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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山很高,山顶已经高过了树木的生长线。环形停车道上只有一簇簇低矮的爬地植物。孩子们爬下车,对清冷的空气惊叹不已。小维多利亚觉得自己的呼吸道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好像雾气凝在那儿了似的。这种事可能吗?
“来吧,孩子们。戈克娜,别老在那儿傻看。”爸爸和哥哥领着大家走上电台宽宽的台阶。台阶年深日久,中间都凹陷下去了,也没好好打磨,粗拉拉的。电台的人好像希望用这种方法提醒大家:他们坚定地维护着古老传统。
里 面的墙上悬着大照片,上面是电台的所有者和发明人(是同一批人)。除了娜普莎和伦克,其他孩子都来过这儿。自从爸爸买下“少年科学讲座”,杰里布和布伦特 就开始上那个节目,渐渐取代了那些正常孩子。到现在,他们已经做了两年节目了。两个男孩子说起话来都显得比他们的实际岁数大些,特别是杰里布,脑子跟大多 数成年人一样好使。没人对他们的年龄产生怀疑。爸爸很有点恼火。“我原本希望大家能自己猜出来。可他们实在太蠢,看不出真相。”所以,戈克娜和小维多利亚 最后也上了节目。做节目挺好玩的,只要照着那些傻乎乎的脚本做就行。还有,底格比先生虽说算不上真正的科学家,不过人倒是挺和善的。
戈 克娜和小维多利亚的声音一听就知道年龄不对,过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人打消顾虑(大家都觉得,电台里播的肯定不会有问题),认识到有人公然将变态行径塞进了 公众的耳朵里。但对反对者来说,有个问题相当棘手:普林塞顿广播电台是一家私营电台,它买断了一个波段,还拥有在相邻波段上播送节目的权利。这家电台归一 伙第五十八代的老家伙所有,这些人岁数大,钱多,他们要播出节目,谁都管不了,除非拜黑教会能发动听众,联合抵制。正因为这个原因,无计可施的拜黑教会才 要求来一场公开辩论。要是他们有办法,早把“少年科学讲座”禁了,才不会这么麻烦呢。
“啊,昂德希尔博士,见到你们真是太高 兴了。”萨布特莱姆女士一阵风似的跑出她的办公室。这位电台经理乍一看全是肢腿,身子比脑袋大不了多少。戈克娜和维基特别喜欢偷偷学她的样子,乐得不行, “你简直想不到,这场辩论彻底激发了公众的兴趣。连东海岸都要求转播,节目拷贝还会上短波台。我可不吹牛,咱们真是听众遍天下呀!
我可不吹牛……戈克娜躲在经理看不见的地方,无声地动着嘴巴,把经理的话学得一丝不差。维基拼命绷着脸,假装没看到。
爸爸的脑袋朝经理一偏,“这么受欢迎,我真是受宠若惊,女士。”
“真的是大受欢迎!赞助商们为了在这个节巨里插一脚,差点打起来了。打个头破血流!”她低头冲孩子们笑道,“我全都安排好了,你们可以坐在技术员的位置,那上头什么都看得到。”
那 个地方他们都知道,但还是听话地跟着她走,一路听着她滔滔不绝的车轴辘话。至于萨布特莱姆女士心里究竟怎么看待这些早产儿,孩子们没有谁猜得透。杰里布声 称,萨布特莱姆女士其实精明得很,隐藏在那一大堆废话下面的是一台冷冰冰的计算器,时刻不停地点着钞票。“激怒听众反而能替拥有电台的那伙老东西赚大钱,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一直算到小数点后面好几位。”也许是吧,但就算这样,维基仍旧挺喜欢她,甚至愿意原谅她的尖嗓门和蠢话。至于她的想法,管他呢,死抱 着自己的看法不放、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的人多的是,不止她一个。
“这个小时值班的是迪迪,你们认识她。”萨布特莱姆女士在技 术人员待的控制间门口停住脚步,好像这时才头一次发现正从舍坎纳·昂德希尔背毛里向外探头探脑的小宝宝。“哎晴,你还真的是什么年龄的孩子都不缺呀。 我,,一他们跟其他孩子在一块儿安全吗?这会儿我腾不出人手照看他们。”
“不用担心,女士。我还打算把娜普莎和小伦克介绍给教会的发言人呢。”
萨布特莱姆女士一下子呆了。整整一秒钟,所有那些不停动弹的肢腿骤然僵硬了。维基这还是头一回见她真正大吃一惊。半晌,她的身体才缓缓放松,脸上慢慢笑开了花。“昂德希尔博士!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最最了不起的天才?”
