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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内人大步流星地走远了。朴内人久久地凝视着韩内人的背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与韩内人共同度过的日日夜夜宛若朵朵浪花,正汹涌在心灵深处。如果没有她,也许自己根本就忍受不了宫中的艰难和寂寞。
朴内人沉浸在悔恨之中,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御膳房很长时间了,心里着急起来。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朴内人加快了脚步。在通往御膳房的门前,她看见别监(对男性仆从的尊称——译者注)站在那里,便立刻停了下来,就像凝固了似的。她想假装没看见径直闯过去,不料别监却面露喜色地向她走来。
“我有话要对你说。”
“又有什么事啊?”
朴内人问得很不耐烦。但别监似乎并不介意,他从红色衣服中取出一样东西,看上去好象是药材。
“……”
“这是从中国弄来的胭脂。”
“如果你总是这样的话,我只能告诉尚宫嬷嬷了。”
“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上次的事表示感谢,请你一定要收下。”
朴内人正在犹豫,别监已经把东西甩给她,匆忙离开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朴内人茫然若失,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御膳房的门开了,一群内人走了出来。
“刚才就没看见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明伊,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
朴内人吞吞吐吐,不知道该说什么。宋内人走过来一把抢过胭脂。
“这是什么呀?”
“别动,这不就是胭脂吗?”
“就是中国女人用的胭脂?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
“明伊,你的命可真好,你一定很高兴吧?”
“我们一起用吧,好吗?”
“好的。”
“这胭脂,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这还用问吗?又是那个别监吧。”
宋内人替她做了回答。朴内人不置可否,低头望着拖在地上的裙角。
“不管欠下多大的人情,拿这种东西表达谢意总归有点过分。”
“这有什么关系,我要是能得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可真是别无所求了。”
从前只有耳闻没有目睹的中国胭脂如今终于亲眼看见了,内人们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这时候,从旁走过的气味尚宫和最高尚宫发现了她们。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突如起来的叱责把内人们吓了一跳,赶紧低头散开。气味尚宫打量着内人们,目光移至朴内人时略为停顿片刻。她轻轻瞥了一眼最高尚宫,开始催促内人。
“宴会马上就开始,别磨蹭了,快跟我来。”
命令一出,大家立刻排成一列。朴内人手握胭脂,慌慌张张不知道该放哪里放,迟疑了一下,便迅速塞进袖管,而这时别人都已走出很远,她赶紧追赶过去。
巨大的餐桌上,盛得满满的盘子堆起来足足超过两尺。堆砌如小山的食物中间插以鲜花,更增添了餐桌的华丽。参加宴会的人各就各位,专注于自己眼前的食物。负责挪动食物的是内人。每逢宴会,大臣们都享受单独开桌的待遇。这些餐桌由熟手负责移动。
乍看之下,仅是单桌就多达百余张,在旁边伺候的内人和熟手就更多了。以提调尚宫为中心,御膳房最高尚宫以及内厨房、外厨房等各个部门的大房尚宫们全都恭身侍立。
在提调尚宫的监督下,最高尚宫开始检查为御膳桌准备的供君王享用的膳食,并在花样繁多的山珍海味上洒布调料或芝麻,以便结束最后的收尾工作。毫无疑问,她的手艺极其熟练。最后,鸡参熊掌被放在中间,预示着检查工作已经做完。
宽阔的宴会场上,以太后为首的王室成员和大臣们表情十分严肃。宫廷宴会一般分进宴和进馔两种,每逢国家有大型活动时举行进馔,而进宴则在王室有喜事时举行。今天是太后娘娘的诞辰,圣上为此举行了进宴。
燕山君与王后一入场,登架乐演奏就开始了。所谓登架乐,就是在宴会或祭祀时演奏的雅乐,乐曲雄壮而平和,洋溢着与民同乐的旋律。直到这时,宴会的气氛才渐渐热闹起来。
三名尚宫在燕山君身后侍奉,她们分别是负责检查食物的气味尚宫、负责碗盖开合等杂务的尚宫,以及煮杂烩的尚宫。煮杂烩之前,先要准备好火炉和汤锅(煮杂烩专用锅),以便现场烹煮,所以通常都安排某个尚宫专门负责。
鼓声响过七下,舞女们开始跳舞了,宴会气氛达到了最高潮。最高尚宫心急如焚,等候圣上品尝第一口杂烩,御膳房的内人们也在看得见宴会场的门前焦急等待着,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终于,气味尚宫取过一块鸡参熊掌,今天晚上的主菜,检验之后放到圣上面前。刹那间,内人和尚宫们简直有些不知所措了。所有的视线都齐刷刷地射向燕山大王,盯住他咀嚼食物的嘴唇。
不一会儿,燕山君微微点了点头。这表示味道不错。御膳房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轻松神色。
最高尚宫向厨房尚宫使个眼色,厨房尚宫立刻打手势示意大家退下。内人们退回到御膳房。
朴内人跟在大家后面,慢吞吞地停下脚步,朝太后望去。气味尚宫和最高尚宫同时注意到她的这个举动,两人目光相遇,相互交换了短暂、强烈而充满疑惑的眼神。
做完手上的活儿,韩内人正往宿舍走去,一个影子拦在她的面前。影子是宋内人。
“有什么事吗?”
