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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时分,一个教友会信徒家正在地忙个不休。瑞琪儿。哈里台默默地走上走下,从家里储藏的物品里面,取出一些体积不大的日用品来,准备那几个逃亡者晚上动身。黄昏的影子愈来愈向东方伸延,夕阳若有所思地悬挂在地平线上。它那金黄色的余辉宁静地照着一间小卧室,里面坐着乔治夫妇。乔治膝头上抱着小儿子,一只手握着妻子的手。夫妻俩脸上流露着深沉而严肃的神色,两颊上泪痕斑斑。
“是的,伊丽莎,”乔治说,“我知道你的话说得都很对。你是个好姑娘……你比我强得多;我一定要听你的话,使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愧于一个自由人。我要学习基督爱人之心。全能的上帝知道,即使是在不如意的境遇中,我一向是想学好的……拚命地想学好。现在,我准备忘掉过去的一切,抛弃仇恨之心,阅读《圣经》,做个好人。”
“等我们到达加拿大之后,”伊丽莎说,“我可以帮助你。我做衣服的手艺还不错;洗。熨衣服也很在行;我们两个人同心协力,一定有办法维持生活的。”
“对,伊丽莎,只要我们和孩子都在一起就行。咳,一个人能够觉得自己的老婆。孩子是属于自己的,那有多么幸福啊!这一家人是很难体会这一点的。我看见有些人老婆。孩子都在自己身边,却还要为别的事去操心。烦恼,常常觉得很奇怪。我们虽然除了两双空手之外,一无所有,但心里却觉得丰足而坚强。我觉得应该心满意足,别无其他要求了。是的,我辛苦了一辈子,现在已经二十五岁,却落得上无片瓦,下无寸土,穷得身无分文。尽管如此,只要人家不再来纠缠我,我就心满意足。感激不尽了。我可以做工,把你和孩子的赎身钱全部寄给人家。至于我的老东家,我的买价他已经赚回了五倍都不止呢,我一文钱都不欠他的了。”
“可是我们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呢,”伊丽莎说。“我们还没有到达加拿大呢。”
“是的,”乔治说,“可是我仿佛已经呼吸到那里的自由空气了,这使我感到勇气百倍。”
这时,他们听见外屋有几个人在严肃地谈话。不多一会儿,就听见房门口有人敲门,伊丽莎不由吃了一惊,立即把门打开。
门口是赛明。哈里台,另外还有一位教友会兄弟。赛明向他们作了介绍,说那人名叫斐尼亚斯。弗雷彻。斐尼亚斯是个瘦高个儿,红头发,脸上现出精明强干的样子。他没有赛明。哈里台那种沉默寡言。安详而脱俗的气质;相反的,从外表看来,是个十分机警而老练的人,而且对自己的精明强干颇为自负。这些特征跟他的宽边帽子和拘谨的谈吐实在不太相称。
“乔治,斐尼亚斯教友发现了一件对您和您的同伴们关系重大的事,”赛明说。“您最好听一听。”
“不错,”斐尼亚斯说;“我老爱说,一个人在某些场合睡觉时,要竖着一只耳朵。昨天晚上,我在大路边,一家孤零零的小饭店里歇脚;赛明,你记得那家饭店吗?就是我们去年把苹果卖给那个戴耳环的胖婆娘的那个地方。咳,我赶了一天车赶累了;吃完晚饭,就在屋角上一堆货包上躺下了,顺手拉过一张牛皮来盖在身上,等候店家给我准备床位。可是不知不觉地一下子就睡着了。”
“是竖着一只耳朵吗,斐尼亚斯?”赛明低声问道。
“不,连耳朵什么的一古脑儿都睡着了。我实在太乏了,足睡了有一两个小时。等我朦朦胧胧醒来时,发现屋子里有几个人围着一张桌子坐着,在那里边喝酒。边说话呢。我心想,先别动弹,听听他们在捣些什么鬼;尤其是因为我听见他们提到我们教友会。我看,,其中有一个人说,他们准是在那边教友村里,准没有错。,于是,我马上就竖起两只耳朵来往下听,发现他们谈论的就是你们这伙人。所以我就躺在那里继续偷听下去,听见他们安排了全盘计划。他们说,那小伙子要送回肯塔基去给他的东家;他东家准备拿他开刀,杀一儆百,使别的黑奴以后再不敢逃跑。他的妻子则由其中两个人带到新奥尔良去拍卖,卖得的钱归那两人所有。他们估计大概可以卖一千六百元到一千八百元。孩子呢,他们说,归一个出过钱买他的黑奴贩子。此外,吉姆那小伙子和他母亲,也得回到肯塔基他们的主人家去。他们说离这里不远的一个小镇上,还有两个警察协同他们来捉拿这伙人。他们还准备把这年青女人带到法院去,叫这伙人中间有一个油腔滑调的矮子出面在法庭上发誓作证,说这女人是他的财产,请求法官把她判归他所有;然后把这女人带到南方去拍卖。他们已经打听到我们今晚的路线,一定会追来的。他们一共有六个到八个人之多。现在,该怎么办呢?”
