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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尽管如此,我觉得我们侵犯人权比英国人做得更光明磊落一些;痛痛快快地买一个黑人,就象买一匹马似地……检查检查他的牙 齿。试试他的四肢。叫他走几步路看看,然后付款取货(黑奴拍卖商。饲养商。黑奴贩子。掮客等等一应俱全),把这个制度更具体地摆在文明世界的眼前。归根结 蒂,两者实质上是一回事;也就是说:为了使一部分人享福,剥削另外一部分人,对后者本身的福利置之不顾。”
“我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这个问题,”奥菲丽亚小姐说。
“我到过英国一些地方,亲眼看过好些有关他们下层阶级状况的资料。阿尔弗雷德说他的黑奴过得比很大一部分英国人要好,我觉得确实无法否认他的话。你要 知道,你不能从我刚才的话里得出这样的结论,觉得阿尔弗雷德是一个厉害的东家;他的确不是。他很专制,对不服从命令的黑奴的确毫不容情;如果有人违抗他, 他会把他一枪打死,就象打死一头野鹿似地,一点也不会感到于心不忍。可是平日里,他总是让他的黑奴吃得很好,住得很舒服,并且对此引以为荣。
“我跟他合作的时候,我坚持要他让黑人得到一点教养。为了博得我的欢心,他果真请了个牧师来,叫他们礼拜天跟牧师学教义问答;尽管我相信他内心一定会 觉得这样做毫无益处,等于请牧师来教育他的狗和马差不多;实际上,黑人的思想从小就受到种种坏影响,已经变得麻木不仁,只剩下动物的本能了。一个礼拜六天 都消耗在不用脑筋的苦役上,单靠礼拜天短短几个小时的确是不可能得到多大益处的。英国工业区居民和我国农村黑奴的主日学(主日学,教会于星期日为信徒和儿 童学《圣经》。教义而设的学校。)教师们也许可以证明,两国的效果大致相同。不过,我们这里的确有不少惊人的例外情况,这是由于黑人的本性比白人易于接受 宗教信仰之故。”
“那么,”奥菲丽亚小姐说,“你后来怎么会放弃庄园生活呢?”
“是这样的,我们勉强合作了一个时期。后来,阿尔弗雷德看清楚了,我不是做庄园主的料。为了迎合我的意见,他在各方面作了不少变革和改良,但是还是不 能使我满意。他觉得这简直太荒唐了。事实上,归根结蒂,我恨的是整个奴隶制度……剥削这些黑奴,永无止境地进行这一切愚昧。残暴和邪恶的行径……唯一的目 的就是为了让我发财!
“不但如此,我还老干预一些细节。由于我自己是个最懒散的人,我对懒汉的确有点同病相怜。有些没有能耐的可怜虫,为了使他们的棉花篮称起来重一点,不 惜把石头藏在篮子底里,或者把土块塞在麻袋里,上面用棉花盖住。要是我处在他们的地位,也一定会这样做的;因此,我不忍因此叫他们挨鞭子,也不肯这样做。 这么一来,当然罗,庄园上的纪律就此完蛋。于是,阿尔夫(阿尔夫,阿尔弗雷德的爱称。)和我的关系,闹得有点象多年前我跟我那位尊严的父亲之间的关系差不 多。阿尔弗雷德说我象娘儿们一样感情用事,说我绝对不适宜于经营事业。他劝我带着银行股票到新奥尔良的家宅里去住下来做做诗,让他一个人来经营庄园。于 是,我们就此分道扬镳;接着我就到这儿来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解放你的黑奴呢?”
“嗯,我不想那么做;把他们当作发财的工具,我不干;可是,让他们帮我花钱,我看倒并不坏,对不对?他们有些是家里的老佣人,我有点舍不得让他们走,年轻的又都是老一辈人的子女;大家都乐意呆在这里。”他停了一会儿,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方步。
“我一生中有那么一个阶段,”圣。克莱亚说;“不愿意随波逐流地鬼混一辈子,颇有在社会上做一番事业的打算和志向。我模模糊糊地渴望成为一个解放者……替我的祖国洗清这个污点。我想大概所有的青年人都得过这种狂热病吧。可是,……”
“你为什么不那么做呢?”奥菲丽亚小姐问道。“你不应该手扶着犁向后看啊(出自《新约圣经。路加福音》第九章第六十二节。”手扶着犁向后看“是犹豫不决的意思。)。”
“唉,后来我的遭遇不太如意,于是就象所罗门(所罗门,即所罗门大帝,以色列王(公元前1033—975),以智慧与财富见著于世。)一样,对人生感 到灰心失望了。我想这大概是我们两个人获得智慧必经之道吧。总之,不知怎么的,我没有在社会上成为一个实践家或是革新家,却变成了一个随波逐流的人。从此 以后,一直就东漂西荡地鬼混着。我们每次见面的时候,阿尔弗雷德总是责备我。我承认他比我强,因为他确实干了些事;他的一生是他的观点的合理的结果,而我 的一生却自相矛盾,令人鄙视。”
“亲爱的弟弟,你以这种态度接受考验,能感到心安理得吗?”