“最高尚宫有事吩咐。”
“这么晚了,什么事?”
“不知道,所有人都得去。”
韩内人无奈,只好跟在宋内人身后,边走边回头朝宿舍方向张望,想必朴内人也被叫到最高尚宫的执务室了。
此时此刻,朴内人正在宿舍做蝴蝶结,顺便等候韩内人。她已经脱掉蓝色长裙和玉色小褂,身上只剩了白色的内衣,露出美丽的曲线,扎在羊角辫上的紫色稠带一直垂到腰间。
这是一条流苏飘带,用粉红、淡绿、紫、蓝、玉等五色彩线编织而成,一看就知道费了不少的工夫。朴内人又将青、红、黄三个单色流苏飘带系在一起,做成了三色流苏飘带。
朴内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仔细倾听门口的动静。夜已经很深了,却还不见韩内人回来。
“怎么会这么晚呢?”
她喃喃自语,心里直犯疑惑。正在这时,门悄无声息地开了。突然之间,内人们蜂拥而入,不问青红皂白便蒙住了朴内人的眼睛和嘴巴,又用大木棍把她抬了起来。可怜的朴内人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朴内人坐过的地方,只有尚未完成的三色流苏飘带静静地躺着,玲珑而可爱。
如果猫头鹰朝着某个有人烟的村庄鸣叫,那就是死人的预兆。猫头鹰可是不孝之鸟,就连自己的母亲也能吞食。听着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朴内人不寒而栗,头发根根直竖。
黑暗之中,一群内人正沿着宫墙外面的山路奔跑。掠走朴内人的正是她们。韩内人的身影也出现在队伍后面,她剧烈地颤抖着,拿在手上的东西好像马上就要掉落似的。
没有月亮的夜晚,尚宫们出现在密林深处。内人们放下担架,解开包裹,朴内人从里面爬了出来。一位内人眼明手快,替她拿去了堵在嘴和眼睛上的东西。朴内人失魂落魄。
最先出现在眼前的是最高尚宫,她还看见了崔尚宫和气味尚宫愤怒的脸庞。
“你可知罪?”
最高尚宫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奴婢不知道您说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你可知罪?”
“嬷……嬷嬷,奴婢到底犯了什么罪,竟然被带到这里,我真的一点也不明白。请您告诉我为什么?”
“你这个贱女人!你以为装糊涂,我就会放过你吗?”
“奴婢真的不知道啊。请您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罪,嬷嬷……”
朴内人的哭诉是那么地悲凄,然而越是这样,尚宫们的目光就越是阴冷。
“宫女是什么?宫女就是圣上的女人。对于宦官以外的男人,看都不许看!难道你不知道吗?”
“奴婢时刻铭记在心。可是奴婢从来没有忘记,也从来没有违背过啊!”
“从来没有违背过?嗬,真没见过这么不知羞耻的女人。那你说说看,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崔尚宫拿出了胭脂和饰物。别监不但送过胭脂,遭到坚决拒绝之后还强塞给朴内人一件饰物。看见这些物品,朴内人几乎昏厥过去。
“这……这个……这个是……”
“看守万春门的别监,你可认识?”
“是,我认识他。”
“恐怕还是在深夜见面的吧?”
