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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礼拜天上午,玛丽。圣。克莱亚盛装站在廊子上,把一个钻石手镯戴上了纤细的手腕;这时她心里想的是这个吗?很可能是的。但也许是在想别的什么事; 玛丽对一切美的东西特别爱好,这时她穿戴整齐(钻石。绸缎。花边。珠宝等一应俱全),正准备到一家时髦的教堂去,显示她十分虔诚。礼拜天要表现得特别虔 诚,这一点玛丽非常重视。她站在廊子上显得那么苗条。高贵而轻盈,一举一动都有点飘飘欲仙;一条绣有花边的头巾象云雾似地围着她;她看上去婀娜多姿,自己 心里觉得美极了,雅致极了。奥菲丽亚小姐在她身边站着,和她形成鲜明对照。其原因倒并不是由于她的绸衣裳和头巾不如玛丽的漂亮,手绢不如玛丽的精致;而是 由于她外表长得硬绷绷。直挺挺。有棱有角的,使她跟她那位雍容华贵的芳邻对比起来,不免相形见绌。然而,并不能说这就是上帝心目中的华贵……这两者是风马 牛不相及的!
“伊娃呢?”玛丽问道。
“那孩子在楼梯上跟玛咪说话呢。”
伊娃在楼梯上跟玛咪在说些什么呢?只要侧耳倾听一下,读者,你就会听见的;可是,玛丽却听不见。
“亲爱的玛咪,我知道你头痛得要命。”
“上帝保佑你,伊娃小姐!我近来老是头痛,你不用担心了。”
“你能出去走走,我很高兴;喏,”说着,那小姑娘伸出胳膊来搂住玛咪;“玛咪,你把我的香精瓶带去吧。”
“什么?你那只漂亮的金瓶子吗?上面还镶着宝石呢。天哪,小姐,这太不合适了。”
“有什么不合适呢?你现在正需要它,我又用不着它。妈妈头痛的时候老嗅它,嗅了你就会觉得痛得好些。不,你一定得带去,就算为了使我高兴吧。”
“你听这小宝贝说的!”玛咪道。这时,伊娃把瓶子塞在玛咪怀里,吻了她一下,就跑下楼梯追她妈妈去了。
“你为什么要在半路上打住呢?”
“为了把我的香精瓶给玛咪带去做礼拜啊。”
“伊娃!”玛丽嚷道,一面急躁地跺了跺脚……“把你的金子做的香精瓶给玛咪用吗!你哪一天才会懂点事啊?马上去把它要回来!”
伊娃带着一副沮丧而难过的面孔,慢吞吞地转回身去。
“喂,玛丽,你别管那孩子啦。她高兴做什么就让她做去吧,”圣。克莱亚说。
“圣。克莱亚,她将来在世界上怎么过日子啊?”玛丽说。
“天晓得,”圣。克莱亚答道;“可是,她将来在天堂里的日子却会比你我都好过的。”
“噢,爸爸,别这么说,”伊娃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肘说。“妈妈听了会伤心的。”
“嗳,兄弟,你准备去做礼拜吗?”奥菲丽亚小姐回过头去问圣。克莱亚道。
“我不去,谢谢你。”
“我真希望圣。克莱亚能去做礼拜,”玛丽说。“他身上没有丝毫宗教气味,实在太不成体统了。”
“我知道,”圣。克莱亚说;“你们太太小姐们到礼拜堂去是为了学会怎么为人处世。你们都这么虔诚,我不也就可以沾你们一点光吗?就是要去,我也宁愿到玛咪他们那个礼拜堂去;至少,那儿还不至于叫人打瞌睡。”
“什么!那叫叫嚷嚷的美以美会吗?太可怕了!”玛丽说。
“玛丽,你们那些体面的礼拜堂死气沉沉,实在受不了。说老实话,谁都受不了。伊娃,你想去吗?算啦,就在家里陪爸爸玩儿吧。”
“谢谢你,爸爸,我还是想去做礼拜。”
“难道你不觉得腻得慌吗?”
“我也觉得有点腻,”伊娃答道;“而且我老想打瞌睡,可是我尽量不让自己打瞌睡。”
“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你不知道,爸爸,”她低声答道;“姑姑告诉我说,上帝要我们去;我们的一切都是上帝赐给我们的,知道吗?如果他要我们这样做,那就一点也不难;何况做礼拜也不算太腻味。”
“你真是个惹人喜欢的好宝贝!”圣。克莱亚吻了她一下说。“去吧,乖乖的,也替我祷告吧!”
“当然,我每次都替你祷告的,”小姑娘答道,一面在她母亲后面跳上了马车。
车子离开的时候,圣。克莱亚站在台阶上,用手给她飞了一个吻,眼睛里噙着大颗的泪珠。
“你真是名符其实的伊凡吉琳(伊凡吉琳(Evangeline),女子名,含有”福音“的意思。)啊!”圣。克莱亚自言自语道;“上帝不是把你作为福音赐给我的吗?”
