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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一切洽谈以后,终于决定:最方便、最稳妥的辩护理由,只要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表示同意的话,也许就是借口说神经错乱,或是“脑病暴发”——由于克莱德爱上了桑德拉·芬奇利,在他心里产生了向往豪华生活的幻想,也由于他惧怕自己的全部梦想和光辉前程将被罗伯达毁掉,使他一时神经失常。可是,他们在莱柯格斯和卡奇曼、达拉·布鲁克哈特磋商后,又去跟塞缪尔·格里菲思、吉尔伯特·格里菲思商谈,最后得出结论认为上述这套方案是行不通的。因为,要证明神经错乱,或是“脑病暴发”,必需具有过去的证据或是见证,证明克莱德一向心智不太健全,平素行为古怪,还要有若干特别显著的具体实例,足以说明他确实是希奇古怪的,并由亲属(说不定其中就有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出面发誓作证——这一连串的证据,当然,既要有很多人提供彻头彻尾的谎言和伪证,并且还会玷污格里菲思一家人的血统和智力,从而引起塞缪尔和吉尔伯特的反感,对这一方案肯定不会同意。因此,布鲁克哈特不得不告知贝尔纳普,说这一套辩护方案非得放弃不可。
于是,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两人不得不重新坐了下来,仔细考虑对策。反正要他们两个琢磨出别的辩护理由,目前看来还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说!”犟脾气的杰夫森反复看过罗伯达和桑德拉的信以后开了腔说。“这个奥尔登姑娘的那些信——说实话,才是我们出庭时最难对付的。只要仔细读一读,不管是哪一个陪审团,全都会掉眼泪的。要是先提出奥尔登这些信,紧接着再提出那另一个姑娘的信,那就肯定全完蛋了。我想,要是梅森闭口不提另一个姑娘的信,我们最好压根儿也不去提它就得了。不然,那就会造成这么一个印象,好象他杀害那个奥尔登姑娘,为的是要把她摆脱掉。依我看,这对梅森就是最有利的了。”贝尔纳普对此衷心表示赞同。
与此同时,又得马上推出另一套方案来。于是,经过好几次磋商之后,杰夫森(他认为这个案子准定让他日后飞黄腾达)最后终于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唯一可以提出的最稳妥的辩护理由(而且,同克莱德本人的一些令人可疑,两又非常离奇的行动正好并行不悖),就是说,克莱德从来没有想到过要谋害她。恰好相反,正如他本人所申辩的,他即使在生理上不是,但在道德上确是一个懦夫。他深怕自己被人一揭发,就会从莱柯格斯和桑德拉的心中被撵走,同时,因为还从来没有把桑德拉的事告诉过罗伯达,他暗自琢磨,罗伯达一旦知道他对她(桑德拉)如此倾心相爱,说不定也会产生想把他摆脱掉的愿望。因此,他就在仓卒之间决定,也谈不上包藏什么祸心,只是劝说罗伯达跟他一块到附近任何一个地方(但并不见得一定是草湖,或是大比腾)去游逛,为了把这一切全都告诉她,从而使自己获得自由——当然罗,他还是向她保证,说他愿意竭尽全力,负担她在她非常艰难的时期的生活费用。
“这一切好极了,”贝尔纳普发表意见说。“不过,这就涉及到他拒绝跟她结婚一事,可不是?试问有哪一个陪审团会同情他,或是相信他并不是存心杀害她呢?”
