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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太郎坐在祯子面前,表情开朗,坚持弟弟一定还沿着。
不能想象地会自杀。宪一没有自杀的理由。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的。鹈原宗太郎虽这样说,但并不能说服法子。
“他活着。他一定在什么地方活着。”
他虽然有力地说,但没有内容。大伯子的口吻有点鲁莽,他确信他的弟弟一定活着,不会自杀。
他的坚信出于对骨肉之亲的爱,就像顽固老人。说不出什么道理。孩子默默地等待他的后话,却没有。
女招待端了茶来,祯子抬起头来说:
“可是,事到如今宪一还没有露面,哥哥,你有什么线索吗?”
大伯子没有马上回答,伸手端起茶碗,吹了吹,答道:
“我也没有什么线索,不过,他从孩提时代就是不紧不慢的。在娶你以前,有一次,他对我们什么话也不说,一个人去了九州,这一次,不一定去了什么地方,过些天,悄然回来了也未可知。”
大伯子喝了一口茶。
祯子默不作声。大伯子来金泽做什么?仅仅是为了担心弟弟,来看一看情况。
可是他的口吻没把宪一的安否当作一回事。还是在出差的途中顺便来玩玩,为了让祯子放心,随嘴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表示一下算不上安慰的关切?
“公司办事处的人是怎么考虑的?”
大伯子察觉到祯子阴沉的神色,心里不能不有所感觉。
“大家都茫无头绪。在回东京以前一天,突然下落不明,简直像谜一样,公司里的人一筹莫展,也给本多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如果像大伯子说的那样,宪一心情反复无常,一时藏在什么地方,也不会那么多麻烦。这话不能直说,只能转弯抹角地反驳大伯子没有内容的话。
鹈原宗太郎默默地吸着烟,他那开朗的表情蒙上了少许的阴影。祯子想,自己的话还是顶撞了他。大伯子皱起眉头说:
“总而言之…,宪一这小子真不像话。新婚才几天,让祯子操那么大的心。”
看来,大伯子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不,不,千万不要为我介意,可担心的倒是宪一的安否。哥哥,您说宪一没有理由自杀,这倒可以放心了。但还有别的可担心的事。”祯子瞅了宗太郎一眼。
“别的可担心的事?指什么?”大伯子问。
“是不是会受到别人的伤害?从目前毫无消息来看,有些不祥之兆。”
大伯子把烟头插进烟灰缸里,笑道;“这不可能。因为宪一没有被杀的理由。”
还是“没有理由”。他接着说:
“如果是他杀,一定有怨恨或与金钱有关系。宪一不是那种招人怨恨的人。作为哥哥,我非常了解他的性格。他为人非常胆小,比我懦弱多了。”
宗太郎强调宪一软弱的性格。
“‘因此,怨恨之类是不能想象的,至于金钱,当时宪一是否掌握着公司的钱?”
“不,好像没有。”
“那么他也不会带很多的钱,因金钱被杀害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样看来,祯子,你的担忧是杞人忧天。”大伯子努力说服她。
“我也愿意这样想,可是听警方说,发现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我的心乱极了,到能登乡下去看了一下。”
大伯子睁大了眼睛,凝视祯子说:
“去能登?你去了能登了?”
“是的,说是有一具三十五六岁自杀的男尸。我去看了一下,那是个陌生的人,当听到特征时,还以为是宪一。”
“什么时候去的?”
“十七日,很晚才回这儿,是在交通非常不便的海岸。”
“在哪儿?”
“在能登西海岸,高洪叶的尽头,在羽咋换乘公共汽车。”
大伯子似乎没有反应,重新掏出香烟点燃。
“你又有点神经过敏了,不要想过头了。”
他终于说出了意见。
“祯子,我以为你先回东京去吧。你与其在这儿多费神,还不如回东京等待消息。”
“嗯,妈妈在电话里也这样说。”
“是的,你回娘家,或者和你嫂子一起住一段日子。散散心,如何?”