爸爸也回了她一个笑脸。“有倒是有过,但从来不像现在这么理由十足……杰里布,看好弟妹们,大家都好好待在这儿,跟迪迪在一起。需要你们出来时,我会通知你们的。”
孩子们爬上工程师们坐的栖架。迪迪·乌尔特莫懒懒地歪在她平时的栖架上,盯着面前的控制面板。一堵厚厚的玻璃墙把这儿和现场广播室分隔开。玻璃墙有隔音功能,而且很难透过墙壁看到对面,孩子们只好紧紧凑在玻璃墙旁。对面广播室里,已经有人就座了。
迪 迪伸手一指,“那个就是教会的代表,提前一个小时就来了。”迪迪还是跟平时一样,举手投足间稍带点不耐烦的神情。她大约二十一岁,模样长得挺好看。虽说比 不上爸爸那些学生,但也很聪明。她是普林塞顿广播电台的技术主任。十四岁时,迪迪就当上了负责黄金时段广播节目的技术员,说起电子工程,她差不多跟杰里布 一样在行。事实上,她一直希望能够成为一名电子工程师。所有这些,杰里布和布伦特第一次跟她见面时就知道了,那时他们刚刚参加这个节目。杰里布把跟迪迪见 面时的情景告诉了弟妹们,当时他那种奇怪的神态,维基直到现在还记得。他几乎对这个迪迪肃然起敬了。那时她十九,而杰里布只有十二岁……不过个子很大,不 像十二岁。两次节目后,迪迪就意识到杰里布是早产儿。吃惊之余,她把这看成对她本人的侮辱。可怜的杰里布好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走路一瘸一拐,好像折了几 条腿似的。最后还是挺过来了。毕竟,今后还有更沉重的挫折等着他们。
另一方面,迪迪多多少少也算挺过来了。只要杰里布离她远 点,她的态度还算客气。还有,只要什么时候迪迪忘了早产不早产的事,维基觉得,她就变成了这个世代的所有人中最风趣、最有意思的一个。节目间隙,她会让维 基和戈克娜坐在她的栖架旁,看她怎么调节那几十个控制开关、旋钮。迪迪为自己的控制面板非常自豪。说真的,除了边框是做家具的木头做的(整个控制面板只有 这一小部分不是金属),看上去,它跟家里那些仪器设备简直没什么区别。
“这个教会的人怎么样?”戈克娜问。她和维基把自己主要的眼睛紧紧挤在玻璃墙上。玻璃太厚了,隔着这么一层,许多颜色无法分辨,能看到的只有对面的远红外光,她们连那边的人是死是活都说不清。
迪迪耸耸肩,“叫‘尊贵的佩杜雷女士’。口音很怪。我估计她是遨弗人。看见她的教士披肩了吗?不是控制间这儿辨不清颜色,那条披肩真的是黑色,居然在红外光中还能让人分辨出来。”
唔,那玩意儿价钱便宜不了。妈妈有一套军服就是那样,不过没几个人见她穿过。
迪迪脸上现出一丝淘气的笑意,“我敢打赌,见了你父亲背毛里的小娃娃,她非当场吐出来不可。”
可 惜没这么好运。但当舍坎纳·昂德希尔几秒钟后走进广播室时,虽说身披宽大的斗篷,还是能看出尊贵的佩杜雷女士身体一下子僵硬了。一秒钟后,拉帕波特·底格 比一溜小跑进了广播室,抓起一副耳机。从“少年科学讲座”一开始,底格比就主持这个节目。他是个怪老头。布伦特声称,他其实是电台老板之一。维基不相信。 真要是老板,迪迪还敢那样跟他顶嘴?
“好了,各位。”响起迪迪经过麦克风放大的声音。爸爸和尊贵的佩杜雷女士也从他们身边的喇叭里听到了迪迪的声音,于是坐直了身体,“十五秒后开始现场直播。准备好了吗,主持人底格比?需不需要我推迟一会儿,什么都不播?”
