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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刹那间,大家都已跳下车来。
“来,”斐尼亚斯把哈里接过来道,“你们两位每人照应一个女人。现在跑吧,拚命跑!”
其实用不着他催促。说时迟,那时快,一行人早已翻过篱笆,飞也似地往山上跑去;同时,麦克尔纵身下马,把缰绳拴在车上,急急忙忙把马车赶走了。
“上来吧,”斐尼亚斯说;这时他们已跑上山去,在星光和曙光下,找到了一条崎岖不平。却清晰可辨的山路。“这是我们以前打猎的一个熟地方。”
斐尼亚斯抱着孩子象只山羊似地一纵一跃地在前面带路,吉姆背着全身发抖的老母亲,紧跟在他后面,乔治和伊丽莎夫妻俩断后。后面那伙追兵这时已来到篱笆 前,闹哄哄地纷纷跳下马,准备追上山去。前面那一行人不多一会儿已经爬到悬崖顶上;从这里起,再往上去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他们只得鱼贯而行;最后,忽然来 到一条一码多宽的石沟或裂罅边缘;对面也是一个山峰,屹然耸立,足有三丈高,跟悬崖本身完全无所牵连。四面的石壁十分陡峭,象一座古堡似的。斐尼亚斯毫不 费力地跳了过去,把孩子放在一块平坦。光滑。长满了卷曲的白苔藓的大石头上;山顶上到处都长满了这种苔藓。
“跳过来,”斐尼亚斯唤道。“要活命的就马上跳过来吧!”他嚷道,接着大家一个接着一个都跳了过去。他们面前有一堆碎石头形成一个天然屏障,遮掩着他们藏身的所在,因而下面的人无法看见他们。
“好啦,大家都过来了,”斐尼亚斯说,一面从石屏障后面探出头去,窥视着悬崖下面喧嚣而上的敌人。“有本事的就让他们追上来吧。要上这儿来先得鱼贯地通过对面两块大岩石中间的小路,你们用手枪完全可以够得着他们。看见吗,小伙子们?”
“看见了,”乔治答道。“好啦,这是我们的事,我们来担当一切风险,和他们格斗。”
“好,那你们打吧,乔治,”斐尼亚斯嘴里嚼着白珠树叶子答道。“但是我总可以坐在一边观战吧。嗨,你们瞧,那些家伙在下面一边争论,一边朝上张望着, 好象一伙打算飞上鸡窝去的小鸡似的。在他们没有上来之前,您最好给他们一点警告,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要上来的话,肯定会吃子弹的。”
在黎明的曙光下,下面那伙人现在可以看得清楚些了。其中有我们的老朋友汤姆。洛克和麻克斯,还有两个警官和一小撮在前面那家小饭店里出现过的无赖(这种人只要有两杯酒喝,就可以应邀来凑热闹,帮人家追捕黑奴)。
“糟啦,汤姆,这些黑人都已安安稳稳地隐蔽起来了,”其中有一个人说。
“是啊,我看见他们从这里上去的,”汤姆说。“这儿有条小路,我主张一直追上去。他们一下子没有办法都跳下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他们搜索出来。”
“可是,汤姆,他们可能会从岩石后面向我们开枪啊,”麻克斯说。“那可有点麻烦,是不是?”
“哼!”汤姆冷笑道,“怎么老是惦记着保住你这条老命呢,麻克斯?放心吧!黑人都是些胆小鬼。”
“我干吗不应该保住这条老命呢?”麻克斯说。“我只有这么一条命啊。有的时候,黑人真会拚命跟你干的。”
这时,乔治在他们头顶上一块岩石上面出现了。他以镇静而清晰的声音对他们说:
“先生们,你们下面都是些什么人?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是来捉拿一伙逃亡的黑奴的,”汤姆。洛克答道。“一个叫乔治。哈里斯,还有伊丽莎。哈里斯,和他们的儿子;还有吉姆。赛尔登和一个老太婆。我们 这里有两位警官,也有拘票;我们一定得把他们抓回去,听见吗?你不就是肯塔基州谢尔贝郡哈里斯先生家的黑奴乔治。哈里斯吗?”
