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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怎么能杀了你呢?他不可能让你见光,因为他自己就不能见光。”
“说得对。但他起得比我早,他就可以把我的棺材钉死,或者付之一炬。问题的关键在于,我不知道他会做什么,不知道他到底还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东西。
“然而,我感到无计可施。那时太阳快升起来了,我已没有力气和他争辩,于是躺进棺材,脑子里想着死去的那个女人和孩子,渐渐进入了可怕的梦境。”
“你做梦!”男孩惊叹一声。
“经常的事,”吸血鬼说道。“我有时真希望不做梦,可做的梦都又长又清楚,是我生为人时不曾有过的,而扭曲的噩梦也是从未有过的。早年,我往往沉醉于 梦中,不想醒来。我有时躺在那里几个小时,回味着做过的梦,一躺就是半个晚上。我往往被梦所迷惑,经常想弄懂其中的含意。这些梦在许多方面和人做的梦一样 难以捉摸。比如我梦见我的弟弟,他处于一种似死的状态,在离我不远处,向我呼救;我也经常梦见巴贝特,经常——差不多总是——有一种苍茫茫的背景,就是我 前面说到的,我被巴贝特诅咒时所看见的漫漫长夜。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边走边谈论着我那邪恶灵魂的凄惨归宿。我记不清那晚我梦见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太操心第 二天晚上和莱斯特要讨论的内容。看得出来,你也急于知道。
“我刚才说了,莱斯特那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深思状令我很吃惊。但那天晚上我醒来时发现周围和往常不一样。客厅里有女人,小桌上的雕花柜上点着几支小蜡 烛。莱斯特搂着一个女人,吻着她。她非常漂亮,这会儿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像个麻醉了的大玩具娃娃,头上那顶精致的帽子慢慢滑过她那裸露的肩膀,滑下半裸的 胸脯。另一个女人坐在破旧的餐桌对面,喝着一杯酒。看得出来,他们三个刚吃过饭(莱斯特是假装吃饭……你可能会感到吃惊,人们怎么会没注意到吸血鬼只是假 装在吃),桌旁的女人看上去已经厌倦了。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感到一阵不安,不知道莱斯特有何居心。如果我走进房间,那个女人会把注意力转向我。我想象不出会 发生什么事,恐怕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莱斯特把她们俩都杀掉。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已经开始奚落他接吻的方式,抱怨他的冷淡,说他对她缺乏欲望。桌旁 那个女人睁着一双黑色的杏眼,眼里流露出满足。当莱斯特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放在她裸露着的洁白胳膊上时,她马上喜形于色。他弯下身吻她的时候,从门缝里 看见了我,对我注视了片刻,便又与两位女士继续聊天。他弯腰吹灭了桌上的蜡烛。‘屋里太黑了,’沙发上的那个女人说道。‘你走吧,’另一个女人说。莱斯特 坐下来,示意她坐在他腿上,她便过去坐在他的腿上,左手搂着他的脖子,右手把他那黄色的头发往后捋了捋。‘你的皮肤冰凉,’她说道,身子不由得微微一缩。 ‘有时是这样的。’莱斯特说完,把脸埋进她的脖子。我入迷地看着这一幕。莱斯特异常聪明,也极端可恶。我以前还不知道他有多聪明,现在可领教了。他把牙齿 扎进她的脖子,拇指压着她的喉咙,另一只胳膊紧紧箍着她,就这么喝了个饱,而另一个女人竟一无所知。‘你的朋友不胜酒力。’他边说边从椅子上蹭着站起来, 把那昏迷的女人放在椅子上坐好,头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她太蠢,’另一个女人说道。她现在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的灯火。你可能也知道,那时的新奥尔良城有 许多低矮的建筑,在这样晴朗的夜晚从这座西班牙式旅馆的高层窗户上鸟瞰城市,灯光下的街道无比美丽;星星低低地悬垂在这微光之上,就像在海上一样。‘我能 暖热你那冰冷的皮肤。’她转向莱斯待。我应该承认,这时我感到些许安慰,我想他现在会照顾她的。不过,他的想法可不这么简单。‘你这么认为吗?’他对她说 道,拉过她的手。她说:‘哟,你身上挺暖和的。’”
