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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也许笔者失算了。他本该介入,本该在格尔塞伦翻墙而入,有可能得到秃顶B.H.T.的支持,并动员莱尼去一趟, 至少为她采摘几枝玫瑰花,在她家门口交给她;这有可能恰到好处给她那幅大型油画《圣马利亚别名拉黑尔左眼视网膜局部图》锦上添花。可是现在事件正巧纷至沓 来,盘根错节,个人想去罗马的强烈念头使笔者无暇顾及。职责在召唤,它通过黑尔韦格席尔滕施泰因这个人发出召唤。由他成立了一个“莱尼有难———援助莱尼 委员会”,打算把所有的人都召集在一起,在道义上和经济上支援她,抵御霍伊泽一家日益加剧的压力,甚至可能考虑采取政治措施。
在 电话中席尔滕施泰声音激动而又坚定,他那敏感嘶哑的嗓子过去说话时像胶合薄板那样轻轻振动,如今听上去铿锵有力多了。他要所有“关心这位令人惊异的人士” 的人的地址,得到了这些地址,准备在当天晚上召开一次会议。因此笔者尚有足够时间,为了客观、公正、真实起见,为了尽量避免单纯感情用事,也为了新闻报道 的义务,如今终于闯进了对方的大本营。霍伊泽祖孙也想阐明他们对这一不幸事件的立场,大概也担心计划采取的某些行动,立即准备“哪怕搁下是非常紧迫的事 务”。唯一的困难在于选择什么地点会见。可供选择的地点有:赛马赌券经营所老板维尔纳霍伊泽的办公室或私人住宅;已描写过的那个兼具豪华旅馆和养老院特点 的疗养院里老霍伊泽的套间;“建筑指导经纪人”(按他自己的定义准确引用的头衔———笔者)库特霍伊泽的办公室或私人住宅;霍伊泽股份两合公司的会议室; 这家公司“将我们的不同的利益和投资代表了”(全都是根据库特霍伊泽在电话中提供的信息引用的)。
并非毫无私心地笔者提议在 霍伊泽股份两合公司会议室会见。它在莱茵河畔一幢高层建筑的十三层楼上,知情者知道,但还有笔者不知道,从那里可以观赏优美的景色,也可以鸟瞰城市风光。 笔者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驱车前往:使他这个小市民感到惶恐不安的总是真正富丽堂皇的东西。由于他出身绝对是小资产阶级,在那里虽然感到舒适,但有陌生的感 觉。他心里七上八下地跨进了这幢高级公寓楼房的前厅,这里的楼顶房间式住宅很受欢迎。一名并没有穿制服,甚至没有穿号衣,但又不知为什么给人一种身穿制服 和号衣印象的看门人,用一种未必是轻蔑而只是审视的目光把他打量,让人显然感到:他的鞋袜经不起这审查。无声电梯:这倒见过。电梯内有一块黄铜牌,上面写 着:“楼层指南”,匆匆一看———电梯无声的速度由于快得惊人,认真仔细地研究不可能———表明在这幢房子里工作的几乎全是从事创造性活动的人:编辑部、 建筑师、时装经理处,一块牌子由于特别宽而格外引人注目:“埃尔温克尔夫,创造性活动者联络处”。
这指的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 上的联络?或者仅仅是不承担义务的社交性接触,甚或是改头换面的应召男士或应召女郎组织?他还在思考这些的时候已经到了十三层,门不声不响地打开了。一个 使人有好感的人正在恭候,自我向他简单地介绍说:“我是库特零伊泽。”丝毫没有纡尊降贵甚或鄙夷的神情,客气而又不过分,令人舒服,完全不排除热诚,毋宁 说使人感到热诚。他把库特霍伊泽领进了会议室。这间会议室使他触景生情,回想起两天前还和克莱曼蒂娜面对面坐着的那个房间:金属门窗、大理石、莫里斯式皮 沙发———只是举目远眺,看到的并不是浅黄浅红色的罗马城,而仅仅是莱茵河及沿岸的几个地方,那儿正是这条依然浩浩荡荡的大河流入它最最肮脏的那一段的地 方,约七十或八十公里顺流而下,就是德国这条污浊的河流或这条河流中的污浊排泄到无辜的荷兰城市阿纳姆和奈梅亨的地方。
除家 具外,这间呈扇形房间显得格外舒适,室内只有几张桌子,还有几张莫里斯式皮沙发同罗马教团总部的沙发是近亲。也许笔者得承认,他的相思病在这里获得了新的 养料,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他被请到最好的位置就座:从窗口可以望见莱茵河和大约五座桥梁。在线条优美并与拱形窗相得益彰的桌子上,摆着各种酒、果汁、 装在保温壶里的茶,还有雪茄和香烟,其数量和品种合情合理、恰如其分,完全不像暴发户那样庸俗。这里可以用一个合适的字眼:考究。老霍伊泽,还有他的孙子 维尔纳,两人给笔者的印象比他记忆中的印象要讨人喜欢得多。笔者赶紧按照自己的身份纠正先入之见,毫无成见地把自己首次见面的名声不好的库特霍伊泽看作一 个稳重谦虚、和蔼可亲的人。按说他的衣着颇为考究,但有点疲塌,这与他那低沉的男中音嗓子倒相称。他极像他母亲洛蒂:从发型轮廓到圆眼睛。难道此人真是当 年那个在戏剧性的情况下出生、由于母亲的强烈愿望而未受洗,就在如今睡着葡萄牙人一家五口的那间屋子里出生的婴儿?如今已三十五岁的维尔纳一起看来他真的 要严厉得多,在墓穴中的苏维埃天堂里,用新卷烟纸将佩尔策丢掉的烟蒂卷在一起,再当作正经八百的香烟卖给佩尔策,至今使他仍耿耿于怀吗?
