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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


公元1968年的秋天,文化大革命进行中,那时的最高指示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学校要复课闹革命……

就是这个复课闹革命叫文丽闹心,因为燕妮不想复课,也就不想去学校上学。文丽给燕妮背上书包,燕妮就扔掉。燕妮说:我不想上学,就不上学!

文丽训斥着说:你不上学?不上学你长大能干什么?

燕妮说:到农村插队啊!当知青啊!

文丽耐着性子说:到农村去就不要文化了吗?

燕妮说:我建国表哥就没文化,考试才得十分,到兵团插队还当连长哪!

文丽说:那是不正常的啊,你跟他学,你看他以后怎么办!

燕妮抬手指着文丽的脸说:你破坏革命积极性!

文丽伸手要打。燕妮脖子一挺,说:你打击报复革命小将!

文丽气得喊:佟志,你管管你闺女!越大越不成话了!简直就是个疯丫头!文丽说着甩开燕妮,抓住一边穿裤子的多多,叫多多穿上棉毛裤。

燕妮看着佟志夹着公文包过来,嘟囔着说:狗子就不上学,回东北老家当小民兵天天抓特务,我为什么要上学啊?

佟志弯下腰,为女儿整理书包,随声附和:就是,上学有什么意思!

文丽一听炸了,上前推开佟志,说:你怎么老跟我唱反调啊,现在中央都号召中小学生复课闹革命!燕妮越大越不懂事全都是你惯的!

燕妮眼巴巴看着佟志,希望爸爸能反驳妈妈。佟志搔搔头,冲着燕妮说:这次听妈妈的,啊。上学多好啊,教室里那么多小朋友,大家一起闹革命多热闹啊!

文丽气得一甩手,发怒了,喊道:我说你听我说话没有啊?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孩子上学是学文化上课,什么闹革命啊?!

燕妮和多多都吓得不敢说话了,赶紧低头整理,然后手拉手往外走,走出门。燕妮悄悄关上门,却在外面喊:爸爸,我上学要迟到了。

佟志匆匆出了门。文丽一口气没出尽,憋回去了……

佟志的车间也已经复工了,没有了“文革”前的紧张工作气氛,车间里充满了浓厚的政治气氛,到处是标语和宣传画。工人们精神状态懒散,青工们的车床开着,人却聚在一起打打闹闹,没人敢管,有的工人干脆打扑克牌。佟志仍是“文革”前的模样,夹着图纸行色匆匆,见青工打闹、不好好工作就训斥几句。

佟志抬头看着墙上的新标语:抓革命促生产!佟志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

大庄溜溜达达过来,见佟志看着标语发呆,就说:唉,有你一封信。

佟志皱着眉头接过信,打开信封读起来。大庄冲着车间角落里的一个女工挤眉弄眼的,然后掉头又看佟志,问:家里又出事儿了?

佟志合上信,停了片刻,说:我爸又住院了!

大庄叹气说:请假回去看看,反正厂里也没啥事儿。

佟志说:现在工资停发,就一点补助,哪还有车票钱?

大庄说:我那儿还能拿出点。

佟志忙说:别,我前年借你的还没还呢!

大庄说:我又不借你高利贷,你慢慢还呗。

佟志叹口气又说:我妈说,想让老二回来。也是,孩子要上学了,该接回来了……

佟志回到家时看到文丽正在做饭,想一想,过去说:我来吧,你歇会儿。

文丽愣了一下,就问:家里来信了?

佟志说:你怎么知道?

文丽说:一看你巴结我,我就知道有事了。

佟志说:来信是来信,不是你想的那样。

文丽苦笑了,说:你爸病了要住院,你妈带不动南方要送回来,不就这点儿事儿吗?

佟志问:你又看我信了?

文丽放下菜刀,回过身,盯着佟志,说:你妈哪次来信不都这点事儿啊,我背都背下来了。

佟志低下头,说:我妈说的也有道理,南方虚岁都七八岁了吧?该上学了!

文丽又开始切菜,说:回来就回来呗,我就烦你这一天三变。那会儿说奶奶舍不得,要中学才回来,我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好容易同意了,怎么这一会儿工夫又变了?

佟志说:我妈也是为孩子着想,说南方现在一口四川话根本不会讲普通话,还是趁着年纪小接回来,改得快,要不你说她回北京上中学怎么办?北京孩子最欺生,孩子不得受气啊!

