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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4)


洪承畴下达命令之后小半个时辰,清军的红衣大炮便先在南城,然后又在北城,惊天动地般吼叫起来……刚刚还是沉寂倦怠的秋夜,转眼之间就被激烈的冲突对 抗所彻底打破。在长达数里的阵地上,熊熊的火光忽明忽灭地闪耀着;随着颗颗炮弹撕开夜气,呼啸着向城墙砸去,雨点一般的碎砖断石便猛地向四面八方进射而 出,又纷纷扬扬地掉落。翻卷的旋风,把滚滚尘土搅得漫天暴涨起来。尘影中,无数飞舞疾驰的弩箭、铁弹、剑影、刀光,交织成一片骇人的流星冷电,疯狂地、贪 婪地追逐着人和马匹的躯体,使肌肉进裂,使鲜血喷射而出。正从空中恬静地俯视着人世的明月,仿佛被这凌厉的杀气所惊吓,顿时变得暗淡无光。而人声——那时 而尖锐,时而郁闷,夹杂着阵阵惨呼的人声,并没有被大炮的轰鸣所淹没,它在城头上顽强地、持久地进发着,激荡着,盘旋着,并且像一堵看不见的屏障,使清军 的破城渴望,一次又一次地受到无情的阻遏。

从睡梦中惊醒的江阴城,由于腹背受敌,很快就陷入穷于招架、岌岌可危的困境,但是并没有让洪承畴轻而易举地得手。这场殊死的决斗,看来注定还要以更大 的流血和更多的死亡,惨烈地持续下去……正当长江边上的攻守战趋于白热化的时候,在距江阴数十里外的西南方,那条连通无锡县的河道上,出现了五只带篷的大 木船。它们首尾相衔,紧紧追随,犹如五条冲波激浪的大鱼,在水面上快速地行驶着。迷离的月色下,虽然看不清船上的情形,但从那黑压压地坐满了船头的人影, 从他们既不点灯,也很少交谈的做法,却不难猜测,这绝不是一支寻常的船队。不错,这是来自无锡的义军。

眼下他们正由顾杲率领着,准备前来支援江阴的抗清战事。

顾杲是四个月前,同黄宗羲、陈贞慧一道逃出南京监狱的。回到无锡家中之后不久,就传来了南京开门迎降的消息。作为血淋淋的党派恶斗中的幸免者,他对于 弘光政权的这种结局,虽然早有预感,但是仍旧无法理解,这一切何以来得如此迅速?而对于一夜之间,就被迫成了“大清顺民”,他尤其感到无比愤恨、痛苦,不 能接受!为着躲避战乱,他一度携带家眷到了郊外的鹅湖。在此期间,又传来了清朝强迫人们剃发留辫的消息,更使他那一份国破家亡的绝望,变得锥心刺骨,愤不 欲生。后来听说江阴的士民在典史陈明遇、阎应元的领导下举义抗清,接着又听说浙东的明朝旧臣也起而拥立鲁王监国,并估计黄宗羲也在其中,他才又重新生出了 希望。在此后的几个月里,他同朋友们一道四处奔走,竭力鼓动无锡的缙绅起而响应。为了支援艰苦抗敌的江阴,他甚至远走太湖,试图说服新近进驻那里的明朝将 军黄蜚出兵。谁知费尽了唇舌,竟然全都没有效果。相反,清军很快就进占了无锡,并勒令当地的士绅前去报到投诚。顾杲作为众所瞩目的一位大名士,自然也不能 例外。起初他还试图拖延逃避,后来,到了再也无法拖下去时,他只得毅然决定:把年迈的母亲托付给弟弟,自己带着妻儿,还有一批平日志同道合的密友和死士, 总共一百二十余人,乘清军不防备,突然离开鹅湖,逃了出来……已经是下半夜。鱼贯而行的五只航船上,除了替换着摇橹的艄公,已经看不见有身影话动。一路之 上,始终伴随着他们的中秋圆月,也开始显出疲态,渐渐由皎洁变得昏黄,并且向西天悄然坠落。河岸两旁,丛生的芦苇正在扬花,一眼望去,自茫茫、冷瑟瑟,有 如铺云堆雪,连绵不断。因为离江阴还远,那边的动静还传不到船上来。四下里一片静寂,只有潺湲动流水,在船舷旁发出汩汩的轻响。眼下,与顾呆同乘一船的还 有他的三个儿子。透过朦胧的月色,可以看见他们都在舱中沉沉熟睡。至于身材娇小的妻,这几天为着打点出逃,大约已经忙得劳累不堪,此刻也蜷伏在舱板上,只 是睡得不大安稳,在梦中还在喃喃地说着呓语……不过,顾杲却始终不让自己睡着。虽然已经十分疲倦,但他仍旧盘着双腿,一动不动地靠坐在船舱的当口上。朦胧 的月色勾画出他微见佝偻的身影,使他的一双眼睛在幽暗中莹然发光。

