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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或下午,每当学钢琴的学生来到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里时,他都不得不让人打开一盏用绿色玻璃珠灯罩罩着的电灯,而这时,外面真可以说是阳光灿烂, 光明普照。他让人在住房入口处的左面钉上一块搪瓷牌子,上面写着:音乐会钢琴演奏家和经过国家考试的钢琴教师费利克斯·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个四肢发抖 的人在我们的出租房屋里还没有住到两个星期,这时,第一批学生就来了。他们带来了上课的学费和达姆钢琴练习曲谱,不得不就着左右两边的灯光,用两只手在钢 琴上再一次乱弹音阶和练习曲,一直弹到放在钢琴上的巨大沙钟上层的钟壳里再也没剩一粒沙,以中世纪的方式证明钢琴课业已结束时为止。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不戴天鹅绒四角帽。不过,他那雪白而又拳曲的、随风飘垂的头发却落到衬衣领上。在男女学生登门拜访的间隙,他便梳理自己那艺术家的 蓬乱长发。即使是在没有树木的新市场上,一阵风吹动了他那蓬乱的长发,他也会从宽大的上衣口袋里拿出刷子,在大庭广众之中修饰他那令人惊异的头发。于是, 立即就引来一些旁观者,引来家庭主妇、学童和我们。在他梳理头发时,他的目光里流露出极其傲慢的表情。这种浅蓝色的、没有睫毛的目光飞越各个音乐厅,在这 些音乐厅里,想像中的观众永无休止地祝贺他,祝贺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这位音乐会钢琴演奏家。在玻璃珠灯罩下面,淡绿色的光亮落到他的头顶上。一个奥伯龙 ①,一个善于演奏同名歌剧的钢琴改编谱的奥伯龙,坐在结实的转凳上,使男女学生都陶醉于男女水妖的故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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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奥伯龙》是韦伯所作的三幕歌剧,讲述妖王出伯龙和王后塔蒂尼亚从不睦到重归于好的故事。
在这里,很可能都是一些听觉灵敏的学生,而这位钢琴教师就有这样一些学生坐在打开的钢琴练习琴谱面前练琴。因为只有特殊的耳朵才能从圆锯和凿榫机白天 无所不在的咏叹调中,从整流器和电动创富有变化的音区中,从带锯质朴的哼唱中,细心地采撷到各种音的音阶,而这些音阶必须在费尔斯讷—伊姆布斯那没有睫毛 的目光下弹到钢琴上去。因为这种机器音乐会本身就把钢琴学生的手弹出的一种很强的经过句深深地埋在这个木工作坊院子里了,所以,绿色丁香树丛后面的绿色沙 龙就像一个观赏用的玻璃容器,里面没有声音,却有各种动作。用钢琴教师放在油漆小托架上玻璃缸里的金鱼来证实这种印象,就显得多余,它成了一种累赘的道 具。
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尤其重视合乎规定的指法。错误的音有几次恰好能够湮没在圆锯那令人厌烦但却能吞噬一切的高音区里。可是有一个学生在弹练习曲时,在 练习音阶的高低时,把鱼际放到了整个黑色钢琴的黑木头上,再也无法把手背放到所希望的水平位置上,这时,就没有一种木工作坊的响声能够掩盖这种显而易见 的、不合规定的指法了。另外,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还接受了这样一种教学方法:他在学生必须完成音阶练习定额的每只手上横着放上一支铅笔。每一个滑向木头、 想休息一下的鱼际,都通不过这种检验,都会使作为证据的铅笔一下子掉下去。
