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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晚上,在遥远的喀尔巴阡山中,青年律师强纳森.哈克,走进了德古拉城堡的书房里。他看见伯爵躺在书房里的沙发上,正在看一本英国的铁路导游,书上包括铁路系统和其它运输方式的时刻表大要。
哈克一看到伯爵便停下了脚步。然而伯爵的神态却怡然而和悦,仿佛他们之间从未经历过任伺镜子与剃刀的过节。他坐起身来,颇为热烈地向他的客人致意。
“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这儿,因为我相信这里必然有很多会令你感兴趣的东西。这些——”德古拉停住口,用留着长指甲的手指指一些书——“一直是我的好友,在过去这些年来带给我许多、许多欢愉的时刻。我透过它们得知你们伟大的英国,更进一步爱上了这个国家。只可惜,我对英语的认识也只是透过书本而已。我的朋友,看来你倒是听得懂我说的话呢。”
“可是伯爵,”哈克保证道:“你的英语说得非常流利啊!”
德古拉仍然坐在沙发椅上,严肃地点点头。“吸血你过度的夸赞,我的朋友,但是我只怕我要走的路还长得很呢。不错,我知道文法,也认识不少字,但是我还是说得不好。”
哈克坚持道:“你的英语真的说得很棒。”
“不尽然。”老人答道:“我很清楚我若是到伦敦去,你的同胞们没有一个会不认为我是外国人的。对我来说这样并不够。在这里我是个贵族;普通人认识我,我是主人。但一个陌生人在一个陌生的国度,他就什么也不是了,没有人认识他,自然也就不会关切他了。”
“我当主人已久,希望继续当下去——或者至少没有其它人可以当我的主人。”
哈克认为这看法相当合理,只有表示赞同。他们的交谈持续了好一阵子;完全是两个有理性且有智识的人的谈话,且触及了许多主题。
一直到哈克提出是否可能离开城堡的问题时,他才被简明地逐退。
哈克的白天多半在沈睡中度过,夜晚则以阅读或漫步,或与伯爵闲谈而打发时间。对哈克而言,时间似乎停止了,以一种令人悚然的单调而存在着,直到他在记笔记时已不再确知日期。
最令他难以忍受的事,便是他对蜜娜的关切——她为他的成就所感到的骄傲,必然在许久以前便转为担心,然后是惧怕——不只是为了他的安全,而且更为了他的毫无只字词组,说下定表示他的爱已冷却,甚至表示他已变心了。
终于有一晚,哈克离开了他的房间,决心大胆在城堡里探索一番,而不再只是过去数周来那种下由自主的拘禁而已。
他已渐渐相信他在这里的情况只能以“监禁”二字形容。在他客居的时间被迫超过数周后,他那先是试探性且有娟律的探索,渐渐变为急切,且使他有了可怖的发现,到处都有门,门,门,可是几乎所有的门都是要塞的门,全部锁住上闩-除了那高高在上的窗子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出口。
这座古堡根本就是一座监狱,而他确确实实是个囚犯!
当哈克归纳出这个结论时,一种狂乱的感觉涌过他的士身,他冲上楼又冲下楼,试开每一扇门,并望向每一扇他能找到的窗子外。只是无助感很快便比任河其它感受都来得强烈。
在这一刻,他平静地坐下来——他这辈子从未这么平静过——开始思索。
有一件事他立刻就确定了——对伯爵表达他的想法或惧怕是没有用的。如果他,哈克,只能是个囚犯,伯爵不但很清楚这个事实,而且还要对此负责。
这一晚,哈克认为他既已在楼下探测过每一条可能使他有机会逃脱的路径,便决定试试新的策略住楼上走。一道他以前未试过的上楼楼梯,将他带到一个有利地点;由此他可越过城堡俯望南方数哩内的乡野。在他的正下方是一处可怕的断崖,由古堡城墙直落下峭壁,然后大概在一千呎下方才成为一条河流。广陌的田野为他带来一种自由的感觉,虽说比起狭窄且黑暗的中庭——他的房问窗户所能看到的一切——那似乎是遥不可及的。
这短暂的自由感令哈克感到高兴。他俯望那浸浴在柔和月光中、使人产生如白昼之可见度幻觉的美丽山野。在轻柔的月色里,远方的山丘似乎融化了,就连山谷和峡谷里的阴影,竟也是如天鹅绒般柔软的黑色。
哈克虽愈来愈肯定他的确是个俘虏,然而在这儿,在每一吸气中,他找到了和平与安慰。但此刻,他自窗口探身向外看,他的目光被在他下一层、稍靠左边的城堡墙垣上移动的东西所吸引。他从各房间的排列,推测那里大概便是伯爵私人房间的窗户所在。
哈克所找到的这扇当做观测站的窗子既高且深。他立刻抽身退到窗旁的石壁边,谨慎地斜视窗外。
不一会儿,哈克看到伯爵的头自下层的窗口探出。他没看到脸,但是即使隔了些距离又非白天,他仍可自那颈项、和他背部与手臂的动作得知那是伯爵本人。哈克心想,那双手他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认错的。
哈克的好奇心渐渐转变为嫌恶与恐惧,因为他看到伯爵整个人慢慢地冒出窗口,开始爬下那就在深渊上方的城堡石墙,脸朝下,斗篷披绕在身上犹如巨大的翅膀。
起初哈克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为那必定是月光引起的幻觉,阴影的某种怪异效果。但是很快的,他便不得不承认,那不可能是幻象。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或者该说,是什么像人的怪物呢?
