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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 章(2)


 别人过的日子听起来真是无比陌生。盖奇大大脑子里满是自己的生活。别的她已经不大相信了。现在她开始又是按又是拉小汽车门上那银光闪闪的捏手。

她说:“如果你什么时候路过德鲁戈伊,一定去我那儿看看。为了过去的友情,我见到哪个老朋友都很高兴。”

她相当有把握,帕克太太不会去她那儿,这便使这位前任邮政局长的心里平添了几分慷慨之情。帕克太太不会去看她,肯定不会。但是说来好笑,盖奇太太的邀请很让她高兴。她站在一堆石头中间,很满意地哺哺着。

恰在此时,一道傍晚清冷的光照亮了天空和盖奇太太的脸。这张险因此,同时也因为这一阵子的夸夸其谈,而更显得恬静。

“聊聊天对人总有好处,”她说。然后又大胆地补充道:“我总算快活了。”

她在一个什么玩意儿上按了一下,便坐着那辆神奇的小汽车,慢慢地从这个地方开走了。

艾米·帕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到门廊下面。她整个下午都在等待,希望看到过去生活的见证。可是看到的只是尚未开始生活的年轻人,以及没有表情或者表情 和蔼的陌生人。因为她比这些人经历长年纪大,她的气管常出问题,用鼻子呼吸很不畅通,她总是把腰板挺得很直,不听别人说话,那副样子让人看起来觉得她很 凶。有人说,那位帕克太太是个脾气很坏的老家伙。

也许是,也许不是。她一直期待着发生什么事情,出现什么奇迹。因为没有发生,或者是发生了没有察觉,她变得特别爱发火。她常常非常生气地搔着腿,或者 把脖子伸得老长,向远处悦目的景色张望着,可是因为眼神不济,当然难以看清。所以,有时候她很急躁,样子很难看。或者用往昔的回忆使自己得到一点安慰。这 些她随心所欲摄取来的镜头,使她变得平心静气,甚至更加聪明。往事真是小圣人们创造的奇迹。

当塞尔玛·福斯迪克回来——她回来的次数要比人们想象的多——发现母亲坐在那儿(她还是一位挺能活动的妇人呢!),觉得很惊讶。

“你好吗,妈妈?”她问。

因为她自己处于一种消极被动的状态,她便为别人的消极而气恼。自从发现文学的就力,她便常常手里拿本书,掩饰自己的懒惰。尽管她也读,还读了不少。她 被伦理学迷住了。她还研究人类学。所以,她认为泰然自若地坐在那儿,很有点可疑,或者是一种得了病的征兆。她怕母亲会在进入老年之后得癌症,需要细心照 顾。如果真的患了癌症,作女儿的当然得替她付钱就医,她有钱嘛。但是来这问寒枪的小屋嗅一嗅有没有偷偷潜入的疾病的气味,可就不同了。因此,塞尔玛·福斯 迪克在母亲的脸上搜寻这种衰弱的症候。

“我没病,”艾米·帕克说。“我是因为喜欢,才在这儿坐一会儿的。”

她如女儿、朝她那件外套的料子和一串珍珠微笑着,觉得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她们碰了碰面颊。对于母亲,这是一种淡淡的快乐。她不再有那种把女儿据为己有 的想头,因为已经失败了。但她确实参与了塞尔玛·福斯迪克生活的故事了。她间接地创造了这种故事,有时候便要求维护她对一些纯属自然的东西指责与忠告的权 利。

“你该有个孩子了,塞尔,”有一次她说。

这位妇人——她的女儿,把脑袋转到一边,说:“我现在还不想要。这不单单是生个孩子的问题。”她耸了耸肩,生气了。

“我不懂得你说的那些事儿,”母亲朝上撇着嘴唇说。

她瞧着女儿那双手。母亲的手当然比她那双手强。她对那双像纸扇子一样合在一起搁在膝盖上面的手觉得难以置信。但是她不再谈论这个话题了。

有时候她问问女婿的情形。

“福斯迪克先生怎么样?”她问。

福斯迪克先生总是正准备和几个商人一起去钓鱼度假,要嘛就是瘘管出了毛病,有一次还得了十二指肠溃疡。他几乎总是给岳母捎话问安,因为他生性是个讲礼貌的人。对妻子的恋情并没有使他变得粗鲁。