“嗯,我也这样想。”
“那就这么办吧。”大伯子说。
祯子凝视大伯子的脸。
“哥哥,您怎么办呢?”
“我吗?”
大伯子的表情不很明朗。
“我才来到这儿,想调查一下宪一的行踪,不过,公司工作很忙,在这儿也呆不长。”
调查?大伯子将用什么方法去调查?祯子想问他,但马上说不出口。她踌躇不前,是因为看到大伯子似乎对她有所顾忌。这时,电话铃响了。
“本多先生来了。”领班在电话里说。
“公司的本多先生来了,是宪一的后任,这次为宪一的事真让他操够了心。让他来吧?”祯子拿着听筒对大伯子说。
“他来得正是时候,我也想见他,向他道谢。”大伯子欠起身来,整理一下坐垫。
本多良雄照例是谦逊地走进屋来。他发现屋里有客人,迟疑了一下。
“这位是鹈原的哥哥。”祯子介绍道。
本多恭敬地屈膝向大伯子施礼。
“让您多多费心了。”鹈原宗太郎把手支在榻榻米上,向他道谢。
“您什么时候到的?”本多和大伯子面对面坐好。
“今早晨的快车,我曾打电话给资办事处,是他们告诉我祯子住的旅馆。”大伯子微微行礼。
“不用客气。您累了吧?是从东京直接来的?”
“不,我出差去了京都,从那儿转过来的。”
“大清早到,真够呛。”
“嗯,不过,下了车,看了着早晨的金泽市,非常满意,我在大街上走了一会儿,真不愧为北国的古城。”大伯子街上香烟,对本多投以微笑。
“嗯…,?”本多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朝祯子看了一眼,接着低下了头,也掏出了香烟。
两个男人客套了一番,初次见面,双方都感到局促。不知为什么,大伯子不提宪一的事,先站了起来。
“科干,我还有点事要办,傍晚再来。”大伯子说罢,向本多施了礼,走出房间,祯子送到他门口。
“那个姓本多的人规矩吗?”大伯子一边走,一边低声说。
祯子懂得大伯子的意思,心想,该回东京了。
“再见广大伯子晃动着他的肩膀,朝马路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祯子想起从能登回来的那晚上,在车站上看到那个人非常像大伯子,那人淹没在人海里,看不太清楚,但怎么看,都非常像。可是大伯子今早晨从京都来。那是错觉把!
回到房间里,本多扭扭捏捏,无所事事。
“是不是我的来访,得罪了你哥哥?’”说着,他眯起了眼睛。
“不,不,没有的事。哥哥还很感谢您哩,快别这样想。”
“是吗?”本多哼了一声,还是有所介意。
本多个早晨来访,是来告诉祯子,总公司来了电话,迄今为止,鹈原宪一还没有任何消息。
“你哥哥到这儿来,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本多问。
“没有。他也没有明确的想法。”祯子故意隐瞒大伯子说过的话。
“是吗?本多沉默了一会,忽又想起了什么,问道:
“你哥哥真的是今天早晨到的吗?”
“呢?”祯子不由地瞅了本多一眼。
“我觉得你哥哥说的话有点儿奇怪。”本多有点脸红了。
“您指的什么事?”祯子若无其事地追问道。本多说:
“我指的是,他到金泽后,失去街上闲逛。从京都来的快车早晨到站的只有一趟。从京都发车的《日本海号》是二十三点五十分,到金泽为五点五十六分。这时金泽天还没亮呢!”
祯子不由地一怔。
大伯子确是说从京都乘快车来的。在黎明前的街上闲逛,这话有点儿奇怪。他说的好像是在阳光灿烂的金泽。
大伯子不是从京都来的——祯子的直觉提醒了她。他一定听谁说过,从京都来的快车,早晨到达金泽。他一时蔬忽,没意识到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呢。——看来,他说的假话。
祯子立刻想起,那天夜晚在金泽车站人群中那个酷似大伯子的人。那些人尽是从能登轮岛列车上下来的。宗太郎是和祯子乘同一列车来的,不过不在一个车厢里。
“本多先生,那天夜晚,我到达的时刻,是不是有东京或京都来的列车到达?”
