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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介意的话,我可以把你和你的父亲扔出普都拉,’我说道。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发脾气。
“‘你为什么会那么干?’他问道,故作吃惊状。‘你还没了解一切……对吧?’他哈哈大笑,在房子里踱着步,手指掠过钢琴光洁的琴盖。‘你弹琴吗?’他问我。
“我说了句类似‘不许碰它!’的话,他听了付之一笑。‘我想碰就碰!’他很不以为然地说,‘你还不知道你怎么样会死掉,而现在死对你来说简直就是灾难,不是吗?’
“‘这个世界上肯定还会有别人能教我懂得这些!’我说道,‘你肯定不是唯一的吸血鬼!你的父亲或许才70岁,你做吸血鬼的时间不可能很长,一定有人教过你……’
“‘那你认为你自己就能找到别的吸血鬼吗?他们或许能看见你,我的朋友,而你看不见他们。不行的,我认为你在这一点上没有什么选择余地,朋友,我就是 你的教师,你需要我,别无选择。而且,我们都要养家。我的父亲需要一名医生;你呢,有母亲和妹妹。千万不要有俗人的念头,告诉她们你是吸血鬼。只要赡养她 们,赡养我的父亲就行了。这就是说,明晚杀人时,动作要快,因为那之后我们还要处理种植园的事务。现在睡觉吧。咱们俩睡一个房间,这样可以少冒风险。’
“‘不,卧室你自己用,’我说,‘我无意与你同居一室。’
“他马上暴跳如雷。‘你不要犯傻,路易。我警告你,太阳升起的时候,你无力保护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分开睡就意味着把安全分割了,两人的防备就是加 倍的警惕。’后来他又说了一大堆话吓唬我,想让我顺从他的意思。他还不如对墙说话呢。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但没有听他的话。他在我眼里显得脆弱无比,而且 愚蠢可笑,像一个用干树枝做成的人,尖着嗓子在那里咋咋唬唬。‘我单独睡。’我说道,用手把蜡烛一一抓灭。‘马上就天亮了!’他又固执地说了一句。
“‘那就把自己关起来吧。’我对他说完,抱起棺材下了石阶,听到上面落地长窗的锁啪嗒一声锁上了,又听到窗帘拉上的声音。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星星依 然闪烁。河边刮来阵阵凉风,伴着一丝丝细雨,点点撒在石板路上。我打开弟弟小礼拜堂的门,门口快被玫瑰和杂草堵住了。我拨开花草走了进去,把棺材放在祈祷 台面前的石板地上。墙上各圣人的画像依稀可见。‘保尔,’我轻声呼唤着弟弟的名字,‘生平第一次,我对你、对你的死无所感受,又是生平第一次对你最有所感 受,为失去你感到万分悲痛,胜过以往任何时候。’你看……”
吸血鬼说着转向男孩。“我完完全全变成了吸血鬼。我关好带栅小窗上的木挡板,插上门,然后爬进铺了缎子的棺材里。黑暗中几乎看不清布的光泽,我把自己关在里面,就这样变成了吸血鬼。”
“你就这么着,”男孩顿了顿又说道,“和一个你憎恨的吸血鬼在一起。”
“可我只能和他待在一起,”吸血鬼回答说。“正如我告诉你的,他使我处于很不利的地位。他暗示过我,我有很多东西需要了解,但还不了解,只有他才能教 给我。而实际上,他所教给我的大部分内容都是实践性的,自己也不难揣摩。比如怎么带棺材坐船旅行,装作是带着爱人的尸体去安葬;怎样不使人打开棺盖;怎样 夜间从里面出来清除船上的老鼠——类似的事情。他还认识一些店铺的生意人,这些人下班后会接待我们,以最好的巴黎人的方式款待我们。他还认识一些喜欢在餐 馆和酒馆里做金钱交易的代理人。在应付这类世俗的事情上,莱斯特确实是个称职的教师。他生为人时的行为举止我说不上,也不在意,不过他看上去像是我这个阶 层的人,这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只是这样我们的生活要顺利得多。他有洁癖,我的书房在他眼里是‘一堆灰尘’。另外,他不止一次因看到我读书或者给杂志写点 东西而气愤不已。‘那都是人的鬼话。’他总是这么对我说。同时,他花去我大量的金钱,把普都拉装修得富丽堂皇。即便是不在乎金钱的我,也不由得委琐起来。 他在接待普都拉的来客时——那些出门在外的可怜人,他们或是骑马或是坐马车沿河而来,拿着其他种植园主或新奥尔良官员的介绍信来请求借宿——对这些人他很 温文尔雅、礼貌周到。这就让我轻松得多,因为我现在离不开他,而他的恶习又一再刺激我,使我几乎处于绝望的境地。”