文丽叹口气说:就这俩孩子我都快累死了,再来一个!我活不活了!

佟志说:你也是,干吗老跟孩子较劲呢,差不离就成了。

文丽猛回头,喊:什么叫差不离?啊?没听人家说,养儿不教如养虎,养女不教如养猪,虎大伤人,猪大呢,被人伤!你养了三头小猪!这都是我的错吗?

佟志说:就别胡扯了,到底接还是不接,要真不想接,我就跟我妈说一声。

文丽说:瞧你那脸难看的,那是跟我商量吗?你说,南方回来,不认我怎么办?不叫妈妈怎么办?

佟志说:怎么可能呢,我妈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知书达理啊,我们家几个孩子个个思想过硬作风正派,你从我身上就能看到我妈优良品质的遗传了啊。佟志说完赶紧出了厨房的门。

到了晚上,燕妮和多多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文丽和佟志坐在孩子对面,文丽一本正经地给孩子开会。文丽说:今天啊,咱家开个家庭会议。

燕妮举手说:我发言,多多今天不讲卫生,棒糖掉地上了,捡起来就吃,肚子里肯定长了好多大蛔虫了。

多多瘪瘪嘴要哭,说:我不要蛔虫!

佟志瞪燕妮一眼,说:今天你不用发言,听妈妈说!

文丽说:孩子们,明天,爸爸和妈妈的第二个女儿南方,也就是燕妮的妹妹,多多的姐姐就要从重庆奶奶家回来了,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燕妮和多多大眼瞪小眼儿,都摇头。

文丽又说:燕妮呢,要照顾妹妹;多多呢,要尊敬姐姐。你们姐妹仨是亲姐妹,一定要互相帮助彼此爱护。特别是燕妮,做大姐的,要多关心妹妹。

燕妮问:她要不讲卫生我能教训她吗?

文丽说:你可以教育她,批评她,但不能打不能骂,就像妈妈和爸爸现在对你们一样!

燕妮瞪着眼睛说:妈妈经常打我骂我的。啊!我知道怎么对南方了。

文丽说:燕妮,你都九岁了,该懂事了,爸爸妈妈像你这么大都帮家里做好多事儿了。

燕妮看看爸爸妈妈,慢慢点头……

南方是在家庭会的第二天回来的,是一个叔叔把南方顺路带来交给接站的佟志,佟志就带着南方回家了。由于南方坐了长时间的火车,头发衣服脸都脏脏的乱乱的,看着这个家和妈妈姐姐妹妹,眼睛里透着陌生和畏惧。

佟志说:南方,叫妈妈!这是燕妮姐姐和多多妹妹!

南方瞪着眼睛,用四川话说:妈妈、姐姐、妹妹……

文丽拉过南方的小手,说不上什么感觉,说:南方,回到北京了,以后说普通话,好吗?

南方点点头。

文丽回头冲着燕妮说:以后教妹妹说普通话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燕妮点头,说:我知道怎么教育她,像妈妈教育我一样。

文丽没理解燕妮的话,拉着南方去厕所给南方用香皂洗手,并说:以后啊,一回家就先洗手,吃饭前上厕所之后都要洗手。

南方用四川普话说:奶奶也是这样说的,奶奶叫我到妈妈家要特别特别讲卫生,不然妈妈会不喜欢我的。

文丽心里有点痛了,说:妈妈怎么会不喜欢南方呢?妈妈天天盼着南方回来呢。好啦,小手洗干净了,妈妈闻一闻,嗯,真香!

南方也把手放到鼻子上闻一闻,也笑了……

这样过了几天,小矛盾出现了。燕妮坐在自己床上,叫来文丽,说开揭发南方的批斗会,因为南方上厕所不冲水,还不洗手就吃饭!南方瞪大眼睛不说话,只是看着文丽。文丽愣一下,却先教训燕妮,妹妹有错误可以批评帮助,怎么能开批斗会啊?然后文丽对南方说:以前在奶奶家不冲水是吧?以后啊,回家上厕所一定要冲水,不然,很臭的。