说起来,也难怪顾杲不敢大意,因为他们这一次出逃,从一开始就担着被清兵发觉、追杀的风险,并且随时做好拼命的准备;不过,到目前为止,总算相当顺 利,没有发生任何意外。据艄公刚才报告,前面不远就是沙山乡,也就是说,路程已经走了一多半,再往前四五十里,就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江阴县城。按照事先 议定的计划,他们将要作为生力军,参加到城中的抗清战事中去。这除了因为江阴是目前他们惟一可以投靠的“大明净土”之外,还因为他们一直痛心疾首地认为, 那些反抗剃发、视死如归的可敬士民,如果始终得不到同胞们哪怕一兵一卒的支援,实在是没有天理!不过,正如启程前许多劝阻者所警告的:要进入江阴城,首先 就要通过清军的阵地。而目前围攻江阴城的清朝大军,据说已经多达十余万之众,而且还在继续增加。试图凭着这区区一百二十多人,前去增援,恐怕除了白白送死 之外,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但是,顾杲仍旧决定这么做;不光是他,他的伙伴们也同样决定这么做。因为大家都明白,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事到如今,这已经是 惟一的路。“是的,如果留在家中,剃了头去做鞑子的顺民,像狗一般摇尾乞怜地苟活于人世,那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与其那样,倒不如 横下一条心,拼上一拼,或许还能闯出一条生路!就算不幸失败,战死在江阴,也博个忠勇壮烈,青史留名,不枉此生!”这么默默地想着,顾杲的一颗心,在这一 刻里甚至变得更加强硬和冰冷了。

落到了河道左侧的圆月,越来越向西天倾斜,而且变得越来越朦胧昏暗。苇丛深处,一只不知名的水鸟被航船惊动,发出“桀——格,桀——格”的不安叫声。 现在,顾杲感到坐得有点累了。他动弹着身子,试图舒展一下有点麻木的大腿,但思绪还在继续向前延伸着。他想到,这一次慷慨赴敌,最终能够凯旋,固然不必说 了;倘若就此死去,那么留在家中的母亲、弟妹和别的亲人,还有那些平日要好的社友像黄宗羲、陈贞慧、吴应箕、方以智、冒襄、梅朗中、侯方域等等,今后恐怕 就再也见不着了!而他,其实是多么想同旧友们再见上一面呀,特别是在眼下这种艰难竭蹶的时世!那么,如今他们都在做什么呢?是躲在家中?

是逃进了深山?还是同自己一样,正走在慷慨赴敌的征途上?“嗯,不管怎样,他们是绝不会自堕节志,向鞑子俯首称臣的,我知道他们!如今四方义师风起云 涌,眼下他们说不定都已经投笔从戎,在各地轰轰烈烈地干着,并且正在设法打听我的消息呢!”由于想到,自己眼下的行动并不是孤立无援的,顾杲的心情变得稍 稍开朗一点。为着回报那一份既遥远、又亲近的情谊,他眯缝着眼睛,紧盯着烟水苍茫的前方,开始设想自己这一百多人,一旦到了江阴城外,如何趁着夜深人静, 清兵熟睡之际,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敌人疏于防范的地方接近城池……当他们这样做的时候,也可能被对方发觉,甚至发生战斗,但到时城里也派兵杀出,前来接应, 结果,还是成功地得以进城……“是的,别看鞑子兵来势汹汹,一路上破州陷府,好像所向无敌;其实,眼下不也照样被江阴的士民硬是堵在城外,足有两个半月, 一点便宜也讨不到么!而且他既然师老无功,就难免生出懈怠之心。只要我们设法进得了城,再坚守几时,待得各地的义军云合响应,局面未必就没有翻转过来的一 天!”

这样暗暗鼓励着自己,顾杲那一直绷得很紧的思绪,渐渐松弛下来。他从远处收回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长长的呵欠,虽然模模糊糊又想起,一旦拼杀起来,带 在身边的妻儿始终是个拖累;或许到了前边,应该寻一户老实人家,把他们暂且寄住一时?司是,变得迟钝起来的脑子,已经不让他细想下去。他的眼皮越来越重, 头也在胸前越垂越低,终于,歪靠在船篷上,蒙陇睡去……这一觉似乎只睡了一会儿,但也似乎睡了很久。突然,顾呆一下子惊醒了。

