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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不眠之夜(1)


许琴还没有睡。她为颜少春铺好床以后,一直埋头在灯下看书。十多年前曾经激动过无数青年的《青春之歌》,此刻,在这偏僻的葫芦坝,在这静悄悄的冬夜,也同样在九姑娘的心灵里掀起了狂波巨澜,使她仿佛忘记了葫芦坝的现实。她沉迷的两眼闪着晶莹的泪光,丰满的双颊兴奋得红艳艳的,活像一朵带露的蓓蕾,含苞欲放。……当金顺玉大娘和颜少春二人回到屋里坐下以后,她才好像刚从梦中苏醒,抬起头来,失声叫道:

“散会了么?”

金顺玉大娘苦笑一下说:“再不散会,都要天亮了!”接着叹了一口气:“唉——”

这一声长长的叹息,倒把九姑娘的思绪拉回到现实里面来了。她又向颜组长看了一眼。颜少春刚从院坝里进来,四姑娘那副脉脉含愁的面孔还占满着她的脑际,她的脸上现出严峻的神色。而九姑娘不明白这一点情由,单从颜组长脸上的神态看,就不由使她心里一沉,小说中的人物退到历史的地位去,葫芦坝严峻的现实回到眼面前来了。

像所有那些单纯而又热情的知识青年一样,许琴十分敏感,容易激动,简直有点多愁善感。读小说读到动情处,她的眼泪会像断线的珍珠似的滚满脸颊,同样的,对于现实生活的某些不平的事、不幸的人,她也不由自主地要洒下悲愤的、同情的眼泪。她心里想的什么,会全部流露在脸上。她有时高兴得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那正是未来的生活图画以夸张的形式出现在她心中的时候;有时,她又黛眉微蹙,郁郁寡欢,这多半是因为对现实的思索,百思不得其解而彷徨焦急。如果把这美丽的九姑娘比做花,那么,这朵花还没有开放;如果将她比做月,那么,这月儿还在云里徘徊。——许琴未来的形象还隐藏在雾霭之中……

此刻,这三个年龄不同、经历各异的妇女,在这一九七五年冬天的夜里,默默地坐在这温馨的卧室里,听着葫芦坝上空寒风呼啸,心里汹涌着热烈而又复杂的感情的狂涛。她们都在思索着。

这样过了一阵,突然从许茂老汉屋里传来一阵剧烈咳嗽的声音,这声音之高,响彻屋宇,听着叫人难受。金顺玉大娘吃惊地问许琴:

“你爹病了么?他的身体从前很好的嘛!”

许琴回答道:“他从前不咳嗽,只是近几天才这个样的,晚上睡不好,咳嗽得厉害,有时还大声的呻唤。”

颜少春关心地问:“找医生吃药了么?”

许琴摇头说:“没有。我爹这个人,别说没有病,就是真的病了,他也不吃药的。”

“俭省人!”颜少春说道,“我这里带的有一点药,止咳片也有,你快拿去叫他吃吧。”说着解开挎包,选出几片药来。

许琴拿了药片往她爹房里走,颜少春把她叫住,将暖水瓶递给她。

“看样儿,你的身体还好吧?”颜少春收拾挎包,问金顺玉大娘。

大娘回答说:“我还勉强。就一个儿子,都二十多啦,拖累不重。你别看我瘦,一年还能做两千多工分呢。”说着,叹口气,往许茂老汉卧室那边努努嘴,“许家这个老头,平素间很难得害病的,不晓得咋的,这年把见他越渐地阴沉下来,脾气也越发古怪了。”

“这是为什么呢?日子过得不伸展?”

“哎,你可不晓得,农村的人,不像城里,这家族观念强得很呢!眼看女孩儿们一个个嫁了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是他有一个儿子的话,能娶媳妇,生孙子,老来也不至于没人侍候。”

颜少春道:“他的女儿,不是也有在葫芦坝安家的么,照护一下老人也不成问题吧。”

“唉,想来是不该成问题的。可是,这话咋说呢?许茂跟别人不一样,女儿嫁出去,就好像也不是他家的人了。这年头,庄稼收成不好,各家糊嘴都艰难,他也别想指望谁。他的女儿们一个个都好,可日子也困难呢!老大不到四十岁就先去了;老三的家庭拖累太重,吃穿都顾不上;老四呢,唉,可怜!”

“不是离了婚回到老汉家里来了么,可为啥又和老汉分开过呀!真不明白。”

“这,依我看就是老汉的不是了。他叫人在耳鼓山给老四找了个婆家,硬要她重新再嫁,可四姑娘偏不,父女俩的性情都一样固执,只好分开过啦!”

“哦,原来是这样。她是不喜欢耳鼓山上的人户,还是真的不愿再嫁人啦?”