尴 尬场面有好长一阵子出现了尴场面。因为笔者显然被认为是谈判代表了,于是笔者不得不作一些必要的解释,说明自己的来意。是为了了解事实真相,了解情况,不 是为了———笔者在简短的说明中说———同情谁,倾向谁,讨价还价。事实真相是他唯一关心的,谈不上什么意识形态,谈不上什么谈判代表。他———笔者 ———没有被授权干任何事情,也不谋求授权,至今他还一次也没有见过面那个“有争议的人”,他只是在街上看到过她两三次,和她还不曾说过一句话。他希望弄 清她的身世,哪怕只是一鳞半爪。但尽可能不是一鳞半爪,他———笔者———既没有受地上的也没有受天上的什么机构委托。存在主义他是相信的,此刻在他发言 的过程中只是勉强做出彬彬有礼的样子听着的霍伊泽祖孙三人才在脸上露出一点感到兴趣的神色,因为他们显然在“存在主义”这个词中将单纯讲究物质的味道闻到 了,于是他就不得不对存在主义的所有方面进行说明。之后,库特霍伊泽问他是不是理想主义者,他断然否认。再问实利主义者是不是现实主义者,他同样断然否 认。他不知不觉地发现自己受到老霍伊泽、库特和维尔纳的轮番盘问,他们问他是不是大学毕业生、新教徒、天主教徒、社会主义者、莱茵人马克思主义者、自由主 义者,是赞成还是反对避孕药片、性浪潮、巴泽尔、教皇、自由市场经济、计划经济,由于他———这真像是一种摸底式的轮盘赌,老是得把头转来转去,以便面对 提问者———对所有这些问题自始至终都断然给予否定的回答,从一扇迄今看不见的门里一个女秘书突然出现了,终于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奶酪点心到他跟前,打开 一盒香烟,一按电钮打开一堵原来天衣无缝、严严实实的墙壁,将三个文件夹取出,放到库特霍伊泽面前的桌子上,旁边再放上笔记本、白纸和一个烟斗,然后她 ———一个相貌平常的女子,使笔者想起了某些电影中妓院接客的那一套常规———这个胸脯丰满适中的金发女子又钻到那扇门里去了。最后,还是首先由老霍伊泽 打破了沉默。他用拐杖轻轻地敲了敲那包文件,把拐杖放在文件上,以便时不时敲一下,以造成抑扬顿挫的效果。“这样一来,”他说,声音中显然带着伤感,“这 样一来就结束了七十五年来把我和格鲁伊滕家紧密连在一起的联系、关系和历史。我十五岁,正如您知道的,就成为胡贝特格鲁伊腾的教父———我和我的孙子现在 跟他们切断了所有的联系,彻底决裂了。”
这里不得不破例压缩一下,因为老霍伊泽扯得太远了———从他六岁那年(一八九○年左 右)在格鲁伊滕家的花园里摘苹果谈起,相当详细地叙述了两次世界大战,强调自己的民主基本立场,叙述了莱尼的种种(政治上、道德上、经济上的)失误和蠢 事,以及几乎所有已经介绍过的人物的生平———讲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听得笔者相当疲劳,因为大多数内容他已知道,虽然说法不同。莱尼的母亲,莱尼的父亲, 曾在周末同莱尼外出的那位年轻建筑师,她的表哥、她的哥哥,死魂灵,等等,等等———而且笔者觉得,两个孙子也没有全神贯注地听他讲,他还扯到“某些完全 合法的交易”,倒不是赤膊上阵,而是以守为攻,与那位大人物的风格近似,库特出生后得到的那块地皮———听到这儿,笔者就竖起耳朵———“是格鲁伊滕太太 的祖父于一八七○年从一个移居国外的农民手里买下来的,每平方米十芬尼,这等于是免费奉送,他出四芬尼也能买下来,但他们家一向故作大方,而且他又是个疯 子,还把价钱往上凑成整数,不是付五千马克,而是付两千塔勒,他这样每平方米就付了十二芬尼。今天每平方米价值三百五十马克,这能怪我们吗?如果考虑到某 些我认为是暂时的通货膨胀趋势———甚至可以说五百,不包括房子的价值,而房子的价值您完全可以认为同地皮价值相等。