他睁眼一看,发现不知怎么一下子,周围的情景全变了样。只见火光闪耀,人影憧憧,耳朵边闹哄哄的,交混着一片乱七八糟的声响,而他所乘坐的船,则完全 失去平衡,在身子下面剧烈地摇晃着。“这是怎么回事?”他怔怔地想,忽然觉得眼前黑影闪动,仿佛一支利箭带着劲风从面门掠过,“噗”地插入旁边的一个物 体。顾果悚然一惊,本能地抓起身下的钢刀,猛地跃起来;与此同时,就听见一声闷哼,一个躯体直挺挺地仆倒在跟前。

“怎么?到了江阴了么?”他疑惑地自问,但马上就否定了这种判断,因为眼前的事变分明发生在船上。“那么,一定是鞑子的追兵杀上来了!”这么一转念, 他顿时睡意全消,浑身的血液也由于意外和紧张,一下子沸腾起来。而怒气——一股发现敌人如此可恨,竟然当真对自己赶尽杀绝的怒气,扑腾腾地直往脑门上蹿。 虽然发现水面上远远近近,散布着无数熊熊燃烧的火把,喊杀声响成一片,自己这方面的五只船,已经被为数众多的敌船所层层包围,但他仍旧怒喝一声,冲向船 头,打算加入正在那里奋力抵敌的仆人当中去。

“大、大爷,不要!不要过来!”黑暗中,有人气喘吁吁地高喊。那是一个高个子仆人,他一边拼命地迎头一击,把跃过船来的一个敌人打进水里,一边焦急万分地转过脸来,“这儿危险!照看奶奶、少爷要紧!'_“是呀!是呀!看顾奶奶、少爷要紧!”好几个声音同时大叫。

顾杲心中一懔,不由得止住脚步:“可是……”“快呀!”高个子仆人跺着脚又喊,“看,他们……”他分明想说:敌人从那边攻上来了!然而,话才说了一 半,就像给掐住了脖子似的,突然中断了。只见他那高大的身躯一下子变得僵直,一只胳臂古怪地向前伸出,仿佛要抓住什么,随后,就沉重地倒了下去。

顾呆不禁失声惊叫,本能地想奔过去,忽然想起妻儿,连忙回头一看,发现两个敌兵,果然正试图从船舷跨过来。顾杲怒急攻心,发出一声悲愤的狂吼,挥起钢刀,猛扑上前。那两个人大约见他来势凶猛,这才迟疑着退了回去。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顾杲才真正意识到情势的危急和凶险,虽然心中又惊又怒,但是也不敢再大意。当看清船舱中的妻,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小儿子,正由其余两 个儿子守护着,暂时还安全无恙,他便一边紧紧把着舱门,一边迅速地环顾着,试图弄清各条船上的战况,以便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但是,他几乎马上就感到绝望了。看来,由于事起意外,猝不及防,更由于敌人数量众多,自己这方面大约从一开始就陷于四面受敌、穷于招架的困境,眼下更 是东闪西避,全乱了阵脚。顾杲惊恐地看到:在一片此伏彼起的惨叫声中,他的伙伴们接二连三地倒下去;而敌人正纷纷攻上甲板,并且已经起码占领了两只船…… “可是、可是他们既是兵,怎么不穿号衣,也不戴帽子?”紧盯着那些来势汹汹的进攻者,顾杲疑惑地想,“莫非、莫非他们不是鞑子?”心中这么一动,他又依稀 辨认出,这些人当中,挥舞刀枪的固然也有不少,但多数人手中举着的,似乎只是锄头和木棍!这一发现,使顾杲又是吃惊,又是愤怒,不禁冲口而出,厉声喝问: “喂,来人听着!尔等到底是何方人众?为何阻拦我们的去路?”

虽然他这样问了,处于剧斗中的人们,却分明没有听见。直到他又喝问了一声,才听见一个粗大的嗓门回答:“顾三麻子!你好大胆,我这沙山地面,也是你得来的么?识相的,乖乖给我滚回去!要不然,今晚管叫你们这伙恶贼,有来无回!”

“不错!你这麻子狗贼,把我们作践得也够惨了!今晚定叫你不得好死!”

另一个愤愤的声音接了上来。

“大哥,同他哕嗦什么,上吧!”