“我对达德利真是感激不尽,”塞尔玛·福斯迪克常说。她的眼睛甚至泪水盈盈。

如此的谦卑令人吃惊,但是她却在这种谦卑之中使自己不断地更新。她在物质方面得到的东西太多了,那些得到更多财富的途径已经没有必要,因此便把注意力 转向精神方面的提高与完善。她真希望能成为某个人的牺牲品,特别是成为丈夫的牺牲品,可是他一直没能给她这样的机会,除了他清嗓子时那副样子,以及他对西 洋跳棋的人迷使她有点不堪忍受之外。因为某些微妙的、她也说不清的原因,她不大可能有孩子。有时候——下午或者傍晚,她两手空空,孤零零一个人待在家里的 时候,对于她这真是一种悲哀,直到她意识到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拿小孩怎么办。他们会把屋子弄得一塌糊涂,那些长大了的孩子则逐渐发现性的奥秘。她的身体当然 还算可以,也可以说不太好。她有气喘病,这毛病人们经常记得向她问候,特别是那些对她有感激之情的人。

有时候教区长来看望他们。塞尔玛·福斯迪克给教堂捐款,但不过分鼓励牧师。因为在她那个社交活动的圈子,他并不相宜。她变得为人慷慨,而且是有意这么 做的。她送的稀罕东西或者捐的钱都远远超过场面的需要,她的眼睛常为自己的行为而激动得发红。或是因为害怕,或是因为无法放纵自己,这种挥霍对于她只是成 为一种必须。那是一种不为人们察觉的罪恶,就如同衣橱里藏着的杜松子酒,或者皮下注射器。到目前为、止,没有谁发现这种心灵深处的隐秘,除了她的母亲。

她最喜欢给父母亲送礼,故意送那些价格昂贵的礼物。可是买了之后,心里又微微有些懊恼。她坐在自己的汽车里——现在她已经学会开车了——皱着眉头,驶 过那些城郊的小屋和屠宰场,进入让人惊奇的乡村。在这样的地方,她可没有用武之地了。她沿着已经松了的铁丝网和落着尘土的树木,在这条路上焦急地行驶着。 这地方只是因为有她的父母生活着,才显得“与众不同”。她想起有个老头曾经暴尸于这一带的丛林之中。她寻思,即使生活在一间密封的房子里,恐怕也无法排除 所有那些必须排除的事故。

然后便到了。在掸去外套上的尘土的时候,她不无苦涩地意识到,这种看望即使还算动人,也很有点可笑。天空中充满了喜鹊喳喳的叫声。

有一次,她给母亲带回一只菠萝、一条鲜鱼,以及一套桌子上用的小垫子,上面画着狩猎的风景画。那是她从一个义卖市场买的。她把这包东西替母亲打开,又一件一件地摆开。因为这是这场“游戏”的一个部分,可以使自己沉而于乐善好施的冲动之中,感觉到自己是如此之完美。

“瞧,”她说,一双光溜溜的手端着那条银光闪闪的鱼。“这鱼多漂亮!”

那条鱼是挺漂亮。它闪闪发光,生命的光彩没有困死亡而消失。

母亲的目光在这一大堆礼物间游弋。“哦,塞尔,我该拿这些东西怎么办?”

“这些小垫子?很漂亮,不是吗?也许会有机会用的。把它们放起来,慢慢再说。”

“你对我太好了,塞尔,”母亲说,她看着女儿,似乎一直看到她的思想深处。

女儿已经长成一位消瘦而风度翩翩的妇人。她把那条鱼拿走放到一个凉一点的地方。她熟知这幢房子,只是不再属于她了。她认定,母亲当然是倾向于自私的, 也喜欢把一切视为当然。不管是否这种情况,反正老太太继续讥消地观望着,不是看那些小垫子,而是看她的女儿。尽管她已经进里面去了。她继续在幻梦之中看着 那个把嘴巴贴在镜子上直到吻到自己的嘴巴为止的小姑娘。

可是等福斯迪克太太再回来,把她那双刚洗干净的手在一块半透明的手绢上擦了擦,老太太心里又充满了感激和慈爱。

她说;“是条好鱼,塞尔莉。我把它在炉灶上烤吧,你爸爸最喜欢这样烤着吃。”