“可他不伤害人吗?”男孩问。
“噢,伤害,那是经常的事。不过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这不仅和吸血鬼有关系,还和将军、士兵、国王有关系。我们大多数人都宁可目睹别人死去,也不愿在 自己家里粗暴无礼。这很奇怪……是的,但却千真万确。我敢保证,莱斯特每夜都要杀人,这我是知道的。但是如果他对我的家人、我的客人,甚至我的奴隶粗暴无 礼,我是决不能忍受的。他不曾这样做过。他好像还特别能取悦客人,还说我们两家人需要的费用绝不能省。他极力使他父亲的生活奢侈,但是做法非常可笑。他总 是对老人说,他的床多么豪华,给他买的夹克、外套多么昂贵,他的床罩是进口货,地窖里的酒是法国和西班牙的,有多么多么好,还要告诉他种植园一年的收成有 多少,即便年成不好、沿海地区在考虑完全放弃生产蓼蓝染料而改种蔗糖时,收入也颇丰。但是他又会经常蹂躏老人,这一点我前面已经给你讲到过。他会勃然大 怒,气得老人像孩子似的抽泣。‘难道我没让你过豪华的生活吗?’莱斯特总是这么对他大叫大嚷。‘难道我没有满足你的所有需求吗?少跟我叨叨要去教堂,要去 看朋友!那都是屁话。你的老朋友都死了,你干吗还不死,好让我清清静静自己一个人花钱!’老人啜泣着,说他年纪大了并不稀罕这一切,他倒希望能永远待在那 个小农场。我后来经常想问他‘这个小农场在哪里?你们是从哪里来到路易斯安那的?’以便从中得到一些线索,了解莱斯特以前待过的地方。那里可能会有莱斯特 认识的吸血鬼。但是我没敢提起这些事情,唯恐惹得老人哭起来,莱斯特又跟着发怒。不过,他也不是经常发作的,偶尔也会对父亲非常好,甚至想讨好父亲。他会 亲自托着晚餐给父亲送去,耐心细致地一口一口喂给他吃,一边还跟他谈论天气、新奥尔良的新闻,还谈论我的母亲和妹妹。显然他们父子之间有着很深的隔阂,无 论是受教育的程度还是修养方面均有很大的差距。但究竟怎么会这样,我也猜不透。自始至终,我都没过问他们的事。
“生存,正如我前面所说,总是可能的。他讥讽的笑容表明他深谙某些了不起的或者是糟糕的事情。他与人交往时会有各种阴暗的心理,这种心理我无法猜透。 他总是因为我沉迷于各种感受、不愿杀人以及杀人时的心醉神迷而瞧不起我,进而打击我。当我发现自己能照镜子,发现十字架对我不起作用时,他则在一旁纵声大 笑。当我向他问及上帝和恶魔时,他闭口不答,只是挪揄、笑骂我。‘我想哪个晚上去见见恶魔!’有一次他不怀好意地对我这么说,‘我要从这里追他,一直追到 太平洋地区的穷乡僻壤,我就是那个恶魔。’我听了他的话,目瞪口呆。他看着我的样子哈哈大笑。然而,伴随着对他的嫌恶.我开始不理会他,怀疑他,还以一种 漠然的兴趣琢磨他。有时我会愣愣地盯着他的手腕,那是我获得吸血鬼新生的源泉。我一直呆呆地出神,像是灵魂出了肉体,又像是肉体变成了灵魂。他要是看见我 这个样子,会瞪着眼看我一阵,然后硬是不顾我的感受,不管我在想什么,伸出手来,粗暴地把我摇醒。我以一种公然的冷漠态度对待他的行为,这种漠然的态度是 我生为人时所不曾有的,想必是吸血鬼的一种禀性吧。我会坐在普都拉的家里,几小时地想着弟弟的人生。我发现弟弟的人生短暂但完整,一直处于深不可测的黑暗 中,于是明白了我哀恸他的死亡、像只疯狂野兽一样扑向他人时那徒劳无益、愚蠢可笑的激情。于是那种狂乱就成了舞蹈演员在雾中的狂舞;现在从吸血鬼的奇怪视 角看待这一切,不由得使我有一种深深的悲哀。不过我并没有沉湎于此而不能自拔。我不想给你留下这种印象,因为沉湎对我来说是最可怕的浪费,所以我只是观察 身边所有认识的人,认识到他们的生命都很宝贵。我唾弃一切徒劳的犯罪、无益的激情,因为那会像沙子从指间滑过,让生命悄悄溜走。我也只是变成吸血鬼之后才 慢慢了解了妹妹,因此不让她管理种植园,而让她去过城市生活。她很需要这种生活,以便充分了解自己的人生、自己的美丽,然后嫁人,而不是沉湎于对死去弟弟 的悲伤中,为我的离去而难过,或把自己弄得像个妈妈身边的小保姆。我给她们提供一切所需所要的,哪怕最微不足道的请求,我都立即予以关注。