“心安理得!我刚才不是跟你说过,我鄙视它吗?嗳,还是言归正传吧……我们刚才谈的是解放黑奴的问题。我相信我对奴隶制度的见解没有什么出奇,我发觉 很多人在心底深处跟我想法完全一样。全国人民都为此忿忿不平。奴隶制度不但对于黑奴来说很坏,其实对奴隶主来说更坏。谁都看得很清楚:这么一大帮心怀不 满。得过且过。受尽欺凌的黑人,生活在我们中间,对我们是一种灾祸,对他们也是如此。英国的资本家和贵族不会有我们这种体会,因为他们不象我们这样,跟自 己所蔑视的阶级生活在一起。黑奴就在我们家里,他们是我们的儿女的游伴;他们影响孩子的思想比我们还快,因为孩子们喜欢跟黑人接近,容易同他们打成一片。 伊娃如果不是个超凡入圣的孩子,她早就毁了。我们不让黑人接受教育,听任他们道德败坏,以为我们的子女不会受他们的影响,这等于是听任天花在黑人中间泛 滥,以为我们的孩子不会传染上一样。然而,我们的法律却绝对禁止施行任何有效的普及教育制度。他们这样做的确很聪明,因为你只要开始让一代黑人受到完善的 教育,整个奴隶制度就会土崩瓦解。到那时,如果我们不给他们自由,他们就会夺取自由。”
“你觉得这样下去结局会怎么样呢?”奥菲丽亚小姐问道。
“我也不知道。有一点是肯定的,全世界的人民大众都在纠集力量,最后审判日(最后审判日,原是《圣经》中所指世界末日,那时上帝将审判世人;此处指革 命的时刻而言。)早晚总会来临。这种现象在欧洲。英国和我们国家都在酝酿中。我母亲以前常跟我谈起一个即将来临的千年盛世,那时耶稣将要作王,万民都将享 受自由和幸福。小时候,母亲教我祷告说,愿你的国降临。,(见《新约圣经。马太福音》第六章第十节。)有时我心里想,穷苦人民中的一些叹息声。怨忿声和骚 乱恐怕都是母亲所说的天国即将来临的预兆。可是谁能等得到他降临的那天呢。”
“奥古斯丁,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离天国不远了,”奥菲丽亚小姐把毛线活搁下,关切地望着她的堂弟说。
“谢谢你的夸奖,可是我的情绪总是忽高忽低的。理论高到天国之门,实际生活却在尘埃之中。好啦,午茶铃响了,我们走吧。现在你不会再说我这一辈子连一次正经话都没有说过了吧。”
在茶桌上,玛丽提起蒲璐的事来。“我看你一定会觉得我们全是些野蛮人吧,姐姐,”她说。
“我觉得这件事的确相当野蛮,”奥菲丽亚小姐说。“我倒并不觉得你们全是些野蛮人。”
“嗳,”玛丽说,“有些黑人的确不好对付。他们简直坏透了,根本不配活着。我对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同情。要是他们循规蹈矩的,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可是,妈妈,”伊娃说,“那苦命的老婆婆是心里不好过才喝酒的啊。”
“哼,废话!这也算是理由吗?我心里也时常不好过啊。我相信,”她沉思地说,“我的痛苦比她可大得多。唯一的理由就是他们太坏了。有些人不管你怎么严 厉也教不好。我记得父亲有个仆人,懒得要命,常常为了不愿干活而逃跑,隐蔽在沼地里,偷东西并干各种骇人听闻的事。他三番两次被抓回来,每次都挨鞭子,可 是对他一点用处也没有。最后一次,他实在呆不下去了,又偷偷逃跑,结果竟死在沼地里。简直毫无道理,因为父亲对待黑奴一向都很好。”
“我有一次驯服过一个黑奴,”圣。克莱亚说。“以前,所有的监工和奴隶主都驯服不了他。”
“你!”玛丽说,“唔,我倒想听听你什么时候也干过这种事。”