“对,上!快上!上啊!”好些人同声附和着,纷纷把武器再度挥舞起来。

顾三麻子——这一带著名的江洋大盗,为人心狠手辣,凶暴异常,经常率领徒众,横行于长江口一带,打家劫舍,杀人放火,早已恶名远播,被民众恨之入骨。 这一点顾杲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万万没想到,眼下,自己竟然被沙山的这些乡民,误认成是那个江洋大盗!肮植坏盟且鼗魑颐牵慈绱耍 彼耄谑亲咔耙 徊剑笊担骸澳忝切菀砹耍∥沂枪恕彼坏人鸦八低辏吞贝汤镆簧蠛龋骸懊淮恚献泳褪且阏庑展说墓访 被耙舾章洌岁骄途醯谩 班邸钡囊幌拢恢Ъ馊竦摹⒉恢幽睦锓衫吹亩鳎腿淮探俗约旱男靥拧K⑽⒁徽灸艿刈プ∧侵Ф鳎浅鲇谝恢智苛业摹⒓逼鹊脑竿跃芍共蛔 “鸦八迪氯ィ骸拔摇龋〔皇牵巳樽樱∥沂俏尬俗臃剑∈抢础龋龋罹饶忝牵醯模∧忝牵酢彼瓜胨迪氯ィ牵蝗恢洌⑾趾砹 ⒉怀錾簦靥畔袷歉嚎怂频模缌业耐闯褚话鸭獾叮恢贝探男姆危顾敬还础K酝颊踉峁换焕慈斫岩话愕耐纯唷V沼冢 牌朔纯梗赝湎卵ィ乖诩装迳稀T谝黄硌哪:校拥纳粼诳藓埃骸案盖祝”盖祝∧忝巧绷宋腋盖祝?“嗯?杀了我?没有呀!” 他奇怪地想,随即动弹了一下身子,为的是躺得更舒服一点,然后就疲倦地、宁帖地合上眼睛。于是,这个破碎而多难的人问一切,就从他的感觉里永远消失了…… 顾杲被乡民误杀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八月二十一日,江阴县城在清兵的猛攻下,终于轰然陷落。付出了重大伤亡代价的征服者为了报复,决定屠城三日。

因此而被残忍杀害的居民数以十万计。不过,洪承畴没有亲眼目睹这血肉横飞、天愁地惨的一幕,自然也未能阻止这种暴行。因为浙东的军情吃紧,迫使他早于一天前,把指挥权交给前来会师的平南大将军勒克德浑,自己匆匆赶回南京去了。

对于顾呆之死和江阴城的终于陷落,远在数百里外的黄宗羲自然不会马上得到消息;而且,即使得到了,也已经无法分心理会。因为他自己正同样面临着一场前景未卜的生死搏斗。

说来令人懊恼,期待已久的这场战斗,到头来,竟然是由于清军的船队主动驶过江心,试图向明军水寨发动攻击而爆发的。本来,在此之前,黄宗羲、孙嘉绩曾 经与其他几支明军的头儿联名提出过“围魏救赵”的建议;王之仁也主张及早挥兵渡江,但都被总督行辕斥为“浮躁轻率,全无实着”,给断然否定了。利用这个空 当,杭州方面的清兵却调整部署,增强了防守的兵力;并且从别的地方调来大批船只,也在对岸结成水寨,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不止如此,到了八月十九日清晨, 感到稳住了阵脚的清兵,大概从明军的临阵退缩中得到启示和鼓励,公然反守为攻,派出战船,凭借夜幕的掩护,神不知鬼不觉地渡过钱塘江,在曙色展现之际,突 然出现存余姚明军的面前!

对于这种势态,要说鲁王军队方面一点准备都没有,那也不尽然。事实上,来自各府县的明军,在陆续抵达之后,已经根据兵力的多寡和位置的轻重缓急,分别 在王之仁军的左右两翼结寨,布成互相呼应的阵势。其中绍兴、慈溪、宁波三家明军,被集中摆在王之仁军的左翼;而民军中人数最多、士气颇高的余姚军,则被单 独安排在王军的右翼。各方的首领还商定:如果敌军前来进攻的话,估计在一般情况下不会直接向王之仁的主力军攻击,而是会首先主击比较薄弱的两翼,那么无论 哪一家军先迎敌,都要设法紧紧缠住它,等友军赶来,形成数面夹攻之势,最终聚而歼之。因此,发现敌军把攻击的矛头首先指向自己这一翼,黄宗羲起初虽然有点 意外,但是有过上一次挥兵渡江的经验,倒也不至于手足无措,相反,还陡然激起了一股跃跃欲试的勇猛之情。他立即一方面派人飞报旱寨的孙嘉绩,一面传令各船 做好迎敌的准备,严阵以待,务必给敌人以迎头痛击。

现在,随着敌军船只越逼越近,前哨战眼看就要开始。黄宗羲站在指挥船上,感到既兴奋紧张,又不无懊恼。“哼,要是当初总督行辕当机立断,又何至于此!”

