利的情况。莱斯里。斯鲁特是个枯燥乏味、野心勃勃的外交官。过去在巴黎,他们四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地过了大约一年以后,他把娜塔丽。杰斯特罗抛弃了。那时他和菲尔看上去同样没良心。她现在对斯鲁特比较好,因为他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他竟跟犹太人的事务发生了关系,这显得特别怪;因为他抛弃娜塔丽主要就是怕有了犹太老婆会影响他的前程。
“你听着吗,帕米拉?”
“嗅,好吧,七点钟。”
一眼看上去,拥挤的萨沃伊饭店丝毫不受战争的影响。可是暗淡无光的壁灯、尘埃满布的帷幕、洗得露出线头来的桌布、上了年纪的手脚不灵的侍者穿着袖口与肘部都已泛绿的黑制服,表明光景艰难。来吃饭的人也是这样,最富裕的伦敦人都有一副憔悴的寒酸相。斯鲁特喝了一匙黏糊糊的苏格兰肉汤,他为这盆汤已经等了二十五分钟了。他做了个鬼脸,放下汤匙。“萨沃伊走下坡路了。”
“还有什么不走下坡路呢?”帕米拉摆弄一下紧围在她细脖子上的珠宝项链。斯鲁特猜想她一定在发烧:她双颊上有红晕、眼睛闪闪发光、断断续续咳嗽、灰色的开襟羊毛衫钮扣全扣着。
“新加坡就没走下坡路嘛,”菲利普。鲁尔说。“今天我采访了一位病假回来的将军。他们那地方大炮林立、飞机成群,他们已准备好对付日本人啦。他们的勇气鼓起来了,俱乐部里威士忌苏打到处哗哗地流着,连老拉福尔斯旅馆都拥挤不堪,充满了欢乐。他是这么说的。他发现伦敦越来越不行了,吓坏人。”
帕米拉咳嗽着说:“象这里的居民一样。”
鲁尔拉了拉他浓密的红色小胡子,咧开嘴笑着。“你呀,亲爱的,你的模样真迷人。”
很久以前,这歪嘴一笑曾象酒精一样使她兴奋。鲁尔有点方的脸胖了一些,从前很密的头发稀了一些,可是他热切的蓝眼睛仍然使她激动。她原以为自己对他已没什么感情了,事实并非如此!
他们在巴黎的恋爱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她为了他那些女侍者啊,妓女啊大闹,而他却认为没有理由要为她改变这些低级趣味。她为了一个漂亮的耶鲁大学生——一个由布里奇波特来的安提诺俄斯——真的大闹一场。鲁尔和他溜到马略尔卡岛非常快活地过了三个星期。这一嗜好鲁尔是在中学里养成的,虽然总的说来他更喜欢同女人鬼混。等他回来后,她大发脾气,闹得天翻地覆,他把她揍得直挺挺趴在地上;于是。她又羞又火,几乎发疯,喝了一瓶碘,痛得又打滚又呕吐,他在早晨三点钟开车送她进医院。这一件事情终于使他们断绝了关系。鲁尔继续过他的这种生活。象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而从他的观点看,实在也不算一回事。
他象斯鲁特一样,在巴黎学俄语;这就是他们同住在一间房子的原因。他被派到苏联当记者以后,碰到“大剧院”剧团里的一个姑娘。那姑娘非常漂亮,于是他就和她结了婚——他是这么写信告诉帕米拉的——一仅仅为了占有那姑娘的身子,因为她非常一本正经,什么事都听不进去。他把共产主义的“婚礼宫殿”里的仪式描写成一场笑柄:瓦伦泰娜的父母、亲戚和“大剧院”里好朋友站在四周傻笑,一位神情严厉的胖女士,穿着一套裁剪考究的衣服,简短地给他们上了一段共产主义婚姻课,而新娘子呢,脸臊得通红,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她漂亮的英国心上人,还有一只手拿着一束蔫了的黄玫瑰。就这样,鲁尔有了一个俄国妻子。他一离开俄国,就把这件事丢在脑后了。
帕米拉避开他亲呢的凝视,哑着嗓子说:“你相信新加坡真是那样吗?”