南方用四川话说:爸爸上厕所也没冲水。

佟志尴尬了。燕妮笑了,说:“太好了,现在开爸爸的批斗会!批斗爸爸不讲卫生!南方先发言。

文丽沉下了脸。南方害怕了,低下了头。文丽说:爸爸有错也要改正,谁不讲卫生都要挨批评,大家都要互相监督,共同进步。

佟志满脸堆笑,说:是啊,是啊。燕妮,你看妈妈批评爸爸,爸爸态度多谦虚啊!佟志说完赶紧溜出去了。

燕妮见两个批斗会批不成了,不耐烦了,说:妈妈,我困了,我想睡觉了。说着从上铺下到下铺,大声说:我不能睡上铺了,我怕摔下来!我睡下铺。

南方看着下铺,开始发呆,这几天她一直睡下铺。

文丽说:妹妹小,妹妹睡上铺摔下来怎么办?

燕妮说:那我和妈妈睡。

多多也叫:我也要和妈妈睡!

文丽急了,说:燕妮睡上铺,不许闹了。文丽往外走。燕妮猛地推倒了南方,大喊:都是你不好!

南方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

文丽掉头拽过燕妮就打。燕妮哭着喊:妈妈坏,打红小兵,打倒妈妈!

听到吵闹声,佟志冲进来,抢过燕妮,冲着文丽喊道:打孩子能解决问题吗?

文丽大怒,也喊:这孩子都是你惯的,你说怎么办啊?你说怎么办?都给我走,我一个也不要,不要了!

文丽拔腿就往外走。仨孩子全愣住,也都不敢哭了。文丽关门声传来,燕妮和南方互相看看,燕妮说:妈妈不要我们了。

佟志趁机说:你看你们,吵啊打啊,把妈妈吵走了吧?没有妈妈,咱们这个家还是家吗?

燕妮和南方都低下头。燕妮说:可我真的不想睡上铺了,我梦游摔下来怎么办呢?佟志就看南方。南方看懂了佟志的眼神,回身拿起下铺自己的东西放到上铺,然后往上爬。佟志愣了一下,心也痛了一下……

早晨,佟志推着自行车从门洞里出来,三个孩子跟在后面,一个一个往自行车上爬。

佟志扶着车,文丽把多多抱前梁上。燕妮自己上了后座。南方就抓住大梁踩在脚蹬子上。佟志推着车走,一路上三个孩子忽上忽下,连喊带叫,非常热闹。文丽跟在一边,看着孩子们,眼里有笑。这个时候,一家人是快乐的。

但是,三个孩子在一起时,又是怎样的呢?这天晚上,庄嫂突然端着碗毛豆推门进来,打量着南方,说:这就是南方吧,这几天我忙死了,才顾得上看这丫头,长这么大了?你刚生下来那会儿姨抱过你哪!来,这碗毛豆……

庄嫂看着燕妮瞪着自己,赶紧把碗递过去,说:让姐姐分给妹妹吃吧!我家里正做饭呢。燕妮啊,回头带妹妹来姨家玩儿。

庄嫂走了。燕妮拿着碗,得意洋洋冲着南方说:这是我干妈,最疼我啦。

文丽进来,在燕妮身后看着她。燕妮拿着碗在南方眼前晃来晃去,满脸得意,边吃边说:你说这叫什么?用普通话说,说对了,就给你吃毛豆,说错了,一个都不能吃。

南方用川普话说:毛豆。

燕妮说:土死了,是毛豆,毛主席的毛,豆子的豆,毛二声,豆四声!再说一遍!

南方重复:毛豆。

燕妮得意地说:嗯,有点进步,下次说好了奖励你一个毛豆。燕妮突然看见妈妈,马上得意地说:妈妈,我在教南方学普通话呢,我聪明吧。

文丽一把夺过碗,把毛豆分成三份,说:教妹妹是好事,不过,以后有好东西啊,姐妹要平均分配,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老师没教过吗?有小朋友四岁就能让梨!

燕妮嘟哝说:老师说了,孔融四岁能让梨是孔老二的封建思想,四岁能革命才叫小英雄哪。

文丽说:甭给我贫嘴!

燕妮说:那我昨天吃过的梨还给南方咬了吃呢,你说了我。今天我自己吃,又说了我。妈妈就是偏心眼儿!

南方瞪大眼睛坐着,看着。

文丽拨拉一下燕妮的脑袋,说:那梨酸得能掉牙,你不喜欢吃才给妹妹吃,这么自私跟谁学的?