“你是说他吸的血暖热了他的身子,”男孩说。
“噢,是的,”吸血鬼说道,“吸血鬼在吸了血之后身上和你们一样热。”然后他又要接着往下讲;扫了一眼男孩,微笑着说:“我刚才讲到……莱斯特拉着那 个女人的手,对她说另外一个女人暖热了他。当然,他的脸这时很红,看得出来改变了许多。他把她拉到跟前。她吻着他,咯咯笑着说他确实是个情爱的熔炉。
“‘啊,但是代价很高,’他对她说道,语气有些伤感。‘你这位漂亮的朋友……’他耸了耸肩。‘她竭尽了全力。’他往后退了退,像是示意那个女人走到桌 子跟前去,那个女人便走了过去,脸上流露出一种优越感。她弯腰看了看自己的朋友,起初不太在意,后来却看到了一样东西,是一块餐巾,上面沾着喉咙伤口上的 最后几滴血。她拾起餐巾,努力想在黑暗中看清上面的痕迹。‘把头发散开,’莱斯特柔声对她说道。她漠然地放下头发,全部松开,淡黄色的头发像波浪一样洒满 后背。‘柔软,’他说道,‘多么柔软。我给你这样画张像,来,躺在松软光滑的床上。’
“‘说什么呀!’她笑着,故意转过身背朝着他。
“‘你了解什么样的床上情趣?’他问她。她大笑着说她能想象得出他的床上功夫,说着转身去看他。这时,他正向她走去,眼睛一直看着她,结果不小心碰了 一下她朋友的尸体,尸体便从椅子上翻了下来,躺在地上,两眼瞪着。她倒吸一口冷气,慌忙从尸体旁爬开,差点把一个小茶几弄翻,上面的蜡烛倒下熄灭了。‘把 灯熄了……那就把灯熄了。’莱斯特柔声说着,把她搂进怀里,像搂着一条挣扎的蛀虫,然后对着她把牙齿扎了进去。”
“可你注视这一切时在想什么?”男孩问道,“你是不是想制止他,就像那时候制止他杀弗雷巴尔一样?”
“不,”吸血鬼回答说,“我不可能阻止他。你要明白,我是知道他每晚都要杀人的,动物无法使他满足。他只有在迫不得已时才会把牙齿伸向动物,而决不会 有意选择动物。如果说我对女人有一丝怜惜的话,那也只是深埋在我混乱的思绪中的。我的胸膛里还有那个孩子小锤敲打般的心跳,心里还想着我自己那些分裂本性 的问题。我很生气,莱斯特给我上演了这么一出戏,一直等我醒来才杀死那两个女人,于是我又想到要不要摆脱他,心里比任何时候都更恨他,同时也更加认识到自 己的软弱。
“他把两具可爱的尸体立起来靠在桌旁,把房间里的蜡烛都点上。烛光明亮,就像婚礼一样。‘进来吧,路易,’他说,‘我应该给你安排一位同伴的,但我知 道你要自己挑选。遗憾的是弗雷尼尔小姐喜欢抛洒灯火,那样会把晚会弄得难以收抬的。你不这么认为吗?尤其是在旅馆里?’他让那两个女人坐在椅子上,黄头发 的女人头歪向一边靠在猩红的绒椅背上,另一个皮肤黑一些的女人头则耷拉在胸前。她脸色苍白,神情呆板。她好像是那样一种女人,热情的个性才会使她们变得漂 亮。另一个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我都拿不准她是不是真的死了。莱斯特在她身上留下两道口子,一道在喉咙,另一道在胸口,都正往外冒着血。他拿起她的手 腕,用刀切开,斟满两只酒杯,让我坐下。
“‘我要离开你,’我马上对他说道,‘我想现在就告诉你。’
“‘我也这么想,’他说道,坐在椅子上往后靠了靠。‘我还想到你会郑重宣布,说我是个妖怪,是个粗俗的魔王。’
“‘我不会评判你,我对你不感兴趣,我只对我自己的本性感兴趣。我已愈来愈清楚地认识到,不能再相信你会把真相告诉我。你了解一切,但把这当做私有的 能力,’我告诉他说。我想我向他宣布这一决定的样子和大多数人一样,根本没去看他,只是自顾自说。然而这时,我看见他的脸色又变了,就和他说要和我谈谈的 时候一样。他在听我说。我突然有些茫然,异常痛苦地感觉到我们之间存在的鸿沟。
“‘你为什么要变为吸血鬼?’我冲口而出,‘而且变成你现在这样的吸血鬼!报复心重,乐于取人性命,即便不需要的时候也杀人。这个女孩……你为什么要 杀她,一个人的血不是就够了吗?你为什么要把她们摆成这么怪诞的姿势?是不是你要用这种方式亵渎神灵,诱使神灵来惩罚你,是吗?’