他感慨了一会儿,接着便吸起雪茄烟,看起《五分日报》(《五分日报》,新奥尔良市报纸名(1837年创刊),可能因为每份售五分钱而得名。)来,把他的小福音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跟平常人又有多大区别呢?
“你要知道,伊凡吉琳,”那小姑娘的母亲对她说,“对待下人要和气,这是对的,也是应当的;可是不应当把他们完全象自己的亲人或是和我们地位相同的人一样看待。比方说,玛咪要是病了,你一定不愿意把你的床让给她睡吧。”
“妈妈,我非常愿意,”伊娃说;“因为这样就更容易照应她啊!而且,你知道,我的床比她的床要舒服些啊。”
玛丽觉得伊娃的话丝毫没有道德观念,因而感到极为失望。
“有什么办法让这孩子明白过来呢?”她问道。
“没有办法,”奥菲丽亚小姐意味深长地答道。
伊娃看样子很难过,也有点忐忑不安;幸亏孩子们的思想不会老停留在一件事情上;因此,不多一会儿,当马车的嗒的嗒地向前驶去时,她从车子里看见好些有趣的事物,于是又笑逐颜开了。
“怎么样,太太小姐们,”大家舒适地在饭桌边坐定之后,圣。克莱亚问道,“今天礼拜堂里有些什么节目啊?”
“噢,今天是G博士讲道,讲得很精彩,”玛丽答道。“这种道理,你实在应该去听听;他把我的全部见解都表达出来了。”
“那一定使人得益不浅,”圣。克莱亚说;“他的题目一定包罗很广罗。”
“我说的是我对社会问题的全部见解,”玛丽说。“经文是上帝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见《旧约圣经。传道书》第三章第十一节。)G博士还论证了 这一点:社会上的一切等级和名位都是上帝规定的;他说有的人地位高,有的人地位低,有的人生来就是管理别人的,有的人生来就是侍候别人的,这一切都是非常 适宜。非常自然的事,明白吗?有些人针对奴隶制度发表了许多可笑的。大惊小怪的议论,他运用这个道理恰到好处地作了批驳。他明显地证明了《圣经》是站在我 们这一边的,并且很有说服力地维护了我们的制度。你要听到他的讲道就好了。”
“唔,没有必要,”圣。克莱亚说。“我随时可以从《五分日报》上得到对我同样有益的东西,同时还可以抽支雪茄烟。这在礼拜堂里是不行的,知道吗?”
“那末,”奥菲丽亚小姐问道,“难道你不相信这些看法吗?”
“谁……我吗?你知道,我是个不可救药的人,宗教对这种问题的看法对我没有多大教益。如果要我发表一点关于奴隶制度的意见,我就得公公道道地说,我们 已经陷进了泥坑;我们占有了奴隶,而且不打算放弃他们……因为我们既有福享,又有利可图。,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那套神圣的理论归根结蒂也就是这么回 事;我想这个道理无论拿到哪里去人家都会懂得的。”
“奥古斯丁,我觉得你的话实在太荒唐了!”玛丽说。“你这些话实在是骇人听闻。”
“骇人听闻!这都是事实啊。宗教对这个问题的那种说法……他们为什么不把它扩大一下,去论证论证年轻人中间流行的酗酒。赌博等这类恶习也是顺天应命的好事呢?我们倒很想听听他们说,这些事情也是正当而合乎天意的。”
“那么,”奥菲丽亚小姐问道,“你觉得奴隶制度到底是件好事,还是件坏事呢?”
