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加载......
一听这话,索比脸红了。“夫人……我没有椅子。我……”
“你背后就有一把,我后面也有一把。”她站起来用手一摸墙壁,一块墙板便滑到一侧,一把配有座垫的扶手椅从滑开的空间中展露出来。
见到索比目瞪口呆的样子,她说:“他们没教过你吗?”她又在另一面墙上摸了一下,另一把椅子也弹了出来。
索比小心谨慎地坐了下去。这把椅子好像摸清了他的压力位置,调整好了受力部位。索比半晌才踏踏实实把自己的重量放到椅垫上。索比笑得合不拢嘴:“啊呀!”
“你知道怎么打开桌子吗?”
“桌子?”
“天哪,他们什么都没告诉你?”
“嗯……这里以前有一张床,但被我弄丢了。”
马 德博士喃喃嘀咕了几句什么,然后说:“我应该早点想到的。索比,我钦佩这些商人,甚至还挺喜欢他们。但他们有时简直是最傲慢、最自我中心、最自以为是、最 不合作的人。不过我不应该批评我们的东道主。瞧。”她伸出双手,同时触到墙上的两个地方,那张消失的床弹了下来。地上放着两把椅子,床打开之后几乎没有落 脚的地方了。“我还是把它收起来好些。你看着我怎么做。”
“让我来试试看。”
随后,她又把这个 看似什么也没有的房间里的其他内置物品一一展示给索比看:两把椅子,一张床和几个衣柜。索比这才知道,自己至少有两套以上的工作服,两双柔软的航天鞋,一 些小件物品(有的很新奇),书架,磁带架(除了西苏法律以外,其他磁带盘都是空的),饮用水,床头阅读灯,对讲机,一个钟,一面镜子,一个室内温度自动调 节器,还有索比用不着的其他精巧小机件。“那是什么?”他最后问了一句。
“那个?也许是通向族长船舱里的传声器,不过也许只 是个摆设,管用的真东西藏在其他什么地方。不用担心,这艘飞船里几乎没人讲银河系英语。不光是这艘飞船,绝大多数飞船里的人都不讲银河系英语,他们说的是 一种‘秘密语言’,不过也不算什么秘密,只不过是芬兰语罢了。每艘贸易船都有自己的语言,一种地球语言。但飞船文明中有一种通用的‘秘密’语言,就是简化 了的教会拉丁语。不过大家都不怎么用这种语言。自由贸易船之间的对话采用的都是国际语。”
索比听得并不专心。有她作伴,他刚才开心极了,但现在,他想的是其他人对他的冷遇。“玛格丽特……他们为什么不跟别人说话?”
“啊?”
“你是第一个跟我讲话的人!”
“哦。”她显得很难过,“我应该早些看到这一点,你被他们忽视了。”
“嗯……不过他们给我吃的。”
“但却不和你说话。哦,可怜的孩子!索比,他们不跟你说话,因为你不是他们的‘同胞’,我也不是。”
“他们也不跟你交谈吗?”
“现 在他们和我说话了。但这是因为族长直接下了命令,我等了好长时间之后,他们才和我讲话的。”她皱着眉头说,“索比,没有哪一种极端的宗派文化比这里更宗派 的了!每一种这样的文化,在语言上都有一个同样的关键词,不管他们怎么说,这个词就是‘同胞’。它的意思就是他们自己,即‘我和妻子,儿子和他的媳妇,就 我们四个人,别的再也没有谁了’。他们将自己这四个人与其他所有人隔离开来,甚至否认别人也是人类。你听见过‘弗拉基’这个词吗?”
“听见过。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弗拉基就是一种无害而又可憎的小动物。但是,到了他们口里,意思就变成了‘陌生人’。”
“唔,不错,我猜想,当时那个孩子说了一声‘弗拉基’,意思就是说我是一个陌生人。”
“没错,但它还有一层意思,即你永远不能成为其他任何东西。意思是说,你和我都是次人种,对他们来说,是法外之人——他们的法律。”
索比垂头丧气。“这不就是说,我必须待在这个房间里,永远不能跟任何人说话了吗?”
“天哪!这我可不知道。不过我会和你聊天的。”
“太好了,谢谢你!”