“且慢,且慢,”杰夫森有些恼火地回答说。“到现在为止,当然罗,是这样。不过,你还没有把我的话听完。我跟你说,我又有一个方案嘛。”
“好呀,那是什么样的方案呢?”贝尔纳普很感兴趣地回答说。
“得了,我会告诉你的——我的方案是这样——让所有的事实都原封不动,正如克莱德所说的和梅森迄今谈到的那样,当然罗,只是除了他砸了她这一节——然后对所有这些事实都加以解释——比方说,那和信件呀、伤痕呀、手提箱呀、两顶帽子呀,所有这一切——绝不加以否认。”
说到这儿,他沉吟不语,用他那双长满斑点、又长又薄的手,不耐烦地捋了一下自己光亮的头发,抬眼先是望着关押克莱德的监狱对面的广场上的草坪,随后又望了一眼贝尔纳普。“这一切都很好,不过你说怎么解释呢?”贝尔纳普问道。
“跟你说了,没有别的办法,”杰夫森仿佛在自言自语地说,没有理会自己的老同事。“我认为只有这个办法是行得通的。”他身子侧过去,又望着窗外说话,仿佛在跟外面什么人交谈。“他上那儿去,明白吧,就是因为他吓坏了,因为他不能不有所防备,要不然就被人告发了。于是,他在旅社登记时写上了别人的姓名,因为他深怕给莱柯格斯来人知道他去过那儿。而且他打算向她坦白承认自己爱上了另一个姑娘。不过,”这时,他迟疑不语,两眼盯住贝尔纳普。“这是我们性命交关的支柱所在,要是连这都站不住脚,那我们就全完了!听着!他跟她一块到了那儿,心里怕得要命,但并不是想跟她结婚,也不是想害死她,而仅仅是想说服她别再缠住他。殊不知一到了那儿,看见她身体很不舒服,疲累,悲伤——啊,知道吧,她还是多么爱他,于是,他就跟她一块厮混了两个夜晚,明白吧?”“是啊,我明白,”贝尔纳普他感到有点儿好奇,不过这一回早已不犯疑了。“这样一来,也许就可以讲清楚了,为什么他跟她在一块度过两个夜晚。”
“也许?已经讲清楚了!”杰夫森淘气而又镇静地回答说。他的那双淡蓝色眼睛里,映现出的只有一种冷静、坚毅、注重实际的逻辑,说真的,连一丝儿感情、哪怕是同情的影子都没有。“哦,当时他跟她一块到了那儿,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跟她又是那么亲近,明白了吧。”(杰夫森说话时,脸上的表情简直一丝儿变化都没有。)“他就回心转意了。你听懂了我的意思没有?他为她感到难过。他觉得自己很丢脸——因为他在她面前是有了罪的。这应该说总可以打动这里老百姓,这些善男信女的心,是吧?”
“这也许可以,”贝尔纳普安详地插话说。至此,他一下子来了劲儿,感到大有希望了。
“他知道自己做了对不起她的事,”杰夫森继续说。如同一只正在织网的蜘蛛一样,他把全部心思都扑在自己的方案上。“不管他那么狂热地爱恋另一个姑娘,现在他准备公平地对待这个奥尔登姑娘,明白吧,因为他替她感到很难过,觉得自己很丢脸。这样就可以促使公众改变对他的看法,因为原先人们认为他一面跟她一块在尤蒂卡、草湖住了两个夜晚,一面却在策划怎样把她杀害。
“但他还是很爱另一个姑娘,是吧?”贝尔纳普又插了一句说。
“哦,当然罗。不管怎么说,他是非常喜欢她的。反正他一进入那上流社会,就有点儿晕头晕脑,简直自以为是,判若两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时候他倒是准备跟罗伯达结婚的,如果说即使在他向她坦白承认自己爱上了这另一个姑娘之后,罗伯达还是乐意跟他结婚的话。”
“我明白了。不过,有关那条小船、手提箱,以及事后他去这个芬奇利姑娘家,这些事该怎么说呢?”
“且慢!且慢!我这就跟你说了,”杰夫森接下去说。他的那双蓝眼睛象一股强烈的电光从空间来回掠过似的。“当然罗,他是跟她一块坐船出去的,当然罗,他随身带上了那只手提箱,当然罗,他在旅社登记时报了假名字,并且在罗伯达溺水死亡以后,穿过那儿树林子到另一个姑娘那里去了。不过,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你很想知道为什么吧?我这就跟你说!他替罗伯达感到难过,知道吧,而且,他想要跟她结婚,或者至少说,在那最后时刻,他想要公平地对待她。可是,要记住,这可不是在他跟她先在草湖住了一宿,接着跟她又在尤蒂卡住了一宿之前,不是在那之前,而是在那之后。不过,她一淹死——当然罗,正如他所说的,那是由于意外事故——他对另一个姑娘的爱情又死灰复燃啦。是的,他对她的爱情一直没有停止过,哪怕是为了要公平地对待罗伯达而准备牺牲她的时候也是这样。明白吧?”