祯子问。
本多脸上显现诧异的表情,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型时刻表。
“你是二十一点二十八分到的…”本多翻了两三页。
“没有。从东京上野发车的是十九点十二分,从京都发车的是十八点六分到达金泽。二十一点二十八分前后都没有列车到达。”
当天傍晚,本多向祯子报告有关大伯子鹈原宗太郎奇妙的行动。
“今天我在街上见到了你哥哥。他也许没有发现我,我看到他从一家奇妙的店铺出来。”
“奇妙的店铺?祯子问道。
“如果在这儿常住的人,那也不奇怪。可是—…他从洗染店出来。”
洗染店?祯子感到意外。
“离那家店铺不远,还有另一家洗染后。我一直盯住他,你哥哥又进了那家店,马上又出来了。”
“照这样子,他好像跑遍了全市的洗染店。”
祯子屏住呼吸,说不出话来当祯子听本多说,鹈原宗太郎在金泽市内的洗染店从这家转到那家,心中莫明其妙地起了波动。
“他找洗染后究竟有什么事呢?”祯子注视着本多的脸。
“弄不懂。”本多也显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夫人,您有没有线索?’
“一点儿没有。”
祯子理解本多提问的心情。宪一和他哥哥嫂子生活在一个家庭内。有外部无法窥知的特殊情况。大伯子无端走访洗染店的奇特行动,本多认为与此有关。
“你哥哥从东京来到金泽,突然去洗染店转悠,究竟有什么事呢?”
不是大伯子找洗染后有事,而是史一与洗染后有某种关系,大伯子是前去调查的。
“他是不是大洗染店打听鹈原先生的事?”本多表示相同的意见。
“我想是的,宪一在这儿呆了很长时间。”
宪一这两年来,在金泽工作。单身汉的他一定有衣服叫洗染店洗。可是,大伯子为何去调查?
如果有此必要,他应该对祯子说明,可他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调查,又出于什么理由?
“这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本多一阵子脸红,局促地说:
“我以为你哥哥对鹈原先生的失踪,某种程度上是了解情况的。”
祯子不由地一怔,她认为本多的想法有道理。
大伯子离开东京并不容易,因为工作忙,当他得知弟弟下落不明后,也不能马上来金泽。而现在他却表示很乐观。那么他所以乐观一定有他特殊的根据。
大伯子来金泽后,非常活跃地在寻找这个根据。他说是出差京都后才转到这儿来的。其实他先秘密地去了能受方面调查情况,如果这是事实的话,他为什么要隐瞒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行动告诉祯子呢?
他是宪一的哥哥,只有哥哥了解弟弟的一部分秘密。但他不愿意对弟弟的妻子祯子说。
祯子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低下头,低声说道: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吧。”
“夫人!也许我的想法有点过分了,我没敢说。我们是不是到洗染店去问一问,你哥哥究竟有什么事要找洗染后。怎么样?”
祯子抬起脸说:
“不’
本多结结巴巴地说;“这样做,也许会招致对你哥哥的不信任。但事到如今,这并不重要。你哥哥去洗染店,如果和鹈原先生有关,我们也有必要知道。只是我们不要让你哥哥知道,偷偷地去问一问洗染后如何?
