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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她的语气有点焦燥,看到她轻皱着眉头连眉毛都皱了起来,不禁笑了。“让你有点心烦了,是不是?”
“是的,但我不说了。你现在和哈罗德站在一边了。”
“这 不公平,法兰妮。这也让我心烦了。我们开了两次准备会……仔细讨论了每件事做到滴水不漏……至少我们是这么想的……但却冒出来一个哈罗德。他就那么东边敲 敲锣西边碰碰鼓地说:‘难道你们不是这个意思吗?’我们就说:‘是啊,谢谢,哈罗德。就是这意思。’”斯图摇了摇头,又说:“每个人都推出来统一选,为什 么我们从来就没想到这个呢,法兰妮?这一招可真绝。我们甚至从没谈到过这个。”
“是这样,我们中没人能确知他们的情绪会是什么样。我想——特别是在阿巴盖尔妈妈走了以后——他们会很消沉,甚至是暴躁的。再加上那个英彭宁说话像只报丧的乌鸦似的……”
“我在想是不是该想个法子让他闭上嘴。”斯图若有所思地说。
“但情况并不是这样。他们是那么……兴奋,只因为能聚在一起。你感觉到了吗?”
“是的,我感觉到了。”
“简直像再生了一样。我不认为这是哈罗德计划到的事情。他只是抓住了时机而已。”
“我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想他。”斯图说,“我们去搜索阿巴盖尔妈妈的那天晚上,我真替他感到难过。当拉尔夫和格兰到来的时候,他看起来真是可怕,就像要晕了一 样。但刚才咱们在外面草坪上聊天的时候,每个人都向他表示祝贺,他看起来就像个充了气的癞蛤蟆一样。就像是他表面上微笑着,心里却在说:‘现在你们看到这 个委员会的价值了吧,你们这帮笨蛋。’他就像是一个小时候永远解不开的拼字游戏一样。就像是中国的九连环或者是那种只要拉得对头就能解开的三个铁环一 样。”
法兰妮伸出脚来看着他说:“说起哈罗德,你看我的脚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吗,斯图尔特?”
斯图审慎地看了看她的脚说:“没有。只不过你是穿着那种从街上买来的难看的‘地鞋’。当然也太大了。”
她打了他一下:“穿‘地鞋’对脚有好处,所有最好的杂志都是这么说的。而且告诉你,我的脚是7号的,实在是够小的了。”
“那么和你的脚有什么关系呢?天可够晚的了,亲爱的。”他又开始推起车来,她于是也推车走在他的身边。
“我想也没什么。只是哈罗德一直看着我的脚。是在开完会以后咱们坐在草地上谈论的时候。”她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为什么哈罗德·劳德要对我的脚感兴趣呢?”她问道。
当拉里和露西到家的时候,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手拉手地走着。在这之前,利奥已经进了他和“纳迪娜妈妈”同住的那所房子。
现 在,他们朝门走过来的时候,露西说道:“这可真是一次盛会。我从没想到……”她下面的话突然堵在嗓子眼儿里说不出来了,因为一个黑色的人影从他们门廊的阴 影下冒了出来。拉里感到一种热辣辣的恐惧的感觉冒到了他的喉咙口。“是他,”他脑子里疯狂地转着念头。“他来找我了……我就要看到他的脸了。”
但接着他就奇怪自己怎么会那么想了,因为那黑影原来是纳迪娜·克罗斯,没什么别的了。她穿着一件蓝灰色的质地柔软的裙子,头发松散着,飘飞在肩头,垂落在后背,她的头发是深色的,中间夹杂着银白的颜色。
她的样子不知怎么让露西觉得像是停在投机商院子里的一辆旧车,她是不由自主这么想的,但随即深恨自己这么想。那是老拉里的说法……老拉里?倒不如说老亚当吧。
“纳迪娜,”露西用一支手捂着胸口颤声说道,“你简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哦,我不知道刚才怎么想的了。”
她没理会露西,只问拉里道:“我能和你谈谈吗?”