周围那伙人听了这消息之后的各种站的姿势,实在是画家的好素材。瑞琪儿。哈里台原本在做饼干,刚放下活来听消息;这时,举着两只沾满了面粉的手站在一旁,脸上流露出万分关切的神色;赛明似乎沉浸在深思中;伊丽莎双臂紧抱着丈夫,抬起眼睛来望着他;乔治站在那里紧捏着拳头,两眼炯炯有光;无论是谁,遇到自己的妻子将被人夺去拍卖。儿子将落到一个黑奴贩子手里去时,而这一切又都是在一个基督教国家的法律的庇护下进行的,都会显出这种表情的。
“乔治,怎么办呢?”伊丽莎软弱无力地问道。
“我自有办法,”乔治答道,一面回屋去检查他的两把手枪。
“对,对!”斐尼亚斯对赛明点头道。“你看,赛明,事情会发展到怎么一种地步。”
“是的,”赛明叹息道,“希望不会发展到那种地步才好。”
“我不愿意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为我受到连累,”乔治说。“要是你们肯借一辆马车给我,替我指引一下方向的话,我自己可以把车赶到下一个站头去。吉姆力大无比,而且跟我一样,勇猛无比。”
“不过,朋友,”斐尼亚斯说,“尽管如此,你们还是需要一个赶车的人。我告诉您,格斗您可以全部包办,不过这条路我却要比您略为熟悉一点。”
“可是我不愿意连累你啊,”乔治说。
“连累,”斐尼亚斯说,脸上露出奇怪而机敏的神色;“您才连累不了我呢。”
“斐尼亚斯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赛明说,“乔治,听他的话有好处。”然后又和蔼可亲地把手搭在乔治肩上,指着他的手枪补充道,“年青人血气方刚……切不可轻易开枪啊。”
“我不会先向别人开枪的,”乔治答道。“我对于这个国家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再来纠缠我,我只希望平安无事地离开它。可是……”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一下,脸色变得阴沉起来,看样子很激动;……“我有一个姐姐是在新奥尔良市场上被拍卖的,我知道她们卖给人家是去干什么的;上帝赐给了我两条强有力的臂膀,让我保护我的妻子。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把她夺去拍卖而袖手旁观吗?不,愿上帝保佑,我就是格斗到死,也不能让他们抢走我的老婆。孩子。这你能责怪我吗?”
“乔治,这谁也不能责怪您。有血有肉的人谁都会这样做的,”赛明说。“愿上帝降灾给这个罪孽深重的世界,愿上帝降灾给那些作孽的人吧!”
“如果你处在我的地位,难道不会采取同样的行动吗,先生?”
“但愿上帝不叫我受到这种试探,”赛明说。“血肉之躯的人是软弱的。”
“我相信如果我处在这种境遇的话,我的肉体恐怕会相当坚强的,”斐尼亚斯说,一面伸出两只象风车之翼的胳臂。“乔治,我的朋友,如果您对谁有仇要报,我不替您把仇人抓来才怪呢。”
“如果人抵抗邪恶是理所应当的话,”赛明说,“乔治现在完全有这种自由;不过,我国人民的领袖们教导我们一种更完美的办法,因为人的怒火不能体现上帝的公义;它和人的邪恶意志是水火不相容的,这是谁也强求不到的东西,除非上帝恩赐给你。让我们祈求上帝,不要让我们受到这种试探吧。”
“但愿如此,”斐尼亚斯说;“可是如果我们遇到的试探太大的话……哼!让他们留点神吧!”