“干嘛不相信呢?我们的垄断资本家通过几个和平主义的部,就在我们鼻子底下,在这儿英国老家建立了刮刮叫的强大空军和防御体系。不但德国佬,连我们自己的人民也感到惊奇哩!大英帝国是以新加坡为枢轴的,帕姆。要是我们要继续压迫和榨取五亿亚洲人,并且从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愚昧的土著居民手中盗窃他们的财富,就一定要使新加坡坚不可摧。因此,这是毫无疑义的。”
“唉呀,不管怎么样,帝国已经完蛋了!”斯鲁特说。
“别说得太肯定,莱斯。温尼毕竟又建立起一个联盟,使它能苟延残喘。俄国人会为我们打败德国人的。你那些在打瞌睡的同胞迟早会参战并战胜日本人。整个垄断资本制度和它的殖民地都是腐朽的,注定要灭亡,只是还不到时候。白人剥削者是顽强的世界主人。要消灭他们,就得发动一场全球性革命。估计那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了。”
“到底是什么让你认为俄国人会打败德国人的呢?”帕米拉插嘴说。“你没听见傍晚的新闻广播吗?”
又是那歪嘴一笑,那庞大的身躯在椅子里懒洋洋地挪动,那毛茸茸的双手大幅度地挥动一下。“亲爱的,你不了解苏联啊。”
“我了解,”斯鲁特说。“我在莫斯科一直呆到上星期四。我还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的精神崩溃哩。凡是能弄到车子或一匹马的人都溜走了。”
“他们不过是凡人呀。他们会恢复过来的。”鲁尔压低了嗓子,流畅低吟地说。“老弟,希特勒的主力部队从五十英里外朝你冲来,难道不叫人心慌吗?”
“我经历过两次了。这的确可怕。不过我自己是个该死的胆小鬼。我原来认为俄国人比较勇敢。”
帕米拉和鲁尔都笑了。帕米拉比较喜欢斯鲁特,因为他老实,虽然他再怎么看上去也没有一点吸引力。这个骨瘦如柴、脸色苍白的前罗兹奖学金获得者戴着无边眼镜,时常叼着烟斗,一副神经质的样子,总是让她想起象是个生理上发育不全的人。在莫斯科时,他曾向她大献殷勤,都被她厌烦地拒绝了。她始终不理解娜塔丽。杰斯特罗过去对他的那阵激情。
一阵冷颤使她很难受。“莱斯里,亨利上校在莫斯科呆了多久?”她不顾自己生病,赶到萨沃伊来,就是为了提出这个问题。
“让我们想想看。你和他是十六日走的,是吗?正是最人心惶惶的时候吧?”
“是的”
“他又呆了一个星期,设法弄到比古比雪夫更远的火车票。我原以为在那样慌乱的时候,这是办不到的事儿,可是最后他弄到了,于是他朝东去,穿过西伯利亚去夏威夷。”
“那么,他现在已经到那儿了?”
“应该是这样。”
“太好了。”
鲁尔用最最愉快的口吻对帕米拉说:“你们是情人吗?”
她的声调也同样愉快。“这跟你一点儿也不相干嘛。”
“莱斯里说,”鲁尔听到这冷冰冰的答复眨了眨眼睛,钉着这个话题谈下去,“杰斯特罗就是和这个人的儿子结婚的,是个潜艇军官,比她年轻得多。他还极秘密地透露,他自己内心里还在为娜塔而感到痛苦。她干嘛要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呢?那小伙子让她怀孕了吗?”
帕米拉耸耸肩。“你去问莱斯里。”
“他们与世隔绝,呆在锡耶纳郊外的别墅里,”斯鲁特阴郁地说。“我告诉过你。一个月又一个月地呆在一起,这是在他参加海军之前。当时他正为埃伦。杰斯特罗做研究工作。我想留在托斯卡纳的美国人当中只有他们两个年龄在六十岁以下。毫无疑问,事情就按照自然发展的规律发生了。我在华盛顿花了整整一个晚上和她就这个不相配的结合辩论。她很不理智,变得和顽石一般。”
“你的意思是她爱上了他,啪米拉说,”而不再爱你了。“
“事实上,我就是这个意思,”斯鲁特突然伤心地咧开嘴笑笑,回答道。这使帕米拉感到他的可爱。“她过去一向都理智得要命,现在却变得轻率了:嫁给这么个青年;和杰斯特罗呆在意大利;而且我最近听说,她还在那里,还带着个娃娃。”
鲁尔发出轻微的咯咯的笑声。“你们不应该把华盛顿那个夜晚都用在辩论上。”
“我要是想于其他什么事情,会给打得鼻青眼肿的。”
“得了,这也许对你有些安慰吧。亨利上校曾设法拆散过他们,可是没成功。帅B米拉说,”他们俩感情非常热烈呢。“
“这个人我倒很想见见呢,”鲁尔说,“亨利上校。”。“再容易也没有了。你自己安排一下,去采访在夏威夷的美国伽利福尼亚号‘舰长好啦,啪米拉厉声说。
“你喜欢他什么呢,帕姆?”
