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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聚会比索比想像的还要热闹。绵延不尽的自由贸易商船,八百多艘巨型飞船,以一个直径四英里的游乐场为中心,绕成一个个同心圆,从里到外整齐有序地排列着……西苏号排在最里面的一个圆里——索比的母亲为此显得很高兴。那些贸易船索比大都没有听说过:克拉肯、戴莫斯、詹姆斯·B·奎因、萤火虫、邦·马尔谢、多姆·佩德罗、切·斯夸德、奥梅加、埃尔·奈德(索比打定主意要去看看玛塔在那儿过得怎么样)、圣克里斯托弗、维加、维加·普赖姆、银河银行家号、吉卜赛少女号、土星号、蒋氏号、乡村商店号、约瑟夫·普赖姆、阿洛哈……索比觉得需要画张泊位图。
船太多了。如果他每天参观10艘,也许能看遍大部分飞船,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地方要看,只好放弃了这一念头。圈子中心有一座临时性的大型露天体育场,比朱布尔波新安菲剧场还要大些。在那里将举行选举、葬礼、婚礼、体育比赛、娱乐活动、音乐会等。索比想起将在那里上演戏剧《西苏精神》的事,担心到时候自己会不会怯场。
体育场和贸易船之间是一排排摊位:过山车、各种各样的游戏、教育和娱乐方面的展销品、单人卖艺场、通宵达旦的舞厅、精巧的机械展品、算命、赌场、露天洒吧,还有软饮料柜台,从昴星团草毒酱、真正的老酒到在赫卡特本地装瓶的正宗地球可口可乐,应有尽有。
看到这个花花世界,索比觉得自己好像又走进了朱布尔欢乐街,只是这里更大、更漂亮,繁华好几倍。但这里的弗拉基不讲信誉,让银河系最精明的商人受骗上当的事情屡有发生。在这种时候,平时封闭得死死的盖子打开了,商人们甩开一切戒备,尽情享乐。弗拉基们也趁机大赚特赚,不择手段,甚至敢向你兜售你放在柜台上的自己的帽子。
弗里茨带着索比出去,免得他碰上麻烦。虽然弗里茨只见过一次大聚会,还不能说非常老练,但总比索比成熟些。下去以前,新任族长给年轻人开了个会,提醒他们西苏人在行为举止上一直享有美名,叫他们不要玷污名声,然后给每人发了一大笔钱,并警告说,这笔钱必须用到聚会结束。弗里茨叫索比带上大部分钱。“钞票用完以后,还可以花言巧语地把爸爸口袋里的钱再骗出一些来。但也别把所有的钱全带上。”
索比听了觉得有理。可没过多久,他便感到口袋一动。索比一点也不惊慌,随手抓住小偷的手腕,看他偷走了什么东西。
索比先拿回自己的钱夹,这才看了看小偷。扒手是一个满脸污垢的小弗拉基,索比难过地想起了朱布尔小偷齐吉,只不过眼前这个小孩有两只手罢了。“下一次你会碰上好运的,”索比安慰他,“但你的本事还没学到家。”
那个孩子好像就要哭了。索比刚想把他放掉,转念一想,说:“弗里茨,检查一下你的钱包。”弗里茨一摸钱包,也不见了。“嘿,真他妈——”
“交出来,小伙子。”
“我没拿!放我走吧!”
“交出来,不然我把你的头揪下来。”
孩子交还了弗里茨的钱包后,索比这才放掉他。弗里茨说:“为什么要放他?我正要找警察呢。”
“何必呢。”
“啊?说得也是。”
“我以前学过这一行,他们也不容易。”
“你?别开破玩笑了,索比。”
“你还记得我以前是弗拉基,一个要饭的孩子吗?这孩子想在我这儿均贫富,笨手笨脚的,勾得我想家了。弗里茨,你是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我只是一个要饭的,也做过小偷。”
“可别让母亲知道这件事情。”
“我不会告诉她的。但我就是我,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想忘掉那一切。我没真正学过偷窃技术,但我是一个好乞丐,因为我得到了跛子巴斯利姆、我的老爹最好的教育。我一点没有因为他而感到羞耻。西苏的所有法规都不会使我感到羞耻。”
“我也不想让你感到羞愧。”弗里茨平静地说。
两人继续走着,一边逛,一边观看人群和种种有趣的东西。过了一会儿,索比说:“我们要不要试试轮盘赌?我知道窍门。”
弗里茨摇了摇头,说:“你看那些奖品都是什么玩意儿,没意思。”
“好吧。其实我只是对他们在赌博中怎么做手脚感兴趣。”
“索比——”
“怎么啦?为什么那么严肃?”
“你知道真正的跛子巴斯利姆是怎样一个人吗?”
索比想了一想,说:“他就是我的老爹。要是他想让我知道什么,他早就告诉我了。”
“唔……我想也是。”
“难道你知道什么?”
“知道一点儿。”
“嗯,我还真想知道一件事,到底是一笔什么债,能让奶奶心甘情愿地收养我?”