“可见您不是一个从小就皈依教友会的信徒,”赛明笑道。“您的本性在您身上的影响还相当大呢。”
事实上,斐尼亚斯从前是个孔武有力的山里人,打起猎来勇猛无比,一支枪百发百中;后来由于追逐一位颇有姿色的教友会女信徒,在她的魅力下,才移居到邻近这个教友村来。虽然他也是个忠实。严肃而得力的信徒,而且平日为人无懈可击,然而得道较深的信徒们却不难看出,他在灵性的进取方面,劲头不大。
“斐尼亚斯教友做事都很任性,”瑞琪儿。哈里台笑道。“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觉得他的心地很好。”
“我看,”乔治说,“我们赶紧动身逃命去吧。”
“我四点钟一起床,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如果他们按照预定时间出发的话,足足要比我晚两三个钟头。天黑之前出发不大安全,因为前面几个村子里有些坏人;他们看见我们的车子,恐怕会来找麻烦,那比等到天黑以后动身还要耽误时间;我想再过两个钟头就可以出发了。我先到麦克尔。克劳斯家去一趟,请他骑他那匹快马一路上给我们望风。如果有人追来,就给我们报个信。麦克尔的马是匹追风驹,一般的马是追不上它的。如果有什么危险,他会赶上来通知我们。我现在去告诉吉姆跟她妈作好准备,然后就去套马。我们出发得比他们早,可以顺利赶到下一站,他们肯定追不上我们。所以,乔治,我的朋友,您尽管放心,我和黑人共患难,这并不是第一遭,”斐尼亚斯说。说毕,就带上门走了。
“斐尼亚斯为人精明强干,”赛明说。“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助您的。”
“只是你们为我们担这么大的风险,我实在于心不安。”
“乔治,我的朋友,您千万别再这么说。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事,是我们的责任。好吧,妈妈,”他转身对瑞琪儿说;“赶快替朋友们把饭准备好吧。我们决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上路啊。”
瑞琪儿和儿女们立即着手烤玉米面饼,煎火腿,炖鸡,忙着做起晚饭来。这时,乔治夫妇坐在他们的小卧房里,偎依在一起倾诉衷情,仿佛是一对即将离别的夫妻似的。
“伊丽莎,”乔治说,“别人都有亲友。田地。屋宇。金钱,而我们则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不过,他们却不可能象我们这样深切相爱!我没有认识你以前,伊丽莎,除了我悲惨。苦命的母亲和姐姐之外,从来没有一个人爱过我。有一天早晨,我眼睁睁地瞅着爱密丽被一个黑奴贩子带走了。临走之前,她走到我躺着的那个角落里来对我说,可怜的乔治,你最后一个亲人也要离开你了。苦命的孩子,你将来的命运会怎么样呢?,我站起来抱住她哭个不休,她也哭了。这是我所听到的最后几句温暖话。此后,在这漫长的十年中,我再没有听到过一句温暖话。我的心渐渐干枯了,象死灰一样冷冰冰的。后来,我认识了你,你对我的爱情……啊,几乎有起死回生之效!从那时起,我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现在,伊丽莎,我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不肯让他们从我怀里把你夺走。谁要是想把你夺走,他得先跨过我的尸体。”
“上帝啊,求你大发慈悲吧!”伊丽莎呜咽道。“但愿上帝保佑我们逃出这个国家,这是我们唯一的愿望。”
“上帝恐怕站在他们一边吧?”乔治说。与其说他是在对他妻子说话,毋宁说是在发泄内心的怨气。“上帝难道看不见他们的所作所为吗?他为什么听任这种事情发生呢?他们还对我们说,《圣经》也站在他们一边;毫无疑问,权力都在他们那边。他们又有钱。又健康。又幸福;他们都是基督徒,还都指望将来进天堂呢。他们在世界上骄奢淫逸,为所欲为;而贫苦。忠厚。虔诚的基督徒们……跟他们一样的基督徒,甚至比他们更好的基督徒们……却被他们踩在脚底下。他们拿他们做买卖,把他们的血。泪和痛苦当作商品贩卖……而上帝却听之任之。”
“乔治,我的朋友,”赛明在厨房里唤道,“您听听这首诗篇;它也许对您有点益处。”
乔治把椅子挪到房门口,伊丽莎擦干了眼泪,也走上前去听着。只听得赛明念道:
“至于我,我的脚几乎失闪;我的脚险些滑跌。我见恶人和狂傲人享平安,就心怀不平。他们不象别人受苦,也不象别人遭灾,所以骄傲如链子戴在他们的项上,强暴象衣裳遮住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眼睛,因体胖而凸出,他们所得的,过于心里所想的。他们讥笑人,凭恶意说欺压人的话,他们说话自高。所以上帝的民归到这里,喝尽了满杯的苦水。他们说,上帝怎能晓得,至高者岂有知识呢?,(见《旧约圣经。诗篇》第七十三篇。)乔治,您不是也有这种感觉吗?”