就连斜对面参议教师收养的女儿燕妮·布鲁尼斯,也不得不在练习音阶时在右边和左边的小手上放着这种检验铅笔散步,因为在钢琴教师搬来之后一个月,她就成了学钢琴的学生。
你和我——
我们从丁香树小园圃里观察燕妮。我们把我们的脸在海藻绿玻璃容器那样的窗玻璃上压得平平的,看见她坐在旋转凳上,胖乎乎的,娇滴滴的,穿着可以洗涤的 褐色丝绒衣服。在她那直接往下滑的、剪得半长的、差不多是浅褐色的头发上,有一只黄蝴蝶——扎着一个像飞机螺旋桨那样的巨大的蝴蝶结,而实际上这个蝴蝶结 是白色的。当别的学生手背上经常被事先就已落下的铅笔猛然敲打一下时,尽管燕妮的铅笔偶尔也会落到琴凳下面的北极熊毛皮上,但她却绝对用不着害怕受到惩罚 性的敲打,充其量她只会遇到费尔斯讷—伊姆布斯担心的目光。
也许燕妮有很高的音乐天赋。图拉和我,我们曾经在窗玻璃的那一边倾听,背后就是圆锯和凿榫机,我们很少能听见一点声音。再说,我们天生就不是这块料, 能把凭着音乐天赋攀登的音阶同艰难攀登的音阶区分开来。不管怎样,斜对面那个胖乎乎的丫头双手按在琴键上的动作,比起费尔斯讷—伊姆布斯别的学生来显得更 熟练。就连铅笔掉下去的情况都很少很少,最后甚至可以做到完全不掉下去,不管是横放还是坚放,也不管这是铅笔还是达摩克利斯剑①。人们怀着良好的愿望,已 经可以通过每天每日锯着的、凿着的和用假声唱着的木工作坊歌剧的叫喊声和尖叫声,更多的是猜出而不是听出达姆钢琴练习琴谱上微弱的曲调来:再见吧,冬天 ——一个库尔普法尔茨的猎人——很快我就要在内卡河边割草,很快我就要在莱茵河边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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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据古希腊民间传说:达摩克利斯坐在用一根马鬃悬挂的剑下,以示位高多危,比喻幸福中隐伏着危险。
图拉和我——
我们想起燕妮受到优待这件事。当其他所有学生的课往往都在“把箭搭在弓上”这一句当中结束时——因为放在钢琴上的那个中世纪沙钟的最后一粒沙子已经表 示同意下课——如果燕妮要让人给她那个坐在小旋转凳上的玩具身子授课的话,那么,不管对教师还是对这位女学生来说,沙钟的一个小时就会没完没了。当胖乎乎 的埃迪·阿姆泽尔陪着胖乎乎的燕妮·布鲁厄斯去上钢琴课已经成为习惯时——阿姆泽尔确实是参议教师最喜欢的学生,他经常在斜对面进进出出——就会出现这种 事:下一个学生只好在音乐教室朦朦胧胧的背后,坐在胀鼓鼓的沙发上,等上一刻钟,然后才能轮到他。因为这个在实科中学免费寄宿学校也可能听过钢琴课的埃 迪·阿姆泽尔,却喜欢呆在绿色长发的费尔斯讷—伊姆布斯身边,两个人轻快地高声弹奏《普鲁士的荣耀》,弹奏《芬兰骑兵进行曲》和《老战友》。
除此之外,阿姆泽尔还唱歌。他的高音部不仅在中学合唱队里,而且在令人敬畏的圣母教堂中也技高一筹。这个教堂的中堂每个月都有一次热闹非凡的巴赫的康 塔塔和莫扎特弥撒曲的演唱会。阿姆泽尔也在圣玛利亚教堂唱诗班里唱诗。上演莫扎特的早期作品小弥撒曲时,人们发现了埃迪·阿姆泽尔的高音部。现在,要在所 有的学校合唱队中寻找一个高音部童声。他们已经有了一个低音部童声。圣玛利亚教堂唱诗班受人尊重的队长走到阿姆泽尔面前,带着几分崇拜之情说:“我的孩 子,事实上你将在唱《撒迎利亚颂》时胜过著名的阀人歌者安东尼奥·采萨勒利。当他在弥撒曲初次演出时曾引起轰动。我听见你欢呼,你的声音使全世界都会想 到,圣玛利亚教堂对于这种声音来说实在是太狭窄了。”