“他一言不发地听我说着这些话。我稍一停顿,便又有一种茫然的感觉。莱斯特大睁着眼睛在思索。我以前见过他这个样子,不过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反正不是在对我说话的时候。
“‘你认为吸血鬼是什么样的呢?’他诚恳地问我。
“‘我并没有自称我知道,而你却说你知道。那么是什么样的呢?’我反问他。他闭口不答,似乎感觉到了我话里不诚恳的味道,以及语气里的敌意。他只是坐 在那儿看着我,神情依然很平静。我接着说:‘我知道离开你之后,我得去搜寻,如果必要的话,得游遍全世界,寻找其他的吸血鬼。我知道一定还会有吸血鬼存 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没有大量的吸血鬼,而且我相信能找到和我有更多共同之处的吸血鬼。还会有吸血鬼像我一样懂得知识,用他们超人的本性了解你甚至不曾想 象到的奥秘。如果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那我可以自己搞清楚,或者如果找到他们的话,从他们那里去了解。’
“他摇摇头。‘路易,’他说,‘你迷恋于你的人性!你在追逐以前那个自我的影子,弗雷尼尔、他的姊妹……他们都是你以前的化身,也是你渴求的形象。在你对人生的浪漫向往中,你吸血鬼的本性便死亡了!’
“我立即对此进行反驳。‘我吸血鬼的本性是我生命中最辉煌的经历,在此之前,一切是混沌、迷乱的,我为人的一生就像一个瞎子从这件实物摸索到那件实 物。正是在我变成吸血鬼之后,我才第一次对生命产生了崇敬的心理;在变为吸血鬼之后,我的眼里才有了活生生的、跳动着的人类。我从来不了解生命,直到鲜血 涌进我的双唇,流过我的双手(我才知道什么是生命)!’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两个女人的身上。皮肤较黑的那个已经全身发青了,而黄头发的那个在喘气。‘她 没死!’我脱口而出。
“‘我知道。别管她。’他说着,拿起她的手腕。刚才那个口子已不流血了,他就在旁边又割开一个口子,往杯子里滴血。‘你说的都有道理,’他对我说着, 喝了一口血。‘你有才华,我却没有。我所学的东西都是在听人谈话时学的,而不是从书本里学的。我不曾长期受教育,不过我并不愚蠢。你要听我的话,因为你处 境险恶。你并不了解你吸血鬼的本性。你这样就像一个成人,在回首童年的时候,发觉没有好好珍惜过去,而实际上,一个成人是不可能再回到幼儿园去玩玩具的, 不能因为你现在懂得了爱和关怀的意义及价值,就要求重新沐浴爱和关怀的甘露。你和你的人性之间也就是这样。你已经放弃,无法“在黑暗中透过玻璃”再去看 清,不可能再以你新的目光回头去感受人世间的温暖。’
“‘我很清楚这一点!’我说,‘可我们的本性究竟是什么!如果我能以动物的血为生,那我就该以动物的血为生,而不应该横行于人的世界,给人带来苦难和死亡!’
“‘那给予你幸福了吗?’他问道。‘你夜间在街上游荡,像个乞丐一样找食老鼠,然后徘徊在巴贝特窗前,充满关怀,却无能为力,就像月亮女神夜里来看睡 梦中的恩底弥翁①,却不能拥有他。就算你能拥她入怀,而她也毫无恐惧,毫不厌恶地面对你,那又怎样?就那么短短几年看着她一步步走向死亡,然后死在你眼 前?这能给你幸福吗?这是很不明智的,路易,也是徒劳无益的。摆在你面前的就是吸血鬼的本性,那就是杀人。我敢保证,如果你今晚走在街上,碰上一个和巴贝 特一样光彩夺目的女人,吸她的血,看她倒在你脚下,你就不会再渴望烛光中巴贝特的倩影或者在窗口倾听她优美希腊神话中月亮女神赛勒涅所爱的青年牧羊人。的 嗓音。你会满足的,路易,你也应该满足于到手的生命,而且没有了生命你就又会饥渴,反反复复,周而复始。这个杯子里的红色还会那么红,墙纸上的玫瑰还会画 得那么美,月亮依旧是那个月亮,烛光依旧是那样的烛光。以你现有的敏感,你会发现死亡无比美丽,生命只是在死亡的那一刻才有意义。你明白吗,路易?生灵中 只有你才能这样安然无恙地欣赏死亡。你……只有你……在明月升起的时候……能够举起上帝之手!’