“我就是乔治。哈里斯,肯塔基有一位哈里斯先生曾经把我当作他的奴隶对待。可是现在,我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自由人了;我的老婆。孩子现在都是我的人。 吉姆和他的母亲也在这里。我们身上都带着自卫的武器,决心要保卫自己。你们如果想上来就请便;可是第一个走近我们的子弹射程内的人一定会被打死。你们来一 个,打一个;来一个,打一个,直到最后一个为止。”
“咳,得啦,得啦!”有一个矮胖子一面站出来说话,一面擤着鼻涕。“小伙子,你这完全是不安分的话。告诉你,我们是执法的警官,法律和一切权力都在我们这边;所以,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投降为妙,听见吗?因为你们到头来还是得投降。”
“法律和一切权力都在你们那边,这一点我很清楚,”乔治辛辣地说。“你们打算把我的妻子带到新奥尔良去拍卖,把我的儿子象牛犊似地送进那个黑奴贩子的 牛圈里去,把吉姆的老母亲押回那个野蛮家伙那里去;那家伙由于没有办法压迫她的儿子,就用鞭子抽她。虐待她来出气。你们想把吉姆和我押回去受鞭打,受刑 罚,给你们的主子们踩在脚底下,而你们的法律却支持你们这些做法。(这使你们自己和你们的法律都蒙上了一层更大的耻辱!)不过,现在你们还没有抓住我们。 我们不承认你们的法律就是我们的法律,我们不承认你们的国家就是我们的国家。我们跟你们毫无区别,同样都是顶天立地的自由人;我们在造物主面前发誉,一定 要为我们的自由斗争到底。”
乔治发表这篇独立宣言时,站在岩石之巅,轮廓清晰;黎明的光辉把他黝黑的面庞映照得红光满脸,那双黑眼睛由于深切的愤慨和绝望而炯炯发光。他说话时双手高举,仿佛是在向世人和苍天呼吁,请求主持公道。
如果那是一个匈牙利青年在高山的要塞上英勇地捍卫一群从奥地利逃亡到美国去的亡命者,这一切一定会被公认为至高无上的英雄气概。可是,由于乔治是一个 黑人青年,捍卫的是一群从美国逃往加拿大的亡命者,人们当然就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英雄气概了。因为我们大家都是爱国者,而且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如果读者中 有人认为这是英雄气概的话,那么,一切责任概请自负。当铤而走险的匈牙利亡命者违抗一切追捕的拘票和他们合法政府的权威逃到美国来时,我们的舆论界和政府 都报之以热烈的掌声,对他们表示欢迎;当铤而走险的黑人亡命者采取同样的行动时……这是……这到底算是什么呢?
尽管如此,那位演说家的仪态。眼神。声调和姿势却无疑地使山下那伙听众感到肃然起敬,以致半晌说不出话来。一个人的胆略和毅力真有那么一股慑服力,即 使是生性最粗野的人见了,也会半晌说不出话来。麻克斯是其中唯一无动于衷的人。他从容不迫地瞄准了目标,当乔治讲完话。停顿片刻之际,便朝他开了一枪。
“你要知道,到肯塔基不管死的活的,报酬都是一样。”麻克斯头脑冷静地说,一面在袖子上擦了一下枪口。
乔治立刻往后一蹦……伊丽莎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惊叫。子弹紧挨着乔治的鬓际飞了过去,钻进上面一棵树里去了,险些儿擦伤了他妻子的脸颊。
“没有事,伊丽莎,”乔治连忙道。
“您最好不要露出头来,”斐尼亚斯说。“那是一伙卑鄙无耻的流氓啊。”
“喂,吉姆,”乔治说,“检查一下你的手枪有没有毛病,跟我一起封住对面那条小道。第一个露面的人我来开枪,你打第二个,下面以此类推。一个人费两颗子弹可不合算,知道吗?”
“可是如果你打不中怎么办呢?”
