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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佩孚不作声,大家面面相觑地僵持了一回;有个在吴佩孚身边当海军参谋的海军部军需司长刘永谦,看看是可以说话的时候了;便即挺身而出。
“大帅,”他说:“我替大帅预备了一条船在那里,不如把火车开到塘沽,弃车登舟。”
原来渤海舰队司令温树德,经由沈鸿烈的秘密联络,与奉军已经通了款曲,把军舰都带走了,只有一条运输舰华甲号,舰长与刘永谦是知交;应刘之请,冒险把 这条运输舰留了下来,以待最后关头,载吴脱险。刘永谦深知吴佩孚的脾气,宁折不弯,所以先不敢说破;现在看吴佩孚的意思有些活动,而且事实上胡军已由杨村 逼近北仓,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非献这条三十六条中的上计不可了。
三面陆路皆断,唯有海道是一条出路;英雄末路,能免垂泪,吴佩孚凄然说道:“我今天是败军之将,虽然运穷命蹇,自念尚非可死之时,只有收拾残军,浮海南下,先到青岛,看形势再定行止。”
这天是十一月初二,晚上十点多钟,接到胡景翼前锋已迫近天津的消息,事迫燃眉,吴佩手下令开车;他的总部由三十余节头等车厢组成,但已有一半是空的。到了第二天凌晨四时,车到塘沽;华甲号原为德国兵舰,吨位很重,无法靠岸,由小轮接驳登舰,已是上午九时。
就在这时,华甲号的舰长,送来一封曹锟辞职的通电。原来冯玉祥一进京,仍旧住在北苑,并不进城,但下了两道命令给他所委派的北京警备总司令鹿钟麟,一 道是逮捕李彦青;一道是扣押王克敏,当然是为了克扣欠发军饷,要跟他们算帐。王克敏运气好,临时脱逃,避入东交民巷;李彦青则不但被捕,而且当天就被枪 决。
消息传到筵庆楼,曹锟有些着慌了;原以为冯玉祥倒戈,只是为了对付吴佩孚,大家都这么说,曹锟自己也觉得对冯玉祥很不坏。吴佩孚几次跟他作对,都是自 己从中庇护转圜,料想他不致于恩将仇报。但看对李彦青如此辣手,才感到他来意不善;当时便派国务总理颜惠庆到北苑去看冯玉祥,征询他对时局的意见。
颜惠庆带回来冯王祥所开的三个条件:第一、颁停战令;第二、免吴佩孚本兼各职;第三、召集全国各省代表会议,共决时局。
“第一条,不成问题。”曹锟说道:“第二条——。”
“第二条只怕也没有还价的余地。”曹锐看他的“大总统哥哥”有些犹豫,便即接口,“人家本就是冲着咱们的讨逆军总司令来的。”
曹锟黯然,“好吧!”他说:“先给子玉弄个什么名义?”
“不说要到青海办屯垦吗?”曹锐建议:“派吴子玉督办青海垦务好了。”
“好!就先给他这个名义再说。”曹锟接下来问:“第三条怎么样?骏人!”
骏人是颜惠庆的号,“大总统,这不忙!”他说。“等新阁成立以后来办;我现在当面向大总统请辞。”
曹锟想了想说:“大概我想留你也留不住;你看谁来接你的手?”
“大总统,我想你不必操心了。”颜惠庆说:“今天我到了北苑才知道,外界的传言不假,这回冯焕章回师入京,是黄膺白一手策划的。”说完,一鞠躬退出。
就这时听得楼下人声嘈杂,且有争吵之声;卫士进来报告,冯玉祥的部下吵着要见军需总监。
曹锐是讨逆军的军需总监;一听这话。就要出去,曹锟不许,走到阳台,对约莫二、三十名缠着国民军白布臂章的士兵,大声说道:“这里是总统府,你们怎么可以在这里吵闹?有事情冯检阅使自己来好了。”
大总统的威仪,镇慑下级军官有余,为首的排长,敬个礼整军而退。但不到两小时,原班人马又来了。
这回不大客气了,对着延庆楼大嚷:“总司令请曹四先生马上到总部去!”
“我去!”曹锐站起身来;曹锟犹待阻止,曹锐毅然不顾,将身上的一百多元钞票,还有几个银元十一起掏出来扔在桌上,愤然说道:“他们想从我身上榨出一毛钱来,都别想!”