“我明白了。”
“那末,人们又怎么能证明他并没有回心转意,要是他说过自己确实回心转意过,并且坚持自己这个说法呢?”“我明白了,不过,他非得解释清楚,令人非常信服不可,”贝尔纳普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那两顶帽子怎么说呢?这也非得解释清楚不可。”
“得了,这会儿我正要讲的,就是帽子问题。他原来的那一顶有些脏了。于是,他决定另外买一顶。至于他跟梅森说过他戴的是一顶鸭舌帽——啊,那时因为他吓坏了,才撒了谎,因为他心里想自己非得快点解脱不可。当然罗,在他过后到另一个姑娘那儿去之前,我的意思是说,有罗伯达还活着的时候,他跟那另一个姑娘仍然是有关系的,而且对她是有意图的。你要明白,这时他正在向罗伯达进行解释,”他接下去说。“这一点怎么也得设法交待清楚。不过,依我看,这也不难,因为,当然罗,在他回心转意和想要公平对待罗伯达以后,剩下来他只要写封信给那另一个姑娘,或是上她那儿去,告诉她有关他对不起罗伯达的事,可不是?”
“是的。”
“因为,现在依我看,本案毕竟不能闭口不提她。我怕我们非得惊动她不可。”
“既然需要,那我们就惊动吧,”贝尔纳普说。
“因为,你要知道,如果罗伯达仍然认为他应该跟她结婚——他就得先去芬奇利家,跟那个姑娘说他不能跟她结婚了——他要到罗伯达那儿去了——这就是说,只要罗伯达并不反对他可以暂时离开她的话,你明白了吧?”
“明白了。”
“要是她果真这样,他就跟她结婚,是在三英里湾,或是在其他什么地方。”
“是啊。”
“不过,你别忘了,只要她还活着,他心里总是茫然若失,无比痛苦。只是在草湖度过了第二夜以后,他才开始认识到他过去对待她该有多么卑鄙,你明白了吧。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也许是她哭了,或是说到要自杀,如同她在写那些信时所说的那样。”
“是啊。”
“因此,他心里就想同她一块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在那儿谁也看不见他们,听不到他们,他们不妨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谈。”
“是啊,是啊——讲下去吧。”
“于是,他就想到了大比腾。从前他是去过那儿的,或者说,就是因为他们离那个地方很近。而且,再过去十二英里,就是三英里湾了。他们要是决定结婚,不妨在三英里湾结婚就得了。”
“我明白了。”
“再不然,要是她听了他的彻底坦白以后,不想跟他结婚,他就可以划船把她送回到那家旅社,可不是吗。也许是他,或者是她,会暂时留在那儿,另一个则马上动身离去。”
“是啊,是啊。”
“顺便提一下,为了不要拖延时间,也不要老是滞留在那家旅社——要知道这是相声花钱,你明白吧。何况他也不是那么很有钱——他把午餐点心放在自己手提箱里。还带上了那架照相机,因为他要拍摄一些照片。因为,只要梅森一出示那架照相机,那我们就得把那架照相机的来龙去脉一一解释清楚。与其由他来解释,还不如由我们来解释的好,是吧?”“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贝尔纳普大声嚷了起来,这时他兴致很高,而且,说真的,脸上含着微笑,甚至还开始在搓手。
“他们就这样游湖去了。”
“是啊。”
“他们在湖上尽情地划呀划。”
“是啊。”
“最后,他们在湖岸上用过午餐点心,他还拍了一些照——”
“是啊。”
“他决定将他目前的处境告诉她。现在他已准备好了,愿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可是,就在他开始说这些话以前,他要给她再拍一两张照,拍她人在船上,靠近湖岸的镜头。”
“是啊。”
“然后,他就全都告诉了她,明白吧?”
“是啊。”
“这样,他们就又上了小船,打算如同刚才他那样,再划一会儿,明白吧?”
“我明白。”
“不过,因为他们打算再上岸去采一些花,他就把手提箱留在岸上,明白了吧?这样,手提箱问题也就交待清楚了。”
“是啊。”
“不过,就在湖上、船上继续给她拍照以前,他开始把他爱恋过另一个姑娘的事告诉了她——他说,她要是现在还愿意跟他结婚,那他就跟她结婚,随后写一封信给这个桑德拉。不过,要是现在她了解到他既然爱上了另一个姑娘,自己也就不愿意跟他结婚了……”
“是啊,说下去!”贝尔纳普兴冲冲地插话说。“于是,”杰夫森继续说。“他要竭尽全力照顾她,支持她,因为他跟那个有钱的姑娘结婚以后,他就有的是钱了。”
“是啊。”
“不过,她要他跟她结婚,把这个芬奇利小姐甩掉!”
