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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回 扑朔迷离 耐心详怪梦 寻幽探秘 无意会高人(2)


黄衫少年一听之后,面色大变,伸开大手,朝冒浣莲当头抓下。冒浣莲凝立不动,镇定地看着他,黄衫少年的手已触着冒浣莲头上秀发,以他的功夫,只要往下一抓,十个冒浣莲也不能再活。

冒浣莲微微笑着,定着眼睛看他。黄衫少年踌躇一下。冒浣莲缓缓说道:

“但你并没有杀死自己的父亲!你赶快放手,别弄乱了我的头发,你再不放,我要生气了!”

黄衫少年吁了口气,突然像斗败的公鸡似的,颓然倒在地上,掩面啜泣。

冒浣莲理好秀发,让他哭了一会,这才过去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说道:“你起来,你想起了自己是谁吗?”黄衫少年随着冒浣莲的声音站起,说道:“还是想 不起!我只是记起了我真的杀死了父亲呀!”冒浣莲说道:“我说你没杀死就是没杀死,你不信我的话?好,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冒浣莲坐了下来,在桌上取过纸笔,吮墨挥毫,不过片刻,便画成了一幅绝妙的山水画。画的是剑阁栈道绝顶处的景象。栈道之旁,有一奇峰突出,底下是两峰夹峙的幽谷。画完之后,掷笔一笑,对黄衫少年道:“你看看,这地方你可熟悉?”

黄衫少年“咦!”了一声,凝眸说道:“这地方真熟,我好像在那里住过。”冒浣莲又提起笔来,在突出的山峰间画上两株虬松,在松树下又添上一间茅屋。黄 衫少年嚷道:“你画错了,这间茅屋靠近右边的松树,不是在两棵松树的中间。”冒浣莲道:“你对了,这地方你比我熟,我故意画错一点点,你都看得出来。”

黄衫少年这时也坐了下来,支头默坐。冒浣莲也不理他,再在茅屋前面画了一个黑瘦老人和一个红面老人。冒浣莲是一代才子冒辟疆之女,丹青妙笔,得自家传,画起来神似得很。画成之后,推了黄衫少年一把,叫道:“你再睁开眼睛看看,哪一个是你的父亲?”

黄衫少年睁大眼睛,只一看便跳了起来,冒浣莲叫道:“你静静,不要发慌!”黄衫少年面色大变,在这幅画侧站着,动也不动,好像化石一样僵在那儿。

良久,良久,黄衫少年突然指着图中的红面老人道:“我杀了这个人!”

冒浣莲道:“他是你的父亲吗?”黄衫少年颤声说道:“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冒浣莲道:“哪会这样?”黄衫少年又指了指图中的黑瘦老人道:“这个人好 像和我还亲,不过我一见到他的像,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好像是讨厌他。又好像是可怜他。”他掩着双目呻吟道:“你把画拿开,总之,我不想看见他,也 不愿想起他。冒姑娘,你怎么认识他们?你又怎么好像熟悉我的过去?”

冒浣莲将他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用姐姐的口吻说道:“你听我说,你以为你杀死父亲,其实你并没有。你不愿想起那个黑瘦老人,其实你无时不想着他。你刚才 发的那个恶梦,梦中的老绵羊就是他,小绵羊是你,有翅膀的老虎是红面老人。只因为你极力不准自己去想,所以他们在梦中化了形状出来,你掷的那块石头,大约 是颗暗器。”黄衫少年道:“那么桂树被风吹折,树干打中我的鼻梁又怎样解释呢?”冒浣莲道:“桂树也是代表那个黑瘦老人,他本来的名字就叫做桂天澜,难道 你不知道吗?大约你又爱他又恨他,所以他既像和善的老绵羊,又被风吹折,至于树枝打中你的鼻梁,那不关事。

那是我和傅伯伯用纸条在你鼻孔撩了两撩,得出的幻觉。”

黄衫少年听了,做声不得。过了一阵,突然哭道,“除非你带我见着那红面老人,否则我不信他不是死在我的手上。”冒浣莲听了,秀眉深锁,想了很久,毅然说道:“好,我带你去。”她虽然没有把握能替黄衫少年找着父亲,但为了医好他,也不能不尝试了。