哈克自窗边退开,觉得这可怖的地方使他疲软无力他很害怕——万分的惧怕——而又无路可逃……
哈克逐渐设法控制住自己的神经。至少他确定伯爵此刻已离开了城堡,因此便壮胆再进一步探索。
他迅速回房,取了一盏刚加过油的灯,便走下石阶,到他最初进入城堡的那个大厅去。他发现大门上的闩很轻易就可拉开,然后他又费了点力气拉掉了铁链;可是门仍是锁着的,而他又没有钥匙。
他手边并无工具可以使他成功地攻击那坚固的障碍,而且,他照例听到狼嗥声从门外不远处传来。他怕一旦开了门,他大概就活不久了。
然而他绝不放弃。他从大厅开始,比以前更仔细的检视所有的阶梯和通道,并试开通道上的每一扇门。大厅近处有一两个小房间并未上锁,但房里除了些旧家具外无甚可观。
最后,他在最高那道阶梯将近梯顶的附近,找到了一扇他尚未试开过的门。这扇门虽然一开始时像是锁住的,但当哈克将全身重量都靠在门上时,门却在压力下而略微松动。
哈克以肩撞门再试一次。门更加松动了。
当哈克使出全身力气时,这层障碍物突然后退了——门并未锁住,只是顶住而已——使他整个人摔进了房中。
他缓缓地拍掉手和膝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他好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从地上拿起油灯,慢慢地举高,由一个房间走过另一个房间。
在这里,在下方断崖保护下可以免于遭敌人攻击之任何危险的窗子,又高又宽,使月光流泄而入。哈克判断这一带必是城堡在几世纪前的妇女住所。这里的家具不少,却都有种舒适的感觉。自家具的安排和装饰上,哈克认克可以明显地看出是出自女性的构思。
大窗子完全没有任何布幔或窗帘,黄昏的月光透过菱形窗玻璃流泄进来,使人甚至连颜色都可看清……哈克再度举高油灯,只是在月光下似乎无甚助益。
他的眼角瞥见了轻盈而快速的动作——是一只长脚蜘蛛,爬过一部古老而美丽的梳妆台面;梳妆台的镜子被覆了一条丝巾。
在这古董梳妆台上,放了许多瓶瓶罐罐、梳子和扑面粉。哈克站在一侧,摸着这些东西。他注意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是的,这里曾是妇女的居室……他几乎感觉她们依然在此徘徊不去。
有一个香水瓶在梦幻般的月光映照下,格外显得可爱精巧,使哈克忍不住再摸它一下,以确定它是真实的。他轻轻地将那瓶子自它歇息的尘埃中举起,不加思索地拉开瓶塞,立刻闻到了一股幽香。他虽分辨不出那香味,却觉得有些心荡神驰。有一剎那,他好像清楚地看到了一滴香水,但那香水立即便消失在空中。
连他周围的空气也似乎在跳动。他又放下了香水瓶。
他好似在梦境中般,转离那梳妆台,面对着丝绸的床幔和堆高的枕头。乍看之下,他以为那是躺椅,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张大床,邀请似的展开在他身前。
哈克注意到他手上的油灯已熄灭了,也无暇细想,便将灯放到地板上。他的双腿突然感到很疲累,便在床缘坐了下来。他又一次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和先前一样的,甜美地环绕在他四周,甚至比刚才还要轻忽缭绕。
真的,他的四肢在受到长期惧怕的压力之后已感到十分倦怠。在这个房间里,这张床上,似乎这些畏惧都可以遗忘。只要他能歇息……床的柔软和丝幔都在邀他躺下。它们似在波动,紧紧地、适切地包里着他。
哈克进入了如梦境般的状态,他毫不惊讶的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单独一人。住在这房里的美女们现在都和他在一起——而且他觉得好像已经很久了。
她们三个人都正值妙龄,由衣着和仪态看来都是名媛淑女,其中两人有吉卜赛人一般的黑发,黑眼明亮锐利,在淡黄月光的衬托下几近于红色——他更注意到其中一人的头发中有几条活生生的蛇,但只觉有趣,丝毫不感到惧怕。三个女子都有珠贝般的牙齿,丰厚性感的唇如红宝石般诱人。