我和妹妹在夜晚 相会的时候,她会取笑我的变化。我会把她带出户外,来到狭窄的街道上,沿着长满树木的河堤在月光中散步。白色香橙花的香味阵阵扑鼻,给人一种融融的暖意。 我们边走边聊,能聊上几个小时。她跟我谈她的想法、她心里的秘密,还有一些不敢对别人讲的奇思怪想。有时在昏暗的客厅里,没有别人在场时,她也会跟我说些 悄悄话。我看着面前甜甜的、实实在在的她,玲珑剔透、光彩照人,却很快会衰老,死去,失去现在的时光。这些时光看不见,摸不着,让我们错误地……错误地以 为是永恒的,不灭的。这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利,只有当我们步入中年时方解其中之意,而这时的我们,剩下的日子已和我们度过的日子相差无几了。每一个时 光,都是经历了以后才慢慢得以细细品味的。
“只有超脱才能得以解脱,那是一种至高无上的空寂。我和莱斯特就是带着这样一种空寂穿行于人类的世界,一切物质的麻烦都与我们无缘。我该给你讲讲这非常实际的一面。
“莱斯特很善于偷盗。他总是选择一些衣着华贵,或者看上去很奢侈的人作为杀戮对象,事后就从他们身上拿东西,但是隐藏和保密之类的大问题使他最为困 惑。他看上去一表人材,完全是绅士风度,但我怀疑他连最简单的财务问题都一无所知。而我就不一样,因此他任何时候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现金。他要不是在哪个 小胡同里掏死人的腰包,就是在城里最豪华的赌馆里最大的赌桌边,凭借他吸血鬼的敏锐从种植园主的儿子们那里获取金子、美元和财产契约。这些人明知他的友情 靠不住,可禁不住他无限魅力的诱惑。但这一切都没有给他提供他所需要的生活,正因为如此,他把我引入这奇异的尘世之外的世界,这样他就有了一个投资者兼经 理,这个经理在人间所掌握的技巧,其价值在此后的生命中才得以更好地体现。
“不过我还是先描述一下新奥尔良吧,讲讲那时的新奥尔良是什么样,以后又是什么样,以便你能了解我们的生活多么简单。美国再没有像新奥尔良这样的城市 了。那里先有各个阶层的法国人、西班牙人,这些人中的一部分是这个城市的贵族阶层,除了他们,这个城市后来又来了各地的移民,其中爱尔兰移民和德国移民居 多。这个城市里不仅有黑人奴隶,还有越来越多的自由有色人种。那些黑人奴隶保留着各自部落特有的装束、特有的礼仪,真是五彩纷呈,形式各异。而在那些有色 人种中,在混血儿和孤立族①的优秀分子中,出现了一批工匠、画家、诗人,还有美女。另外在夏天,河堤上坐满了印第安人,摆摊卖草药和手工艺品。在这个语言 的大杂烩与肤色的大杂烩里,还时常流动着码头上来的人和船员。他们涌入这个城市,挥霍着金钱,或去酒馆,或买美人过夜。这些美人有黑人,也有白人。他们吃 的是上好的西班牙式饭菜和法式饭菜,喝的是世界各地进口的酒。随后,也就是在我改变了之后的几年中,美国人也来锦上添花。他们的到来扩展了这个城市。他们 顺着旧的法国人居住区,沿着河的上游修建了许多房屋。这些建筑富丽堂皇,在日光下像神殿一样闪闪发亮。当然这个城市少不了种植园主,不断会有植物园主携妻 带子,坐着光彩夺目的四轮马车进城来,买睡袍,买银器,买宝石,然后纷纷奔向古老的法式剧院、新奥尔良戏院、圣·路易斯教堂。狭窄的街道便车水马龙,拥挤 不堪。星期六,教堂里吟唱着大弥撒曲,曲声从教堂开着的门里传出来,传向阿尔摩广场的人群,传向法国市场,掩盖了那里嘈杂的人声,也传向隐隐约约、悄无声 息在密西西比河里漂流的船只。密西西比河的水位很高,高过新奥尔良城的地面,河水沿着高筑的河堤流淌,河里的船只看上去就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
①指因人种、文化、语言等的不同而形成的与周围区域相对孤立的一群人。