一个月后,在绝险的栈道上,又出现了三个风尘男女,迎晓风,踏残月,飘然的来到了剑阁之巅。他们正是凌未风、冒浣莲和黄衫少年。

他们是在大闹平西王府之后,和李思永等人分手的。李思永估计吴三桂的反清,就将发动,因此在脱险之后的第二天,就率众返回防地。傅青主、刘郁芳等也接 受了李思永的邀请,到他军中暂住。傅青主临行前,悄悄将冒浣莲拉过一边,对她说道:“自你父亲死后,十多年来我和你相依为命,情如父女,但父女也不能一世 相依。黄衫少年如未雕的璞玉,一旦恢复灵智,必将大露光芒。而且这人虽然在迷失记忆之中,心地也表现得极为纯厚。你好生照顾他吧!”他还指点了冒浣莲几个 关于医治精神失常的法子,两人这才唏嘘道别。刘郁芳也悄悄地和凌未风道别,说道:“如果你帮忙浣莲姑娘,医好了黄衫少年之后,就赶快回来。我但愿有一天能 和你到钱塘江看潮!也看看波涛冲去的往事。”凌未风怔了一怔,随即说道:“我并没有像黄衫少年那样失掉记忆,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刘郁芳两眼潮湿,不再 言语,便即道别。

凌未风和冒浣莲都是一样的和自己平生最亲爱的人小别。可是冒浣莲离开了傅青主之后,和黄衫少年一道,却是神采飞扬,越来越像个成熟的少女了。爱情的光 辉,消灭了她身世的阴影。凌未风内心却仍是非常沉郁,以前在王府水牢之中,他几乎就要说出他是谁,在此次临别之时,也几乎要对刘郁芳承认往事。然而他按捺 住了。他喜爱自己倔强的性格,而此刻,却又有点憎恨自己倔强的性格了。

一路上,他总是跟在冒浣莲和黄衫少年后面,看他俩并肩而行。心中暗笑,自己所担当的真是个最奇怪的差使。傅青主和李思永是恐怕黄衫少年迷失理性,或者 突然半夜梦游,会伤害了冒浣莲。所以要借重他的武功,以防万一。但现在看他们两人亲热的样子,凌未风心想,就是黄衫少年再迷失理性,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 了,他还是会听冒浣莲的话的。而事实上,一路行来,黄衫少年也是一天比一天清醒,并没有闹过什么意外。

这天黄昏时分,他们到了剑阁之巅。黄衫少年双目炯炯发光,披荆觅路,很快就找到了那两株虬松交覆下的茅屋。他冲进屋内,屋内已阒无一人,他抚弄着屋内 剩下的东西,一几一凳,一弓一箭,好像对这些东西都充满了感情。忽然间他嚎陶大哭起来,跑出屋外,指着下面的幽谷道:“我就是在这里杀死我的亲人的。我在 这间茅屋里长大,那个黑瘦老人教我武功,他起初是我的父亲,后来忽然又不是了。莲姐姐,如今我回到故居了,我的亲人却在哪儿?你赶快给我找出来吧!”

冒浣莲以为他到了生长的地方,就会完全清醒,那料还是这个样子,正在踌躇,忽然凌未风走了上来,向幽谷一指..。

幽谷远处,有星星爝火,不是目力极好的人,根本就看不到。凌未风心想既有爝火,便当有人家,他站在峭壁边缘,俯视黑黝黝的深谷,脑子里突然闪过自己和 楚昭南在云岗恶斗的一幕,两人也曾滚下峭壁,但却都没有毙命,剑阁栈道虽比云岗峻险得多,但若武功极好的人,又设使有人接应的话,滚下去也未必毙命。

他心念一动,回头看黄衫少年还是呆呆哭泣,神志迷糊。他对冒浣莲招呼一声道:“你伴着他,我下去看看。”双臂一振,向幽谷下面跃去。

凌未风施展绝顶轻功,在跃下之时,已看准山腰突出的一块岩石,足尖一点,换势再跃,忽落在第二块石上,似这样,连换了十几次身形,才脚踏实地,到了谷底。

幽谷下怪石嶙峋,凹凸不平。凌未风点燃了火折子,四围察看,并无异状,正待向爝火所在走去,猛然间,一股锐风,斜刺扑来。凌未风惯经大敌,轻轻一跃,就避开了来袭的暗器,但手上的火折却给来人打熄。

凌未风大吃一惊,将火折掷在地下,说时迟,那时快,又是锐风斜吹,带着啸声,劲而且锐,凌未见听风辨器,腰肢一扭,一枚暗器,贴着身旁,倏然穿过,凌未风回身借势,一掌劈出,将第二枚暗器打落,再伸手向上一捞,把第三枚暗器,接在手中。

这三枚暗器打的都是凌未风致命穴道,在黑夜之中认穴奇准。凌未风双指一捻,只觉接着的暗器,形状甚小,内部中空有如耳环。凌未风喝道:“来者何人?昏夜之中,偷袭暗算,这岂是好汉所为?”