他想,同时在心中盘算着:虽然右翼只有自家一军,不过,却与王之仁的主力军相距最近,只有十里之遥,而且互为犄角,随时都会得到有力的支援。“是的, 这一回司是要来真的了!那就痛痛快快地杀他一场吧!别瞧鞑子的马队厉害,那是在陆上;到了水里,可不是我们的对手!这是一定的……只是,那边的船怎么不动 了?怎么不全都驶进来?”由于发现已经进入江湾的清兵的船队,忽然有一部分停了下来,不再前进,似乎也在提防在上游虎视眈眈的王之仁军,黄宗羲不由得焦急 起来。因为他已经事先下令在水寨的前沿,布放了好些“水底鸣雷”和“混江龙”,正等着让万恶的“鞑子”尝一尝这些新式水雷的厉害!耙唬故堑人且豢槎 矗俊彼淘サ叵搿>驮谡馐保胺胶鋈淮础昂渎。『渎。?两声巨响,他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看见水寨前沿“噗通”一声,蹿起一股两丈来高的巨大水柱; 接着左侧的一只大江船“哗啦”一响,好端端的篷顶上,顿时出现了小水缸口粗的一个大洞!黄宗羲吓了一跳,当意识到这是清军打来的炮弹,他就连忙朝抱头乱 钻、挤作一团的士兵们高叫:“勿要慌,勿要慌!”随即转向传令官:“放水雷!传令火攻营,快放水雷!”说罢,他迅速跳下船篷,由亲兵们跟随着,接连地从好 几只船上跨过,直向水寨的前沿奔去。

这时,敌船来势更清楚了。在浩渺的、被早晨的阳光照亮的江面上,那一张张灰褐色的巨大船帆参差地连结着,看上去,就像猛扑到眼前的一群凶恶的兀鹰。

黄宗羲平生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景,虽然极力镇定自己,一颗心却在胸膛里噗通噗通地狂跳不止。他紧挨着绞盘蹲下身子,使劲抓住佩剑,耳边分明感到四下 里交响着炮弹落在水上、船上的“噗通”声、“砰嘭”声,却根本不敢去理会,只死死盯着预先施放了水雷的那个区域,焦急地在心里暗暗催促:“嗯,怎么还不爆 炸?快点儿炸呀!炸呀!”然而,不知是火攻营没有看到令旗,还是别的缘故,水面上始终静静的,毫无动静。相反,走在头里的一只敌船,已经大摇大摆地进入水 雷区,平安无事地行驶着,而且眼看着就要通过了……“嘿,混蛋!到底是怎么回事?”由于愤急,也由于恐惧,一声怒吼冲上了黄宗羲的喉咙。

“哎,炸了!炸了!炸着了!”几声惊喜的呼叫在周围响起。黄宗羲连忙定眼看去,只见雷区内的水面,波浪突然剧烈地翻滚起来。那只进入的敌船,刚才还趾 高气扬地昂首直进,如今像受到某种无形的打击,一下子停顿下来,开始全身震动着,像个醉汉似的左摇右摆,再也保持不住平衡。船上的敌人早已乱作一团,哇哇 地眇嚷着,争相跳水逃命……“这么说,当真炸中了?”黄宗羲又惊又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显然被炸穿了舱底的敌船。片刻之后,只见那只大江船的船头越翘越 高,尾部开始下沉;终于,折断的桅杆连同巨大的船帆一乎,,猛烈地倾倒在江面上;巨大的浪头直立起来,又横扫开去,整个水寨都被颠簸得上下晃动。

黄宗羲忍不住猛跳起来,大叫一声:“好!”说实话,他只是听人介绍过,这些靠绳索牵引控制的新式水雷十分厉害,没想到一家伙就把敌人的战船给炸沉!

现在,他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定一定神,翻身奔回指挥船上。发现孙嘉绩也已经从旱寨赶到,他顾不上招呼,只胜利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就兴冲冲地转向传令 官:“告诉他们,炸得好!哈哈,就这样炸!狠狠地炸他娘的!”说罢,他才回过头,向孙嘉绩简单讲述一下刚才的情形,并请对方坐镇指挥,自己则重新回到前沿 去……接下来的攻防战,由于恼羞成怒的敌人开始全面猛攻,变得更加紧张而激烈。

炮弹在头上呼啸,火箭在身旁乱窜,喊杀声有如潮水一般,一阵高似一阵。义军有一只船被轰折了桅杆,其余甲板和船舷中弹的也不少;有几只船还着了火,自 然,因此也折损了一些人马。黄宗羲指挥着义军将士,一边尽力救护,一边奋勇应战,远的放雷,近的用火铳轰击,一次又一次地把敌人打了回去。只是,不知是由 于火攻营的士兵们过于心急,还是别的缘故,放雷的时间、方位总是把握得不大准,不是放早了,就是放偏了。结果,虽然也重创了一只敌船,给其他几只造成程度 不同的损伤,却再也没能将敌船炸沉。倒是敌军的船队几番吃亏之后,大约领教了水雷的厉害,心存忌惮,不敢过分进逼,一时间,战斗呈现出胶着的状态。