“他靠在椅背上,一口喝干杯中的血,目光扫视着那昏迷的女人。女人的胸脯一起一伏,眉头微蹙,好像就要醒过来的样子,嘴里发出一声呻吟。他以前从未对 我说过类似的话,我以为他说不出这种话。‘吸血鬼就是杀人犯,’他又说道,‘是食肉兽,是吸血虫。他们具有看穿一切的目光,这种目光能赋予他们超然的境 界,从而能够看清人类生命的全貌。但不该带有多愁善感的情绪,应该为能结束人类的生命,为能插手这项神圣的事业而感到令人激动的满足。’
“‘那是你的认识!’我顶了一句。那女子又呻吟了一声,脸色苍白,头歪靠在椅背上。
“‘就是这么回事,’他回了一句。‘你说要找其他吸血鬼,可吸血鬼就是杀人犯!他们不会接受你以及你的多愁善感!你还没看到他们,他们就看清你了,看 清了你的缺点。他们不会信任你,会设法杀掉你。就算你和我一样,他们也会设法杀掉你,因为他们是孤独的食肉兽,只与丛林里的猫做伴。他们小心翼翼地保守自 己的秘密,保护自己的领地。如果你看到他们三五成群,那完全是为了安全,而且必然一个从属于另一个,就像你从属于我一样。’
“‘我不是你的奴隶,’我对他说道、然而,他那么说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一直就是他的奴仆。
“‘吸血鬼就是这样发展的……通过奴役。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吗?’他问道。他又拿起那个女子的手腕,刀切下去的时候她喊了一声。当他把手腕举向杯子的 时候,她慢慢张开眼睛,眨了眨,使劲想把眼睁着。她的眼睛上就好像蒙着一层纱。‘你很累,是吧?’他问她道,而她盯着他,好像看不清楚似的。‘累了!’他 往她跟前凑了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想睡觉。’‘是的……’她轻轻哼了一声。他把她抱进卧室。我们的棺材就靠墙放在地毯上。房间里面有张床,床上铺着 天鹅绒的床罩。莱斯特没把她放在床上,而是慢慢放进了他的棺材里。‘你在干什么?’我走到门口问他。那女子像个吓坏了的孩子一样东张西望。‘不……’她呻 吟着说。当他关上棺盖时,她尖叫了一声,然后就在棺材里一直尖叫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莱斯特?’我问。
“‘我喜欢这样,’他说,‘我陶醉于此。’他看了看我。‘我并没说要你也乐此不疲,还是把你的审美体验用于更纯洁的东西吧。你愿意迅速地杀死人,就迅 速杀,但一定要杀!要明白,你就是杀手。’啊,他厌烦地举起双手。这时那个女子已停止了尖叫。他拉过一张圈椅,跷着腿坐在棺材旁,看着棺盖。那是个黑漆棺 材,不像现在的棺材是标准的长方形,而是两头尖尖的,中间很宽;尸体躺在里面可以把双手放在胸前,是人体的形状。棺材盖开了,那个女子坐了起来,满脸的惊 诧,两眼冒火,双唇发青,全身发抖。‘躺下,宝贝。’他边对她说,边把她推回去。她躺在那里,几近歇斯底里地瞪着他。‘你死了,宝贝,’他对她说道。她尖 叫一声,绝望地像条鱼一样在棺材里翻滚,好像她的身体能从棺材旁边或者棺材下面挣脱出来一样。‘这是个棺材,是棺材!’她大声喊叫着,‘让我出去。’
“‘可我们最终都要躺进棺材里的,’他对她说道。‘静静躺着,宝贝,这是你的棺材。我们大多数人从来都不知道躺在里面的感觉,你却知道了!’他对她 说。我说不清她到底听没听见,或许只是发疯了。但她这时看到了门口的我,于是躺着不动了,看看莱斯特,又看看我。‘救救我!’她对我说。
“莱斯特看着我。‘我本指望你会像我一样本能地感觉这类事情,’他说。‘当我让你第一次尝到杀人的味道时,我以为你会渴望下一次,再下一次,会像向往 一只满满的酒杯一样渴望要每个人的命,像我一样。可是你没有。我认为我一直都尽量不去改变你,因为你太脆弱。我总看着你在夜晚神情忧郁,望着落雨出神。每 当这时我就想,他很容易控制,他很简单。然而你很脆弱,路易,你是某种标记,既是吸血鬼,又像是人。你和巴贝特搞的名堂把咱们俩都暴露了,你似乎要把咱们 两个都毁灭掉。’
“‘我难以忍受看着你这样做。’我说着转过身去,那女子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肉体。他说话的时候,她躺在那里一直盯着我。
“‘你能忍受的!’他说,‘昨晚我看到了你是怎么对待那个孩子的。你是吸血鬼,和我一模一样!’
“他起身朝我走来,但那个女子抬起了身,于是他转身又把她揉倒。‘你看我们要不要也把她变成吸血鬼?与我们共生?’他问我。我马上回答说:‘不!’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个妓女吗?’他又问道。‘而且是个该死的高价妓女?’