这一拨拉,燕妮不干了,哭着喊:爸爸,妈妈又打我。

文丽说:别老拿爸爸当挡箭牌啊,爸爸没下班呢,没人向着你!

燕妮不敢哭了,却掉头瞪着南方……

工厂操场边上有条水沟,好多孩子放学了喜欢在那个区域玩。燕妮和几个孩子跑到这里玩,南方像条尾巴似的跟姐姐来到这里,见姐姐又在玩,就在一边羡慕地看着。燕妮玩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了妹妹,跑过来问南方:南方,我们要去那边放风筝。你去吗?

南方一下子高兴了,急忙点头。

燕妮拉着南方就往操场边那条水沟跑。水沟的另一边,一群孩子拽着风筝在放。燕妮拽着嘎嘎笑的南方猛跑到水沟边时,燕妮却突然撒开手,自己踩着石头跳过河去了,不管南方了。南方带着惯性往前冲,年纪小平衡保持不住,跳不上石头,一下子栽到水沟里了。

燕妮跑过水沟回头看,想了想才害怕了,才喊叫救命。几名工人跑来,跳下去,抱起南方,赶紧往医务室跑……

文丽得到消息赶紧去了医院,南方在发高烧,在昏睡。文丽守在女儿床边,突然听到南方在梦话里叫妈妈!她抓住女儿滚烫的小手,流下泪来……

庄嫂坐在床上发愣。大庄过来上了床,在庄嫂身边躺下,看着庄嫂问:干吗呢?发什么愣?吃饱了撑的?

庄嫂说:我去医院了,看那三个闺女心里这叫一个窝心哪,你说小燕妮真够坏的,怎么那么对妹妹啊!

大庄说:像你!小丫头的脾气像你!唉!你和文丽不打架了比啥都强。小孩子打打架很正常,是一个窝的,你有什么可窝心的?

庄嫂反常地没骂大庄,却说:咱整俩丫头咋样?

大庄“噌”地坐起来,说:什么?你说什么?

庄嫂一瞪眼,说:我想要闺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见天瞅着对门这三个闺女,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我嫉妒死了,你给我整俩出来,至少也得整一个!

大庄一下又躺下了,用大被子蒙了头,往墙角缩,在被子里说:你个老娘儿们你糊涂了,我不结扎了吗?拿什么生啊?

庄嫂说:你结扎?你去了吗你?你骗谁啊,你给我老实点儿你!庄嫂说着生气了,大声吼道:你那玩意儿不给老娘使,你留着想干吗?整自留地啊!

大庄把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瞪庄嫂,说:现在是“文革”时期,我的身子留着搞革命呢,你那都是封资修,我没工夫搞!

庄嫂怒火中烧,上前就掐打大庄,说:什么搞革命,你以为你大串联干的好事儿老娘不知道啊,你走一路你骚情一路你。你那叫革命?你那叫耍流氓!

大庄赶紧爬起来堵住老婆的嘴,四下看着说:你这个疯婆子,现在什么时候啊,还敢这么胡说,让造反派听见了,把你爷们儿抓起来你舒服了是不?疯婆子,你老头现在没那精神,别说你这孩子妈,就二八大闺女放眼前,也坐怀不乱,不信你试试!

庄嫂冷笑着说:是吗?就盼着二八大闺女吧?

大庄一看庄嫂那眼神,“噌”地蹿下地就往外跑。庄嫂一把没捞住,大庄光着俩大腿喊着:疯婆子你要害死我啊?今晚起,我跟儿子睡,你自己攒闺女去吧……

上班了,车间上方挂着横幅:要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改造干部的世界观,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作为头等任务来完成。

技术室的门大开着,没人来上班,只有佟志在看《人民日报》。大庄晃晃地进来,递给佟志一根烟,说:什么好消息,看得这么废寝忘食的?

佟志指点着说:中央现在号召干部下放,走五七道路,你说咱厂是不是也得搞干校啊?

大庄看着佟志,问:你什么意思?想当农民?

佟志说:整个一亩二分地,种点瓜果蔬菜,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人生一大乐事啊。

大庄说:你这思想可恁不健康了啊,你身为工人阶级,不想着努力工作报效祖国,什么菊花南山的,小心我揭发你封建思想!