底格比嘴里叼着几张写满字的纸片,“想笑话我笑话好了,乌尔特莫小姐,反正我就是这么想的:直播时间等于金钱。再怎么也比什么都不播—”
“三、二、一……”迪迪关掉自己的麦克风,朝底格比的方向伸出一只长长的肢尖。
后者马上作出响应,好像他一直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一刻。他的话和以前完全一样,流畅、自信。十五来,这台节目的开场白一直是这些话,已经成了节目的招牌。“我是拉帕波特·底格比,欢迎收听‘少年科学讲座’
津 明·布鲁特一开口翻译,神态举止便与方才那个不住抽搐的聚能者截然不同了。他直视前方,时而面带微笑,时而皱起眉头,一副主持人派头,以人类的形象传达出 下面阿拉克尼上的蜘蛛人的一肇一笑。偶尔也会出现一瞬间的迟疑,语言中介数据流稍一顿挫。还有的时候,布鲁特会转过身去,也许是他的头戴式系统中出现了某 个没有位于正前方的提示。不过这种情形出现的几率非常小。只要不是个看得出窍门的内行,平常人看来,这位译员的翻译如风行水上,跟普通播音员朗读用自己母 语写成的台词毫无区别。
一开始,扮演底格比的布鲁特来了一小段自颂自赞,介绍这个节目的历史,然后才说起近来面临的问题。 “早产儿”、“非正常生育”。这些话从布鲁特嘴里蹦豆子般溅出来,好像这些字眼他用了一辈子似的。“今天下午,根据事先的公告,我们重新开始现场直播。最 近,听众们对我们的节目提出了严肃批评。女士们,先生们,这些批评全都是事实。”
叭叭叭,停顿了三拍。非常戏剧化。然后: “朋友们,你们也许会问,我们为什么还有勇气—或者说敢于如此无礼,又重新面对你们?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恳求大家听一听我们‘少年科学讲座’的这次特别 节目。这个节目今后是否继续播出,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们对你们即将听到的内容作何反应……”
西利潘哼了一声,“好一个一门心思捞钱的伪君子。”乔新和其他人立即挥手要他闭嘴。特鲁德飘到伊泽尔身旁坐下。以前他也常这么做。特鲁德好像觉得,伊泽尔既然来了,肯定是想听听他的高见。
墙 纸系统显示的画面上,布鲁特正在介绍辩论双方。西利潘把一台电脑放在自己膝头,叭的一声打开。这是一台易莫金电脑,样子粗笨,但它有聚能者支持,于是变成 了一台比人类造出的任何电脑效率更高的超级电脑。他键入一条“解释”指令,马上便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不断提供着背景评论。“尊贵的佩杜雷女士的正式身份 是传统拜黑教会的代表,但是—”特鲁德电脑里发出的声音顿了一瞬,估计硬件正在搜索数据库,“—对于协和国来说,佩杜雷是个外国人,也许代表金德雷政 府。”
乔新朝他们转过头来,注意力从布鲁特一底格比身上转移了。“哟,那些人可是一伙原教旨主义者啊。昂德希尔知道这些情况吗?”
特 鲁德的便携电脑回答道:“有这个可能。‘舍坎纳·昂德希尔’与协和国情报机关有非常密切的联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在军用通讯中截获对今天节目的讨 论。不过,蜘蛛人文明的自动化程度还不高,所以不能排除以下可能性,即,有些讨论可能没有通过通讯网络,没有被我们截取到。”
特鲁德对电脑道:“给你下达一项低优先级任务:金德雷国想从这次公开辩论中得到什么?”他望望乔新,耸耸肩,“不知会不会答复,这会)}。忙得很。”
布 鲁特已经快介绍完了。尊贵的佩杜雷由一个名叫容小毕的聚能译员扮演。小毕是个瘦小的易莫金人。伊泽尔只是通过花名册、加上与雷诺特的谈话才知道她的名字。 他想,不知这儿除我之外,还有没有一个人知道这女人叫什么?乔新和丽塔肯定不知道。特鲁德则肯定知道,就像原始社会的牧人知道自己养的牲口一样。容小毕很 年轻,他们让她脱离冬眠来替换另一个人。用特鲁德的话说,后者发生了一起“因衰老造成的意外事故”。小毕上岗已经四十兆秒了,她负责蜘蛛人的其他几种语 言,特别是“遨弗语”。在蜘蛛人中应用最广泛的“标准协和语”的翻译方面,她也是除特里克西娅之外最优秀的。今后,她很有可能取得超过特里克西娅的成就。 在任何有理智的正常社会里,容小毕都会成为一位杰出的学者,在她的太阳系里享有盛名。但容小毕中了彩,成了一名聚能者。于是,乔新和廖、西利潘可以过上头 脑清醒的正常人的生活,而小毕却只能成为高墙之后的自动化系统的一部分,除了特殊场合,谁也见不着她。
容小毕开口了:“谢谢 你,主持人底格比。通过给予我们这次宝贵的机会,普林塞顿广播电台证明了自己的慷慨。”方才布鲁特作节目介绍时,小毕的脑袋不住转动,像鸟儿一样。或许她 的头戴式没调整好?也可能她喜欢把重要资料在视域内四处散放。一开口翻译,她的眼睛里马上露出一丝凶狠的神情。
“译得不怎么样啊。”有人抱怨起来。这位佩杜雷女士说的话比较别扭,原因见下文。
“别太苛刻了,她还是个新手。”特鲁德道。
“说不定这个佩杜雷说话就这么怪。你不是说吗,她是个外国人。”
小 毕一佩杜雷身体向前一倾,声音不大,却很有磁性。“二十天前,一种腐烂被发现了。它的破坏力已经一连许多年深人千家万户,深入丈夫们、妻子们、孩子们的耳 朵。”表达方式颇为别扭,语气却万分虔诚。她继续道,“所以,这是正确的决定,普林塞顿电台决定给我们一个肃清影响、纯洁社会的机会。”她停了下来,有点 结巴,“我—我—”好像找不到合适的词儿一样。一时间,小毕看上去又成了翻译前那个聚能者、侧着脑袋,坐立不安。然后,手掌突兀地在桌子上一拍,一屁股坐 了下来,不出声了。“早跟你们说过,这一个翻译得不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