“让 我想一想我这段时间弄明白了什么。哦,他们倒不是残忍,只是愚顽、狭隘。他们从不考虑你的感情。我会跟船长说的,我跟他约好了,跃迁之后见一次面。”她看 了看足踝上的表,“天哪,你看都什么时候了!我本想到这里来跟你谈朱布尔的,结果到现在连一句朱布尔的话都没提。以后我可以来找你聊聊朱布尔吗?”
“那再好没有了。”
“那好。有关朱布尔这个文化群落的研究很多,但我认为,任何学生都不可能从你的视角去验证对它的种种分析。知道你是一个职业乞丐的时候,我真是太高兴了。”
“你说什么?”
“孩子,可以住在那里搞调查研究的人,都是当地上层社会的贵宾。他们只能从表面上看到一些奴隶的生活,却不能真正体验到实质性的东西。你听明白了吗?”
“我想是这样。”索比又加了一句,“要是你想知道有关奴隶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过去就是奴隶。”
“你过去是奴隶?”
“现在我是自由人了。唔,我早就应该告诉你的。”他有点不自在地说,惟恐新认识的朋友知道他所属的低阶层后看不起他。
“你没有理由非告诉我不可。但我实在太高兴了。对我从事的学科来说,索比,你是个天上掉下来的宝贝!哎呀,我该走了,现在已经晚了。但是过一阵子我可以再来看你吗?”
“啊?当然可以,玛格丽特。”他又诚恳地说了一句,“我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当 天晚上,索比睡在自己奇妙的新床上。第二天早上谁都没来找他,但他并不觉得难受,因为他有这么多玩具陪着。他打开各种东西,又将它们折好,高兴地发现每一 种玩意儿收拢以后只占很小地方。他得出了结论,这一定是巫术。巴斯利姆曾经告诉过他,魔法和巫术完全是胡说八道,但他的话并没有使索比彻底信服,就算老爹 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不相信——这些巫术和魔法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呀,怎么可能都是胡说八道呢?朱布尔有许多巫师,要是没有魔法,那他们为什么要干那一 行?
正当他第六次打开床铺时,突然传来一阵怪啸,吓得他差点儿被自己鼓起勇气才穿上的新鞋绊倒。这是船上的警报,呼叫全体船员各就各位。这是一次演习,但索比却一无所知。好不容易把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安顿下去之后,他打开房门往外张望,只见人们以最高速度四处狂奔。
没过多久,走廊便空无一人了。他又回到自己房间里等着,但也很想知道外面到底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他灵敏的耳朵觉察到通风系统微弱的声音消失了。他没有什么办法可想,只好由它去了。其实,他也应该与孩子和其他非战斗人员一起到最里面的舱室去,但他不懂这一套。
所以他留在房间里,等着。
警 报器再次拉响,这一次还伴着代表各种信号的号角声,走廊里又一次人来人往,狼奔豕突。警报第三次鸣响后,全体船员都已完成了紧急战备、船壳破损、动力故 障、空气污染、辐射污染等诸项演习。对一艘紧张有序的飞船来说,这些都是常规演练。其间有一次熄灯,还有一次飞船切断了人造重力场,索比于是尝到了失重状 态中感官错乱的滋味。
这种莫名其妙的闹剧经过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索比听到了传来的另一种信号,那是演习解除令,接着通风系统也有了动静,重新恢复了运行。演习期间谁也没有去找过他,那个负责管理不参加演习人员的老太婆连船上的宠物都一一清点过,却没注意少了他这个弗拉基。
演习一结束,索比就被揪到族长那里。
一个人打开他房门,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押了出去。索比忍了几步,终于反抗起来。这些人的气他已经受够了。
为了生存,他曾在朱尔布波练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拳术,但都不是正规的。不幸的是,对方却在一所学校里接受过同样冷酷但却科学得多的训练。索比挨了重重的一记,被逼在舱壁,左腕随时有被拧断的危险。“别胡闹!”
“别想把我推来操去的!”
“我说了,’别胡闹。’你要去见族长。别给我添乱,弗拉基。不然的话,我把你的脑袋塞进你嘴里去。”
“我要去见克劳萨船长!”
那人松开手说:“你会见到他的。但是现在族长命令你过去……族长可不等谁。好了,你是愿意老老实实地过去,还是我把你一块一块搬过去?”