佟志扔掉报纸一脸惆怅,说:你说咱厂这些机器可都是刚买来没几年的,就这么荒着啊,这不等着生锈吗?这运动都整几年了?我现在都不会画图纸了,还不如整点自留地,起码能养活老婆孩子啊。

大庄也叹口气,说:和我比你就够幸福的了。你知道我现在受啥罪,我老婆闲得无聊,我的妈啊,见天看你家三个闺女眼馋哪,成天憋着劲要跟我整孩子。你说我这身子骨,这心气儿,啊,我真是没法儿满足她。唉,这五七干校啥时候成立啊,我头一个报名去。

佟志笑了,说:你不是说你老婆结扎了吗?你怕什么?

大庄脸红了。这在佟志看来挺奇怪的。大庄说:这扎了不也能放开嘛。我现在晚上都不敢回家,都得等这疯婆子睡了才进屋,跟我儿子挤呢。

佟志也想不到是大庄骗老婆结扎的事,佟志说: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文丽提,这两年让这仨闺女闹得也不想要儿子的事儿了,说不定哪天想起来又得是事儿。

大庄看着佟志,满脸暧昧地说:现在工作也不忙,你们两个大酸人还不得天天捧着本唐诗宋词啥的,花前月下儿女情长老整事?

佟志赶紧四下看着,低声训斥说:什么唐诗宋词,我家可从来没那玩意儿啊,我们家只有毛选四卷,还有毛主席诗词选,要不要我给你背一段?

大庄说:德性,这车间没人,你是怕我给你打小报告吗?

佟志说:唉,这几年真是草木皆兵啊,保不齐谁就翻脸成仇了。

大庄说:这话我可不爱听,你们知识分子就是心眼儿小事儿多,有时候昧着良心说几句话那也是迫不得已。人活那么大,好歹还是知道的。

佟志说:你这意思是想拿我当垫脚石啊?我还真没看透你啊。

大庄说:我操,咱俩这么多年,你说这话也不怕伤我心。

两人抽了一会儿烟。佟志叹口气说:唉,这“文革”把人心整的啊,也就是在家里敢说几句真话。

车间外面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

两人听着出神,大庄感慨着:孩子们是一点不知道愁啊。

佟志说:不上学燕妮可乐死了,天天带俩妹妹在外面疯。

大庄说:仨闺女还吗?

佟志说:!我看得一辈子。

佟志语气是宽慰的。大庄嫉妒了,说:瞧把你美的,闺女再好有啥用,将来一搞起对象,还不得把你心疼死。

佟志说:去去去,说那不中听的干吗,我闺女一般人那能沾上边吗!

大庄突然眼睛一亮,说:我说,咱俩结个亲家吧。

佟志斜眼看大庄,说:得了吧,你这上梁不正下梁肯定也斜的,我闺女跟着你家狗子那不得一辈子眼泪洗面啊!不成。

大庄急了,说:你这叫屁话,你是打小看着我家狗子长大的,我家狗子那叫一个仁义懂事儿,咱俩优点全继承了,一点毛病没有。我有时候都怀疑那还是我儿子吗?别谁投错胎了。

佟志嘿嘿笑着,说:我看你家狗子也不错,可这孩子的事,家长操心管什么用。

大庄说:就那么一说呗,你说你家哪个孩子配得上咱狗子啊?

佟志说:什么话,什么配得上配不上,我告诉你吧,我家三个千金摆在那儿,什么好男孩都不在话下,你家狗子算啥呀!

大庄说:得得得,你家是千金,我家狗子算啥?瞧你这态度,就是看不起咱工人阶级,这“文革”两年,你这思想怎么一点也没改造过来啊!

佟志吓一跳,说:我可没这意思啊,这闺女嘛在当爹眼里可不怎么看怎么稀罕嘛。

大庄说:淑贞认燕妮当干闺女,是真心喜欢那丫头。那丫头挺爽朗的,和淑贞一个脾气,就她吧。要舍不得,就南方吧,那孩子文静秀气,看着就稳重,将来肯定心灵手巧。

佟志摇头不语。

大庄说:你啥意思啊,大的二的都不成,真小气!得,不考虑你们啦,我家狗子条件那么好,那小姑娘肯定上赶着追啊!

佟志说:咋不考虑多多呢?

大庄说:嘁,那小泥猴,长大以后能找着婆家就烧高香啦。

佟志说:去,你就没安好心你!

俩男人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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