“这个女子太有心计了,常人摸不透她的心思。人们说她性情温柔太软弱;依我看啦,这些年在郑家过的那坷坷坎坎的生活,倒是把她折磨得刚强了。你看她,成天不说一句话,心里可不是没话说呢!”

金顺玉大娘说到这儿,见许琴提着暖水瓶过来了,忙问道:“病得重不重啊?发烧么?”

“不发烧。开初叫他吃药,他偏不吃,硬说没有害病,还骂我大惊小怪的。我对他说,这药片是颜组长叫送过来的。他想了想才吃了。”许琴这样说着,摊开手板,亮出两张一角的票子,笑了起来,“你们看笑不笑人!嘻嘻……他吃了药,在枕头底下摸了半天,摸出两角钱来,问我:‘多少钱一片呀?’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嘛!’他硬把钱塞在我手上,叫还给颜组长,还说:‘金钱上的事,可不兴含糊,各人是各人的。’哈哈哈……你们说,我爹笑人不笑人呀!”

金顺玉大娘也被逗笑了,批评道:“这个人咋会这样小家子气啊!”

颜少春却没有笑。她吃惊地大睁着眼睛,心情却越来越沉重。她伤心地想道:“农民同我们干部的关系,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真是破天荒的事!这,难道就是这场‘大革命’的成果么!……”她不敢再往下想。在过去长期的农村工作中,颜少春有多少次给贫病交加的农民送过药,而她自己也曾躺在农民的茅草房里害过病。那时候,可不曾发生过如此冷冰冰的关系,那时候,当她把药送到病人手上的时候,谁不感到是送来了党的温暖啊!

金顺玉大娘对许琴说:“老九,你快把这钱还你老子去吧!这成个什么体统呀,太叫颜组长难为情了!”

许琴马上回答:“好,我给他送过去,批评他几句。”

“转来。”颜少春平静地说了一声。叫住许琴以后,她把手向着许琴伸过去,说道:“我把钱收下。给我吧。”

许琴不明白她的意思,怪难为情地站着。

颜少春苦笑一下,好像很不愿意说而又不能不说出来似的,说道:“你爹是害怕吃亏吧?想想嘛,我在你们家吃饭、住宿、日子长了,要是在金钱上给他‘含糊’起来,他可受不了啊!——他把我当做‘打秋风’的人啦!”

“颜组长,你……”许琴难过极了。

“当然,这不能怪他。”颜少春抓住许琴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说,“咋能怪他老人家呢?想想嘛,要是这些年来他不愁吃不愁穿,什么都不愁;要是在我们干部队伍里没有出现那些白吃白喝、还要卡农民颈脖子的人,许茂大爷他不见得会这般的小家子气吧?不会的。这全是生活教给他的。”

许琴听着颜组长这样说,不但不再难过了,而且觉得颜组长的话像一把钥匙,正好能捅开她心里长期以来捅不开的那把锁。她默默地复念着颜少春最后一句话:

“这全是生活教给他的!”

“是啊!近来,我常常想一个问题:农民为什么跟共产党走呀?——还不是因为党的各项方针、政策给农民带来好处。土地改革打垮了封建地主,政治上得到了解放,经济上也彻底翻了身,他们认定了跟党走没错,只有社会主义才能够救中国!当他们通过比较,通过认真的思考,下定决心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时候,他们自觉自愿地把土地、耕牛、农具全部交给了集体,巴望着乘上这只社会主义大轮船渡过汪洋大海,通向共产主义的美好前程,祖祖辈辈永远摆脱贫困……可是,后来这只船像搁在浅滩上,走不了啦!贫困像鬼魂似的跟着他们。特别是这些年来,党的政策总是落不到实处。……想想嘛,在这种情况下,像许茂大爷这样的农民,他能不怀疑吗?能不想想自己的前程吗?”

“是啊!”许琴激动地抢着说,“前年夏天葫芦坝来了一群干部,他们不抓生产,不抓群众生活,大家都断顿了,可他们还硬叫学唱样板戏!有个女的说我爹那个样子,演常富最合适,硬要抓他去排练,他装病了,到底没有去。可是他在家里就骂开了,骂工作组的干部,骂他们把老百姓往死路上赶!那时,我还和他吵过一架呢!”

“唉!”颜少春又露出一丝痛苦的笑容。

金顺玉大娘插进话来:“那一回,人家安排我去演盼永妈,我看过那个戏的,我晓得盼永妈是个好人,可是我不会唱,不会比呀,怎么演呢!我就死活不去。那一回,他们把我批得可厉害啦!说我这个党员变了质。”

“那么,那场戏就没有演成啦?”颜少春问,苦笑老是停在她脸上。

“演成了的嘛!有些人不敢跟他们对顶,要争取表现呢!”