“什么?现在?”他转头看了看露西,或者只是以为自己看了……后来他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个时候露西是什么样了。就好像她的光芒是被一颗星星挡下去了,但那却是一颗暗星,而不是明亮的星。
“就现在。非得是现在不可。”
“明天早晨不是……”
“非现在不可,拉里。要不就再别谈了。”
他又看了露西一眼,这一次确实是看到她了,看到她的目光从他转向纳迪娜,然后又转向他,脸上是失意无奈的表情。他知道她受到了伤害。
“我马上就回来,露西。”
“不,你不会的,”她木然地说。眼睛里已经闪出了泪光。“噢,不,我不相信。”
“就10分钟。”
“10分钟,或是10年,”露西说,“她是来带你走的。你有没有带拴狗的皮带和笼头,纳迪娜?”
对纳迪娜来说,露西·斯旺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她的眼睛只是望定在拉里身上,那双深色的大大的眼睛。对拉里来说,这永远是他见到过的最奇怪也是最美丽的一双眼睛,当你受到伤害,陷入麻烦,或是就要痛苦得发疯的时候,这双眼睛就会来望着你,镇静而深切。
“我会回来的,露西。”他机械地说。
“她……”
“你进去吧。”
“是的,我想我也该走了。她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她跑上台阶,在顶上绊了一下,又站稳了身子,推开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将自己刚发出的啜泣声关住了。
纳 迪娜和拉里对望了很久,就像着了迷一样。事情就是这样,他想。当你的目光和屋子对面的一双眼睛对视了一下就再也忘不掉的时候,或者当你看到拥挤的地铁站台 对面的一个人,而那可能曾是你的伴侣的时候,或者在街上听到一声笑声,而那可能就是那个你第一次与之作爱的女孩的笑声……
但是他嘴里却有一种如此苦涩的感觉。
“咱们走到街角再回来吧。”纳迪娜低声说,“你能做到吗?”
“我最好进去找她。你挑了一个最糟的时候到这儿来。”
“好不好?就走到街角再回来?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跪下来求你。要是你希望那样的话,就在这儿。像这样?”
令 他吃惊的是她真的跪了下来,把裙子向上拉了一点儿以便能跪得下,也向他显示自己赤裸的双腿,让他好奇地发现其他的一切也是赤裸裸的。为什么他会这么想呢? 他不知道。她的眼睛看着他,使他的头有点晕晕的,他有些厌恶的感觉到这里的什么地方有一种力,是这种力使她在他面前跪了下来,使她的嘴正对着……
“起来1他粗暴地说。拉住她的手把她猛地拉了起来,想尽量不去看她的裙子在落下来之前飘起来的样子;她的大腿是奶油色的,是那样一种白,不是苍白死暗的,而是充满活力的、健康而又诱人的。
“来吧。”他差不多是焦躁地说。
他 们向西走去,那是群山所在的方向,那些山阴森森地横亘在远方,一块块三角形的阴影挡住了雨后出现的星星。在夜里走向那些山,总让他感觉到一种奇特的不安和 一种冒险的激动。而现在,有纳迪娜走在他身边,她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肘弯处,那种感觉似乎更强烈了。他总是能做很生动的梦,三四个晚上之前他就做了有关那 些山的梦;他梦见山里有巨人,模样非常可怕,他们长着亮亮的绿眼睛,像得了脑积水病的白痴那样特大号的头,有力的大手上长着短粗的手指头。那是能扼死人的 手。这些白痴般的巨人把守着山里的各处通道。他们在等着“他的”时代的来到——就是那黑衣人的时代。
一阵轻柔的风顺着街道吹着,赶着纸片在前面飘飞。他们经过了金·索普尔家,经过几辆售货车,它们像死去的卫兵似的停在大停车场里。这使他想到了林肯隧道。林肯隧道里也有过巨人。他们已经死了,但那并不意味着在他们新世界里的所有巨人都死了。
“这很难,”纳迪娜说,她的声音仍然很低。“她使这很难是因为她是对的。我现在就要你。我怕我是太迟了。我要留在这儿。”
“纳迪娜……”
“不1她厉声说:“让我说完。我要留在这儿,难道你不明白吗?要是我们彼此在一起,我就能做到了。你是我最后的机会了,”她说道,声音嘶哑了下来。“乔已经不在了。”
“不,他没有。”拉里说,他觉得自己既迟钝又傻又有些不知所措。“我们回家的路上在你那儿和他分手的。他不在那儿吗?”