“……”
“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事情是这样的。他半夜突然腹痛,倒在地上,恰好被奴婢撞见,就顺手采取了点措施。”
“你采取的是什么措施?”
“让他喝了杯热水,又把随身带的药给他吃了。”
“于是他心怀感激,送给你胭脂和饰物?”
“……”
“那你就随便接受了?”
还能再说什么呢?此时此刻的朴内人只希望一切都是恶梦。韩内人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情景,五内如焚。
“毫无廉耻的贱人!看见有人病倒在地,为什么不赶快通知其他别监?即便情况紧急,你先采取了措施,可这么点儿小事就能接受如此昂贵的物品吗?若非两人有私情,绝不会发生这种事!”
“嬷嬷!不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不是这样。”
“闭嘴!崔内人,你站出来,告诉大家你都看到了什么!”
崔尚宫话音未落,崔内人立刻向前迈出一步。她就是往太后殿膳食中放草乌和川芎的罪魁祸首。直到现在,朴内人仿佛才如梦初醒。崔内人恶狠狠地盯住朴内人,目光中杀气腾腾。
“四天前,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朴内人跟一个男人进了仓库。”
“嬷嬷!冤枉啊!绝对没有这种事。”
“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身为宫女,既然失去贞操那就应该自尽,而你却反过来诬陷无辜之人?”
“不是这样的!奴婢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这种事!”
“内人是什么?幼年进宫,十五年之后才能正式成为内人!内人仪式就代表婚礼,象征你正式成为殿下的女人。所以,内人应该终生保守贞洁。你背叛圣上,与人私通,诬陷无辜,竟然还有脸在这里信誓旦旦?”
“不是的,奴婢冤枉啊,嬷嬷。”
“犯这种罪的人难免一死,想必你也知道吧?”
听到“死”这个字眼,朴内人顿时语塞,甚至就连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朴内人身上。趁此机会,韩内人从衣囊中取出一样东西,然后趁人不注意,又把什么东西放进包裹里面的酒瓶中。这一切做完之后,她假装若无其事。最高尚宫厉声喊道。
“立即执行!”
四名内人迅速涌过来,揪住朴内人的头发按倒在地,宋内人和崔内人拿汤匙把她的嘴巴撬开。韩内人抓着酒瓶,浑身颤抖如同筛筛子。
“还磨蹭什么?”
最高尚宫气急败坏地催促着,韩内人依旧没有立即行动,宋内人想冲过去夺下酒瓶,韩内人手上用力这才没被抢走。然后,她一步步靠近朴内人。
悲哀的双眼凝望着虚空,朴内人充满血丝的眼睛里,仿佛包含着千言万语,想要证明,想要辩解。然而韩内人已经来到面前,硬是把附子汤灌进她的嘴里。
朴内人越是挣扎,其他内人的手上就越是用劲。汤匙无情地刺痛了她的嘴巴,而附子汤则顺利地流下她的喉咙。
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停止了,朴内人的身体无力地挺直了。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希望这种不吉利的事情以后再也不要发生了!”
最高尚宫说得斩钉截铁。
韩内人无声地落泪,扶起朋友僵直但尚有一丝余温的身体。最高尚宫并没有制止韩内人的举动,而韩内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插进了朴内人的裙带。
底下传来骚动声,好象有人来了。
“把尸体藏起来,我们赶快离开!”
最高尚宫命令道,然后自己先转过身去。崔、宋两名内人拉过朴内人的尸体,迅速塞进了草丛。
脚步声越来越迫近了,韩内人仍然痛哭不止。忽然,一双有力的手拉起了韩内人。
黑暗中再次传来猫头鹰的叫声。
若隐若现的烛光映照着三名姓崔的宫女,她们面色沉痛地围坐在一起。
“赶快把眼泪擦干!”
最高尚宫烦躁不安地喊道。
“可是,没必要做到那个地步……”
崔内人的辩解中不乏埋怨,当时对朴内人怒目而视的腾腾杀气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就别再孩子气了。种子迟早都要开花,花儿必定结出果实!不死的火种总会燃烧!”
“难道不杀就没有别的办法说服她吗?”
“太不象话了!心肠太软,是守不住现在这个位置的。你一定要记住。”
“……”
“好好想想吧。你是我的亲侄女,是未来的御膳房最高尚宫。我们崔氏家族的荣耀就只有这一条出路,难道你都忘了吗?”