“这家伙生得身材魁伟,力大如牛,是个土生土长的非洲人。他似乎生就一种不同一般的向往自由的原始本能。简直是一头地道的非洲狮子。大家都管他叫斯凯 匹奥。谁都拿他没有办法,于是,他就被辗转倒卖。最后,阿尔弗雷德把他买了下来,自以为有办法治他。后来,一天,他把监工一拳打翻在地,已经逃进沼地深处 去了。那时我碰巧在阿尔夫庄园上玩,那是我们拆伙以后的事。阿尔弗雷德气得暴跳如雷,可我却抢白他说,那只能怨他自己,并且还跟他打赌,说我有办法治这个 人。最后,我们俩议定,如果我抓住他的话,阿尔弗雷德就让我把他带回去做试验。于是他们纠集了六七个人,带着枪和猎狗出去追他。你不知道,如果成了风气的 话,人们追捕黑奴就跟追一匹野鹿那么劲头十足。说实话,我自己也有点兴致勃勃的,其实如果他被抓住的话,我只是个调停人而已。
“猎狗汪汪地吼叫着,我们有的骑马,有的徒步追赶,最后终于找到了他。他象一头野鹿似的,连蹦带跳地向前逃命,把我们远远抛在后面,半天追不上他。可 是最后,一片无法逾越的甘蔗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于是他被迫回身搏斗。说实话,他和那些猎狗搏斗得真英勇,把它们左一只。右一只地举起来往地下猛摔,单凭赤 手空拳,他就活活摔死了三只。不料他忽然一下子被暗枪打中,倒在地上鲜血淋淋,几乎就倒在我的脚边。那可怜的家伙抬起头来望着我,眼睛里流露出勇敢中夹杂 着绝望的神色。这时,猎狗和追兵一拥而上,都被我挡了回去。我对他们宣称,他已是我的俘虏了。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制止他们在胜利的冲动下开枪打死他。 我坚持要做这笔交易,于是阿尔弗雷德就把他卖给了我。我立即开始驯服他。不到半个月工夫,我就把他治得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了。”
“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治服他的呢?”玛丽问道。
“咳,办法很简单。我吩咐家人把他抬到我自己卧房里,替他准备了一张很舒服的床,给他的伤口敷上药,然后把它包扎起来。我亲自护理他,直到他完全复原。后来,我签署了一张自由证书给法,对他说,他愿意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
“他走了没有?”奥菲丽亚小姐问道。
“没有,那傻瓜一下子就把自由证书撕成两半,怎么也不肯离开我。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象他这样好的仆人……忠心耿耿。诚实可靠。后来他皈依了基督教,性 情变得象绵羊一样温和。那时他替我看管湖边那所别墅,管理得非常出色。那一年霍乱刚开始流行,我就丧失了他。实际上,他是为我丢命的,因为我得了霍乱症, 险些儿丧了命。那时人心惶惶,家里的人都逃光了。斯凯匹奥奋不顾身地护理着我,居然使我起死回生了。但是,可怜的仆人!他自己跟着也传染上了,终于一病不 起。谁死去时都不曾使我这样伤心过。”
奥古斯丁讲故事的时候,伊娃张着小嘴巴。睁着两只诚挚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倾听着,一面慢慢向他父亲身边走过去。
他刚讲完,伊娃就一下子抱住他的脖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浑身上下都哆嗦着。
“伊娃,亲爱的孩子!你怎么啦?”圣。克莱亚看见女儿激动得全身颤动,连忙问道。“这孩子不应该听这种事情,”他接着说。“她胆小。”
“不,爸爸,我不是胆小,”伊娃立刻抑制住感情(这种毅力在她这样一个孩子身上确实是罕见的)说。“我不是胆小,只是这种事情渗进了我的心灵。”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伊娃?”
“我说不清楚,爸爸。我心里有许多想法。也许有一天我会说得清楚的。”
“那你就想吧,宝贝……只是别哭,别叫你爸爸担心就行,”圣。克莱亚说。“你看……我给你挑的这只桃子多好!”