这种情形,使黄宗羲感到颇为焦躁,他恨不得立即把敌人彻底打垮,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趁着战斗的间歇,他奔回指挥船,发现这一阵子,孙嘉绩看 来也并不比自己轻松,他头上乌纱帽歪了,眉毛和胡子满是汗水和污渍,正一边用袖子拭擦着,一边焦急地朝上游的方向眺望……黄宗羲心中一动,顺着孙嘉绩的视 线望去,这才注意到:虽然这边激烈的战斗已经进行了好一阵,但上游那边王之仁军的水寨,却始终静悄悄的,旗不摇,鼓不响,仿佛压根儿不知道一般。“咦,武 宁侯怎么了?怎么还没有动静?”他不由得叫出声来。

孙嘉绩瘦削的脸孔变得有点阴沉:“我已经留神他们半天了!早就派人知会过他们,刚才又派人去催战,可他们就是不动!”

黄宗羲眨眨眼睛,被这种变故骇住了。诱敌深人,然后两边合力夹击,本是事先商定的作战计划。如果到头来对方为着保存实力,竟然不肯出战,那么自己这一方岂不成了孤军作战?

“我瞧他们是想保存实力,便不惜毁弃成约,来个隔岸观火!”孙嘉绩终于说出自己的判断。

“可是、可是……”由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在生死存亡的关口上竟然这样子做,黄宗羲一时间简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不过,也许还不至于。”也许看见黄宗羲过于吃惊,孙嘉绩安抚地苦笑一下,“再看一看吧!不过,我们得心中有数,待会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惟有撤!”

“撤?可是——”

“哼,能撤下来就该谢天谢地了,我担心连撤都来不及呢!哎,先别说了,鞑子又进攻了!”这么说着,孙嘉绩就大步越过他,向船头走去。黄宗羲犹豫了一下,只好满心惊疑地跟在后面。才平静了片刻的水上战场,果然又紧张起来。

这一次,清军方面派出了七八只小船,上面装满茅草禾柴,其中大约还藏着火种火药,正由桨手们驾着,向这边直摇过来。瞧那势头,显然是企图利用小船轻便 灵活,避开水雷,钻进义军的水寨来放火,造成混乱,好让后面的大队战船乘势跟进攻击。只见那些小船也确实快捷,它们冒着义军方面飞蝗一般的乱箭拦截,转眼 之间,已经越过雷区,迫近水寨的前沿。

“二位大人,不可再等了,赶快开寨迎敌吧!”大约看见孙、黄二人一个还在拈须不语,一个站着发呆,奔近前来的副将茅瀚焦急地大声催促说。

孙嘉绩扫了围上来等候命令的将官们一眼,仿佛下了决心似的:“好,那就传令:开寨迎敌!茅瀚,本官命你为先锋,率领海鳅船十只,多带火箭火铳,反冲敌 阵!其余各队,由汪涵、章钦臣、韩万象率领,分三路跟进,务要往来穿插,将敌船冲散,分别歼之!”等各将领命而去之后,他才回过头,对黄宗羲说:“既然如 此,此间就由我指挥。你立即到旱寨去,召集人马,在下游三里处埋伏,待我将敌兵引上岸来,你便杀出接应,不可有误!”停了停,他又低声补充说:“王之仁那 边眼见是靠不住了!只能靠我们自己——若然此计不售,兄就不必管我,立即带领剩余人马从陆路退回,向监国奏明原委,再图进龋可记住了?”

黄宗羲起先还眨着眼睛,有点听不明白。但随后他就像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猛跳开去:“啊,不,不!兄不能如此,不能如此!”他大声争辩说,“这水寨是归弟指挥的,弟还要指挥!即使死了,也心甘情愿!”

看见孙嘉绩摇着头,还要坚持的样子,他浑身的血液就急剧沸腾起来,使劲一挥胳膊,做出不要听的手势,管自提剑向船舷奔去。发现一只船正在旁边缓缓驶 出,他立即奋力一跳,登上了那只船。任凭孙嘉绩在后边跺脚、怒骂,他都咬紧牙关,不再回头……七“这么说,王之仁父子竟然卖了我们!竟然一开仗就卖了我 们!”黄宗羲一边跟在大队的战船后面,向敌人的阵地驶去,一边满怀痛恨地想,“亏他们那天夜里还假惺惺地抬猪抬酒给我们卖好!不错,这父子俩本来已经跟着 潞藩投降了鞑子,后来见我浙东士民纷纷举义,才又跟着反正,实在是首鼠两端的奸滑之徒!