一个低沉阴恻的声音远远接着道:“你们这些贼子,昏夜之中,无耻伤人,还敢和我喊话,讲道义、论规矩?呸,你再接三枚。”话声未了,又是三枚暗器,联 翩飞来,凌未风仍用听风辨器之术躲避,不料这次来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是后发的先到,而且其声在左,忽的奔右,凌未风上了大当,只避过一杖,其他两枚都 打中了穴道。

深林茂草之中,一个黑衣妇人长身而出,她以为凌未风己给打中穴道,厉声骂道:“小贼,叫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那知话声未了,凌未风已是在她面前现出身形,三枝独门暗器亦已电射而出,喝道:“叫你这老贼婆也尝尝我天山神芒的厉害!”

那老妇人猛见三道乌金光芒,劈面打来,身子一摇,手中剑疾的向前一荡,只听得“..”的一声,火星飞溅,她顺势右足撑地,左足蹬空,头向后仰,想用 “铁板桥”身法闪过第二枝神芒。不料凌未风的手法也怪异之极,第一枝神芒飞来尚无异状,第二枝速度稍缓,刚飞到头上时,第三枝电也似的追上,两枝一撞,斜 飞出去,老妇人施展惊人武功,半身悬空,头颅一旋,单足仍点地面,身子已转了一个大圈,方位立变。但饶是如此,还是给第三枝神芒,飞掠而过,打飞了头上的 包巾,露出满头白发!

老妇人站了起来,心里说声“好险!”再一看剑尖已给第一支神芒打缺了一个小口。她平生从未遇到如此强敌,又疑来的乃是仇家,身子平空飞掠,如怪乌一般,朝凌未风扑去,用的是五禽剑法,凌空下击,厉害异常!

凌未风倒提青锋,向后一纵,身方落地,未及回眸,只觉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背后,他反手一剑,电光石火之间,与对方的剑碰个正着。两人都觉得剑尖嗡嗡作 响,剑身颤动不休!凌未风心想,可惜我的游龙剑已换给了刘郁芳,要不然准能将她的兵刃截断;老妇人心想,可惜我的五禽剑法击下时未加变化,否则准能叫这小 子挂彩。

凌未风横剑回身,急忙喝道:“先别动手,你是何人?”老妇人“呸”

了一声,毫不理会,唰!唰!唰一连几剑,剑剑直指要害。凌未风怒道:“我看在你是个老婆婆份上,让你几分,你以为我怕你不成!”老妇人道:“谁要你让?”手中剑左决右荡,竟如疾风暴雨,将凌未风罩在剑光之下。

凌未风身躯一摇,手中剑如风飘落叶,倒卷而上,他认得老妇人的五禽剑法,五禽剑法是剑剑取势,从上空劈刺下来,总之要使自己的剑压在敌人的剑上,若敌 人要争取位置,则必被乘虚而入。凌未风剑法却刚好相反,剑剑倒卷上去,自下而上,寻击敌人中路,而每发一剑,都是天山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天山剑法本是集各 家剑法之长,不拘一格。他使出这路专制五禽剑法的招数,却仍保有其他剑法之长,端的厉害无比。

但老妇人功力深厚,剑法虽稍逊一筹,凌未风迫切间也不能取胜。两人攻守劈挡,霎忽间拆了一百来招,凌未风刚刚化去敌人先手攻势,正想转入反攻。忽然间,只见山上两个黑影下来。一个银铃似的声音远远喊道:“凌大侠,你和谁打呀?”