“是的,一点也不错,”乔治答道……。“这首诗篇简直就象是我自己写的一样。”
“那么,请听下去吧,”赛明道。“我思索怎么明白这事,眼看实系为难;等我进了上帝的圣所,思想他们的结局。你实在把他们安在滑地,使他们掉在沉沦之中。人睡醒了怎能着梦,主啊,你醒了,也必照样轻看他们的影象。然而我常与你同在,你搀着我的右手。你要以你的训言引导我,以后必接我到荣耀里。我亲近上帝是与我有益。我以主耶和华为我的避难所。,(见《旧约圣经。诗篇》第七十三篇。)”
那善良的长者朗诵的这首表示圣洁信仰的诗篇,就象仙乐一样抚慰着乔治受尽折磨和损伤的灵魂。赛明念完之后,乔治坐在那里,英俊的面孔上流露着宁静而温顺的神情。
“乔治,如果人世间就是一切的话,”赛明说,“您确实可以怀疑,哪儿有上帝呢?可是被上帝选作天国之民的,往往是在人世间最最贫苦的人。信仰上帝吧,无论您在人世间的遭遇如何,日后他一定会使你得到补偿的。”
这席话如果出自一个养尊处优。放纵情欲的人之口,只是作为劝勉落难人的华丽词藻,恐怕效果不大;然而出自一个每天为上帝和人类的正义事业默默无言地冒着罚款和坐牢的风险的人之口,在别人心灵上却有千钧之力。那两个孤苦无靠的亡命者听了这些话,不由从中得到了宁静和力量。
这时,瑞琪儿温柔地拉着伊丽莎的手,引导他们走向饭桌。大家入座之后,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轻轻敲门。进来的是露丝。
“我给这孩子带了几双小袜子来……”她说;“一共三双,又漂亮。又暖和,都是毛袜子。您不知道,到加拿大时天气一定很冷。伊丽莎,坚强点!”露丝又说,一面轻盈地跑到伊丽莎身边,热情地跟她握手,同时塞了一块香子饼给哈里。“我给他带了一包这种饼来。”说着,就从口袋里掏那个小包。“您不知道,孩子们的嘴老闲不住。”
“多谢,多谢,你太客气,”伊丽莎说。
“来,露丝,请坐下来用晚饭吧,”瑞琪儿说。
“实在不行了。我把孩子扔下给约翰了;炉子里还烤着饼干呢。我不能再耽搁了,不然的话,约翰会把饼干烤焦。把碗里的糖全给孩子吃光的。他老是这样,”那矮小的教友会信徒笑道。“好吧,再见啦,伊丽莎;再见,乔治;愿上帝保佑你们一路平安。”说毕,露丝三脚两步就出去了。
吃完晚饭不多一会儿,门口来了一辆大篷车。夜晚繁星满天,斐尼亚斯敏捷地跳下车来安排座位。乔治一只手挽着孩子,一只手扶着妻子走出门来。他步伐坚定,脸上的表情稳重而刚毅,后面是瑞琪儿和赛明。
“你们下来一会儿吧,”斐尼亚斯对车上的人说。“让我把后面安排一下,给女人和孩子准备好座位。”
“这里有两张牛皮,”瑞琪儿说。“把座位垫得尽量舒服一点。路不好走,得坐一整夜呢。”
吉姆先跳下车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他老母亲下车。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臂,向四周提心吊胆地张望了一下,仿佛随时担心着有人追来。
“吉姆,你的手枪都准备好了吗?”乔治用坚定的语气轻轻问道。
“没错,”吉姆答道。
“如果他们追来的话,应该怎么办,心里有数吗?”