索比选择老老实实。腕关节受重压,掌骨之间一个神经节被死死掐住,这些都有很强的说服力。上了几道甲板之后,他被推进一扇开着的门里。“族长,弗拉基来了。”
“谢谢你,三甲板长。你可以走了。”
索比只能听懂一个词“弗拉基”。他站起来一看,发现这个房间要比自己房间大上许多倍,房里最显眼的东西是占据了很大地方的大床,但主宰着这个房间的却是床上那个身材矮小的人。床的一边静静地站着克劳萨船长,另一边是一个与船长年龄相仿的女人。
因 为年龄关系,坐在床上的老婆子身子骨有点干瘪,但却散发着一种威权。她穿着华丽,单是裹在稀疏头发上的那块薄头巾,要论钱的话,索比在任何场合都没见过那 么多钱。但这些索比全都没看见,只看见她那一双凶狠凹陷的眼睛。她看着索比说:“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大儿子,我料想有不少麻烦来了。”她用芬兰语对船长 说。
“母亲,这个口信不可能是胡乱编造的。”
她哼了一声。
克劳萨船长谦恭而又固执地继续说下去:“你自己听听这个口信吧,母亲。”他转身用国际语对索比说,“再把你父亲的口信说一遍。”
索比不知道为什么又要让他复述一次口信,不过他马上就服从了。再一次见到老爹的朋友,他松了一口大气,于是就把那个口信从头到尾背了一遍。老婆子听他背完了,转过头去对克劳萨船长说:“这个男孩是什么人?一个弗拉基!竟然能讲我们的语言!”
“不,母亲,他一个单词都不懂。这是巴斯利姆的声音。”
她又回过头去看看索比,用芬兰语跟索比讲了几句。索比不解地看了看克劳萨船长。她说:“再让他重复一遍。”
船长转达了母亲的意思。索比感到困惑不解,但还是听话地重背了一遍。索比背诵时老婆子静静地躺着,其他人侍立在侧。她紧锁眉头,满面怒容。最后用嘶哑的声音道:“欠债必须偿还!”
“我正是这么想的,母亲。”
“但 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抽中了这支签?”她愤愤地说。船长没有吭声。她平静了许多,接着道:“口信是真的。我原以为肯定是瞎编的呢。要是我早知道你要把他带到船 上来,我一定会拒绝的。但是,大儿子,虽然你很愚蠢,但你是对的:欠债必须偿还。”她的儿子还是一言不发,她又生气地说,“嗯?声音说大点!这笔债你想怎 么还?”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母亲,”克劳萨慢吞吞地说,“巴斯利姆要求我们只在有限的一段时间里照顾一下这个孩子…… 直到我们可以把他托付给同盟国军舰为止。需要多长时间呢?一年或者两年。确实可能出现一些问题。但我们毕竟已经有了一个先例——那个女弗拉基。这个家接纳 了她——勉强接受了,但现在已经对她习惯了,甚至很喜欢她。如果母亲用同样的办法帮这个孩子一把……”
“胡说!”
“但是母亲,我们有这个义务啊。欠债必须……”
“住嘴!”
克劳萨闭上了嘴。
她继续平静地说:“你没听见巴斯利姆托付你的话吗——‘请求你能像我一样,帮助他、管教他。’巴斯利姆跟这个弗拉基是什么关系?”
“呣,巴斯利姆说他是他的养子。我原想……”
“你根本没想过。如果你顶替了巴斯利姆的位置,你会变成什么人?这个口信,还有其他解释方法吗?”
克劳萨显得很为难。老人继续说:“我们西苏号欠债总是全部还清的,从来不会只还一半,也不会短斤缺两,一定是彻底付清。这个弗拉基必须过继给你。”
船长的脸一下子毫无表情。另一个一直在旁边做点小事的女人也放下了手里的托盘。
船长道:“母亲,家里会怎么……”
“我就是家!”她突然转过身去,对身边那个女人说,“大儿媳,把我几个大一些的女儿叫来。”
“是的,婆婆。”她行了个屈膝礼,走了。
族长瞪着船舱顶板,半晌,仿佛突然绽开一丝笑意。“这也不全是坏事,大儿子。有了这件事,下次同胞聚会时会出现什么情况?”
“嗯,他们会感谢我们的。”
“感谢买不来货物。”她舔了舔薄薄的嘴唇,说,“人们会欠西苏号一笔债,各飞船的地位也会发生改变。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慢慢地,克劳萨笑了。“您的头脑一向很灵敏,母亲。”
“对西苏号来说,幸好如此。把弗拉基男孩带下去,替他准备好。这件事得赶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