“姑妈!可我现在没有信心。”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毫不起眼的中人,凭什么积累这么多财富?”
崔内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她不停地流泪,泪水打湿了地面。崔尚宫坐在她们中间,表情有些悲壮。
“文宗以来,我们崔氏家族总共培养出五位最高尚宫,为六位君王烹饪御膳。在随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的恐怖王宫,怎么可能做到这样?”
“您把杀人得来的荣华富贵当成无上的光荣?”
崔内人突然抬头,与最高尚宫面面相觑。此时,崔尚宫插了句话。
“你能不能闭嘴?”
听到崔尚宫的责备,崔内人闭上嘴巴不再说话。最高尚宫连连咂舌。
“这个懦弱的孩子能够担当起我们家族的命运吗?”
“她现在还小,以后我会好好教她的,您不用太过担心。”
“我们崔家第一个进宫做宫女的人,是五代先祖崔茉姬尚宫,你们知道她是怎么坐到最高尚宫之位的吗?”
“……”
“当时,文宗大王因患褥疮而痛苦不堪,然而崔茉姬尚宫每天都做猪肉给文宗吃。”
“患褥疮的人不是禁食肉类吗?”
“是啊。”
“内医院怎么会坐视不管呢?”
“我要说的就在这里。当时内医院里都是世祖的人,而世祖很快就要登上王位了。我们的先祖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所以她选择了势力更强大的一方。如果当时她不是连命都豁出去了,怎么可能做这种危险事呢?”
“……”
“我 也是从小进宫,从丫头、内人一直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举行过内人仪式以后,又磨练了二十年,终于被任命为厨房尚宫。如果想成为尚宫,至少磨练三十五年,还要 取得正五品官衔。通往尚宫的道路漫长而艰辛,但在我们国家,能够拥有自己的事业的女人只有宫女、医女、妓女,还有舞女。这当中,只有宫女可以获得头衔,身 份最为高贵。”
最高尚宫的声音充满了悲壮。崔内人连忙收起眼泪,认真听姑妈说话。
“总之,这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特别是最后一句,尽管声音低沉,但是悠长的震颤却几乎穿透了崔内人的耳朵。摇摇晃晃几欲熄灭的烛光,又重新燃烧起来。
刚 才还死了似的动也不动的身体,现在开始缓缓蠕动起来,并且轻轻向前挪着。不一会儿,朴内人睁开了眼睛,肠子却是撕心裂肺般地疼痛。她捂着肚子翻了个身,伸 出手去,抓住的只有潮湿的草。隐隐约约,仿佛有水声传来。如果附近有峡谷,那这里就很可能有人经过。朴内人向着水声传来的方向努力爬去,爬啊爬啊,她又一 次昏厥过去。
阳光明媚的早晨,河边的树梢上,山雀在鸣叫。山路走得太久了,天寿心里有些厌烦。身上早就大汗淋漓了,每次呼吸都有白茫茫的口气飘出。尽管是夏天,山里却弥漫着凉飕飕的气息。天寿把包袱放在一边,两脚踩住平坦的岩石,把手伸进水中。
“啊哈,太爽了!”
他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刚刚捧起两三捧水,全身的汗似乎都消失了。他正准备弯腰喝水,却偶然瞥见有人在轻轻挥手。长长的白布,分明是女人的衣带。天寿顺着 衣带的方向望去,目光停留在一个只穿内衣倒在地上的女人身上。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朴内人。她躺在岩石上,脑袋垂向一边,衣带随着水波悠悠地摆动。散乱 的头发垂进水里,宛如水草般荡漾。
天寿急忙跑过去,摇晃着朴内人。
“喂,喂。”
没有回答,天寿把耳朵贴近朴内人的心脏,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天寿摸了摸她的脖子和手腕,只有脉搏在微弱地跳动。天寿背起朴内人,立刻往回跑去。
“大师!大师,您在吗?”
没等迈进寺门,天寿就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大雄宝殿的侧门打开了,一位大师手执木鱼走了出来。这就是当年为天寿拆字的那位大师。
“这个女人快死了!”