“那还用说,”吉姆答道,一面敞开胸膛,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以为我还能让他们把我妈妈抢走吗?”
这段简短的对话在进行的时候,伊丽莎向她善心的朋友瑞琪儿辞了行。接着,赛明就把她扶上车去。伊丽莎抱着孩子钻到车子后面,在牛皮垫子上坐了下来。接着,他们把那老婆婆扶上车去,让她也坐下。乔治跟吉姆被安置在她们前面用一块粗木板搭成的座位上。最后,斐尼亚斯在车子前头跳上了车。
“再见,朋友们,”赛明在下面说。
“愿上帝保佑你们,”里面的人同声应道。
车子启行了,在那条冻结了的大道上一路摇摇晃晃地驶去。
由于道路崎岖,轮声辘辘,大家一路上无法交谈。因此,马车穿过大片黑黝黝的森林。辽阔沉寂的平原,爬山越岭,缓缓向前躜行。时间慢慢过去,孩子不多一会就睡着了,昏昏沉沉地躺在母亲怀里。那心惊胆怕的苦命老婆婆最后总算也忘掉了恐惧。当夜色愈来愈深时,连忧心忡忡的伊丽莎也不由得打起瞌睡来了。总的说来,这伙人中要算斐尼亚斯最灵敏。在漫长的行程中,他一面赶车,嘴里一面吹着一些完全不符合教友会要求的小调来解闷。
可是,到三点钟左右,乔治忽然听见后面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坚定的马蹄声,便轻轻碰了一下斐尼亚斯的胳臂。斐尼亚斯勒住了马,侧耳听着。
“那一定是麦克尔,”他说。“他的马蹄声我听得出来。说毕,就站起身来,伸长了脖子,焦灼地向后面大路上张望着。
这时,远处山岗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人骑在马背上急如星火地飞驰而来。
“那准是他!”斐尼亚斯说。乔治与吉姆身不由己地跳下车来,三个人默默无言地站在车旁,眼巴巴地等待着他们的使者。那人马不停蹄地飞跑着,这时消失在山谷中了。然而,响亮而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最后,他终于又在近处的一个山岭上出现了,已经可以叫得应。
“果然是麦克尔!”斐尼亚斯说;于是,便拉开嗓子喊道,“嗨,麦克尔!”
“斐尼亚斯!是您吗?”
“是的,有什么消息……是他们追来了吗?”
“就在后面,一共有八个到十个人,全都喝得醉醺醺的,嘴里破口大骂,唾沫四溅,活象一群野狼。”
言犹未毕,风中就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上车……朋友们,赶快上车!”斐尼亚斯嚷道。“要是避免不了格斗的话,也等我往前赶一程再说。”说毕,他们两人就跳上车去。斐尼亚斯挥动鞭子,马就飞跑起来;麦克尔骑着马跟在车子后面。马车在冻结的道上辘辘前行,有时蹦得老高,有时几乎飞了起来。可是,后面追兵的蹄声却愈来愈响,愈来愈清晰。两个妇人家也听见了,不免焦虑地朝车子后面望去。只见远处山顶上一群人影,朦朦胧胧地衬在霞光四射的黎明的天幕上。接着,追兵又爬上一个山头,显然已经望见了他们的车子,因为马车的白布篷老远就很显眼。风中传来一声粗野而得意的尖叫声,伊丽莎听了简直有点作呕,不由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那老婆婆时而祈祷,时而低声呻吟;乔治和吉姆则紧紧地捏住手枪。追兵愈逼愈近;马车突然拐了个弯,来到一个陡削的悬崖下面。上面奇峰突起,层出不穷;四周光秃秃的,无牵无连。这个屹然独立的山峰,直耸入云,映衬在渐渐明亮的天际,显得黑黝黝。阴森森的,看来倒是个藏身的好所在。这地方斐尼亚斯非常熟悉,在以往打猎的日子里,这是他常来的地方;他刚才兼程赶路,正是为了赶到这个地方来。
“到了!”他突然勒住马,跳下车说。“大家马上下车,跟我上山来。麦克尔,您把马拴在车上,把车往前赶到阿马利亚家去,叫他和他的伙计们来跟这些家伙说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