尽管当时莱斯特先生还在这个共和国内代表着国际联盟,所有的种族法律在这个小国的边界上都得就此止步,但是埃迪·阿姆泽尔却不能不考虑到:“可是教授先生,人家说我是半个犹太人。”
教授回答道:“这可能吗?你是高音区童声,你要给我演唱《上帝保佑》①!”业已证实,这种“就这样办”的回答确实有生命力。据说,在若干年后,它在保守的抵抗组织内部仍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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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天主教弥撒曲中唱的祈祷歌。
不管怎样,这个被挑选出来的高音区童声,在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的绿色音乐室内练习小弥撒曲的难点。图拉和我,我们俩,在有一次圆锯和凿榫机不 得不喘口气时听见了他的声音。他仿佛在开采银矿。磨得薄如蝉翼的小刀把空气等分成四个部分。钉子熔化了。麻雀羞得无地自容。出租房变得虔诚,因为一个胖乎 乎的天使在不断地唱《尊贵的女主人》。
亲爱的图拉表妹:
只是因为埃迪·阿姆泽尔来到我们的出租房,碰巧才有这个音阶长长的引子。开始时,他只同燕妮一道来,后来,他把自己粗壮结实的朋友也带来了。人们也许 会把瓦尔特·马特恩当成我们的亲戚,因为他父亲的母牧羊犬森塔产下了我们的哈拉斯。我父亲一看到这个年轻人,就向他打听磨坊主的境况,打听大河中小岛上的 经济状况。在多数情况下,是由在经济领域知识丰富的埃迪·阿姆泽尔啰啰嗦嗦地回答他,阿姆泽尔还列举了一些让人感到市党部和市政府的劳动就业计划并不现实 的事实。他建议依靠英镑区,要不然,会引起敏感的古尔登贬值。埃迪·阿姆泽尔甚至举出了数字,人们将不得不使其贬值四十二个百分点。波兰进口货物估计可能 会上涨七十个百分点。现在,人们就可以在这一年五月份的头几天之间找到贬值的日子。所有这些日期和数字,都是他从马特恩的父亲那儿听到的。那个磨坊主往往 事先就知道一切事情。现在还去讲磨坊主的预言在一九三五年五月二日得到证实一事,已属多余。
阿姆泽尔和他的朋友当时读毕业班,他们把自己的精力有节制地投入到毕业考试中去。他们俩穿着有长裤的正规西服,在体育馆或者城堡围墙高处喝股份啤酒公 司酿造的啤酒。有人说,听抽雷加塔和阿尔图斯牌香烟的瓦尔特·马特恩讲,阿姆泽尔去年在奥利瓦森林里诱奸了一个七年级的女中学生。没有人会想到,这个肥胖 的埃迪·阿姆泽尔竟然是这样一种被爱情俘虏的人。因为他那老在高音区的声音的缘故,同班同学和偶尔受到邀请的姑娘都认为,他是他们敢于称之为“阉人”的那 种人。其他人表达得更谨慎一些,说埃迪还非常幼稚,是一个中性人。就我道听途说所知,瓦尔特·马特恩对于这些流言蜚语长时间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他才当 着好些学生、当着一半是姑娘的面,发表了一通比较长的、使他的朋友能获得好印象的讲话。也就是说,阿姆泽尔在涉及到姑娘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方面,比所有的 男孩子都要强得多。他相当频繁地去找阿德勒啤酒厂对面木工巷里的妓女。不过,他在那儿并不搞那种比比皆是的五分钟长吻,而是那儿的贵客,这是因为那些姑娘 都把他视为艺术家。阿姆泽尔用水彩、毛笔和钢笔,开始时用铅笔,绘制一沓肖像画和裸体像,这些画一点也不下流,相反,它们都可以见人。埃迪·阿姆泽尔带着 一夹子这样的画,突然登门拜访当时在技术大学给建筑师上绘画课的著名教授和擅长画马的画家普富勒,出示了这些画。以难以接近著称的普富勒立刻就看出了阿姆 泽尔的才能,当即答应帮助他。