“嗯,‘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
“你一定知道。”
“哦,该死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不过在这次聚会上,你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别打岔,弗里茨。”
“嗯……你听着,巴斯利姆不完全是个乞丐。”
“这我早就看出来了。”
“他是什么人,我是不能讲的。同胞们有许多人都知道他的事,但从来保守机密,多年没有说出去。也没人告诉我,说可以把那件事情讲出来。但是,同胞之中,有一件事不是秘密……嗯,现在你也是同胞中的一员了。好吧。很久以前,巴斯利姆曾经救过一个家庭,大家永远不会忘记那件事。那个家庭便是汉西家,现在是……新汉西家了,它就在那边,就是上面画着盾牌的那户人家。我不能再讲什么了,有一条禁令。那件事太丢人了,所以我们从来不提它。我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但是你可以到新汉西去,请求查阅一下他们从前的飞行日志。只要你证明自己跟巴斯利姆有关,他们就不能拒绝你。但是以后,他们族长也许会躲进自己船舱里,哭个死去活来。”
“嗯……能让一个当族长的哭成那样,那种事,我看我还是别打听了。弗里茨,咱们还是来试试过山车吧。”他们坐了上去——当速度超过光速、加速度大于100时,索比感到未免过分刺激了。他差点儿把中饭吐出来。
大聚会虽然很有趣,而且可以增进友谊,但它还有其他重要目的。除了葬礼、悼念失去的飞船、婚礼、交换女孩以外,还有许多生意上的大事,会对整个同胞产生影响。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买飞船了。在已探明的银河系中,赫卡特的船坞要算最好的。大家知道男人和女人结婚会生孩子,船也一样,也会“生”小船。西苏号上的人太多了,再加上船上堆满了铀和钍,所以该分家了。在所有贸易家庭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家庭也有同样需要,必须做一笔以财富换生存空间的交易。所以,弗拉基飞船经纪人四处活动,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佣金。当然,买卖星际飞船不像买卖冷饮。飞船经纪人和生意人抱着很大梦想,但成交量通常不大。不过这一次,也许几星期以后,飞船的成交量将会达到一百艘。
新船有的是文明世界银河公司子公司银河运输有限公司船厂的,有的是太空工程师公司的,有的是推进器股份有限公司的,有的是阿斯库姆父子公司的。这些企业和公司全都是贸易界的巨头。但馅饼大家分,每个人都有生意可做。不代表生产厂家的经纪人手里可能掌握某艘待售二手船的独家代理权,或者知道某条线索、某个传闻,说某某船主的船不错,而且如果价格合适的话,船主有可能会卖掉。一个人只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把耳朵贴到地上认真听,他就有可能交上好运,发一笔大财。现在是超越邮政通信、花大钱购买多维空间信息的时代,好机会稍纵即逝,所以经纪人的信息是很值钱的。
在这里,需要扩展空间的一个家庭往往有两种选择:或者再买一艘船,分开后变成两户人家,或者与另一个家庭联手买下第三只船,再从各自船上抽出人员到新船上去组成另外一户新人家。单独买船能够带来好名声,有能力这么做的家庭肯定真正的大户人家,做生意的高手,能够独自负担价格昂贵的新船,帮助他们的子女在太空中开创新事业。不过说是两种选择,实际上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两家合买一艘新船,大家分摊费用。即便如此,常常还需要第三家人担保,用三艘船去抵押新船的贷款。
西苏号分家已经30年了,它已经繁荣了整整三个10年,本来有能力独自买下一艘新船。但是10年前,也就是上次聚会的时候,奶奶当了别人的第三方担保人,与两艘“父母”船一起,共同为一艘“新生”船作了贷款抵押。新船设宴感谢了西苏号,然后跃迁出去,飞向黑暗的太空,不料却一去不复返了。太空太大了,损失飞船的事时有发生。这次聚会上便安排了那艘船的纪念仪式。
西苏为那艘损失的船付了40%费用中的三分之一,经济上受了很大打击。两艘“父母”船会偿还西苏的损失——欠债总是要还的。不过上次聚会分手时,因为买新船,那两艘“父母”船已经掏空了腰包,为了还债,它俩都已经只剩下“一堆骨头一张皮”了。你不能向病人追讨债务,只能等。
奶奶不是傻子。那两艘“父母”船凯萨·奥古斯塔和杜邦跟西苏号有点亲戚关系,自家人当然要帮自家人一把。另外,替人担保也是好事,一艘不愿意以自己的信用替别人担保的船将会四处碰壁。西苏号帮了别人之后,它就可以在任何地方、向任何自由贸易船借款,而且准能成功。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样一来,自己要分家的时候,钱就不够用了。
克劳萨船长第一天就下了船,到商船队队长的旗舰诺伯特·维纳拜访了一下。克劳萨的妻子留在船上,但也没有闲着。自从继任族长以后,她几乎没怎么睡过觉。今天,她坐在自己办公桌旁,通过市政设施机构为这次聚会安装的可视电话与其他族长面谈,送来的午餐也放在一旁,直到丈夫回来时都没碰一下。克劳萨回来后疲惫地坐了下来,大副正在读计算尺,核对着一个数据。见船长进来,她说:“如果是阿斯库姆F—2级飞船,抵押借款率是50%多一点。”
“罗达,你很清楚,如果没有人帮助,西苏是没有资金去另买一艘船的。”
“别急嘛,亲爱的。奥古斯塔和杜邦都会与我们联署的,这跟我们自己有现款没什么两样。”
“可他们自己都在负债,还能替我们担保吗?”