伊娃接过桃子,不禁破涕为笑,但嘴角还在微微抽搐着。
“走,看金鱼去,”圣。克莱亚一面说,一面拉着伊娃的手向廊子外面走去。不多一会儿,就听见窗帘外面传来一阵阵愉快的笑声。伊娃和圣。克莱亚一面在院子里的小道上互相追逐,一面用玫瑰花扔来扔去嬉戏着。
在叙述这户富贵人家的经历时,险些儿忽略了我们卑微的朋友汤姆。但是如果读者诸君愿意随我到马厩的楼上一间小阁楼里去走走的话,也许可以了解一点他的 情况。这间小阁楼还相当体面,里面摆着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粗糙的小茶几,茶几上放着汤姆的《圣经》和赞美诗;这时,他正在茶几边坐着,面前放着一块石 板,专心致志地在做一件煞费脑筋的事。
原来汤姆想家的心情愈来愈迫切,因此就向伊娃要了一张白纸,居然想利用他在乔治倌倌指导下所得到的一点浅薄的文字知识,给家里写封家信。这时,他正在 石板上起草呢。汤姆碰到很大的困难,因为有些字母的写法他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就是他记得的那些,他也记不清该用哪一个了。他正在气急败坏。认真写着的当 儿,伊娃轻轻地走了进来,伏在他那把圆椅子背上,从他肩头上面愉快地看着他写。
“啊呀,汤姆大伯,你在画些什么古怪玩意儿啊?”
“伊娃小姐,我想给我那苦命的老婆子和孩子们写封信,”汤姆说,一面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可是我看恐怕写不成。”
“我要是能帮你的忙多好,汤姆!我练过几天字,去年全部字母都会写了,可是现在恐怕已经忘掉了。”
于是,伊娃把金发的小脑袋和汤姆的脑袋凑在一起,两人开始严肃而急切地讨论起来,双方都非常认真,但知识都同样的贫乏。两人满怀信心,一字一字煞费苦心地斟酌着,渐渐颇有点象写信的样子了。
“对,汤姆大伯,现在蛮象样了,”伊娃兴高采烈地凝视着石板上的字说。“你的妻子和你那几个可怜的孩子们会多么喜欢啊!咳,那些人逼得你妻离子散,真是岂有此理!以后我打算请求爸爸让你回家去。”
“太太说过,等他们把钱凑齐了,就汇来把我赎回去,”汤姆说。“我相信她一定会这样做的。乔治倌倌还说他要亲自来接我呢;这块银元就是他送给我作纪念的。”说罢,汤姆就从衣服里面把那枚珍贵的银元掏了出来。
“嗯,那他一定会来的!”伊娃说。“我高兴极了!”
“所以我想写封信告诉他们,我现在在什么地方,知道吗?并且告诉可怜的克萝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她实在太伤心啦,苦命的女人!”
“喂,汤姆!”这时圣。克莱亚从门口进来说。
汤姆和伊娃两人都不由吃了一惊。
“你们在干吗呢?”圣。克莱亚走过去看了看石板问道。
“噢,这是汤姆写的信,我在给他帮忙呢,”伊娃说。“写得不错吧?”
“我不愿意给你们两人泼凉水,”圣。克莱亚说。“可是,汤姆,我看最好还是让我来替你写这封信吧。等我上街回来以后替你写。”
“这封信很要紧,”伊娃说;“因为他的主母要寄钱来赎他,知道吗,爸爸?我刚才听他说,他们这样答应过他。”
圣。克莱亚心想这恐怕只是好心的东家常用来安慰仆人的话,用来减轻他们对自己被卖出去的恐惧心理,根本没有意思满足他们在黑奴内心所激起的期望。不过他嘴里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汤姆去把车套好,准备上街去逛逛。
那天晚上,圣。克莱亚替汤姆把信象象样样地写好,并且稳妥地投入了邮箱。
奥菲丽亚小姐依旧毫不放松她当家的职责。全家上下(从黛娜起直到年纪最小的小鬼)都一致认为奥菲丽亚小姐的脾气实在有点“古怪”……这是南方的仆人经常用来暗示他们的当家人不大合他们口胃的字眼。
圣。克莱亚家的上流人物(按,指阿道尔夫。琪恩。萝莎)都认为奥菲丽亚小姐不象个大家闺秀;大家闺秀不会象她那样一天到晚手忙脚乱的。他们说她毫无气 派;圣。克莱亚家竟然会有这么个亲戚,他们实在觉得很奇怪。连玛丽都说看着奥菲丽亚姐姐老是这样忙忙碌碌的,实在令人感到累得慌。事实上,奥菲丽亚小姐也 确实太勤快了,难怪人家要抱怨她。她一天到晚劲头十足地做针线活,仿佛那是什么刻不容缓的急事似的。天色一黑,便把针线活卷起来,到外面去散散步;回来之 后,立刻又拿起老在手边搁着的毛线活,急急忙忙地织将起来。说实在的,在一旁看她的人都会觉得相当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