可是我竟然如此相信他们,倚重他们,真是瞎了眼!”不过,这种痛恨也只是持续了片刻,因为行进在头里的义军战船,在合力掀翻了那几只小船之后,已经杀 人敌阵。黄宗羲远远看见,乌云般集结在一起的敌军船队,起初还大咧咧地在那里耀武扬威,不知怎么一来,像被猛然咬了一口似的,吃疼般颤抖起来,随即进发出 一阵可怕的、闹哄哄的呼喊。虽然暂时弄不清发生这种情形的经过,却不难想象,义军那奋力一击必定是勇猛异常。黄宗羲记得,担任先锋、指挥那些船只的,正是 带头反剃发的汉子茅瀚。他不由得激动起来,暂时忘记了王之仁,使劲挥舞起手中的宝剑,放开喉咙高呼:“快,快!跟上去,跟上去!”才喊了两声,忽然发觉, 敌军战船正从两翼包抄过来。他吃了一惊,连忙传令改变阵式,全力向外反插。这时,双方的战船已经交缠在一起,只见一转眼工夫,四下里已经全是腾升的烈焰, 呛鼻的浓烟,耀眼的刀光,交驰的利箭,以及狂怒的呼喊,垂死的哀号,飞溅的鲜血;再加上帆樯的倒塌声,船帮的碰撞声,人或物体噗通噗通的落水声,场面显得 异常惨烈,又异常混乱。也就是到了这时,黄宗羲才真正体验到所谓你死我活的搏杀到底有多么残酷、可怖!由于两边有船只保护,他暂时还能够避开搏杀,继续四 下里观察战场上的情形。不过也许正因如此,他一颗心开始紧缩起来,两条腿也在微微发抖。前一阵子那股激昂和兴奋,不知怎么一来,忽然消失了。相反,一种隐 藏着的、对于可能失败和死亡的担忧,却像山林沼泽中那种有毒的雾气似的,在心底升腾起来。“是的,这一次,我看来是逃不过去了!敌人这么多,王之仁那无耻 狗贼又存心见死不救,其他几家义军相距更远,当中还隔着王之仁的水寨,他们只怕还不知道我们这边已经陷入绝境!虽然孙嘉绩说,要把鞑子引到岸上去,可是这 做得到么?做得到么?要是做不到,那就只有死!是的,只有死!”这么痛苦地、无望地想着,怨恨着,然而说也奇怪,此时此刻,他却并不感到那是可怕的,相 反,像是发现了某种遥远而神秘的光明似的,渐渐兴奋起来:“是的,既然要死,那就死好了!人生谁能逃过一死?迟死早死,都是一样的!而且早死未必就不如迟 死!”于是,他忽然不再发抖了,而且凭空生出了一种强烈的冲动,把手中的佩剑朝靠得最近的一只敌船一指,蓦地大叫:“冲过去,冲过去!”当发现身边的把总 似乎没有动静时,他就回过头,瞪起眼睛,恶狠狠地喝骂:“你们聋了吗?冲过去!听见没有?啊?”

“哦,是,是,冲过去,冲过去!”正在手足无措的把总一下子回过神来,连忙挥动令旗。这当儿,战场上的情势已经起了变化。敌军的船队似乎抵挡不住义军 的勇猛冲击穿插,阵脚开始有点动遥到了义军的后续船队奋勇跟进,各种火器有如急雨般喷射过去,船只接二连三地着火焚烧,敌人就更加变得慌乱迟疑,显得只有 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黄宗羲这时已经抢过一支带利刃的竹篙,握在手中。他眼看敌船临近,两个清兵正拿着刀,摆出迎战的架势,就横过竹篙,尽力扫去, “噗通”一下,当场把其中一个打下水中。他稳住竹篙,正要反手扫向另一个,双方的船帮已经“轰”地碰在一起。那个长着一脸胡须的清兵乘机一手抓住竹篙,一 手挥起钢刀,向黄宗羲直砍过来。黄宗羲向后急仰,那把刀闪着光在眼前掠过,没有砍着。黄宗羲瞅准空当,奋力把长篙一搅,对方立脚不稳,仰面一跤,跌倒在船 舷上。到了这当口上,黄宗羲也红了眼,举起长篙照着那个兵的头上、身上拼命乱刺,只见篙尖起落之处,迅速涌出道道殷红的鲜血。那个兵还挣扎着,试图站起 来。黄安从旁见了,连忙奔过来相帮,迎头加了一竹篙,将他重新打倒。

主仆二人正忙着,忽然后面惊叫起来:“来了!来了!鞑子又来船了!”黄宗羲抬头看去,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发现,在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清军船队中间, 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加进了一支生力军,它们凭借船头包裹着一层坚甲,在战场上横冲直撞,大砍大杀,转眼之间,就把义军的船撞沉了好几只。经过先前那一阵子 苦战,义军船队已经十分疲惫,这时都害怕起来,哗啦一下子,纷纷掉转船头,向四面夺路而逃。

“嗯,不错,是他们!就是他们!”由于认出,这支生力军,正是开战以来一直留在江心监视王之仁军水寨的那支清军船队,黄宗羲心中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刺 痛和愤慨。因为这就是说,王之仁为着保全自己,直到此刻,竟然还在上游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甚至纵容敌人投入全部兵力来对付余姚义军!