“他正派极了。”
“我明白了。新奇的魅力啊。”
晚餐吃完了。他们的甜食——淡而无味、黏糊糊的粉红色胶冻状布了——留着没吃。钱已经付给侍者。斯鲁特巴不得鲁尔走掉。他有意要再在帕米拉身上试一试,不管她发不发烧;他已经有几个月没碰过女人了,而且他不象鲁尔,不玩妓女。鲁尔自称是个浪荡子;斯鲁特认为他简直是个畜生。他自己也曾经待娜塔丽不好,可是决不会使出把帕米拉逼得寻死觅活的那样粗暴手段。斯鲁特在莫斯科没勾引帕米拉,他相信那是因为有亨利上校在场。现在亨利离得很远。帕姆又漂亮又可爱,而且又随和又开通,或者说,斯鲁特指望她是这样的。
“好吧!莱斯今天才从斯德哥尔摩来,帕姆,”鲁尔说。明摆着他怀有同样的意图。“也许我们不该让他熬夜。让我开车送你到你的公寓去吧。”
“说实在的,我听见有音乐呢。”帕姆说。“我真想跳舞。”
“最亲爱的,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啊?自从我认得你以来,你可是从来不跳舞的。”
“我的美国朋友们教会了我。可惜你不跳舞。怎么样,莱斯里?”
“乐于奉陪。”
鲁尔站了起来,在惨败中,咧嘴笑着。“那么,代我向韬基问好。我星期一去新加坡。没问题,那儿见吧。”
帕米拉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红晕泛上了她的灰白色脸颊。
斯鲁特说:“你真的想跳舞吗?”
“什么?当然不想跳。我感到讨厌死了,我只是想打发那个爱搞同性恋的家伙滚蛋。”
“到我房间去喝一杯吧。”这邀请的用意显而易见,不过说得并不轻佻。
她脸上顿时流露出微笑——会意、觉得有趣、微微有点得意。即使在病中,她的脸也显得很可爱。她把一只汗津津的手放到他的脸颊上。“我的天哪!莱斯里,你还在对我打坏主意,是吗?你多么有意思啊。对不起,我可是病得不行了,我在发高烧,不管怎么样,不行。”
斯鲁特说:“好吧,”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膀。
“你真该在巴黎跟娜塔丽结婚的。她当时的要求可强烈呢!”
“唉!帕米拉,去你的吧。”
她大笑起来,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潮湿、滚烫的额头上。“摸摸看。老实说,我最好找辆出租汽车送我回家,你说对不对?祝你在瑞士顺利。谢谢你带来了亨利上校的消息。”
一回到她自己的寓所,就写了那封热情洋溢的信。
在新加坡上空绕圈的飞船里,埃里斯特。塔茨伯利拉掉了自己的领带,敞开了紧贴大肚皮的白亚麻布外衣,用一顶草帽扇他汗湿的脸颊上的肥肉。“这儿比锡兰还糟啊,帕姆c我们正掉进一个该死的地狱呢。”
“安宁的小地狱,”帕米拉说,透过倾斜的窗户朝下看着。“庞大的壁垒、多得数不清的大炮、密密麻麻的喷火式和飓风式战斗机都在哪儿呢?”
“自然,什么也看不见的。可是下面那个小小的绿蝎子可螫得死人呢。‘威尔士亲王号’就在那儿!舰上的那些炮塔一眼就看得出来。”
从空中看窄长的堤道使它和大陆相连,新加坡象是从峻峭的马来亚山脉切断下来一个尖端,波浪起伏的公海上一片绿色的三角形土地。两个灰色的“瘤子”破坏了它那丛林的美景:东南面是一座现代化城市,这里那里点缀着红屋顶,北面靠近堤道的是一大片小棚屋、起重机、营房、街道、房屋以及宽阔的绿色场地:新加坡海军基地。基地显得特别安静,在码头和广阔的抛锚地上看不见一只船。岛的另一边,战舰和商船都聚集在城市的海滨。
“喂!”