一面说,一面开衣柜取马褂。他大概是看到李彦青的下场,知道此去凶多吉少;与其受辱,不如自裁,偷偷地吞了一匣鸦片烟膏,含着眼泪向曹锟告辞,坐上汽 车赴约,到得北苑冯总部,一开车门,曹锐从汽车中滚了下来,人已昏迷不醒;冯总部的军医急救无效,一命呜呼。便宜了美国花旗银行、英国汇丰银行、法国东方 汇理银行,曹锐许多化名存款,化作一道青烟了。
曹锐这一死,害苦了他的大总统老兄。原来冯玉祥对曹锟,多少也还有点感情,而且有个大总统在手里,是能起作用的一张牌;只以黄膺白要完辛亥革命未竟之 功于此役,主张驱除,冯玉祥表面不能不听,暗中却希望能与曹锟间接打交道,商量出一个与己有利,亦能为曹锟找一条出路的两全之道,这是他要找曹锐的本意。 如今曹锐自裁,而曹锟的其他亲信,如王毓芝等人,都已逃入东交民巷,没有适当的管道可以沟通,便只有将曹锟软禁在延庆楼。曹锟原有第十六混成旅作他的“禁 卫军”,此旅由他的胞侄,也就是老五曹钧的儿子曹士杰当旅长;但在冯玉祥回师的那天,为孙岳部队包围缴械;所以软楚曹锟毫不费事,只由鹿钟麟派出一个营, 驻扎延庆楼四周,营长换了便衣,随侍曹锟,共同卧起,仿佛第二个李彦青,只是不替曹锟“洗脚”而已。
曹锟虽失自由,倒也不怎么发愁,因为他相信吴佩手从前线一回来,事尚可为;及至到了十月底,冯玉祥提出一张“摄政内阁”的名单,要曹锟任命;同时要求他通电辞职时,他才知道吴佩孚一败涂地了。
摄政内阁的总理,当然是黄膺白;但阁员人选,却是由冯玉祥与胡景翼、孙岳所拟定的。冯玉祥在张、段、孙三角联盟中,拥护在广州的孙总理;因为张作霖、 段祺瑞久在北方;各有自己的势力,而国民党的军事势力,从未到达北方,如孙总理能到北方,出任元首,他的国民军自然名正言顺地成了正统派,因而提议以曾任 黄克强总参谋长的李书城为陆军总长;原孙总理的总参谋长李烈钧为参谋总长。此外,黄郛自兼交通总长;王正廷以外交总长兼财政部长;教育总长是李石曾推蔗的 易培基。
这个摄政内阁实际上等于国民党内阁,原已为孙总理北上,南北和平统一铺开了一条路,不道孙岳在会中提议,请段祺瑞出山;理由是山东督军郑士琦属于皖 系,段祺瑞出山,便可命令郑士琦截断津浦路,进而夹击直军。当时没有想到吴佩孚垮得那么快,为了眼前的军事利益,没有考虑到政治后果,竟一致赞成。当时决 定一面派专使到广东迎孙总理北上,一面电请段祺瑞人京。隔了两天,段祺瑞被推为国民军大元帅;段祺瑞亦发通电,响应黄膺白主稿,冯玉祥领衔的主和通电,不 过他对“入京”却还在观望,表示若无实权,不愿出山;其时也正是由王揖唐联络吉田茂、打算说服吴佩孚拥段倒曹的时候。
其时摄政内阁名单已经发表;曹锟亦在吴佩孚浮海南下之日,通电辞职;这是民国五年段内阁司法总长张耀曾,应黄膺白之邀,重作冯妇的条件,因为他反对曹锟贿选最力,所以必须曹锟辞职,始允就职。事实上既称“摄政内阁”,当然是无元首的情况下,才能出现。
十一月初四召集第一次阁议,发表了大批人事命令,冯玉祥读古书的老师王芝祥,当了京兆尹;京畿警卫司令,自非鹿钟麟莫属;京师警察总监派了与奉军有关 系的保定毕业生张壁;在段祺瑞与冯玉祥之间负联络之责的贾德耀,被派为陆军部次长;冯玉祥的部属薛笃粥;刘治洲,分任内政、农商两部次长,代理部务;孙岳 为河南省长;王承斌“收复失地”仍兼第二十三师师长。此外又裁撤了好几个衙门,包括前清称为“九门提督”的步军统领衙门在内。