“好哇,既然你们是这样一伙没有心肝的畜生,那我们也绝不依靠你们!我们余姚人不怕鞑子!我们余姚人不怕死!”由于极度的愤怒,也由于绝望,黄宗羲心中反而生出了一股强横无比的狠劲。他把手中的长篙一挥,厉声高叫:“余姚人不怕鞑子!余姚人不怕死!跟我冲呀!”

“对,余姚人不怕鞑子!余姚人不怕死!冲呀!”站在周围的黄安等人也激动起来,一齐跟着放开喉咙大叫。这狂热的高喊果然发生了作用,本来正在逃散的义 军船队陆续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像是受到某种力量驱使似的,纷纷掉转船头,并且进发出一阵闹哄哄的吼叫:“余姚人不怕鞑子!余姚人不怕死!冲呀!

杀呀!”

随着这决死的喊声,一轮更加惨烈的搏斗又开始了。义军们被为乡邦、为荣誉而战的自豪感所激励,无不奋勇争先,以一当十,战斗得就像一群发狂的猛虎。

他们的船碰不赢对方,就干脆用带钩的长篙把敌军的船钩住,跳到对方的船上去,用刀斧砍,用拳头擂,用牙齿咬,同敌人展开近身肉搏战,前面的人倒下,后 面的人立即扑上。就这样,硬是把敌人的气焰一寸一寸地压了下去。只是这么一来,自己所付出的代价可就相当巨大。许多战船在硬碰中被烈火吞噬,或者翻侧沉人 江中。水面上漂满了折断的木板、撕裂的旗帜和死难者的尸体。黄宗羲本人在血战中也受了好几处伤,还差点被一根落下的船桅击中,幸亏黄安从旁救护,才化险为 夷。那书童却因此挨了当头一记,当场晕死过去,直到此刻还躺在船篷下。

当然,敌人——包括他们那支生力军,也被这种不要命的死缠烂斗弄得手忙脚乱。

而且他们的兵将大多来自北方,本来就不习惯水上作战,特别在颠簸摇晃的船上展开近身肉搏,吃亏更大,转眼之间就死伤累累,甚至有整只船都被义军抢过去 的。这么相持下来,虽然优势仍旧在清军方面,但要将义军彻底打垮,却也急切问难以做到。于是战斗再一次拖了下来……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奇怪的事情出现 了:正当清军的船队经过重新集结,再一次发起攻击,义军苦战之余,已经陷于左支右绌、穷于应付的境地时,突然,像平地卷起一阵狂飙,只见清军的船只剧烈地 摆动起来,纷纷停止了进攻,慌乱地、困难地掉转身去,试图抵挡什么。但是,那股一时还闹不清楚的、夹杂着喊杀声的奇异力量是如此强大,以致转眼之间,清军 的船就像一堆树叶似的,被冲得七零八落,狼狈地向四面逃散……“啊,武宁侯军!是武宁侯军!”一个惊喜的声音叫起来。

“什么!是王之仁?”眼看获胜无望,正打算按照孙嘉绩所布置的计划向下游撤退的黄宗羲,心中咯噔一跳,连忙定眼看去:果然,在清军的船队逃散的地方, 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了四支军容严整,威风凛凛的船队。从船桅上的旗帜可以辨认出,正是上游的王之仁正规水军!只见它们并不立即追击敌人,而是径直驶向江 心,先截断清军的退路,然后才不慌不忙地掉转头,开始向敌人发起攻击。

以逸击劳的战斗,而且对于进攻的方位、战术都早有谋算,那经过自然是痛快而且顺利的。虽然清军的战船竭力顽抗,但是由于刚才同余姚义军拼得太凶,已经 元气大伤,他们在王之仁的水军不慌不忙而又冷酷无情的猛攻下,很快就只剩下挨打的份儿,随即分崩离析,溃不成军。尤其令人奇怪的是,就在这时,从钱塘江对 岸——敌人的老营,忽然传来了“镗!镗!镗!镗”的铜锣声,惊恐而急骤,像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情况。这么一来,清军就显然更加无心恋战,只剩下逃命的念头 了……“我说呢,这可恶的王之仁怎么见死不救,原来如此!只是,等我们把老本都快拼光了,他们才来捡现成,也未免太乖巧了一点!”远远看着终于突破围困的 清军残余船只,正在接二连三地向下游逃窜,黄宗羲宽慰之余,苦笑地想,随即筋疲力尽地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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