在移民棚里,菲利普。鲁尔推开人群,穿过本栏杆走来。他穿着短军裤和衬衫,他的脸和双臂都晒成了红褐色,肿起来的、缠着绷带的手里拿着一朵紫兰花。“正好赶上。你们两位被邀请参加菲利普斯上将在‘威尔士亲王号’上举行的招待会。”
“上将举行的招待会!‘!塔茨伯利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握手。”那太好啦!“
鲁尔把兰花递给帕米拉。“欢迎你来到帝国的堡垒,亲爱的。这种东西长在这儿路边。来,我带你们很快地把入境手续办好!”
“你的手怎么啦,菲尔?”
鲁尔带着他们到一间小小的办公室去,他高高兴兴地回过头来说:“我随着阿盖尔和萨瑟兰两地的苏格兰高原部队外出,到丛林里演习,被一只蜈蚣咬了一口。厉害极了,有一英尺长呢。我简直不知道该用脚踩呢,还是用枪打!这就是热带地区的可爱之处。”一个满头大汗的红脸小个子穿着铜扣子外套在这儿给护照盖章。
“好哇,好哇!埃里斯特。塔茨伯利先生!真是荣幸!新闻记者现在简直象潮水似的涌来,可您还是最最大名鼎鼎的。”
“晦,谢谢户”我想,先生,我们以前也为日本人闹得人心惶惶过。总是闹上一阵,就给人忘掉了。不妨说,秃头鹰在白白地聚集起来。仗是打不起来的,先生。祝您在这儿过得愉快,先生。“
鲁尔把他们的行李集中在一起,堆在他的汽车里,把他们很快地送到市区。在市区,他把车慢慢地开过狭窄而闷热的街道。街上挤满了各种年龄与各种肤色的亚洲人:有的穿着本地服装,有的穿着西式服装,有的显得养尊处优,肥头胖耳,有的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甜滋滋、香喷喷和令人作呕的气味一阵阵地吹进车窗。街的两旁到处是用稀奇古怪的字母写的色彩鲜艳的商店招牌。
当汽车驶上大路时,景色变了:宽阔的林荫道、绿色棕榈树林立的公园、英文招牌、高大的建筑;一个个海滨景象,一阵阵清新的海风;面孔黝黑、手套雪白的警察在指挥着交通;一座英国海港城市被火辣辣的非英国热气烤着,人行道上挤满了有色人种的脸。鲁尔把他们的行李卸在庞大的摇摇欲坠的拉福尔斯旅馆里。然后,他们从盖有拱形屋顶的钢筋混凝土码头登上一艘海军汽艇,汽艇把他们送到一。艘系在浮筒上、花里胡哨地伪装起来的战列舰上。帕米拉拉紧了自己薄薄的裙子,由鲁尔帮着爬上舷梯。在她后面,塔茨伯利痛苦地粗声喘着气。
“哎哟!”她踏上甲板时说。“英国人!我真想知道他们在哪里呢。”
“每一个重要人物都在这儿了,”鲁尔说。
在棕色的遮篷下谈笑风生的来宾们站成圈儿在喝鸡尾酒,或是排成欢迎行列,一直延伸到阳光照着的前甲板上等待着。男人们穿着自亚麻布衣服或是颜色鲜艳的运动衫,妇女们穿着在微风中飘拂的印花衣服。除了端盘子的人以外,所有的人都是白种人。四门大炮涂得花花绿绿一块块象蛇皮一样伸出在遮篷外。
“塔茨伯利先生吗?”在舷梯口一个青年军官说。
“上将向您致意,先生,请跟我来。”
他们走到行列的最前面。上将的个子小得出乎意外,白制服上佩着包金的肩章。他伸出一只长满短毛的小手。“非常高兴。很喜欢听您的广播。”
他把他们介绍给排在他旁边的几个直挺挺的老人。他们裁剪得很漂亮的热带军服露出了长着灰色汗毛的圆滚滚的膝盖和胳膊肘;他们的军衔都很高,是新加坡最高级的军官。轰鸣的飞机打断了谈笑,一批接一批地从海面低飞而来,几乎是穿过“威尔士亲王号”的桅杆,然后飞到海滨上空。远处的大炮发出隆隆的响声。城市的另一边,一团团白色烟云升上蓝天。塔茨伯利朝上将喊道:“那些就是我们有名的海岸大炮吗?”
“正是。是世界上口径最大的。据我的拖靶船报告,打得非常准。气势汹汹地从海上逼近新加坡是不聪明的!”
“我很想参观那些大炮。”
“可以安排。”
吵闹的空中表演使他们不得不喊叫着说话。塔茨伯利向天上指指。“这些飞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