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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儿身子一颤,道:“他们要吃他的肉,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唐僧和尚到西天取经,这故事你听过么?”双儿道:“听过的,还有孙悟空,猪八 戒。”韦小宝道:“一路上有许多妖怪,都想吃唐僧肉,说他是圣僧,吃了他肉就成佛成仙。”双儿道:“啊,我明白啦,这些坏人以为老皇帝和尚也是圣僧。”韦 小宝道:“是啊,你真聪明。老皇帝和尚好比是唐僧,那些坏人是妖怪,我是孙猴儿孙行者,你就是……是……”说著双掌入在自己耳旁,一招一晃,作扇风之状。 双儿笑道:“你说我是猪八戒?”韦小宝道:“你相貌像观音菩萨,不过做的是猪八戒的事。”
双儿连忙摇手,道:“别说冒犯菩萨的话。相公,你做观音菩萨身边的那个善才童子红孩儿,我就是……”说到这里,脸上一红,下面的话□住不说了。韦小宝 道:“不错ˉ我做善才童子,你就是龙女。咱二人老是在一起,说什么也不分开。”双儿脸颊更加红了,低声道:“我自然永远服侍你,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 将我赶走。”
韦小宝伸掌在自己头颈一斩,道:“就是杀了我头,也不赶你走。除非你不要我了,自己偷偷的走了。”双儿伸手在自己颈里一斩,道:“杀了我头,也不会 走。”两人同时哈哈大笑。双儿自跟著韦小宝之后,主仆分守得甚严,极少跟他说笑,这时听韦小宝吐露真相,心中甚是欢畅。两人这么一笑,情谊又亲密了几分。
韦小宝道:“好,我们自己的事情说过了。可怎么想了法儿,去救唐僧?”
双儿笑道:“救唐僧和尚,总是齐天大圣出主意,猪八戒只是个跟屁虫。”韦小宝笑道:“猪八戒真有你这样好看,唐僧也不出家做和尚了。”双儿问道:“那为什么?”韦小宝道:“唐僧自然娶了猪八戒做老婆了。”双儿噗赤一笑,说道:“猪八戒是猪猡精,谁讨他做老婆啊?”
韦小宝听她说到娶猪精做老婆,忽然想起那口“花雕茯苓猪”沐剑屏来,不知她和方怡此刻身在何处,是否平安。
双儿见韦小宝呆呆出神,不敢打断他思路。过了一会,韦小宝道:“得想个法子,不让坏人捉了老皇帝去。双儿,譬如有一样宝贝,很多贼骨头都想去偷,咱们 使什么法儿,好教贼骨头偷不到?”双儿道:“见到贼骨头来偷宝贝,便都捉了起来。”韦小宝摇头道:“贼骨头太多,捉不完的。我们自己去做贼骨头,。”双儿 道:“我们做贼骨头?”韦小宝道:“对!我们先下手为强,将宝贝偷到手,别的贼骨头就偷不到了。”双儿拍手笑道:“我懂啦,我们去把老皇帝和尚捉了来。” 韦小宝道:“正是。事不宜迟,立刻就走。”
两人来到清凉寺外,韦小宝道:“天还没黑,偷东西偷和尚,都得等到天黑才干。”两人躲在树林之中,好容易等到满山皆暗,万籁无雹声。韦小宝低声道: “寺里只方丈一人会武功,好在他刚才受了伤,定在躺著休息。你去将那胖大和尚行颠点倒了,我们便可将老皇帝和尚偷出来。只是那行颠力气极大,那根黄金杵打 人可厉害得很,须当小心。”双儿点头称是。
倾听四下无人,两人轻轻跃进围墙,径到顺治坐禅的僧房之外,只见板门已然关上,但那门板日间给人踢坏了,一时未及修理,只这么搁著挡风。双儿贴著墙壁 走进,将门板向左一拉,只见黄光闪动,呼的一声响,黄金杵从空隙中击了出来。双儿待金杵上提,疾跃入内,伸指在行颠胸口要穴连点两指,低声道:“真对不 住!”提起双手,抱住了他手中金杵。行颠穴道被制,身子慢慢软倒。这金杵重达百余斤,双儿若不抱住,落将下来,非压碎他脚趾不可。