“非打中不可,”乔治镇定地答道。
“好得很!这小伙子真有几下子,”斐尼亚斯喃喃自语道。
麻克斯开枪之后,那伙人站在下面半晌拿不定主意。
“我看你一定打中了什么人,”其中有一个人说。“我听见一声尖叫。”
“我决定马上就上山去,”汤姆说。“我一向不怕黑人,难道现在倒怕起来了不成。谁跟我来?”他问道,一面纵身上山。
他的话乔治听得清清楚楚。他拿起枪来检查了一下,然后把枪口对准了小道口,因为第一个人很快就会在那里出现。
那伙人中胆量最大的一个紧跟着汤姆上了山。既已有人带头,其余的人也就都跟在后面鱼贯而上了……后面的人老催前面的人快点走,但如果他们自己走在前头的话,一定也不愿走得很快。他们愈逼愈近,不多一会儿,汤姆魁梧的身躯就露出来了,几乎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
乔治放了一枪,子弹打进了他的腰部;……可是他受伤之后,还是不肯后退,反而象一头疯牛似地,大吼一声,纵身跳过沟去,直扑对面那一伙人。
“朋友,”斐尼亚斯立刻跨上前去,用两只长胳臂把汤姆迎面推了一手道,“我们这里不需要您。”
他立刻就跌进沟中,在大树。小树。木头。碎石头中间一路往下滚去,直滚到三丈以下的地面才打住。碰得他遍体鳞伤,在那里低声呻吟着;要不是中途有一棵 大树的树枝挂住了他的衣襟,缓和了一下这股猛劲,这一跤满可以把他活活摔死。即使如此,他还是跌得不轻,躺在地上浑身疼痛,动弹不得。
“上帝保佑,他们简直是一群魔鬼!”麻克斯说,一面领头往山下逃命,那劲头比他上山时要大得多。其余的人也都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地逃下山去了。那个胖警官更是狼狈,一边逃命,一边还使劲地擤鼻涕。喘气。
“我看,伙计们,”麻克斯说,“你们过去把汤姆抬过来,我得赶紧上马回去讨救兵……就这么办吧。”说毕,麻克斯一如其言,立刻快马加鞭,飞驰而去,也顾不得后面那帮人的嘲骂和揶揄了。
“没见过这种胆小鬼!”其中有一个人骂道。“我们为了他的事跑到这儿来,他倒反而溜之大吉,把我们扔下不管了。”
“哼!我们还得去把那家伙抬过来呢,”另外一个人说。“他妈的,我才不管他死活呢。”
那伙人一路披荆斩棘,穿过树墩。圆木头和矮树丛寻去,最后总算找到了汤姆。那位好汉躺在那儿,时而大声咒骂,时而使劲呻吟。
“汤姆,你叫嚷的声音可真不小啊,”有一个人说。“伤势很重吗?”
“不知道。扶我起来,行不行?那教友会的人真他妈混蛋!要不是他的话,我准得扔他们几个下来,让他们尝尝这个滋味。”
大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位挂彩的英雄扶起来,汤姆还嘴里老是哼唧不休。有两个人一边一个架着他,才把他扶到拴马的地方。
“麻烦你们把我抬到离这里一英里地左右的那家饭店里去。给我一块手绢什么的堵一堵这个鬼伤口,好让它止血。”
乔治从山顶望下去,只见他们正在试着把汤姆笨重的身体扶上马去。可是,他们徒劳无益地试了两三次之后,只见汤姆摇晃了两下,又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啊哟,可不要摔死了,”伊丽莎说。她和大伙儿一起站在山顶上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为什么不呢?”斐尼亚斯说。“摔死了活该!”
“因为死了就要受最后审判啊,”伊丽莎说。
“可不是吗?”那老婆婆说。在格斗的过程中,她一直不是低声呻吟,就是以美以美教派的方式做祷告。“这个可怜的灵魂可得受罪啦。”
“嗳哟,他们准是把他仍下不管了,”斐尼亚斯说。
果然,那伙人商量和犹豫了一阵之后,都纷纷上马走了。等他们走得无影无踪之后,斐尼亚斯便开始行动起来。
“我看,我们得下山往前赶一阵路,”他说。“我刚才叫麦克尔到前面去讨救兵了,让他把马车一起赶回来;不过,我看我们还是下山去往前面迎他们的好。上 帝保佑,希望他快点回来。现在天还早,路上行路的人还不会多;我们离目的地也只有两英里多路了。要不是昨天夜里路这么难走的话,他们一定追不上我们的。”
他们刚走到篱笆边,就远远望见那辆大篷车从大路上回来了,旁边还跟着几个骑马的人。
“好啦,那不是麦克尔。司蒂芬和阿马利亚吗?”斐尼亚斯兴高采烈地嚷道。“现在我们得救了……就跟到了目的地一样安全了。”
“我看,等一等吧,”伊丽莎说。“给这个可怜虫想点办法吧;他哼得真可怕。”
“这是一个基督徒应尽的责任,”乔治说。“我们扶他起来,把他带走吧。”
“还得抬到教友家去替他治伤呢!”斐尼亚斯说。“那倒不错,哼!好吧,我倒不反对。来,我们去瞧瞧他吧。”斐尼亚斯在森林中打猎的日子里,有过一点简单的外科经验。这时,他跪在伤者身旁,仔细地检查起他的伤势来。
“麻克斯,”汤姆有气无力地喊道,“是你吗,麻克斯?”