经过这次我只能重述其大意的谈话之后,据说阿姆泽尔再也没有遭人嘲笑了。人们对他甚至还有了几分敬意。同班同学多次来找他,希望他带他们去木工巷。他 在马特恩的支持下友好地拒绝了这些无理要求。可是有一天,埃迪·阿姆泽尔——这件事就是这样私下告诉我的——请求他的朋友陪他去木工巷,但他却不能不看 到,瓦尔特·马特恩表示拒绝。他不想让可怜的姑娘们失望,便以一种早熟男子的自信进行解释。这种职业使他反感。他在那里找不到一个“恪守妇道的人”,这只 会使他变得残忍。而这样做,最终对于两者来说都是很尴尬的。现在需要的是爱,或者说至少也是激情。
阿姆泽尔很可能注意地听完了他的朋友摇着头说出的那通激烈的言词,然后便带着他的图画夹子和一个包装十分精巧的小礼物——高级什锦夹心糖,独自一个人 到阿德勒啤酒厂对面的姑娘们那里去了。尽管如此——如果我了解的情况没有出入的话——他要在糟糕的十二月的某一天,说服他的朋友同他一道去和姑娘们欢度降 临节期间的第二个或者第三个星期日。马特恩在第四个星期日才敢去。事实证明,姑娘们的这行职业使他“反感到”受了吸引的地步,以至于他不顾自己以后会有什 么后果,在那里找到了一个“恪守妇道的人”。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备受学生赞赏地把一个少言寡语的名叫伊丽莎白的姑娘视为“恪守妇道的人”。可是,这种宠爱 并不妨碍他在回家途中沿着旧城壕沟往上走,再沿着胡椒城往下走,气冲冲地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陷入对于这个妓女不可捉摸的沉思冥想之中。
亲爱的表妹:
埃迪·阿姆泽尔由瓦尔特·马特恩陪同,带着同样的、上面有虎纹的赭色和蛋黄色绘画夹子——这个夹子使他对声名狼藉的木工巷的访问变成了合法的、艺术家 的参观游览——走进了我们的出租房屋。我们俩在钢琴教师费尔斯讷—伊姆布斯的音乐室里,看见他按照瓷器芭蕾舞女演员的模型往纸上画速写。在五月份的一个春 暖花开的日子,我看见他面对我的木工师傅父亲,指着有虎纹的夹子,想立即打开夹子让他的画来讲话。可我父亲只允许他画我们的看家犬哈拉斯。我父亲建议他, 带着他那画具站在那个半圆之外,这个半圆用土堤和壕沟标明了狗链条的有效范围。“这条狗很凶,对艺术家肯定也不会客气。”我的木工师傅父亲说。
从第一天起,我们的哈拉斯就听从埃迪·阿姆泽尔轻声的呼叫。阿姆泽尔把哈拉斯变成了一只狗模特儿。在哈拉斯应该坐下时,阿姆泽尔决不像图拉说“哈拉 斯,坐下”时那样说:“坐下,哈拉斯!”从第一天起,阿姆泽尔就拒绝哈拉斯这个狗名。每当他要求狗换一种新的姿势时,他就对我们的看家犬说:“啊,普鲁 托,请您先用四肢站着,然后抬起右前腿,稍微弯曲,但是请放松点,再放松一点。现在劳驾您,把高贵的牧羊犬的头往左边转一半,对,对,普鲁托,请您就这 样,别动。”