韦小宝跟著闪进,拉上门板。僧房甚小,黑暗中隐约见到有人坐在蒲团之上,韦小宝料知便是法各行痴的顺治皇帝,当即跪倒磕头,就道:“奴才韦小宝,便是日里救驾的,请老皇爷不必惊谎,。”
行痴默不作声。韦小宝又道:“老皇爷在此清修,本来很好,不过外面有许多坏人,想捉了老皇爷去,要对你不利,奴才为了保护老皇爷,想请你去另一个安稳所在,免得给坏人捉到。”行痴仍是不答。韦小宝道:“那么就请老皇爷和奴才一同出去。”
隔了半晌,见他始终盘膝而坐,一动不动。这时韦小宝在黑暗中已有好一会,看得清楚些了,见行痴坐禅的姿势,便和日间所见的玉林一模一样,也不知他是真 的入定,还是对自己不加理睬,说道:“老皇爷的身份已经泄漏,清凉寺中无人能够保护。敌人去了一批,又来一批,老皇爷终究会给他们捉去。还是换一个清静的 地方修行罢。”行痴仍是不答。
行颠忽道:“你们两小孩是好人,日里幸亏你们救人。我师兄坐禅,不跟人说话。你要他到哪里去?”他嗓音本来极响,拚命压低,变成十分沙哑。
韦小宝转起身来,说道:“随便到哪里都好。你师兄爱去哪里,咱们便护送他去。只要那些坏家伙找他不到,你们两们就可安安静静的修行念佛了。”行颠道:“我们是不念佛的。”韦小宝道:“好罢,不念佛就不念佛,你快将这位大师的穴道解开。”
双儿伸手过去,在行颠背上和胁下推拿几下,解了穴道,说道:“真正对不住。”
行颠向行痴恭敬的道:“师兄,这两个小孩请我们出去暂且躲避。”
行痴道:“师父可没叫我们离去清凉寺。”说话声音甚是清朗。韦小宝直到此刻,才听到他的话声。
行颠道:“敌人如再大举来攻,这两个小孩抵挡不住。”
行痴道:“境自心生。要说凶险,天下处处皆凶险;心中平安,世间事事平安。日前你杀伤多人,大杂隈业,此后无论如何不可妄动无明。”
行颠呆了半晌,道:“师兄指点得是。”回头向韦小宝道:“师兄不肯出去,你们都听见了。”韦小宝皱眉道:“倘若敌人来捉你师兄,一刀刀将他身上的肉割 下来,那便如何是好?”行颠道:“世人莫有不死,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什么分别。”韦小宝道:“甚么都没分别,那么死人活人没分别,男人女人没分别, 和尚和乌龟猪猡也没分别?”行颠道:“众生平等,原是如此。”
韦小宝心想:“怪不得一个叫行痴,一个叫行颠,果然是痴的颠的。要劝他们走,那是不成功的。如将老皇帝点倒,硬架了出去,实在太过不敬,也难免给人瞧见。”一时束手无策,心下恼怒,按捺不住,便道:“什么都没分别,那么皇后和端敬皇后也没分别,又为什么要出家?”
行痴突然站起,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韦小宝一言开口,便已后悔,当即跪倒,说道:“奴才胡说八道,老皇爷不可动怒。”行痴道:“从前之事,我早忘了,你何以又用这等称呼?快请起来,我有话请问。”韦小宝道:“是。”站起身来,心想:“你给我激得开了口说话,总算有了点眉目。”
行痴问道:“两位皇后之事,你从何处听来?”韦小宝道:“是听海天富跟皇太后说的。”行痴道:“你认得海天富?他怎么了?”韦小宝道:“他给皇太后杀 了。”行痴惊呼一声,道:“他死了?”韦小宝道:“皇太后用『化骨绵掌』功夫杀死了他。”行痴颤声道:“皇太后怎么会……会武功?你怎知道?”韦小宝道: “海天富和皇太后在慈宁宫花园动手打斗我亲眼瞧见的。”行痴道:“你是什么人?”
韦小宝道:“奴才是御前侍卫副总管韦小宝。”随即又加上一句:“当今皇上亲封的,有御札在此。”说著将康熙的御札取出来呈上。
行痴呆了片刻,并不伸手去接,行颠道:“这里从来没灯火。”行痴叹了口气,问道:“小皇帝身子好不好?他……他做皇帝快不快活?”