“不,你认错人了,朋友,”斐尼亚斯说。“麻克斯只顾自己逃命,他才不管你呢。他早已溜之大吉了。”
“这下子我可完蛋了,”汤姆说。“他妈的,这个胆小鬼,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孤零零地死去!我那苦命的老母亲早就说过,我会落到这步田地的。”
“嗳呀!你听这个可怜虫说的,他家里还有母亲呢,”那黑老婆婆说。“我不由得可怜起他来了。”
“轻点,轻点;你别乱叫乱骂了,朋友;”斐尼亚斯说。汤姆痛得难受,情不自禁地把斐尼亚斯的手推开。“我要是不给你止血的话,你可就没有命啦。”接着,斐尼亚斯便用自己的手绢和从另外那几个人身上收集起来的手绢和布片,手忙脚乱地替他暂时把伤口包扎起来。
“是你把我推下山来的吧,”汤姆声音微弱地问道。
“我要不把你推下来,你就得把我们推下来,对不对?”斐尼亚斯答道,一面弯下腰去替他包扎伤口。“好了,好了……让我把伤口包好吧。我们对你是一片好心,没有半点恶意。我们准备把你带到一家人家去,他们会很好地看护你……就跟你自己的母亲一样。”
汤姆呻吟一声之后,就闭上了眼睛。对他这种人来说,生命力和毅力完全是一个体力问题。一流血,两者就都会随之渐渐消失。这位彪形大汉现在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那样子实在可怜。
这时,救兵已经来到他们面前。马车上的座位都被撤了下来。两张牛皮折成四层,铺在车厢的一边。四个大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汤姆沉重的躯体抬上车 去。没有上车之前,他已经完全晕过去了。那黑老婆婆见了,大发恻隐之心,便坐在马车后面,让汤姆的头枕在自己怀中。伊丽莎。乔治和吉姆在剩下的那点点地方 将就挤下。接着一行人又出发了。
“你看他伤势如何?”乔治和斐尼亚斯一起坐在车子前头,这时向斐尼亚斯问道。
“咳,只是一点比较深的肉伤罢了。不过,从山上滚下来时东碰西撞,当然对他的伤口非常不利;血流得很多,几乎都快流光了,连胆量什么的都给流得干干净净。可是,他会复原的,并且还会多少得到一点教训。”
“听了你的话,我很高兴,”乔治说。“如果是我送了他的命,即使是为了正义,这也会变成我良心上一个沉重的负担。”
“是啊,”斐尼亚斯说,“杀生总是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不管怎么个杀法……不管他是人也好。畜生也好。我年青的时候是个好猎手。你听我说,有一次我打 中了一只鹿;那只鹿奄奄一息,眼看就要死了,两只眼睛眼睁睁地望着我。我看见那种样子,不由得后悔不该打死它。杀人当然就是个更严重的问题了;真如你妻子 所说,人死了,跟着就要受最后审判。所以,我并不觉得我们教友会对这种问题的看法过分严格;尽管我出身不同,我还是相当赞成他们的看法的。”
“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个可怜虫呢?”乔治问道。
“噢,把他送到阿马利亚家去。他家有一位司蒂芬斯奶奶……人家都管她叫陶嘉思,(陶嘉思,施舍衣服的妇女慈善团体的简称;此处意思是心肠慈善的女 人。)……是个呱呱叫的护士。她天生来就喜欢护理病人,再没有比护理病人更合她口胃的事了。我们可以把这个人托付她照料个十来天。”
马车走了约摸有一个小时光景,一行人来到了一所整洁的农舍前。主人家招待这伙风尘仆仆的客人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汤姆。洛克随即被安置在一张又干净。 又舒适的床上(他一辈子也没有睡过这样舒服的床)。他们小心翼翼地给他的伤口上了药。包扎起来。他软弱无力地躺在床上,象一个疲倦的孩子似地时而睁开两 眼,望着病房内洁白的窗帘和蹑手蹑脚来回走动的人影,时而闭上眼睛。现在,我们暂且向这伙人告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