第三个女子,哈克认为是最年轻的,皮肤雪白,有一头波浪般起伏的金发,和淡蓝宝石般的眼眸。
哈克看着躺在她自己床上的这个女人——他知道这一定是她的床——觉得他以前就看过这张脸,与某种梦幻的惧怕有所关连,但此刻他却想不起是在何处又是如何见过她的。
目光虽自这三个女人的背后照进来,她们的身躯却未在地上投射出任何黑影。现在哈克更看清了披泄在她们身上的并不比月光稍多,只有月光和最薄的薄纱而已……她们三人彼此低语了几句,然后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可是也很凄厉,凄厉得不似人类所能发出的声音。哈克觉得那很像一个人用手不停地敲打玻璃酒杯缘的音乐声,既甜美又刺耳。
那个金发白肤的女子直视哈克,娇媚地摇头摆臀,而另外两个女人似乎在鼓励着她。
其中一位黑发女子,年纪似比其它二人稍长,说话声与她们的甜蜜笑声有相同的本质。
“快去呀!”她催促那个金发女子:“你先,我们随后。”
另一个黑发女子也唆使道:“他年轻强壮,我们都能得到亲吻的。”
哈克觉得无法动弹——似乎连试一试都是徒然的。他弄清了这一点后,便满足地看着那金发女子在不自然的沉默中移动,向他走近,然后在长沙发旁跪了下来。她弯身俯向他,直到他似乎可闻到并尝到她呼气中那令人难以忍受的甜味,就像掺了什么东西的蜂蜜,鲜血的苦涩味。
突然间,尖厉的指甲划过他的胸膛,他的双臂和腿,如小虫般咬啮他的皮肤,像钢刀般划破他的衣服,将布撕裂。他无法可想,也不想抗拒。
金发女子颈子一弓,舔了舔唇。在月光中,哈克可以看到她的全身,最佳的一点绉纱也已褪去了,红唇和包覆着尖锐白牙的舌头湿润反光。
女孩弯身向下,一头金发披覆到哈克脸上,就像一团香雾。他现在意识到那锐利的牙由咬到了那系着银十字架的链子——他心想:让十字架脱落吧!十字架真的脱落了。现在,另外两个女子因等不及轮到她们,也上床加入他。她们的身体紧压着他,缠着蛇的照发散落到他裸露的肌肤上。他依然无法动弹。一动也不能动。同时,他甚至不敢呼吸或稍动一根手指,就怕她们会停止一切。现在他可以感觉到她们的红唇.三个人的唇,三条舌头。
然后是她们的牙齿,如此精巧尖锐。
如此甜蜜……
也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干扰。
就在附近,很近很近的地方,愤怒的风暴席卷而来……
哈克为了骤然的损失而呻吟,有种难以忍受的掠夺感。他的双眼不由自主地张开,正好及时看到伯爵那只白手——手掌长了不像人的毛且异于常人的强壮——紧揪住那金发女子瘦削的颈项。
哈克看见那女子对德古拉怒目圆睁,但伯爵的手臂用力一甩,便将她摔过了房间。那样将她挥落,仿佛她只是个小孩,或是个洋娃娃。
“你竟敢碰他?”伯爵的声音低哑,但语气中的怒意和危险却似可压碎巨石。“我已禁止过了,你还敢?这个人是属于我的!”
那金发少女躺在被他摔落的地板上,姿势扭曲不自然,几乎有些像虫。她台起头,脸上是气愤的表情。“你的?你从未受过。你从没有爱!”
另外两个女子也已自哈克身上退开了。他看到她们又已穿上了衣服。他则维持原来的卧姿,没有移动,感到一种不自然的昏倦,心中猜想着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当哈克再度睁眼注视时,那三个女人都顺从地爬向德古拉。
伯爵换了较沉稳的声音对她们说:“是的——我也能爱。你们自己从过去就知道——你们都是我的新娘——而且我会再爱的。”
他轻蔑地朝哈克的方向一指。“我答应你们,等我和他之间的事务处理完之后,你们就可以随心所欲地亲吻他了。”
最年轻的那个新娘嘟着嘴不悦地说:“今晚我们什么都没有吗?”
她们的主人沉默地自斗篷下拉出一个袋子,扔到地板上。哈克听到一声惊喘和低声哀鸣,仿佛发自一个半窒息的孩童。一听到那声音,恐惧又向他袭来,然后他便一无所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