“我可不愿学你们新英格兰人那种可怕的直率劲儿,姐姐,”圣。克莱亚打趣道。“如果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知道你马上就会接二连三地追问下去,而且一个 比一个难回答;我也不准备表明自己的立场。我这种人是专门靠拆人家的台过日子的,可是我自己却决不肯搭起台来给人家拆。”
“他平常说话老是这样,”玛丽说。“你决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满意的答复。我相信他现在所以这样一天到晚在外面乱跑,就是由于他不喜欢宗教的缘故。”
“宗教!”圣。克莱亚说。他说话的语气使那两个女人对他瞠目而视。“宗教!你们在礼拜堂里听到的那套玩意儿就算是宗教吗?那种拐弯抹角。可上可下以便 迎合自私自利的世俗社会的各种歪门邪道的玩意儿也算是宗教吗?我这个人生来不敬神明。庸俗而愚昧,难道这种比我的本性更可耻。更狭隘。更不公正。更不顾他 人死活的玩意儿也算是宗教吗?不!如果我要寻找一种宗派的话,它只能高于我自己的本性,决不能比它低。”
“那么说,《圣经》上证明奴隶制度是合理的,你是不相信罗。”
“《圣经》是我母亲的书,”圣。克莱亚说。“这是她一辈子做人的支柱。要是《圣经》真的这么说过,我确实会很难过。那就等于是:为了使我自己相信喝 酒。嚼烟草和骂人这些事是对的,从而感到心安理得;就去证明我母亲也有这些嗜好。结果不但一点也不能使我对自己的这些毛病感到心安理得,反而会使我丧失掉 尊敬母亲的快乐。在这个世界上,一个人如果有个值得自己尊敬的人,确实是一种乐趣。你看,总而言之,”他忽然又换了轻松的口吻说,“我所要求的只是把不同 的东西装在不同的箱子里,如此而已。在欧洲和美洲,整个社会结构的内容都是经不起任何理想的道德标准的检查的。世界上的人只求随大流,谁也不愿追求绝对真 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因此,如果谁有胆量大声地说,奴隶制度对我们是必不可少的,没有它我们就没有办法生活下去;如果我们放弃它,自己就会变成穷光蛋, 因此也就根本不打算放弃它……这种话说得既有力。又清楚,一点也不含糊;这个人总算是说了老实话,值得令人钦佩。如果我们可以根据人们的实际行动来作判断 的话,世界上大多数人的看法正是如此。反过来说,谁要是扮起一副一本正经的面孔,装腔作势,引经据典,我倒觉得这个人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你这个人太苛刻了,”玛丽说。
“是吗?”圣。克莱亚说,“如果忽然发生了什么意外事件,棉花的价钱从此永远一蹶不振了,黑奴在市场上变成了滞销货;我们马上就会听到关于《圣经》教 训的另一种解释,你信不信?教会恐怕立刻就会顿开茅塞,他们突然之间就会发现,《圣经》上的每一句话和一切道理都完全颠倒过来了!”
“可是,不管你怎么说,”玛丽说,一面在靠椅上躺下;“我对生在有奴隶制度的地方是很满意的;我相信这一切都非常对……我觉得这是不容置疑的事。总之,没有奴隶制度我是肯定没有办法生活下去的。”
“喂,你看怎么样,小宝贝?”这当儿,伊娃手里拿着一朵鲜花走进屋来,她爸爸就问她道。
“什么事啊,爸爸?”
“喏,你喜欢哪一种生活……是象佛蒙特你爷爷家那种生活,还是象我们家有一大群仆人的这种生活呢?”
“噢,当然我们这种生活更舒服罗。”
“为什么呢?”圣。克莱亚抚摸着她的小脑袋问道。
“咳,在我们这种生活中,周围有更多的人可以爱啊,不是吗?”伊娃抬起头来真挚地望着她爸爸答道。
“喏,伊娃就是这样,”玛丽说,“老爱说这种古里古怪的话。”
“这话古怪吗,爸爸?”伊娃爬到她爸爸怀里低声问道。
“小宝贝,根据世俗的标准来看,恐怕有点儿,”圣。克莱亚答道。“噫,吃饭的时候你上哪儿去啦?”
“噢,我在汤姆屋里听他唱歌来着;黛娜大娘给我吃过饭了。”
“听汤姆唱歌,唔?”
“嗯,是的,他唱的都是一些非常好听的圣歌,关于新耶路撒冷。金光闪闪的天使和迦南圣地的。”
“是吗?他唱的歌比歌剧还好听,是不是?”
“是的,他还教我唱呢。”
“学唱歌,唔?……你真是愈来愈有长进了。”
“真的,他给我唱歌,我就给他念《圣经》。我跟你说,他还给我讲解呢。”
“哎哟,”玛丽不禁失笑道,“这真是最新鲜的笑话了。”
“我敢担保,汤姆讲解《圣经》还一定讲得不错呢,”圣。克莱亚说。“汤姆很有宗教才能。今天早晨我一早就想坐车出去,因此蹑手蹑脚地走到马厩后面汤姆 的小屋子那边去,只听见他独自一个人在做祷告呢。老实说,我很久没有听见汤姆那样够味儿的祷告了。他还替我祷告了呢,虔诚得就跟个圣徒一样。”
“恐怕他猜到你在外面偷听呢。这种鬼把戏我以前听得多了。”
“要是他猜到我在外面偷听的话,那他可太不高明了;因为他毫无顾忌地向上帝说出了他对我的看法。汤姆似乎觉得我身上肯定是有缺点的,而且迫切希望我皈依上帝。”
“希望你好好记住他的话,”奥菲丽亚小姐说。
“你的看法恐怕也差不多吧?”圣。克莱亚说。“好,我们走着瞧吧……好不好,伊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