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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51章(7)


“我只想回家,”利奥避开他的注视,“我想要纳迪娜妈妈。”

“我想回去。”利奥匆匆看了一眼他。视线从拉里的肩上跳到哈罗德站着的草坪中央,然后又移到水泥地上,“求你了。”

“你不喜欢哈罗德?”

“我不知道……他挺好的……我只想回去。”

拉里叹了口气:“你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没问题。”

“好吧,但我真希望你能进来和我们喝杯可乐。我一直都期待着见见哈罗德,你知道的,是吗?”

“是的……呃……”

“我不想进去。”利奥低声说道,一时间他又勇敢起来了,眼神变得空洞而野蛮。

“好吧。”拉里匆匆说着,他站起身,“直接回去,我会去查房,看你是否按我说的去做了,别在路上逗留。”

“我知道了,”利奥突然冲动地轻声说:“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就现在,我们一起走,好吗?拉里?行吗?”

“利奥,什么?”

“别介意。”还没等拉里说什么,利奥便匆匆跑了,拉里站在那看着他,直到看不到才折回身来,眉头紧锁。

“瞧,这没什么,”哈罗德说道,“孩子总是很淘气。”

“是呀,我想他有权力决定去留,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已经经受了半天的折磨了。”

“我想是的,”哈罗德答道。就在这时,拉里心头升起一丝不信任,觉得哈罗德如此之快地对一个小男孩表示同情有些做作。

“好了,进屋来,知道吗。你是我的第一个伙伴,法兰妮和斯图常出去,不能算数。”他淡淡一笑,有些忧伤。拉里突然间对这个小伙子生出一股同情——因为他自己确实没有什么两样,他形单影只,哈罗德也是如此,都是无凭无据对人妄下结论,这不公平。他应该抛开这该死的猜忌。

“我很高兴做你的伙伴。”

起居室虽小但很舒适。“等我腾出手来,我打算再弄些新家具,现代样式,铬黄色,真皮的,像广告上说的那样,什么他妈的预算,我拿到了王牌。”

拉里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地 窖里有些好酒,我去拿些来,我想不加糖块,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我现在不吃甜食,想减肥。不过这次可以来点葡萄糖,这是个特殊情况。你一起跟我从缅因穿越 全国,跟随着我的,不,是我们共同的记号。这确实值得一谈,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好了,坐那把绿椅子,那是所有这些破烂中最好的了。”

在哈罗德说这些话的时候,拉里产生了最后一个疑惑的念头:哈罗德谈话时很像一个政治家——谈吐畅快,颇善言辞。

哈 罗德去地窖了,拉里坐在绿椅子上。他听到一声门响,接着是哈罗德下楼时重重的脚步声。他四处望望。这算不上世界上最好的客厅之一,但若铺上长绒地毯,来些 漂亮的现代家具,会相当不错的。屋里最有特色的是那石头砌成的壁炉和烟囱——精细而漂亮的手工活。但壁炉上有块石子松动了,像是掉下来后又被人随意地塞进 去的。犹如拼板中掉出了一块,又像墙上挂歪的一幅画。

他站起身,把那块石子捡出来,哈罗德还在楼下找着。拉里正想把石子放回去,他突然看到炉膛下放着一本书,书皮上蒙着一层薄灰,但还没盖住那金色扉页上印着的书名:账本。

拉里觉得有些羞愧,似乎自己在有意察看,他把石子放回原处,这时哈罗德伴着脚步声上楼了。这次时间刚好,哈罗德拿着两瓶大肚子细瓶颈的酒进来时,拉里刚好回到椅子上。

“我花了几分钟把它们从楼下槽子里拿出来,沾了土。”

“看起来不错,瞧,我不能保证那波特尔酒没变质,我们两个要好好喝一次。”

“不冒险便无所得。”哈罗德笑着说。

哈罗德的笑令他感到浑身不舒服,拉里突然发现自己在想着那本“账本”——那是哈罗德的,还是属于这房子原来的主人呢?若是哈罗德的,那里面会写些什么呢?

他们打开酒瓶盖,令他们高兴的是酒还好好的,半小时后,他们都有些飘飘然了。哈罗德醉得更厉害。尽管如此,哈罗德还笑着,事实上笑得更开心了些。

拉里由于酒的原因而话多了起来,“那些海报,关于18号的那个会议,为什么你不参加那个委员会呢,哈罗德?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小伙子将是个理想的人眩”

哈罗德快乐地笑着,说,“我太年轻了,我想他们认为我没有足够的经验。”

“这真可恶,”哈罗德是毫无经验的吗?拉里想,那种笑,那种阴暗的怀疑表情,拉里弄不清楚。

“哎,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哈罗德大笑着说,“凡人皆有得意日。”