最后,黄膺白交议了一件修改“优待清室条件”的议案。“优待清室条件”,是辛亥革命以后,袁世凯逼迫隆裕太后退位让国的交换品;全文八条,包括尊号不 废;岁用四百万元,由民国拨付;日后移居颐和园;宫内各项执事人员,照常留用等等。以后袁世凯称帝。又作了一次“交易”,由“小朝廷”的内务府,给了袁世 凯一道正式公文,说“现由全国国民代表,决定君主立宪国体,并推戴大总统为中绘帝国大皇帝,为除旧更新之计。作长治久安之谋,凡我皇室,极表赞成。”以交 换袁世凯在原优待条件中一段跋语,保证履行原条件:先朝政权,未能保全,仅留尊号,至今耿耿。所有优待条件各节,无论何时,断乎不许变更,容当列入宪法。 袁世凯志。乙卯孟冬。”
及至民国六年,张勋复辟;段祺瑞、马厂誓师,冯玉祥的第十六混成旅,亦由驻地廊房开拔,张勋的辫子军不堪一击,这出闹剧,前后历时六天,便已结束。溥 仪不得不颁第二次的“退位诏书”。当时冯玉祥本主张,废止优待条件,但无人响应;这回郑重其事地向黄膺白提出,黄膺白亦本有此意,因而第一次阁议中,即提 出讨论,主张较冯王祥缓和,不拟废止。只是修改。
“了巨复辟,清室自违退位的诺言,原已失去被优待的条件;不过民国财政困难,岁费四百万,从未照约履行。似乎亦不欠缺。这一次修改优待条件,必须切实能够履行。各位赞成者,请举手。”
出席的阁员连代理的次长,一共六个人,全体举手,一致通过。
“那末,请镕西兄现在就拟修改后的条件吧!”
司法总长张耀曾当仁不让,即席草拟了五条“修正清室优待条例”,最主要的是宣统自即日起“永远废除皇帝尊号”,以及“即日移出宫禁”,且并无可以移居 颐和园的字样。至于补助清室家用,由四百万元改为五十万元,但另拨两百万元开办北京贫民工厂,尽先收容旗籍贫民。草稿送交黄膺白核阅文字,略加修正,照案 通过,并议决交由鹿钟麟、张壁,会同社会名流李石曾执行。黄膺白等秘书缮正后,将草稿送给张耀曾作为纪念品;正本随即用了大印,送交警卫司令鹿钟麟。
十月二十日,住在永和宫的端康太妃,也就是光绪的瑾妃,急病去世。灵枢移到慈宁宫治丧,王公大臣穿孝上祭,喇嘛念经;深宫寂寞,所以虽是丧事,也是能 令人生气勃勃,感到兴奋的。小醇王载沣在十月计三日那天,召集内务府大臣会议,说是“咱们热闹热闹吧!”决定大办丧事。那知第二天一早,北京城内情势大 变,通衢要道,警备森严,全市戒严。这一来只好暂时“封灵”,等局势平定,再来“热闹”。
及至听说冯玉祥倒戈,鹿钟麟已掌握了整个京畿,这一惊非同小可,因为冯玉祥早想驱逐溥仪出宫,是宫内尽人皆知的事。于是溥仪的英文老师英国人庄士敦, 与进宫一年余,已深得溥仪信任的太子少保衔总管内务府大臣郑孝胥,分别到英、日两使馆去打听消息,都说冯玉祥这回要采取行动,是无庸置疑的事,而且可能没 收王公亲贵的财产;庆新王奕劻的长子载振,星夜避往天津。载沣天天进宫,召集王公、“帝师”。“旧臣”开会,与会诸人,不是夸夸其谈,不得要领,就是愁眉 苦脸,一言不发。这样拖到了十一月初五,日夜忧虑的事,终于出现了。
这天一大早,鹿钟麟将张壁与李石曾请了来,会商执行的步骤,张壁问道:“这是件大事要带多少军警?”
鹿钟麟成竹在胸,很轻松地答说:“进宫,只带军警各二十名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