“我明白了。”
“那他同意了吗?”
“当然罗。”
“瞧她是那么感激,就在极度兴奋或是感激之中跳了起来,向他直扑了过来,明白了吧?”
“是啊。”
“于是,那条小船就有点儿摇晃,他一跃而起,想要搀住她,因为他担心她快要摔倒了,明白吧?”
“是啊,我明白。”
“得了,现在,他的那架照相机,我们说它是在他手里也好,不在他手里也好,反正随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说得了。”
“是啊,你的用意我知道了。”
“总之一句话,不管这照相机是不是在他手里,反正如同他所说的那样,他们俩不慎失足,要不然,就是因为他们俩的身子一晃,小船就底儿朝天了。至于他砸了她没有,看你觉得怎么合适就怎么说好了。不过,如果说他砸了她,那当然罗,也只是偶然碰到罢了。”
“是啊,我明白了,真是见鬼!”贝尔纳普大声嚷道。“好,鲁本!这一招真高明!简直妙极了!”
“接着,船舷又碰撞过她,也碰撞过他,只不过是轻微一点儿,明白了吧?”杰夫森接下去说,沉浸在自己谋划的这一套方案之中,对这种狂热劲儿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不过,也撞得他有点儿晕头转向了。”
“我明白了。”
“他听见她在大声呼叫救命,而且也看得到她的,不过,他自己也有点儿吓昏了,明白了吧?等到他刚清醒过来,准备想办法——”
“她早已没了,”贝尔纳普平静地下了这么一个结论。“给淹死了。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随后,由于这一切可疑的情况,旅社登记时申报假名字等等——还有,因为她早已咽气了,反正他再也救不活她了——你也知道,她的亲属说不定要追查她的情况——”
“我明白。”
“所以,他吓坏了,就溜了。要知道他天生是个懦夫——正如我们一开始就明确论证过那样。他一心希望跟他伯父搞好关系,保住他在这个上流社会里的地位。难道说这样解释还不够清楚吗?”
“依我看,这一切差不多解释通通都清楚了,鲁本。事实上,我觉得你这样解释好象很有道理,我向你表示祝贺。我真不知道,有谁还能指望寻摸到比这更好的解释呢。要是这样还不能为他开脱,或是使陪审团产生意见分歧,那末,最低限度也许我们还可以让他得到,哦,比方说,二十年徒刑,你认为怎么样?”说罢,他得意扬扬地站了起来,十分钦慕地瞅了他的这位瘦高个儿同事一眼,又找补着说:“真是绝招啊!”杰夫森那双蓝眼睛,活象风平浪静的一泓池水,只是不动声色回眸了他一眼。
“不过,当然罗,你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杰夫森平静地轻声补充了一句。
“那是说我们就得让他出庭作证?当然罗。当然罗。这我看得很清楚。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啊。”
“但我深怕,他看起来不象一个很坚定、很有自信的见证人——他这个人太紧张,太容易动感情了。”
“是啊,这我全都明白,”贝尔纳普马上回答说。“他给人一吓唬,就慌张了。而梅森会象一头野牛冲他疾驰而来。不过,我们就得辅导他——训练他——能应付这一切。让他懂得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他的这条性命就全押在这儿了。我们就训练他几个月吧。”
“他要是表演失败,那就全完了。只要我们能想个办法,把他的勇气给鼓起来——教他演好这场戏就好了。”这时,杰夫森两眼仿佛直接凝视着法院大厅,克莱德坐在证人席上,梅森站在他前面。随后,杰夫森捡起罗伯达那些信(说得更确切些,是梅森交给的抄本)看看,最后才说:“要是没有眼前这些东西就好了!”他把这些信放在手里掂了一下,最后阴沉地说:“天哪!多棘手的案子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还没有被打垮,见鬼去吧,这样的事压根儿不会有的。嘿,我们还没有开始拚搏哩。不管怎么说,一定可以使我们出足风头了。是啊,再说,”他又找补着说。“我在大比腾附近有一个熟人,就叫他今儿晚上去打捞那架照相机。你预祝我走好运吧。”
“难道说我还会不预祝你吗?”贝尔纳普回答的,就是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