“真要那样,新汉西也会一口应承的,还有——”
“罗达!在两届聚会以前你还年轻,不过也应该知道了,那笔债不光是汉西的,而是我们每一个人的,是全体同胞的。”
“我当你妻子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菲耶拉尔,别跟我搬出飞船的法律条文来。我还是那句话,新汉西会一口应承下来,因为那个秘密把我们绑在一起,这条纽带永远无法挣脱。不过,分期付款附加的利息也是一大笔支出。你去看过银河兰布达号飞船吗?”
“没这个必要,它的技术规格我读过。腿劲不够。”
“你们这些男人,叫我怎么说好!80个标准重力加速度是‘腿劲不够’?这种话我可不会说。”
“要是你坐在我这把能让人愁白了头的座椅上,你就会说它腿劲不够了。兰布达级飞船是为同盟国范围内慢速运货而设计的,这种船也只能做这种事。”
“你的看法太保守了,菲耶拉尔。”
“只要跟飞船安全有关,我会继续保守下去的。”
“你不说我也知道。好吧,我一定会找到解决办法的,而且能满足你的偏见。但选择兰布达飞船也仍旧是可能的。这里有个因素你也知道,它比较便宜。”
船长皱了皱眉头,说:“那艘船的运气不好,触霉头。”
“好好举行个仪式洗洗霉气就行。想想它的价钱吧。”
“还不仅仅是对你说的船有偏见的问题。以前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族长自杀,或者船长发疯的事,而那艘船居然出了这种事。我真搞不懂,这样的船怎么也会到这里来。”
“我也感到惊讶。可它已经来了,而且待售。不过再怎么触霉头,咱们总可以洗洗霉气,清洗干净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不要有迷信思想,亲爱的。只需要好好注意一下仪式方面就行,不过这是我操心的事。但是,算了,咱们忘掉那条船吧。我想,还是跟另一艘船分摊好了。”
“你不是想单独买船?”
“我只是想看看我们有没有那份实力。但是,我们这儿还有些事需要操心,比独力添置一艘新船更重要。”
“那还用说!动力,配备良好的武器系统,运行资金,关键岗位上有经验的高级船员……哎呀,我们的人员不够配备两艘船,只要看一看火控员就知道了。要是——”
“别急,这些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菲耶拉尔,你愿意当商船队代理队长吗?”
他大吃一惊:“罗达!你头脑发烧了吗?”
“没有。”
“几十个船长比我更有可能被选为商船队代理队长。我是永远当不了商船队队长的,而且我也不想当。”
“这次当个后备代理我就知足了。商船队新代理船长选出来以后,原商船队队长登博就要引退……这一次先不提这个。下次聚会时,你就可以当上正式的商船队队长了。”
“胡说!”
“为什么男人家都这么不通世务呢?菲耶拉尔,你脑子里想的净是些你的控制室和生意经。要不是我逼着,你连副船长都当不上。”
“我让你挨过饿吗?”
“我不是在发牢骚,亲爱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对我来说,被西苏收养那天是最美好的日子。但是你听着,除了奥古斯塔和杜邦以外,许多家庭都欠我们的情。无论什么船,只要一商量,都会帮助我们。这件事我想等选举之后再公开。许多有实力的、跟我们有关系的船都向我们提出了试探性提议,整个上午,提议一直没断过。最后,我们还有新汉西的事。”
“新汉西怎么了?”
“只要把握好时机,再有新汉西的提名,你就能在一片欢呼声中当选。”
“罗达!”
“你连管都不用管这件事,索比也不用管。你们两人只要在公众场合亮亮相,保持你们雄赳赳、富于魅力、不理会政治的本色就行,其他事情都由我去处理好了。顺便提一句,现在再把洛延从这出戏中抽出来已经为时太晚了,但是我要尽快中断他们俩的接触。你母亲对这个问题看得不够全面。我也想让儿子们娶到媳妇。但索比不能结婚,也不能跟谁过分亲密,这种状态必须保持到选举结束。对了,你去过旗舰了吗?”
“当然。”
“索比出生在哪一艘船上?这个很重要。”
克劳萨叹了口气,说:“索比不是同胞家庭出生的。”
“什么?胡说!你的意思是他的身份还没有确定。唔……那么,哪一艘丢失的船最有可能是索比的出生地?”
“我说了,他不是我们同胞家庭出生的!丢失的船或者丢失的孩子都跟他无关。要么年龄太大,要么又太小,跟他是挂不上钩的。”
族长摇着头,“我不信。”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就是不信。他是我们的人。从他走路的姿势、行为举止、良好心态……一切方面,你都能看出来。嗯……我要亲自去查一查档案。”
“既然不相信我的话,那你就去查吧。”
“暖,菲耶拉尔,我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