“江水英由谁来扮的?”

“江水英是郑百香演的。”

“哪个郑百香?”

“郑百如的老姐啦!这可是我们葫芦坝一个有名人物。大家叫她‘闲话公司女老板’,四十来岁,还成天收拾打扮的,穿花衣裳,抹香水。”

“呸,呸!莫说那个遭瘟的臭女人吧,葫芦坝的风气全败在她身上了!”金顺玉大娘这样打断了许琴关于那个历史笑话的追忆。

对于那些事,颜少春倒并不怎么惊奇,因为其它地方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故事。这时,她又把话拉回到她刚才那个题目上来了:

“想想嘛,破坏了党的政策,把什么都弄得颠三倒四的,可又偏偏硬要农民相信:这一切都是党的指示,都是社会主义生活!哎,农民吃尽了苦头,还有什么必要再拥护那样的‘共产党’呀?他们伤透了心,没有人关心他们,体贴他们的困难,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该自己顾自己?他们要吃五谷,穿衣服,他们得生活下去呢!”说到这里,颜少春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要改变葫芦坝的山河面貌么?难。我看,不改变人们这种冷漠的态度,不恢复党的政策,不使农民的心重新暖和起来,那么,一切都难以改变!不知你俩是不是这样看法?半年来我走了一些地方,同一些党员、干部、社员交谈,我就老是在想这个问题。”

金顺玉大娘点头同意颜组长的看法。

许琴咬着嘴唇沉思了。她那明亮的双眸直盯在颜组长的脸上,似乎她的思路在这一瞬间又被什么新的问题堵住了。

颜少春继续往下说道:“当然啰,这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人怕伤心树怕剥皮,人的心受了伤以后,医治起来总是要困难一些的。”

许琴突然接过话去,说道:“我懂了。我爹正是这样的!我四姐也是这样的!他们心上的伤太重了!颜组长,快想个办法嘛,怎么给他们医治啊?”

颜少春却被问得有点茫然了。她说:“这个……我们来一起努力吧!我们个人没有多大力量,只要依靠党的政策,是会有法子的。当大家亲身感到党的政策又回来了,心就会又温暖起来,被压抑了这么些年的希望和热情又都会重新活跃起来。建设社会主义新生活,改变山河面貌,就会有办法了。”

金顺玉大娘和许琴二人,觉得颜少春这些话,真是句句都说在她们心坎上。

接着,这老、中、青三个妇女又谈起葫芦坝的历史和现状来了。这时,就主要是颜少春提问,关于大队小队的干部,关于金东水的下台,关于对龙庆和郑百如二人的评价,关于远景规划和当前生产,关于那个粮食折成的问题……等等,什么都问到了,葫芦坝这两位真正的积极分子,则尽其所知,如实地回答着。最后一个问题是颜少春提到了金顺玉大娘的儿子吴昌全。

“他的科研组要好好地巩固发展起来。各队成立科研组的事,你们研究了没有哇?”

“前天就开了会。有两三个队还不愿成立呢!大队干部除了龙二叔以外,都不大支持这个工作。”许琴这样抱怨说。

颜少春笑道:“当然会有阻力嘛!明天,我无论如何要到四队去看看昌全的科研组,在那儿干点活路,学点科学知识。往后呀,农业要搞现代化,可就得走科学种田的道路啰。农业要靠科学吃饭才有前途呢!现在的年轻人,叫他们永远像他们爷爷祖祖一样的肩挑背磨,当然是不行的嘛!将来,是机械化,电动化,园林化,化学化,一句话,文明生产。——想想,那有多美!今年年初,周总理在四届人大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你们都学了吧,想想看,那是多么鼓舞人啊!”

听着颜组长夸奖和支持吴昌全的科研事业,金顺玉大娘和许琴二人各自在内心里高兴,可谁也不愿太显眼地流露出来。金顺玉大娘甚至微微皱起眉头,一半夸耀一半责备地说道:“昌全这娃儿,就是脾性不好、太耿直了。像条牛一样,就只晓得钻他的科研学问,啥都不想过问。有时候呀,连我这当娘的都不晓得他心里究竟想些啥!老九,你说是不是?”

许琴红着脸,回答:“嗯啦,就是。他那脾气嘛,也不是不好,是……该咋个说呢?我说不来了!……”

口才向来很不错的团支书,突然“说不来了”。她害羞了,一头扎进金顺玉大娘的怀抱里去。大娘好高兴!她抚摸着许琴的肩膀,心里想道:“无论如何,明天我得问问龙庆,托他保媒的事,究竟如何了?……”

颜少春望着老少二人,似乎也看出了一点奥妙。她笑着看了看表,说道:“呵哟,都过了十二点啦!休息了吧!”