在5点钟左右,拉里离开了,他与哈罗德友好地道别,哈罗德笑着和他握手,告诉他以后常来。但拉里有一种感觉,若是他再也不来的话,哈罗德是不会在乎的。

他 沿着水泥路慢慢走到人行道上,回头招手告别,但哈罗德早已回屋里去了。门关着,屋子里一定很凉快,因为百叶窗拉着。在屋里一切看起来都挺好,站在外面突然 感觉这只是博尔德的一所他曾进去过的房子,百叶窗和窗帘都拉上了,当然他想,博尔德有许多窗子都关着的房子。那是死人的坟墓。当他们病了,他们就用帘子把 自己和世界隔离开。他们会悄然死去,就像任何动物在濒临死亡时喜欢独自死去。活着的人——也许潜意识中认识到了死亡的事实,就会把窗子和窗帘拉上。

那葡萄酒起了作用,他感到在点头疼,觉得刚才打冷颤是酒的后劲,是把好酒当成便宜的酒狂饮的结果。不,不是的,不仅仅是酒的原因,他一会儿垂头,一会抬头,总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 的思想一片混乱,他突然间确信哈罗德正从百叶窗的夹缝中窥视他,双手紧紧握着,打开合上,像要扼杀人;那种笑容变成一缕仇恨——“凡人皆有得意日。”这时 他想起在贝宁顿过的那一夜,他睡在木台上,醒的时候有一种恐怖的感觉,觉得有人在那里——紧接着听到靴子踩着灰的声音,向西走去。

停下来,不要再幻想了。

上帝,快让它停下来,但愿我从未想过死人,那些在合着的百叶窗和窗帘后的死人。像是呆在黑暗的隧道里,天,他们若是一起开始活动起来该会怎样。神圣的主埃别让我再这样想了。

突然他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去动物园的那次经历。他们去猴山,那种气味像是一记重拳,打在他的鼻子上,也击在那里面。他转身想逃,但被妈妈制止了。

呼吸正常,拉里,她说着,只需5分钟你就能完全不会注意到那气味了。

于 是他就呆在那里,并不相信她的话,只是努力着不吐出来(尽管那时他只有7岁,但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呕吐)结果她说对了。当他低头看表的时候,那时已经过了 半个小时,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女士会在进门的时候用手捂住鼻子,一副厌恶的表情。他把这告诉了他妈妈。艾丽斯·安德伍德大笑起来。

“噢,这味道仍不好闻,只是你对它已经适应了。”

“怎么会呢,妈咪?”

“我不知道,每个人都能这样,现在对自己说,我要再闻一闻这猴笼到底是什么味道。然后你就深呼吸。”

于是他照办了,那种怪味依然存在,甚至比他们刚进来时还要强烈,还要难闻。他吃进去的东西开始在胃里翻腾,他挣扎到门口,吸几口外面的新鲜空气,设法,但已不可能把那些东西压下去了。

这 是一种感知力,他现在认为,她知道那是什么。尽管她不知道它被称作什么,这想法还未成形,他就听到她妈妈在说,对自己说,“我想闻闻博尔德到底是什么 味。”他闻了一下,像刚才一样,他闻到了,他闻到了关着的窗子和拉下的窗帘后面的味道,他闻到了有东西正在慢慢腐烂,甚至就在这地方,有些已经死光了。

他越走越快,近乎一路小跑,闻着夹着水果的强烈味道,他和其他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好奇地闻着,因为它无所不在,无所不能,它渲染了人们的思想,你不会把窗帘都拉下来,就是莋爱时也不会,因为那些死人躺在拉着的窗纱后面,而活着的人还想向外看这个世界。

那些吃下的东西都想向上涌,因为这是间他永远也摆脱不了的猴笼,就算是搬到无人居住的荒岛上,也是无济于事了。尽管他讨厌呕吐,他现在却快要吐出来了。

“拉里,你好吗?”

他吓了一跳,从嗓子里小声地叫了一声。那是利奥,坐在离哈罗德大约有三幢楼的地方的栏杆上。手里还拿着只乒乓球在路上拍着。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拉里的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

“我想和你一起回家,”“但我不喜欢进那家伙的房子。”他有点胆怯地说。

“为什么不呢?”

“我不知道。”

“这对我很重要,因为我喜欢哈罗德——但又不喜欢他,我对他有一两种感情,你曾对人有过两种感情吗?”

“我对人只有一种感情。”

“那是什么呢?”

“是神圣,我们能回家看看纳迪娜妈妈和露西妈妈吗?”

“当然。”

他们继续沿着阿拉帕赫走了一会儿,互不言语,利奥仍旧在拍着乒乓球,然后再灵活地接祝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若知道你在这,我会早些赶来。”

“反正我有事可做,我在这家伙的草坪上发现了这个,乒乓球。”

“你觉得哈罗德为什么把帘子都放下来呢?”

“这样就没人能看到里面,这样他就可以做秘密的事情,就像死人一样不被发现。不是吗?”