韦小宝道:“小皇帝得知老皇爷健在,恨不行插翅飞上五台山来。他在宫里大哭大叫,又是悲伤,又是喜欢,说什么要上山来。后来……后来恐怕误了朝廷大事,才派奴才先来向老皇爷请安。奴才回奏之后,小皇帝便亲自来了。”
行痴颤声道:“他……他不用来了。他是好皇帝,先想到朝廷大事,可不像我……”说到这里,声音已然哽□。黑暗之中,但听到他眼泪一滴滴落上衣襟的声音。
双儿听他流露父子亲情,胸口一酸,泪珠儿也扑籁籁的流了下来。
韦小宝心想良机莫失,老皇爷此刻心情激动,易下说辞,便道:“海天富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了,皇太后先害死荣亲王,又害死端敬皇后,再害死端敬皇后的妹 子贞妃,后来又害死了小皇帝的妈妈。海天富什么都查明白了。皇太后知道秘密已经泄漏,便亲手打死了海天富,又派了大批人手,要上五台山来谋害老皇爷。”
荣亲王、端敬皇后、贞妃三人系被武功好手害死,海天富早已查明,禀告了行痴,由此而回宫侦查凶手,但行痴说什么也不信是皇后自己下手,叹道:“皇后是不会武功的。”
韦小宝道:“那晚皇太后跟海天富说的话,老皇爷听了之后就知道了。”当下一一转述那晚两人对答的言语。他伶牙利齿,说得虽快,却是清清楚楚。
行痴原是个至性至情之人,只因对董鄂妃一往情深,这才在她逝世之后,连皇帝也不大愿意做,甘弃万乘之位,幽闭斗室之中。虽然参禅数年,但董鄂妃的影子 在他心中何等深刻,一听韦小宝提起,什么禅理佛法,霎时之间都抛于脑后。海天富和皇太后的对答一句句在心中流过,悲愤交集,胸口一股气塞住了,便欲炸将开 来。
韦小宝说罢,又道:“皇太后这老……一不做,二不休,害中你老皇爷之后,要去害死小皇帝。她还要去挖端敬皇后的坟,又要下诏天下,烧毁《端敬皇后语录》,说《语录》中的话都是放屁,哪一家里藏一本,都要抄家杀头!”
这几句话却是他捏造出来的,可正好触到行痴心中的创伤。他勃然大怒,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喝道:“这贱人,我……我早就该将她废了,一时因循,致成大祸!”顺治当年一心要废皇后,立董鄂妃为后,只因为皇太后力阻,才搁下来。董鄂妃倘若不死,这皇后之位早晚是她的了。
韦小宝道:“老皇爷,你看破世情,死不死,都没分别,小皇爷可死不得,端敬皇后的坟挖不得,《端敬皇后语录》毁不得。”行痴道:“不错。你说得很 是。”韦小宝道:“所以咱们须得出去躲避,免得遭了皇太后的毒手。皇太后的手段是第一步杀你,第二步害小皇帝,第三步挖坟烧《语录》。只要她第一步做不成 功,第二步,第三步棋子便不敢下了。”
顺治七岁登基,廿四岁出家,此时还不过三十几岁。他原本性子躁,火性大,说到头脑清楚,康熙虽然小小年纪,比父亲已胜十倍。因此沐王府中人想嫁祸吴三 桂,诡计立被康熙识破,韦小宝半真半假的捏造了许多言语,行痴却尽数信以为真。不过皇太后所要行的这三步棋子,虽是韦小宝捏造出来,但他是市井之徒,想法 和阴毒女人也差不多。
行痴大声道:“幸亏得你点破,否则当真坏了大事。师弟,咱们快快出去。”行颠道:“右手提起金杵,左手推开门板。
门板开处,只见当门站著一人。黑暗中行颠看不见他面貌,喝道:“谁?”举起金杵。
那人道:“你们要去哪里?”
行颠吃了一惊,抛下金杵,双手合十,叫道:“师父!”行痴也叫了声:“师父。”
原来这人正是玉林。他缓缓的道:“你们的说话,我都听到了。”韦小宝心中暗叫:“他妈的,事情要糟!”