这是母亲和女儿玩弄的亲切友好的把戏。福斯迪克太太很欣赏这场游戏的过程,但忽略了她被唤作“塞尔莉”这个事实。这个称呼使她想起放学之后,装在书包里面,紧贴腰背的各种小石头。

有时候,塞尔玛·福斯迪克在她家的客厅里来回踱步,想起她卑微的出身,便紧紧地关上窗户。这是人们无法逃避的,它将陪伴你终生。于是,她那张脸即使在 最好的时候也不再那么自信了。她谈论音乐时声音微微颤抖。在那个人工合成的灵魂的进化过程中,有那么多令人难受的东西。她想起了鲍凯一家,想起了热那亚天 鹅绒的那种感觉,想起她坐在那儿修指甲时,嘴里含着的那块杏仁糖的味道。

有一次公仆走了进来。她是一个经过别人训练的、举止温柔、上了岁数的女人。

“有位先生要见您,太太。他说他有紧急的私事找您。他不肯说出他的姓名。”年老的仆人谨慎而恭敬地说。

甚至年长的女仆也是那么安定,地位确立无疑。

这位先生是雷·帕克,福斯迪克太太的哥哥。

“我敢打赌,你肯定吃了一惊,塞尔,”雷笑着走进客厅,把他手里拿着的一顶棕色的、样子奇特的新帽子随手扔开。“我就喜欢叫人大吃一惊,”他笑道。“这种突然袭击能把他们从平常的生活轨道上拉下来。不过你的生活轨道确实不赖。”他边说边向四周张望着。

“我们选择这幢房子是因为它的景色好。”她边说边走过来迎接客人。“三面环水。你可以一眼望到海港。从这儿还可以看到海峡西面的风光。”

然后她看了一眼哥哥,希望发现他此行的目的。她那张脸已经瘦骨嶙峋,以后会变成一个干巴巴的女人。她尽管看起来弱不经风,不停的于咳声颇为吓人,实际 上身体挺结实。她几乎必须结实才能得到她所追求的一切。究竟她想得到什么,也就是说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她并不清楚。因此她就只能是揣测而已。就是向哥哥 发问的时候,也只是表面上显得不太愉快。“你找我有什么事,雷?”

男人已经在她那个没有什么色彩的锦缎沙发上吃力地坐下。他已经开始发福。他想逗逗她。他皮肤是城市人的那种黝黑,面颊显得很平静,上面现出两个酒窝,让人觉得那酒窝很有意思。

他说:“我来看看你,塞尔。你瞧,我们是亲戚嘛。可是那些不认识你,或者不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们之间并不存在这样的关系。”

她笑了起来。

“你想象的那些人知道我们这种关系又有什么好处?”

“如果说到好处嘛……”他说,耸了耸肩。他穿着一套很引人注目的衣服。他希望她给他喝点什么。

她看出他是个耽于声色口腹之乐的人。而这种品行使她神情紧张。不过他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他即使不是在所有方面,至少在许多方面可能都是愚蠢的。她最害怕的是,就像她所感觉到的那样,他或许是个诚实的哥哥,但同时她又深知,他是个不诚实的男人。

“不管怎么说,”她微微一笑,坐了下来,“你已经来了。”

“就算这么国事吧,”他用沙哑的声音,大大咧咧地说。“那位我还从来没见过面的当律师的家伙什么时候回来?”

“那得看情况了,”她说。“干这个行当的人可没有钟点。”

“我可以等他,”雷·帕克说。

要是这间友白的屋子不把他毁了……在缺少苍蝇营营嗡嗡的安静的屋子里,人们都干些什么呢?

“因为我一直想见见他。”

“我想不出你们俩有什么共同点,”塞尔玛·福斯迪克笑着说,并没有掂量掂量说这话会有什么结果。

“你永远也猜不透,”雷·帕克说。“到了夜晚,我有时得和货车车厢和卡车后面的伙计们打交道。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达德利,”塞尔玛说,“可不会喜欢这种危险的旅行。”

“他一碰就碎吗?”