许琴乘势往床上一滚,睡下去了。

这天晚上,许家院子里的人,哪一个是睡得早、睡得好的呢?没有。临近半夜,院子里的树木花草正经受着寒霜的袭击,枝叶上挂满了晶莹的霜花,清冷的月光悄悄地窥探着门隙、窗洞。这时候,住在这个石头院墙里面的人们,都还没有睡着。他们各自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心事重重……

这两天,四姑娘一直在私下里热烈地盼望着工作组的到来,并且,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她抱着一个希望,希望县上来的工作组长能够给她的生活带来一线光明。

这些年来,她不是没有见过“工作组”(他们有时候又改名儿叫做什么“宣传队”〉,见过的。前些年,那些人到葫芦坝来,多半在郑百如家吃喝,就是她许秀云侍候他们。有时为了他们要加餐或接待上边来的什么人,她得在灶屋里从天不明一直忙到深夜。每日里单是开水就得烧好几次。虽然那些人曾经表扬过她,说“这位嫂子”很贤惠,手艺又好,做的菜比城里“海乐园”以至“沱江饭店”的厨师们做的还好吃,但她却一点也不因此而高兴。她从来不对他们抱任何希望,更不敢向他们倾诉自己的苦衷。因为她怀疑:那些人是不是瞎了眼睛,他们为什么要把郑百如当做宝贝,又提拔,又介绍入党呢?难道那些从“上面来的工作同志”不知道:把老虎喂大了,它是要伤人的呀!

四姐这一回却是另有想法了。因为九妹子曾经告诉她:这个工作组可好哩!老八寄回来的信上又提到“好日子正在到来”,因此,这两天,她隐约感到也许葫芦坝的好日子真的就要来到了。特别是,从郑百如这些天来的鬼鬼祟祟的行动,更使她坚信这一点。她想:在这葫芦坝上,郑百如红火的日子一定不会太长了。由着他一手遮天一手遮地的日子就要过去了。只有那样,葫芦坝上忠厚老实的庄稼人才会有好日子过,她自己也才会有好日子过!你看,老九天天盼着工作组来,一提到工作组,老九就笑逐颜开,说是葫芦坝就要开始改变面貌,建设新的生活。这多令人高兴!四姐默默地听啊,思考啊,她被老九那种火热的情绪鼓舞着,也渴望工作组来帮助萌芦坝建设新生活的同时,能够解决她自身的个人幸福问题……这几天,她心中的爱和恨同时生长着。

今天下午,当颜少春来到桑园里和妇女们一块儿挖树疙蔸的时候,四姐以她的细腻的心,确实从颜少春那慈样、朴素的气度中感受到了不同凡响的东西,她对这位看去也是经过忧患的女干部,产生了强烈的爱,使她坚定了一个信心:这个工作组长是个好人,一定能识破郑百如的假面具,一定能看穿葫芦坝的真相,也一定能够帮助她去争取幸福的生活。

然而,她失望了。在支委会的整个会议进程中,四姑娘一直坐在她的小屋里,希望与好奇心驱使着她把听觉集中在许家正屋,搜捕着从那里传来的每一点细微的声音。但是她听到的尽是郑百如滔滔不绝的长篇讲话,那刺耳的声音好像是故意要叫她听见似的。她信不过郑百如,她太了解那肮脏的灵魂了,她不能相信郑百如的报告里有一句真心话,那个惯于骗人的强盗!直到散会,她没有听到两位工作同志发言,她失望了。她把工作同志的沉默,理解为葫芦坝依然是郑百如的天下。……当她听到散会以后,颜组长亲自把郑百如他们送出大门,并且还客气地招呼“慢慢走”的时候,她的心头痛苦极了!她断定:他们都是一伙子的。……

此刻,她斜躺在冷清清的被窝里,一次又一次地想着:完了,一切都要照老样子过下去!……原来那些“工作组”的人,都永远是一个样儿的。唉!……失望是这样使人痛苦,倒不如当初就不抱希望!

四姐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她又一次地承认自己是太容易产生轻信了。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不由得凄然泪落,想道:世间上的人,有谁还能信得过?有谁还来同情我们这些人啊!

接着,在她的眼前,郑百如的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浓,遮住了她头顶上的一切光亮,她完全置身在黑暗中了。她浑身发抖,但是背上却沁出冷汗来。这黑暗凄凉的小屋好像变成了冰窖一样,她感到呼吸紧迫,胸前像压着一块大石板。

她挣扎着,挺身坐了起来。被盖轻轻地滑到地上去了。她睁开沉重的眼皮,清白的月亮在床前投下一条光带。她使劲地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刚才一瞬间确曾做了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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