即使您明天带一个买主来,老实说,出 价五百万,我———我们也不会脱手,您现在过来看看窗外。”他这时满不在乎地用他的拐杖作铁爪,钩住笔者(本来就一直在为他那松开的纽扣担心)那件没有扣 紧的上衣,二话不说就把他拖到自己跟前,动作不可谓不粗鲁,而且———应当说句公平话———不能不引起他孙子的摇头。这就使笔者也不得不观看一下周围的房 屋,那些高高低低在这幢十三层楼房周围耸立的九层、八层、七层的楼房。“您知道,”这一次声音轻得要命,“这个区叫什么您知道吗?”笔者摇摇头,他对地形 变化并不都了如指掌。“这个区叫霍伊泽林根———它就在那块被荒废了七十年之久的土地上建筑,一直到人家仁慈地把它送给那边的那位年轻先生,(拐杖向库特 一指,现在语调含有讥嘲味道),作为出生的礼物。是我、我、我使它没有永远躺在他的摇篮里,遵照我们的祖先即已耳熟能详的那句格言:‘让土地为你们服 务’。”
这位年事已高的老先生讲到这里开始显得衰老了;虽然自己现在不加掩饰地咄咄逼人,却把笔者想要摆脱他那根拐杖的铁爪 当作是进攻,尽管笔者已相当体贴入微,而且由于担心自己的钮扣表现了巨大的克制。突然之间老霍伊泽脸涨得通红,果真把那个钮扣拽了下来,也撕下一大块旧花 呢上衣,并且威胁地朝笔者头顶上挥舞拐杖。尽管笔者随时准备把左脸也转过去给人打,但他认为此时理应正当自卫,急忙低头闪避,好不容易才体面地熬过了这一 尴尬的场面。这当中库特和维尔纳出来息事宁人,显然是有人按了一下看不见的电钮,召来了那位胸脯发育适中的金发接客机器,她以难以形容向老头、难以模仿的 冷淡方式悄悄地讲了几句话,哄他出了办公室。这件事使两个孙子异口同声地评论说:“特鲁德,您真是我们最好的万金油姑娘。”老头走出大厅(“房间”两字笔 者在这里不敢使用,怕引起别人控告侮辱罪)之前还回头嚷道:“胡贝特,你的笑会叫你吃大亏的。谁最后笑,笑得最好的就是谁。”
维 尔纳和库特霍伊泽两位看来仅仅从保险角度关注此事。三人就损坏的上衣举行了尴尬的会谈。维尔纳想立即支付一大笔现金来赔偿上衣的念头,可以说于萌牙状态时 就被库特扼杀了。维尔纳已经采取了大家都很熟悉的掏钱包的动作,之后却又吃惊地把手缩了回来。这时说了诸如此类的话:“当然我们要按新价赔偿,我们虽然没 有义务这样做。”又说了些什么“痛苦赔偿金”、“压惊钱”等等,并提到几家保险公司的名字,说出保单号码,最后召来那位脸上毫无表情的特鲁德。她请笔者给 她一张名片,当她发现笔者没有名片时就将脸上厌恶的神情流露出了,把他的地址记在她的速记本上,脸部表情就好像有人逼她收拾一堆臭得特别令人恶心的粪便似 的。
笔者这里也想谈谈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想要求原价甚或加倍赔偿上衣,他只想要回自己的旧上衣,这话即使听起来好像差一点就 要掉眼泪。这件衣服他确实很喜欢,坚持要求把它补好;当两位霍伊泽说,现在成衣业已经衰落,劝他放弃这个要求时,他提到有一位女织补工曾多次修补过他的上 衣,手艺精湛。有一种人我们都知道,虽然并没有人禁止或者想禁止他们讲话,他们却突然冒出一句“我也想讲几句”,或者是“请允许我也说几句”———笔者就 处于类似的情况了。谈判到了这个阶段,他只能勉强保持客观,他克制自己,这件上衣的年龄、他穿着它所作的多次旅行、放进它的口袋里并又取出的许许多多纸 条、衬里内的零钱、面包屑、绒毛没有提,还有,是否他真需要指出在不到四十八小时之前,克莱曼蒂娜的脸蛋还短暂地在它的右翻领上贴着?难道他要使自己被人 怀疑为故作多情?而他实际上关心的只不过是被维吉尔称为像“催人泪下的故事”那样具体的西方人要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