这也有道理,多亏本多的热心。大伯子找洗染店的事,或许跟丈夫的失踪有关。
“我跟您一起去。”祯子下定了决心说道。
“那好。”本多显露出放心的表情。
铺子在隔壁房间换上外出的服装,心想,本多和自己一样,也对大伯子的行动抱有疑念。这样看来,本多初次见到大伯子时,对他不抱好感。大伯子也同样。他曾在走廊上问侦子:“那个姓本多的人规矩吗?”当时,祯子很不高兴,她直觉地感到大伯子提问的意思,也看出他的眼神若有所指,因而想到赶紧回东京会。
与此同时,也意味着祯子的自信。本多用特殊的目光来看待她。他很自重,偶尔也有所表现,使得祯子不知所措。本多敏感地意识到大伯子的眼神。看来他也不喜欢大伯子。
两人出了旅馆,天已黑了。他们依然乘上绿色的小电车。奇妙的是,这绿色的电车已溶入祯子的日常生活中。
在下坡路中途的一个小站,本多祯子下车。
“我从这儿看见他的。”
本多在十字路口指了指那条横街,八拐角处数过去五六家,那后绣花灯光下挂着洗染后白色的把店后门前停着两辆自行车,上面驮着装洗理物的竹筐。
走进店堂,两个男子并排站在大桌子前,手里拿着大熨斗在烫衣服。
本多上去问,祯子站在他身后听。
“是的,今天白天确实有这样的人来问过。”看来像是老板的男子,放下熨斗,朝他俩看看,答道。桌上放着一堆熨平的白衬衣。
“他来问鹈原宪一先生的衣服有没有拿到这儿来洗。”
“那么你们有没有接受他的衣服?”本多问。
“没有,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查了查账本,没有接受过鹈原先生的上衣。”
“上衣,什么意思?”本多反问道。
“他说大概只送来上衣,双排扣、深灰色。”
祯子想起丈夫去金泽时穿的正是深灰色上衣。
“可是,我们确实没有接受过,只能照实说,于是他就走了。”
洗染店老板又拿起熨斗的把手。
两人出了洗染店,面面相觑。
“鹈原先生为什么单单把上衣送洗染店呢?”本多迷惑不解地说。
“我也不明白。”
单把上衣送洗染店,那是异乎寻常的。为什么不把裤子一起送去洗呢?换了裤子,单单洗裤子,那倒是有的。而单单洗上衣,有点儿奇怪。
难道大伯子知道宪一的这个习惯?
祯子忽然想起,问道:
“本多先生,你还记得鹈原最后离开办事处时,穿的什么颜色的上衣?”
“是啊——”本多想了一会儿,说道:
“是深灰色。他穿的是和我从东京来时同一套西服。”
“是吗?”
这样看来,从那以后,宪一没有把上衣送洗染店也未可知。
“她在办事处时,一直穿着那套西服吗?”
“是的。没错。”本多明快地答道。
那么,宪一是在失踪后把上衣送去洗染店的。只洗上衣,有什么理由呢?难道特别弄脏了?可是大伯子怎么会知道的呢?
现在只有一个假定,那就是宪一隐藏在金泽市某个地方,否则就没有理由单单把上衣送洗染店。
宪一为什么要默默地隐藏在市内呢?现在也可能隐藏在某个地方。最奇怪的是,大伯子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他的情况。
本多带祯子又去了另一家洗染店。
“是的,确实有这么一位先生来查问,可是我们这里没接受过。”老板答道。
“再到另外一家找找看。”本多对祯子说。
“不,我看算了。”
祯子累了,她觉得再一家一家去找,结果都是一样的。
“是啊。”本多同情地望着祯子,说道:
“那么在这一带找个地方喝杯茶吧。”
咖啡店就在对面。当份子要了咖啡后,把自己心里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多先生,我想明天乘火车回东京去。”
“呕?”本多把咖啡杯拿在手中,眼睛注视着她。“您还是要回去阿。”说着,露出失望的神色。
祯子躲开他的视线。她要暂时离开金泽的原因之一是因为本多的存在。
“不知不觉呆了这么长时间了。不回东京一趟,有些情况弄不明白。我想回去落实一下。”
这是她的真实心情。
本多默默地点点头。可是他依然是失望的表情,这使祯子感到有压力。
“那么你哥哥一起回去吗?”本多注视祯子的脸。
“不,我一个人回去,最多打个电话告诉他。”
这句话意味着她对大伯子不信任,或者说,她和大伯子是对立的。
也可能是本多了解她的意思,这才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这样也好。”本多谨慎地表示赞成。‘大伯子可能还要在金泽呆些时候。他逗留中的行动,我会写信告诉您的。”
本多直盯盯地凝视祯子的脸,好像发表“宣言”似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