玉林沉声道:“世间冤业,须当化解,一味躲避,终是不了。既有此因,便有此果,业既随身。”行痴拜伏于地,道:“师父教训得是,弟子明白了。”玉林 道:“只怕未必便这么明白了。你从前的妻子要找你,便让她来找。我佛慈悲,普渡众生,她怨你,恨你,要杀你而甘心,你反躬自省,总有令她怨,令她恨,使得 她决心杀你的因。你避开她,业因仍在,倘若派人杀了她,恶业更加深重了。”行痴颤声道:“是。”
韦小宝肚里大骂:“操你奶奶的老贼秃!我要骂你,打你,杀你,你给不给我打骂?给不给我割你的老秃头?”
只听玉林续声道:“至于西藏喇嘛要捉你去,那是他们在杂隈业,竟欲以你为质,挟制当今皇帝,横行不法,虐害百姓。咱们却不能任由他们胡行。眼前这里是不能住了,你们且随我到后面的小庙去。”他转身出外,行痴、行颠跟了出去。
韦小宝心想:“小皇帝虽赏了黄马褂,我可还没在身上穿过一天。这件事没办妥,回京对小皇帝没交代,他一怒之下,说不定反悔,黄马褂就此不赏了。我也得跟去瞧瞧。”
他和双儿两人跟著到了玉林坐禅的小庙之中。玉林对他们两人犹如没瞧见一般,毫不理会,径在蒲团上盘膝坐了。行痴在他身边的蒲团坐下,行颠东张西望了一 会,也在行痴的下首坐倒。玉林和行痴合十闭目,一动也不动,行颠却睁了圆圆的环眼,向空瞪视,终于也闭上了眼睛,两手按在膝上,过了一会,伸手去摸蒲团旁 的金杵,唯恐失却。
韦小宝向双儿扮个鬼脸,装模作样的也在蒲团上坐下,双儿挨著他身子而坐。韦小宝虽非孙司空,但性子之活泼好动,也真如猴儿一样,要他在蒲团上安安静静 的坐上一时三刻,可真要了他命。但眼见老皇爷便在身旁,就此出庙而去,那是说什么也不肯的。他东一扭,西一歪,拉过双儿的手来,在她手心中搔□。双儿如忍 笑容,左手向玉林和行痴指指。
这么挨了半个时辰,韦小宝忽然心想:“老皇爷学做和尚,总不成连大小便也忍得住。待他去大小便之时,我便去花言巧语,骗他逃走。”想到了这计策,身子便定了一些。
一片寂静之中,忽听得远处响起许多人的脚步声,初时还听不真切,后来脚步声越响越近,一大群人奔向清凉寺来,行颠脸上肌肉动了几下,伸手抓起金杵,睁开眼来,见玉林和行痴坐不动,迟疑了片刻,放下金杵,又闭上了眼。
只听得这群人冲进了清凉寺中,叫嚷喧哗,良久不绝。韦小宝心道:“他们在寺里找不到老皇爷,不会找上这里来么?且看你这老贼秃如何抵挡?”
果然又隔了约莫半个时辰,大群人拥向后山,来到小庙外。有人叫道:“进去搜!”
行颠霍地站起,抓起金杵,挡在禅房门口。-韦小宝走到窗边,向外张去,月光下但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回头看玉林和行痴时,两人仍是坐著不动。双作悄声 道:“怎么办?”韦小宝低声道:“待会这些人冲进来,咱们救了老皇爷,从后门出去。”顿了一顿,又道:“倘若中途中失散,我们到灵境寺会齐。”双儿点了点 头,道:“就怕我抱不起老……老皇爷。”韦小宝道:“只好拖著他逃走。”
蓦地里外面众人纷纷呼喝:“甚么人在这里乱闯?”“抓起来!”“别让他们进去!”“妈巴羔子的,拿下来!”