“不在。只有一个叫利奥·罗克威的男孩在他床上睡觉。”
“你什么……”
“听着,”她说,“听我说,你就不能听我说么?只要我有乔,我就一切都好。我能……像原来那样坚强。但他不再需要我了。我需要被人需要。”
“他确实需要你1
“当 然啦,”纳迪娜说,使得拉里又一次感到了害怕。她不再是说利奥了;他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他需要我。这正是我害怕的。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你。”她踏前一步 站在他的面前,抬起头来,下巴向上倾着。他能闻到她那神秘的清新的味道,知道自己想要她。但是有一部分的他想到了露西。要是他想要在博尔德这儿成功的话就 需要这一部分。要是他放弃了这一部分而跟纳迪娜走的话,他们可能就只有在今晚偷偷溜出博尔德了。那他就完了。那老拉里就赢了。
“我得回家去了,”他说,“我很抱歉,你得自己解决这个问题了,纳迪娜。”“你自己解决这个问题吧”——这难道不是他在一生中一直对一个又一个人说过的话吗?为什么在他明知自己是对的的时候,这些话还这样子地冒出来,揪住了他的心,使他柔肠百转,而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呢?
“和我作爱吧,”她说,伸出手臂揽住了他的脖子。她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压在他身上,他通过她身体的宽松、柔软和富于弹性知道自己先前想对了,她身上穿着的只有这一件裙子。里面完全是一丝不挂,他心里想,而这个想法极度地亢奋起来。
“好极了,我能感觉到你了。”她说着,身子开始挨着他扭动起来,两边动着,上下动着,制造出一种诱人的磨擦感。“和我作爱吧,这事就了结了。我就安全了,安全了。我就会安全了。”
他抬起手来,后来他怎么也不明白他当时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那时他只需用三个很快的动作和一次插入就能进入她的温柔乡了,而那正是她想要的。但他不知怎么抬起手来扳开她的双手,用力把她推开了,劲力用得那么大,以致于她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她不禁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拉里,要是你知道……”
“是,我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试着告诉我,而不是……要弓虽.女干我呢?”
“弓虽.女干1她重复道,尖声笑了起来,“噢,真可笑!噢,看你说了什么!我!弓虽.女干你!噢,拉里1
“不管你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本该已经得到了。在上个星期,或前一个星期,你就应该得到了。在前一个星期我要你拿走它。我曾想要你得到它。”
“那太快了。”她低声说。
“但现在就太迟了。”他说,深恨自己声音里的那种残忍的腔调,但是没法控制它。他仍然因为想要她而全身发着抖,他听起来会是什么样呢?“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好吧。再见了,拉里。”
她转过身走了。在那一瞬间她已经超越了纳迪娜了,要转身而去永远不再理他。她是那个口腔卫生学家。她是伊冯娜,就是在洛杉矶和他合住一套公寓的那个人。——她已使他筋疲力尽,所以他已经缩进了她的布吉舞鞋中,而把租约交到了她的手中。她是丽塔·布莱克莫尔。
最糟糕的是,她是他的妈妈。
“纳迪娜?”
她没转回身来。她变成了一个暗暗的影子,只在穿过街道的时候才能从其他暗影中辨别出来。然后她就在群山的黑暗的背景下消失不见了。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她没回答。在她离开他的样子中有种可怕的东西,就在她融入黑暗背景的那种样子中。
他 站在金·索普尔家门前,双手紧握着,尽管晚上很凉爽,额上却爬满了一颗颗的汗珠。他现在是有了灵魂了,终于知道作为不那么正派的人要付出什么代价了:永远 也搞不清自己的动机,除非只是粗粗估计一下否则永远也分不出伤害与帮助孰轻孰重,永远也不可能清除掉对自己怀疑的那种酸涩的感觉而且……
他的头猛地抬了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像要从脸上胀了出来。风又吹起来了,吹过某个空洞洞的大门口时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叫声。
露西听到他进了门,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想让它别跳了,因为他可能只是回来拿东西的,但心还是跳个不停。“他选了我”,这个想法被敲进了她的脑子里,是被她心里巨锤般的敲击赶到脑子里去的。“他选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