他 们继续向前走,在百老汇的街拐角,再向南拐,他们现在看到一些人影;女人们在橱窗前欣赏裙子;一个男人从别处取了一把斧子回来,另一个男人在一个体育用品 商店破损的橱窗里挑选着钓具。拉里看见迪克·沃尔曼正离开他那伙人向别的方向骑车而去。他向拉里和利奥招了招手,他们也招手回敬。

“秘密的事情。”拉里若有所思地大声说,并不真正想让利奥再说什么。

“也许他正在向黑衣人祈祷,”利奥随口说道,拉里像是被带电的电线扫了一下似的抖了一下。但利奥并没有注意到。他还在拍着他的乒乓球,先在路上弹一下,然后当它反弹时再接住它……砰,啪!

“你真这么想?”拉里努力使自己显得自然些。

“我不知道。但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爱笑,但我觉得好像有虫子让他发笑,有像蛆那样的大白虫子在吸他的脑子。”

“乔……利奥,我的意思是……”

利奥的眼睛黑幽幽的,突然间明亮起来,他笑着说:“看,戴纳在那边,我喜欢她,哎,戴纳1他喊叫着,招着手,“有口香糖吗?”

戴 纳正在给一辆十速自行车的链条上油,她转过身来笑着,手伸到衬衫的口袋里,夹出五片出来。利奥笑着跑过去,头发飞扬着,一只手还攥着那球不放。拉里在后面 注视着他,躲在哈罗德笑容后面的大白虫子——乔(不,是利奥)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此事故,如此恐怖。这孩子处于一种半催眠的状态,有多少次当拉里目睹 有人在路上停下来死去的时候他都在场,目光空洞,神情恍惚,但一会儿一切都又恢复正常了。一切都变了,人类感知的范围看起来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简直像地狱一样恐怖。

拉里挪动着向利奥和戴纳走去,他们正分享着口香糖。

那 天下午斯图发现法兰妮在楼后的小庭院洗衣服。她把洗衣槽里注上水,倒了近半盒洗衣粉,用拖把棍搅了搅,直到满槽里都是泡沫。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若是 去阿巴盖尔妈妈那儿,显得如此无知,她会受到责备的。她把衣服浸到冰冷的水里,开始搓洗,像一串乱糟糟的西西里葡萄。她想道,这种两面搓洗的方法,绝好地 保持了衣服的亮丽色彩,还不会损坏柔软的内衣,并且……

她转过身来,注视着她的男人,他正站在后院门口里侧,逗乐地看着她。法兰妮停下手里的活,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真有趣,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站在这里多久了?”

“两分钟。但你管那叫什么?野鸭交配时的舞蹈?”

她显得很冷淡。“又裂了一道,今天晚上你睡沙发,或是在弗拉格斯塔夫街和你的朋友格兰呆在一起。”

“看,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也是你的衣服,斯图先生,也许你是个元老,但你也会不时地在衬裤上留下点儿什么。”

斯图这笑容慢慢展开,最后他忍不住大笑起来,“亲爱的,你也太粗俗了。”

“现在我觉得并不特别脆弱。”

“好了,休息一会儿,我需要和你谈谈。”

她很乐意,尽管进屋前她得冲冲脚。她的心突突地跳着,她很顺从,就像是一忠实的机器。被人不怀好意地滥用着。若是我的曾祖母,她也会这样做的,也许她把这看成是冒险补偿的一部分。

他低头看看脚和小腿,有些丧气,上面沾着一层灰色的肥皂沫,她厌恶地用水冼净。

“我妻子洗衣服的时候,”斯图说道,“她用一种——你管那叫什么来着?对,是搓板,我记得我妈妈有三个。”

“我知道那东西,”法兰妮生气地说,“我和琼转遍了博尔德也没有找出一个来,技术工人都罢工了。”

他又笑起来。

法兰妮把手放在身后,“你是不是想惹我生气,斯图尔特·雷德曼?”

“不,我在想到哪里去给你弄个搓板,如果琼想要,也给她一个。”

“到哪?”

“你先让我看看。”他的笑容消失了,他胳膊搂住她,把额头贴在她的额头,“你知道我很感谢你为我洗衣服,我想一个怀孕的女人比她的男人更清楚哪些事情该做,哪些事情不该做,法兰妮,为什么要让那些衣服惹你心烦呢?”

她迷惑地看着他,“为什么?好吧,那你穿什么?你想披着这些衣服走来走去吗?”

“法兰妮,商店里有的是衣服,我的尺寸很好买。”

“什么,把旧衣服扔掉,就因为它们脏了?”

他有些不安地耸了耸肩。

“不可能,”她说道,“那是老式做法,斯图,就像他们过去用来装你的计算机箱子和那些不回收的瓶子,用完就扔掉,不能再让那重新开始。”

他吻了她一下,“好吧,下一次洗衣服的时候,我来洗。听到了吗?”

“好的,”她怀疑地笑了笑,“你能坚持多久,直到我生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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