“这就是新奥尔良城,一个蔚为壮观、令人神往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衣着华贵、姿态优雅的吸血鬼,在夜晚穿行于一个又一个煤气灯组成的片片灯海 是不会引起人的注意的,就像成百上千的其他富有异域情调的人一样——如果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真有人停下步子用扇子遮住脸悄悄说:‘那个人……多么苍白, 那样闪闪发光……他那走路的步态,多么不自然!’在这样一个城市,这样的话还来不及传开,吸血鬼就能逃之夭夭,以他猫一般的眼睛,搜寻于小巷中;搜寻于船 员们头枕桌子沉睡着的昏暗酒柜旁;搜寻于屋顶高高的旅馆房间里,那儿或许有个女人正孤独地坐着,双脚搁在绣花枕头上,腿上盖着花边床罩,一根蜡烛发出黯然 的光,照着她低垂的头。她绝不会看见一个巨大的影子移过房顶上的石膏花,也决不会看见一根长长的手指伸出去压灭那微弱的烛焰。
“值得注意的是,所有那些因不同的原因在这个城市里待过的男人和女人,都在身后留下了某种纪念碑,有大理石做的、砖做的,还有石头做的,至今依然耸立 在那里,因而即便煤气灯消失了,飞机出现了,办公大楼挤满了可纳尔大街,但美和浪漫最本质的东西还是保存了下来。虽然这些东西不是每条街上都能见到,但很 多地方的景象对我来说,依旧是昔日的景象。当我在星光下漫步于夸特街或者花园街,便又回到了那个岁月。我想这就是纪念碑的意义,不管它是一间小屋,还是有 着科林斯式柱子和金属雕檐……的高大建筑。纪念碑并不告诉你这个或那个人来过这里,不会的,而是告诉你他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所感受到的东西依然在延续。过 去照耀过新奥尔良的月亮,今天依然在那里升起。只要纪念碑竖着,它就会陪伴月亮升起。这种感受,不管在这儿……还是那儿……都是一样的。”
吸血鬼显得有些悲哀,叹了口气,似乎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怀疑。“刚才讲到哪儿了?”他突然问了一句,有些疲劳的样子。“对了,钱,我和莱斯特得挣 钱。我告诉过你他可以偷,但关键是为以后的投资。我们必须使用积攒下来的钱。我讲到后面去了。我杀动物,这个待会儿再讲。莱斯特一直就杀人,有时一晚杀两 个或三个,有时则更多。他喝一个人的血,经常是解了一时的饥渴便住口,接着就去找另一个。用他粗俗的话说,他就是喜欢人血。娇嫩的少女是他晚上最喜爱的第 一道菜,而使他最得意的是杀年轻男子。像你这个年龄的小伙子尤其称他的心。”
“我?”男孩低声说道。他一直将双臂交叉放在桌上,身子向前倾着,盯着吸血鬼的眼睛,听到这里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是的,”吸血鬼接着说,似乎没有注意到男孩表情的变化。“知道吗,他们代表了莱斯特最大的失败,因为他们最有可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当然,莱斯特本人并不明白。我渐渐明白了这一点,而莱斯特却什么都不明白。
“我给你举个例子,最能说明莱斯特的所好。从我们这里往河的上游方向有一个弗雷尼尔种植园,那是一大片蔚为壮观的土地,庄园主人有希望靠产糖发一笔 财。那时刚发明了提炼技术,我想你知道,糖是在路易斯安那提炼的。我所热爱的这个地方出产精制糖,这其中有某种具有讽刺意味的东西,我说这话时心里的酸楚 是你无法了解的。这种精制糖是一种毒药,它就像新奥尔良人生活的本质,甜美无比,却能致人于死地;它充满无穷魅力,以至于使人忘记其他所有的价值与意 义……我刚才说上游住着弗雷尼尔一家人,这是一个古老的法国家族,家族很大,这一代共有五女一男。三个女人已注定不能结婚,另两个还太小,所以都要依靠家 里这个儿子。这个年轻人就得像我曾经为母亲和妹妹所做的那样掌管整个种植园,洽谈婚姻,置办嫁妆,所有的费用都要指望下一年糖的收成,而收成好坏还难以预 测。为了弗雷尼尔这个小世界,他得与人讨价还价,奋力拼搏,与整个物质世界保持适当的距离。莱斯特决定要这个年轻人的性命,但当他运气不好,没有得逞时, 简直就要疯了,于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取这个弗雷尼尔男孩的命。这个男孩当时正好卷入一场决斗中,在一次舞会上侮辱了一个年轻的西班牙克里奥耳①人。其实整个 事情也没什么,但是就像大多数年轻的克里奥耳人一样,这个年轻人愿意作无畏的牺牲。你要明白,莱斯特对那儿的一切了如指掌,我们俩都夜袭过弗雷尼尔种植 园,莱斯特杀奴隶和偷鸡贼,我杀动物。”
①指美国墨西哥湾沿岸各州早期法国或西班牙殖民者的后裔。
“你只杀动物吗?”