凌未风叫道:“浣莲姑娘,你们也来了吗?这里有一个疯婆子,很是扎手,你们先别上来,待我和她斗完再说。”他是恐老婆婆武功精强,暗器厉害,怕冒浣莲撞上,会吃了亏。

凌未风说话之间被老婆婆连攻了十数招,险象环生。老婆婆忽的一翻右腕,“旋风扫叶”,改变凌空下击的战法,一剑压下,顺势便贴地往凌未风右足内踝扫 来,这记险招,狠辣之极,凌未风迫得回剑防守。老婆婆明是进攻,实是走势,凌未风回剑一挡,她已拔身而起,纵出数丈开外,愤然说道:

“你们这班贼子,我们与你何冤何仇,几次三番前来缠绕?你想群殴。我们也有人奉陪。有胆的你追来!”

凌未风一听话里有因,飞身追上,大声叫道:“老婆婆,我们不是坏人,你把话说清楚!”这时黄衫少年也已自山脚行来,大声叫道:“谁在说话?

谁在说话?我来了啊!”老妇人回身举剑,凌未风以为她又发辣招,一剑刺去,不料老妇人竟似呆了一般,只举剑平挡胸前,竟然不知转动,凌未风急急将剑掣回,只听得老妇人喊道:“是你吗?我的儿啊!”

冒浣莲本来是和黄衫少年在剑阁之巅徘徊,她见凌未风下去之后,久久不见回音。便拉黄衫少年下去。可是她没有凌未风的功力,靠黄衫少年的扶持,也只能运 用峭壁换掌的功夫,一路爬下,不能像凌未风那样,径以绝顶轻功,片刻便到谷底。黄衫少年刚和冒浣莲并肩行入幽谷,忽听得老妇人大叫“儿啊!”全身颤栗,蓦 然挣脱冒浣莲的手,飞奔上去,凌未风身躯一闪,黄衫少年整个身子扑去,老妇人手中剑当的一声掉在地上,伸开双臂,接着黄衫少年,哭道:“你怎么去了这么多 年,也不想念我们吗?”

母子相逢,恍如隔世,良久,良久,黄衫少年才站了起来,冒浣莲已在他的身边,含泪微笑。黄衫少年忽然道:“这位是冒浣莲姑娘,妈妈,你看她多好!”老 妇人执着冒浣莲的手,问道:“姑娘,是你陪他来的?多谢你了。”浣莲道:“伯母,他已清醒了!你带他去。”黄衫少年道:“是啊!

你带我去见父亲,你们也同去!啊,妈妈,那个红面老人是我的父亲吗?我那天没有杀死他吗?”老妇人颤声急道:“没有!没有!你先见着他再说。”

“啊!上天作弄得我们好苦啊!”她掩着面,眼泪籁籁的直滴出来。

冒浣莲弯腰将她的剑拾起,递过去道:“伯母,你的剑!”老妇人瞿然醒起,收泪说道:“是啊,我是该带你们去了,只怕贼子又来了呢!”

凌未风以尊长之礼见过老婆婆,连声赔罪。老婆婆拍拍凌未风的肩膊道:

“啊!你们是一同来的,我失眼了。你的剑法真好,今晚再帮我们一个忙吧!”

凌未风道;“伯母,有事小辈服其劳,只管差遣好了。”老婆婆指了指黄衫少年道:“他爸爸受了重伤,我在这里服侍他,已三个多月了。这地方极其隐秘,不 知怎的,最近竟常有生人到访,我曾以金环暗器,吓退过几个人。我一出手,这些人就飘然远去,也不知是友是敌。山谷中却常常发现符号标记。”凌未风道:“伯 母刚才所说的贼子,就是指这些人吗?”老婆婆摇摇头道:“不是,这些人好像不是一批的,每次发现的都是一两位好手。

也不像是白道的鹰犬。”凌未风道:“那么贼子是另外一批人吗?”老婆婆接着说道:“前昨两晚就不同了,竟然发现了清宫卫士光临荒谷!”冒浣莲道:“清宫卫士?哦,他们或者以为桂老前辈未死,再来到访,或者是访寻当日他们的四个同伴。”

老婆婆听冒浣莲提起“桂老前辈”,白发飘动,满面悲苦之容,哽咽说道:“他和那四个清宫卫士都已埋骨此地了!”说罢默然不语,黄衫少年这时忽然哭喊起 来,说道:“我记起来了,桂、桂..”老婆婆抢着说道:“他是你的养父。”黄衫少年呆了一呆,两眼发青,直望着老婆婆。正是:廿年如一梦,身世最离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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