“‘她现在还能活吗?还是已经失血太多?’我问他。
“‘真令人伤心!’他说,‘她活不成了。’
“‘那就杀了她。’她又开始尖叫,而他只是坐在那儿,我则转过身去。他在那里微笑。那个女子把脸转向缎面,抽泣起来。她几乎神志不清了,一边哭泣,一 边祈祷,祈求圣母马利亚救她,不时地用双手去捂脸捂头,手腕上的血滴在了头发上、缎面上。我弯腰去看她。她快死了,真的,她的眼睛发红,但周围的组织已经 发青了。她对我微微一笑。‘你不会让我死的,对吧?’她低声说道,‘你会救我的。’莱斯特伸手拿起她的手腕。‘但是太晚了,宝贝,’他说,‘看看你的手 腕,还有你的胸口。’他说着摸了摸她咽部的伤口。她用手一摸,不由得张大嘴倒抽一口冷气,再也喊不出声了。我瞪着莱斯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脸 和我的脸一样光滑,但因为吸了血的原故,他更充满生机,但却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他没有像舞台上的恶棍那样发出狞笑,也不像是喜好虐待而乐于看她受罪,他只是那么看着她。‘我从没想干坏事,’她哭着说,‘只是做了不得已的事情。 你不要让我受这份罪,放开我。我不能就这么死,我不能!’她又抽泣起来,没有眼泪,声音很小。‘放了我,我要去见牧师,你放了我!’‘我的朋友就是牧 师,’莱斯特像开玩笑一样微笑着说。‘这是你的葬礼,亲爱的。你看你就像是参加了个宴会,然后就死了。但上帝给了你又一次机会赦免你的罪,你明白吗?把你 的罪孽告诉他。’
“她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用祈求的眼睛看着我。‘真的吗?’她轻声问。‘嗯,’莱斯特又说,‘我看你不想悔过,亲爱的。那么我要关上盖子了!’
“‘别,莱斯特!’我大喊一声。那个女子又尖叫起来。我实在无法再目睹这一切。我弯下腰,拿过她的手。‘我记不清我的罪孽了,’她对我说道。这时我眼 睛看着她的手腕,决定杀了她。‘别想了,只要对上帝说一句你很懊悔就行了,’我说道。‘然后你就死了,一切也就结束了。’她躺着,闭上了眼睛。我在她的手 腕上咬了一口,然后把血吸干。就像做梦一般,她动了一下,嘴里还说了个名字。我感觉到她的心跳逐渐慢了下来,像是催眠了一样。我站起身,感到一阵眩晕、迷 乱,便伸手扶住了门框。我看她的感觉像是在梦里。眼前烛光闪烁,我看见她非常平静地躺在那儿,莱斯特安然地坐在旁边,像个哀悼者。他的神情很平静。‘路 易,’他对我说道,‘你还不明白吗?每天晚上你只有这么干才能找到平静。没别的,这就是一切!’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几乎是柔和的。他站起身,双手搭在我肩 上。我走进客厅,想躲开他,不让他碰我,但态度不够坚决,没有能推开他。‘跟我来,到街上去。时间不早了,你还没喝够。我要让你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真的。 原谅我的笨拙,关于本性问题有许多没有说明。来吧。’
“‘我受不了,莱斯特,’我对他说。‘你选错了同伴。’
“‘可是路易,’他说,‘你还没试过呢。’”
吸血鬼停了下来,仔细地看着男孩。男孩十分惊异,什么也没说。
“他说得对,我还没喝够。我被那个女子的恐惧所震撼,就跟着他从后楼梯出了旅馆。人们刚从孔代街的舞厅出来,狭窄的街道上拥挤不堪;旅馆里在举办各类 晚宴,很多庄园主都全家来到城里暂住。我们像在噩梦中一般在他们中穿行。我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做吸血鬼以来还从没有过这样的精神折磨,那是因为我觉 得莱斯特的话言之有理。只有在杀了人的时候,在那一刻,我才了解平静。毫无疑问,杀非人类的动物只能产生一种模糊的渴望和不满,这种不满使我想接近人类, 透过玻璃注视他们的生活。我不能回归吗?我再不能变成人了吗?即便那个女子的血在我体内发热,使我感到了肉体的震颤与力量,我还在问这样的问题。人的面孔 在我眼前闪现,就像黑夜里黑色波涛上跳动的烛光。我一步步掉进了黑暗。我已疲于渴念,在街上转来转去,望着星星在思索。是的,的确是这样,我知道了他说的 都是真的,我杀人后这种渴念就会没有了。我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