“是的,我说过关于这个后面再给你讲。我们俩都熟悉这个植物园。我已深深沉迷于吸血鬼所特有的一种快乐之中,那就是只管尽情地看着别人,而被看的人一 无所知。我熟悉弗雷尼尔的几个姐妹,就像我非常熟悉弟弟礼拜堂周围那些鲜艳夺目的玫瑰花一样。那几个女人非常独特,每一个都和她们的兄弟一样聪明,只是形 式各不相同。其中的一个,我称之为巴贝特,其聪明才智与其兄弟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可她们没有一个受过教育,因而不能掌管种植园。她们没有一个懂财经 方面的知识,即便是最简单的东西也不懂,都完全依赖于小弗雷尼尔。小弗雷尼尔也清楚这一点。因此,她们对他充满了爱,并且狂热地迷信他能把月亮挂上天。她 们相信有夫妻情爱,但她们认为,和她们对兄弟的爱相比,那实在太微不足道了。正因为如此,她们现在绝望的心情就像求生的欲望一样强烈。如果弗雷尼尔死于此 次决斗,无疑整个种植园将土崩瓦解。它那脆弱的经济体系,那年年指靠第二年收成的生活之光,都在他一个人手心里。所以那晚弗雷尼尔按约定的时间去城里进行 决斗的时候,你就能想象她们全家人处于怎样的恐慌与痛苦之中。而你再看莱斯特,他就像喜剧里的恶魔,牙齿咬得咯咯响,因为他现在想杀小弗雷尼尔。”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同情弗雷尼尔姐妹?”
“我十分同情她们,”吸血鬼说,“她们的处境太令人难过了。我也同情那个男孩。那晚他把自己一人关在父亲的书房里,立了遗嘱。他十分清楚,如果他明晨 四点倒在剑下,那么全家也都会跟着他倒下。他很为此状况痛惜,但却无可奈何。如果不参加决斗,他将在社会上名声扫地,而且即使他现在想逃脱,恐怕都逃不开 了,对方会一直追逐他,逼他决斗。当他子夜离开种植园的时候,已经能够面对死亡,就像一个人如果眼前只有一条路可走,就会下定决心以十足的勇气走下去一 样。要么把那个西班牙人杀死,要么他自己死。尽管他剑艺娴熟,也无法预测后果。他的脸上浮现出深情和智慧,而所有在莱斯特面前挣扎的人,他们的脸上都没有 这种神情。此时此地,我第一次和莱斯特发生了搏斗。几个月来,我一直设法阻止他杀这个年轻人,而他现在就想早西班牙人一步杀死他。
“我们骑着马,朝新奥尔良方向追赶小弗雷尼尔。莱斯特使劲追他,而我使劲追赶莱斯特。此次决斗定在凌晨4点,地点是城北门外的沼泽地边上。我们赶到那 里时已近4点,因为还要赶回普都拉,所剩无几的时间对我们来说便十分宝贵,意味着我们的生命也危在旦夕。我从没有像这次这样气恨莱斯特,因为他执意要这个 男孩的命。那已是隆冬季节,沼泽地寒冷彻骨、潮湿难当,一阵又一阵冰冷的雨掠过那块即将展开决斗的空地。当然,我惧怕这些东西的原因和你们是不一样的。我 不会被冻麻木,也不会像人一样发抖或者生病,但吸血鬼对冷的感觉和人是一样的,喝人的血往往能大大缓解寒冷感。不过那个清晨,我在意的不是寒冷的痛苦,而 是担心夜色沉沉,弗雷尼尔极易受到莱斯特的攻击。他只要一离开身边的两个朋友,走向沼泽地,莱斯特就会要他的命。于是我和莱斯特奋力搏斗,紧紧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