人影一晃,门中进来两人,在行颠身边掠时,向玉林合十躬身,便盘膝坐在地下,竟是两名身穿灰衣的和尚。禅房房门本窄,行颠身躯粗大,当门而立,身侧已无空隙,给这两名和尚轻轻巧巧的窜了进来,似乎连行颠的衣衫也未碰到,实不知他们是怎生进房来的。
外面呼声又起:“又有人来了!”“拦住他!”“抓了起来!”却听得砰蓬,砰蓬之声大作,有人飞了出去,摔在地下,禅房中却又进来两名和尚,一言不发,坐在先前进来的两僧下首。
如此一对对僧人不断陆续进来。韦小宝大感有趣,心想不知还有多少和尚到来,再来几对,禅房便无隙是可坐了。但来到第九对后便再无人来。
第九对中一人竟是清凉寺的方丈澄光。韦小宝又是奇怪,又是欣慰:“这十七个和尚武功,如果都跟澄光差不多,敌人再多,那也不怕。”
外面敌人喧哗叫嚷,却谁也不敢冲门。过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朗声说道:“少林寺硬要替清凉寺出头,将事情揽到自己头上吗?”视禅房内众人不答。隔了一会,外面那老者道:“好,今日就卖了少林寺十八罗汉的面子,咱们走!”外面呼啸之声此起彼伏,众人都退了下去。
韦小宝打量那十八僧人,年老的已六七十岁,年少的不过三十左右,或高或矮,或俊或丑,僧袍内有的突出一物,似带著兵刃,心想:“他们是少林寺十八罗 汉,那么澄光方丈也是十八罗汉之一了。玉林老贼有恃无恐,原来早约下了厉害的帮手保驾。这些和尚在这里坐禅入定,不知要搞到几时,老子可不能跟他们耗下 去,坐啊坐的,韦小宝坐得变成了韦老宝!”站起身来,走到行痴身前跪下,说道:“大和尚,有少林寺十八罗汉保驾,您大和尚是笃定泰山了。我这就要回去了, 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没有?”
行痴睁开眼来,微微一笑,说道:“辛苦你啦。回去跟你主子说,不用上五台山来扰我清修。就算来了,我也一定不见。你跟他说,要天下太平,『永不加赋』四字,务须牢牢紧记。他能做到这四字,便是对我好,我便心中欢喜。”
韦小宝应道:“是!”
行痴探手入怀,取了一个小小包裹出来,说道:“这一部经书,去交给你的主子。跟他说:天下事须当顺其自然,不可强求。能给中原苍生造福,那是最好。倘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们从哪里来,就回那里去。”说著在小包上轻轻拍了一拍。
韦小宝记起陶红英的话来,心道:“莫非这又是一部《四十二章经》?”见行痴将小包递来,伸双手接过。
行痴隔了半晌,道:“你去罢!”韦小宝道:“是。”爬下磕头。行痴道:“不敢当,施主请起。”
韦小宝站起身来,走向房门,突然童心忽起,转头向玉林道:“老和尚,你坐了这么久,不小便么?”玉林恍若不闻。韦小宝嘻的一笑,一步跨出门槛。
行痴道:“跟你主子说,他母亲再有不是,总是母亲,不可失了礼数,也不可有怨恨之心。”韦小宝回过身来答应了,心说:“这句话我才不给你传到呢。”行痴沉吟道:“要你主子一切小心。”韦小宝:“是。”
韦小宝回到灵境寺,关上房门,打开包裹,果然是一部《四十二章经》,只不过书函是用黄绸听制。他琢磨行痴的言语,和陶红英所说若合符节。行痴说:“倘 若天下百姓都要咱们走,那么咱们就从哪里来,就回去那里去。”满洲人从关外到中原,要回去的话,自是回关外了,行痴在这小包上拍了一拍,当时说满洲人回到 关外,可以靠这小包而过日子。又想:“老皇爷命我将经书交给小玄子,我交是不交?我手中已有五部经书,再加上这一部,共有六部。八部中只差两部了。倘若交 给小玄子,只怕就有五部经书,也是无用。好在他说,就是小高强玄子上五台山来,他也不见,死无对证。这是送上门来的好东西,若不吞没,对不起韦家祖宗。” 但想小皇帝对自己十分信任,吞没他的东西,未免愧对朋友,对朋友半吊子,就不是英雄好汉了,反正这经书自己也看不懂,还是去交给好朋友的为是。
次晨韦小宝带同双儿、于八等一干人下山。这番来五台山,见到了老皇爷,不负康熙所托,途中还得了双儿这样一个美貌温柔,武功高强的小丫头,心中甚是高兴。
走出十余里,山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头陀。这头陀身材奇高,与那莽和尚行颠难分上下,只是瘦得出奇,澄光方丈已经极瘦,这头陀少说也比他还瘦一半,脸上皮 包骨头,双目深陷,当真便如僵□一般,这头陀只怕要四个并成一个,才跟行颠差不多。他长发垂肩,头顶一个铜箍束住了长发,身上穿一件布袍,宽宽□□,便如 是挂地衣架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