她没有答话。

“坐在这个屋子里,我开始慢慢了解你了,塞尔。”

她还是没有答话。

“你瘦了。太瘦了。”

当汗水从她前天才做成波浪形的头发下面那似乎是碰不得的太阳穴渗出来时,他继续说:“我受不了瘦骨嶙峋的样子。我本来可以干一番大事业,可是因为永远 不知道该怎样去干,便只好去给赛马吃点什么药,撬撬保险柜。哦,你用不着担心,塞尔。现在我很本分了。我在做买卖——卖汽车。我请一些很有权势的人喝酒。 不过这都得花钱。而我又没钱。实话说,我来这儿的目的就是跟你商借——你会赞赏这个宇眼的——二十镑。星期二我要和一位叫埃尔西·塔巴特的姑娘结婚。”

“她对自己所做的事是否很清楚?”福斯迪克太太边说边走到一张小写宇桌跟前。她为这张桌子花了许多钱。因为她认为这件极其可爱的家具是真正的古董。

“知道,”雷·帕克说。“她打算改造我呢。她是个卫理公会教徒。”

“哦……”妹妹说。

她开了一张支票,签上写得很漂亮的名字。这个签名她已经不需要再练习了。

“我在想,我会不会有兴趣见见她,”她把那张支票给哥哥时微笑着说。

她又想,雷役能学会做什么大事。那是一笔少得可怜的款子。

“见埃尔西?”他说,省了一眼她写下的钱数。“不,这不合适。这个家里有一个无赖就够了。”

他们站在那儿,心里充满了仇恨,又都说不出原因何在。

然后,在那间静悄俏的屋子里——在这里他们交换了心灵——他们又开始被对方所感动。妇人注意到,有一阵子这个粗壮的、让人讨厌的男人颤抖起来。如果我 吻他,他会镇静下来吗?尽管他牙齿焦黄,身上一股烟味、酒味,但是深深地吻他,就像我一直害怕吻什么人那样地吻他……或者,他会不会把这个秘密再加之于他 一直埋藏在心底的别的隐秘之上呢?于是,妇人继续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男人觉得她挺可怜。他想起有一天夜里他坐在一列轰隆隆向北驶去的货车上,是怎样浑身打 抖啊!因为他心里明自,到那儿也是一无所获。

“我该走了,”雷·帕克说,拿起他那顶时髦的帽子。“这样,会使这儿的气氛轻松一些。”

“再见,霄,”她说。

她让他自己找出去的路。再一想,觉得这倒也省事,反正这儿没有什么他可以顺手牵羊的东西。

他走了之后,她在一张椅子里面坐了下来。

她的身子一动不动,但是内心深处却心潮奔涌。就好像她是一个五斗橱,把她的德行、善举都翻腾出来,找几样好东西。许多对她感恩戴德的、虔诚善良、谦恭 卑微的人都说她好。那么,她一定不错了。这些人的眼睛,一定比自己的眼睛或者哥哥的眼睛看得更清。一定是他脑子里突然生出个什么念头,她心里想,便说了出 来,而且听起来很聪明。她觉得嘴里一股金属味儿。她简直能把舌头吐出来,那似乎是一片薄薄的苦涩的金属。她头痛,觉得身上发烧,便吃了一片阿斯匹林,又拿 出一两本书。

“我把茶送来了,太太,”那位老女仆说。她把茶盘放在一张小几上。

塞尔玛·福斯迪克精心选择的这些习惯也没帮上什么大忙。她一边在字里行间寻觅,一边感觉到有些罪恶良己已经忘记了。她经常边喝茶边拿本书看,不时从书 页上掸掉切得很在行的、薄薄的面包片和奶油掉下来的渣子。她在心里说,被无知与部俗搅得心神不安实在太可笑了。她只言片语、心不在焉地读着,一颗心似乎被 炸裂开了。这内心深处究竟蕴藏着什么呢?她问自己。她那修长的手指颤抖着。她在读几行诗句的时候,一股疑惑的浪潮把她撼动了。这本诗集是她在一家书店里挑 选的。她很为自己的鉴赏能力而自豪。

就像风儿喧闹着从林中吹过,

生活的狂风在他心中引吭高歌……

那是一首使人战栗的诗,一行行诗句开始吹透她柔软的衣裙,掠过她的心头,留下一种麻木的感觉,或者说一种奇怪的、清晰的感觉。她被一种阴郁的魅力吸引着,继续读下去:

人树永远不会安静,

那时是罗马人,现在轮到了我。

她觉得,也许是知识,而不是阿斯匹林或者麻黄素,给人以慰藉。她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狂风啊,把小树加倍地折磨,

它吹得如此猛烈,很快便会收敛。

今天,罗马人和他的苦难,

早已在苍茫大地下变成灰烬。

读完之后,她仍然坐在那儿,没有什么需要按铃让女仆来办的事情。她朦朦胧胧理解了这首诗的意思,便怀着一种苦涩,责备父母亲将她置于这样的境地。她也责备上帝欺骗了她。

后来,她的丈夫拿着一张晚报走了进来,说道:“你今天晚上脸色很不好看,塞尔玛。”

把墙上挂着的一幅蚀刻画正了正。

“你不舒服吗?”他问道。

又正了正他那幅蚀刻画。福斯迪克夫妇挂蚀刻画,是因为他们不敢去选一幅油画。

“是东北风刮的,”塞尔玛说。

确实,正在刮讨厌的风。铅灰色的浪花装饰着海湾里的海水。砂粒把窗玻璃打得沙沙地响。

“雷来过这儿,”她说。“雷,我的哥哥。”

“他来干什么?”律师问,肚子紧张地挺了起来。

“不干什么,”她说。

她觉得做一个诚实的人现在已经为时太晚。简直不知道怎么去做。

“我们只是谈了谈,”她说。“他要结婚了。”

“你们都谈了些什么?”达德利·福斯迪克问。他把手里那张晚报全然忘到了脑后。

“哦,不过是些家里的事,”她说。

“那你为什么显得心神不定,亲爱的。”

“雷总是让人心神不定。他有那么一种作用。对于我来说,就像一种配错了的颜色。就是这么回事,”塞尔玛·福斯迪克说。

律师放下晚报。那张报纸因为在手里拿了半天,还热乎乎的。他搓着一双手慢慢地踱步。心里生出一种想见见他这位内兄的过分迫切的愿望。不管是谁,不管他 是否使别人困扰,或者被人所困扰——这大抵是一回事儿——有时候确实具有一种奇特的禀性。达德利·福斯迪克是个冷冰冰的人,但又是个真正的人。因此,他急 切地想了解点点滴滴的事实真相,他为此激动得发抖。他想去撕碎别人,那怕只一次,或者被人撕碎。

“真遗憾,我跟他错过了,”他说。

雷·帕克额头上总该有根血管吧。

“他真是个畜生,”塞尔玛说。

“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内见和妹夫的关系。”

在向下去的一截石头台阶上,这一对内兄和妹夫能交流什么个人的经验呢?律师从妻子只言片语的叙述中,认定雷是个胖子。他觉得有只手在抚摸他的腰背。

“不管怎么说,你没见着他,我很高兴,”妻子说。

她觉得太虚弱了。

“我现在想上床休息了,”她说。“我不吃晚饭了。”

他吻了吻她,他们隔一段几乎是商定了的时间就这样接吻,然后就吃鱼去了。在那位名叫多萝西的老女仆的沉默之中,他渐渐从自我毁灭的缠绕中解脱出来。谨 慎又回归到他的心头,而且向这位古板的妇人的谨慎涌去——她俯首听命,似乎是在他的头顶呼吸——直到他们这一对孪生的谨慎相遇,并且在相互赞赏之中,交融 在一起。就这样,律师又从情感的涡流回到表面。在那上面浮游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这桩事情过去之后不久,福斯迪克太太觉得有必要再去看望母亲。尽管有时候为了出身,她责怪妈妈,可她还是常常渴望回到那温暖的怀抱。于是她驱车回家,很快就站在门廊下面和妈妈说起话来。这儿成了她们惯常会面的地方。

“你没参加婚礼,我太遗憾了,”母亲说。她开始欣赏这种有教养的聊天,其中交织着各种关系。在这种谈话中,甚至缺点毛病也都是有趣的。

“我没受邀请呀,”女儿说,心里琢磨自己的自尊心是否多少受到了一些伤害。

“我总以为,为了这场喜事,有什么矛盾都可以和解了,”老妇人说。“不过,各有各的看法。雷已经重新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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