“赶快背进房里。”
大师先行一步把门打开。天寿刚把朴内人放下,大师就过来给她把脉。仅凭把脉好象还难以判断,大师就拨开她的嘴巴看了看舌头,又把眼皮翻上去,看了看瞳孔。最后,大师连连摇头。
“怎么样?还有救吗?”
“好象是喝了附子汤。”
“附子汤不是用做赐死药的吗?”
“不过她还没有断气,可能喝的量比较小,或者吃过了解毒草。”
“那她还有救吗?”
“老衲得给她熬点解毒汤。熬药需要很长时间,最好让她先喝点儿绿豆汤。老衲熬药去了,施主你先煮些绿豆汤喂她喝下去。”
“绿豆汤也能治病吗?”
“绿豆解毒。至于结果嘛,还有待观察。”
走出房门时,老和尚把汤罐和绿豆递给天寿,顺便嘱咐道。
“老衲出去找些解毒草。绿豆煮好以后,把绿豆汤喂她喝下去。喝完水她会呕吐,这是好兆头,一定要让她继续喝。”
“是。”
老和尚很快就上路了。天寿蹲在汤罐前专心致志地摇着扇子。背负僵直的女人,沿着山路跑了这么远,两条腿疼得就跟抽筋似的。然而,当务之急还是挽救这个女人的性命。
当他端着绿豆汤进来时,朴内人已经死一般地躺在地上。天寿不知所措,怔怔地站着不动。好一会儿,他才跪下来,伸手扶起朴内人的头,用汤匙把嘴唇撬开,食道稍微打开了些。天寿忘记了膝盖的麻木,开始喂绿豆汤给朴内人。
醒来之后,她痛苦地挣扎着,不停地在滚来滚去。面对此情此景,天寿所能做的也只是把药碗递给她。
“请喝下去吧。”
她没有回答,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总得喝下去才行啊。”
竟然没有一点儿反应。她捂着肚子在地上爬动,后来好象觉得这个动作也太吃力,她就索性趴到地上。天寿看不下去,情急之下一把抱住朴内人,大声喊道。
“你既然有力气死,就把这药喝了!”
天寿强迫她把绿豆汤喝了下去。咽下去的少,吐出来的多,尽管如此,天寿仍然没有放弃。随着喂下去的绿豆汤在逐渐增加,朴内人的身体也越来越无力。最后,气力全无的朴内人在天寿怀中昏厥过去。
老和尚带着解毒草回来时,天寿已经头枕门槛睡着了。往里看去,尽管朴内人筋疲力尽,却分明是闯过了难关的样子。
喂解毒草也不容易。因为折腾的时间过久,老和尚和天寿都累得没有一丝力气,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见朴内人沉沉睡去,两人这才离开了房间。
山夜如此寂静。天寿和老和尚漫无目的的视线在黑暗中游走,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天寿首先打破了沉默。
“她还能活过来吗?”
“虽然还不稳定,但好象已经度过了难关。”
“真是谢天谢地。”
“你知道她为什么喝附子汤吗?”
“我不知道。我从峡谷经过时发现了她,就把她背到这里来了。”
“施主救了这个女人。”
“是我救了她?您不是说她自己服过解毒草吗?”
“即使她服用了解毒草,如果不是施主立即采取措施,她终归还是一死。施主真是功德无量啊。”
老和尚若无其事地合掌离开。听老和尚说是自己救了那女人的瞬间,天寿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推门看去,女人依旧未醒。天寿反复端详着这张脸,尽管伤势严重,却是掩饰不住的高贵气质。这个女人是做什么的?怎么会服毒呢?是自杀吗?还是被迫服毒然后扔进峡谷?
想到峡谷,天寿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张纸。尽管纸张已经褪色,还皱巴巴的,但是“妗、顺、好”三个字仍然清晰可见。忽然间,天寿想起大师曾经说过的话来,“‘顺’字左边的‘川’表示水,右边的‘页’表示头”。头垂在溪水中的女人!何况大师说是自己救了女人。
“啊,难道这就是我要遇见的第二个女人?如此说来,虽然是我救了她,她却注定因我而死?”
天寿怅然地打量着朴内人,她的脸孔突然变得狰狞恐怖。天寿在颤抖。今夜月光明亮,窗外的竹子映在窗户纸上,形成一个鲜明的“竹”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