哈拉斯的名字叫普鲁托,就好像它仍然是冥府的一只看门狗似的。笨拙的阿姆泽尔几乎将他那身裁剪成运动服样式的灰色方格条纹西服挣破了。他头上戴一顶白 色亚麻布帽,这顶帽子使他活像个英国记者。不过,这套制服并不新,埃迪·阿姆泽尔身上穿的、戴的全都像二手货,而且也的确是二手货。据说,尽管他拥有一笔 难以置信的零花钱,但是他只从当铺里,或者从塔格内特尔巷的旧货商人手中买穿过的东西。他的鞋子过去很可能是一个邮差的。他那肥大的屁股坐在一张可笑的但 又很可能非常牢实的折叠椅上。当他把夹好绘画纸的硬纸板撑到他那圆滚滚的左腿上,用右手顺手提起一支总是蘸满黑墨水的毛笔作画时——这支笔在绘画纸上从左 上方往右下方,画上了看家犬哈拉斯,或者说是冥府看门狗普鲁托那一掠而过的、开始时并不成功但紧接着就是既杰出又清新的速写——便一天天地——埃迪·阿姆 泽尔在我们院子里画了差不多六个下午——越来越多地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对立情绪。
这时,瓦尔特·马特恩居于次要地位。他穿着不修边幅的、轻便舒适的休闲服。这是一个化了装的无产者,他在一个时代批判戏剧中背出一些谴责社会的台词, 在第三幕中变成为首聚众闹事者,但在这里却成了我们圆锯的一个牺牲者。我们的哈拉斯嗅到特殊气味时,一再用从低垂的头发出的时而高、时而低的狂吠,伴随着 圆锯的歌声,但从来不伴随凿榫机的歌声。同我们的哈拉斯相似,我们的锯子也直接同这个来自尼克尔斯瓦尔德的忧郁的年轻人攀谈。虽然如此,他却并没有低垂着 头,没有一个劲儿地号叫,没有结结巴巴地发表无政府主义的宣言,而是用早就熟知的方式,用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的枯燥乏味的声音,来为工作时发出的噪音伴 奏。
这种格格作响的声音对哈拉斯起了作用。它的嘴唇伸到了嚼于上面。上唇的下垂部分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鼻孔在鼻尖两边张得大大的。一直长到眉心的鼻梁皱 了起来。那对有名的、竖着的、稍微向前倾斜的牧羊犬耳朵变得缺乏自信,耷拉了下来。哈拉斯夹起了尾巴,使背部从前面隆起的部分直至背脊变得圆圆的,成为胆 小怕事的驼背,显出一副奴性十足的样子。埃迪·阿姆泽尔用灵巧的、蘸满黑墨水的毛笔,用划得嚓嚓作响的、好似扇形足的笔尖,用一支流着水的、天才的羽毛 笔,几次三番地、非常贴切地描绘出这些卑劣的姿态。我们的圆锯、瓦尔特·马特恩咬得格格作响的牙齿和我们的哈拉斯——圆锯和格格作响的咬牙声把哈拉斯变成 了杂种——在绘画时帮了艺术家埃迪·阿姆泽尔的忙。圆锯、马特恩、这条狗和阿姆泽尔共同组成一个与布劳克塞尔的写作班子类似的、富有成果的工作班子。布劳 克塞尔、我以及还有一个人,同时动笔写,在关于那些星星的胡说于二月四日开始时应当完成写作。
可是我的图拉表妹——
她站在旁边,火气一天比一天大,她再也不袖手旁观了。阿姆泽尔对于冥府看门狗普鲁托的影响,使她在我们的哈拉斯面前已经变得软弱无力。这倒不是说这条 狗再也不听她的话——图拉说“哈拉斯,坐下”时,它依旧坐下——它只不过是心不在焉地、机械性地完成她用越来越严厉的口气提出的要求罢了。因此,不管是图 拉本人还是我,都不能对图拉隐瞒这样的事实:这个阿姆泽尔使我们的狗变坏了。
图拉——
她火冒三丈,开始时是扔卵石,而且也多次击中阿姆泽尔回滚滚的背和油腻腻的后脑勺。不过,这个人却轻轻地耸耸肩,懒洋洋地转过头,暗示他虽然已经发觉被打中,却又不愿意感觉到被击中了。
图拉——
她小脸苍白,把油质颜料瓶给打翻了。一摊发出金属光泽的黑色液体流到院子里的沙地上,需要好长时间才能渗入沙地中。阿姆泽尔从上衣口袋里又拿出一小瓶油质颜料,而且好像是顺便表示,他还准备着第三瓶哩。
当图拉——
当她从背后冲上来,捧起一把就像回锯传动皮带罩里堆着的那种锯末撒到一幅接近完成、油迹未干、仍然闪闪发亮的图画上时,埃迪·阿姆泽尔笑了,在短时间 的惊异之后,他既生气又好心地像长辈那样,用食指威胁站在一旁观察她的行动效果的图拉,然后开始对这种新技术越来越感兴趣。这种新技术就是:对黏在图画上 的锯末进行加工,赋予这幅画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今天就称为结构。他展示了这种虽然有趣但却短命的、能够从中得到好处的风格,把手伸进圆锯传动皮带罩,在他 的手巾里装上锯末,然后再装上凿榫机小冰雹似的锯末,装上电动刨的短刨花,装上带锯的颗粒很细的锯末。紧接着,不用图拉从背后冲上来,他便亲手使他的毛笔 画上出现了一个小脓疮似的浮雕。只是表面上染成黑色的木屑一旦有一部分脱离,像岛屿似的,神秘莫测地显现出绘画纸的白色底子时,这种浮雕的魅力就更大。有 一次,可能是他对自己有意撒的锯末和锯末打的底色不满意,就请图拉从背后冲向一幅刚画好的画,就像是偶然为之那样,把锯末、木屑甚至沙子撒到上面去。他对 图拉的合作抱有很大的期望,可是图拉却拒绝这样做,而且还“翻白眼”。
我的图拉表妹——
无法对付艺术家和狗的征服者埃迪·阿姆泽尔。只有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才能对阿姆泽尔搞小动作。他扛着锯木架,多次站在这位绘画者旁边,用黏上胶的、 嚓嚓作响的手指说出一些批评的和赞扬的话,不厌其烦地讲述一个画家的故事。他说,那时候,这个画家每个夏天都到科施奈德赖和奥斯特尔维克湖来,把施朗根廷 的教堂和一些科施内夫伊的怪人,譬如来自安纳费尔德的约瑟夫·布特、来自达梅劳的施奈德·穆索尔夫和寡妇万达·燕塔克都画进油画。就连他也在开采泥炭时画 画,后来被安置在霍伊尼采当一位泥炭挖煤工。埃迪·阿姆泽尔对他的同行感到兴趣,但是并不放弃灵巧的速写。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的话题离开科施奈德赖,开 始谈到我们的看家犬在政治上的飞黄腾达。他十分冗长地说明,元首在萨尔茨贝格是如何走向牧羊犬亲王的。他讲到那张有签名的照片,这张照片就挂在我们最好的 屋子里,挂在满师时用梨木做成的试件上面。他在计算给他女儿图拉拍了多少次照,让她同谈论哈拉斯的文章一起,或者在谈论它的大块文章之间,上了多少次报。 阿姆泽尔同他一道,为图拉早期的成就感到高兴,并且开始画一张坐着的哈拉斯或者普鲁托。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认为:元首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人们可 以信赖这样一个人。这个人知道的东西超过其他所有的人知道的总和,更何况他还会画画。此外,元首还不是一个只想当阔佬的人。“元首每次坐汽车,总坐在司机 旁边,而不是像一个大人物那样,坐在后面。”阿姆泽尔感到元首平易近人的谦虚值得赞扬,于是就让冥府看门狗的耳朵在他的画上竖得过于挺直了一点。奥古斯 特·波克里弗克想知道,阿姆泽尔是否还在少年队内,还是已经成了党员,因为他认为,在任何一个地方,他——阿姆泽尔肯定都在这些组织内。
这时,埃迪·阿姆泽尔慢慢放下毛笔,斜着脑袋,再一次扫了一眼坐着的哈拉斯或者普鲁托这幅画,然后转过他那圆润丰满、引人注目、长满雀斑的脸,面对这 个提问者非常乐意地回答说,很可惜,他既不在少年队内,也不是党员,而且,对于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他倒是很乐意了解, 这位先生是谁,他的老家在何处,他打算今后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