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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彪用望远镜向敌方远距离看了一下,就坐在斜面上,从图囊中拿出小本写起来:“首长:据俘虏说前面敌人为厉鼎师,已发现约两个团,似还有后续部队。你们不要前来。我们稳住阵地,待命行动。朱彪十一时三十分。”
他叫通信员赶快送到司令部,并督促迅速构筑战壕。信送走不久,冯进文来了,向朱彪和罗铁生说:“情况已经知道了。司令指示:我们必须打开一条出路,才有利于今后的行动。第二团正向左翼展开攻击敌人,你们团等他们攻击的时候,也发起攻击。”
朱彪立即回答:“坚决执行!”
罗铁生说了一声:“好!”就到二梯队去了。部队正坐在地上休息,他面向大家,大声地喊道:“前面的敌人是湖南军阀何键的嫡系,是我们的死对头,我们一定要消灭他!我们要再来一个仙梅呀!同志们,勇敢一点吧!”
“勇敢!”许多人跟着欢呼,“勇敢!”
第二梯队向右翼运动了,朱彪特别注意左翼团的动作。他看到左前方的敌人成群向前运动,与左翼团接近,双方争夺小土丘。他立即对各营发出攻击命令,各营协同向敌冲击,一次冲不动,整顿一下,继续攻击。到日头偏西,攻击也没有奏效。只好退回原阵地,凭临时构筑的简单工事顶住敌人。左翼团也没有得手,敌人乘机从左翼和正面反击。朱彪看到右翼团溃退,即将危及司令部;他的团在边战斗边加强工事中,阵地还巩固。而敌人以密集队形攻击左翼团,正暴露在他团的左侧面。他退下几步,把机关枪连连长叫来,指着左侧面八九百米远处,从容地说:“左前方敌人以密集队形冲击我二团,我们要抓住这个机会,对暴露的敌人来个突然侧射。
不一会儿,沉寂的阵地上咆哮起来,虽然是大白天,也可以看到机关枪口火光一闪一闪地和“叭叭叭叭”的声音交错起来,震耳晃眼。不出朱彪和机枪连长所料,敌人阵地上立即乱成一团,乱蹿乱跳,有的向后跑,有的向左斜坡走。我阵地上大家一阵欢呼。正在增援右翼团的预备队,乘机反击,把敌人打退。这时敌人后续部队继续增援,而罗霄纵队除郭楚松的警备连只有六个班外,没有别的队伍了。太阳还有一杆子高,敌人以优势兵力攻击左翼团,又一场恶战。朱彪这时没有一点预备队了,就从第一营抽下一个连,到团指挥位置后面。
这个连是由教导员带来的,他见到朱彪,低声地说:“这个连的连长牺牲了,一排长丁友山为了不中断指挥,未及时报告营部,就自告奋勇代理连长,营长知道后,立即同意,请团长政委批准。”
朱彪和罗铁生立即同意,朱彪还说:“好!好!”我早就看到他不错,所以从司令部警卫连把他挖了来。”
这时,朱彪发现左后方我们的伤病员纷纷向西撤退,他的阵地虽然还可以稳住,但左翼已完全暴露。恰巧郭楚松及时发出指令:全军向西撤退,要他派队掩护。朱彪立即从战壕站起,命令左侧的一营:“你们快撤!”
突然一颗子弹呼啸着击中他胸部,他向后一仰倒在地上,通信员喊两声团长,他没回答。李云俊过来帮助通信员用担架把团长抬到阵地后一里地的临时救护站。那里顾安华正和几个卫生员在一处刚能避流弹的土坎下,紧张地包扎伤兵,通信员走向前去以低沉的声音说:“朱团长带伤了,伤得很重。”
担架放下了,顾安华拿着镊子,看护端着弯盘靠了过来。顾安华看了看朱彪的脸色,又摸了摸他的脉搏,脉搏显得缓慢无力,从伤口的进出处判断,是伤了内脏。
“朱团长!朱团长!”
朱彪没有声音。顾安华又叫:“老朱!老朱!”
仍然没有声音,只是眼睛轻轻地张开一下,又闭上了。顾安华和看护兵解开他的衣服,受伤部附近,被血液浸透了,他们把衬衣上的血污剪掉,用冷开水浸棉擦干净,迅速上药包扎,叫担架员立即抬走,警卫员问他往哪里抬,他向西方看了一下,从他多年的军事生活中,知道这一天是打了败仗而且是被迫撤退;他意识到朱彪的生命已难于挽救,他很难过,但没有眼泪,在流弹不时从头上飞过的时候,也不恐慌,只简单地说:“往西去,看大家走的方向走就是。”
朱彪被抬出火线后,罗铁生和团参谋长陈瑞云继续指挥,他们按朱彪受伤前的撤退部署,以第二营掩护。阵地是一片起伏地,团指挥所前面百米处,有个小土坡,对面和左右射界较好,是战斗中双方争夺要点,由第二营四连占领。一营营长命令丁友山连接替,这时左右的部队都撤退了,丁友山叫部队继续加强工事和伪装,他把全连的武器检查一下,叫大家把马尾手榴弹上上底火,木把手榴弹松开盖,他看到除了他原来当排长那个排外,其他排有些人缺刺刀,心里有点不快,但也没有办法,就坐下抽出马刀,用破布擦拭起来。
国民党军队从四五百米处用重机枪向小坡及左右扫射,红军躲在单人战壕里,伤亡不大。接着,白军步兵都上刺刀成密集队形冲来,一面射击,一面吼叫。
丁友山弯腰前进几步,观察敌情,他吩咐各排等敌人进到投手榴弹距离才射击。国民党军队一直冲到红军面前几十米处,丁友山突然站起夹,大叫一声:“快放!”
红军阵地上所有的枪和手榴弹都响了,疯狗一样的敌人,通通倒下了。丁友山后退几步,他想,要有力掩护撤退,必须先打退前来进攻的敌人,他看到向小土坡前进的敌人,比较突出,人数不太多,如果自己接近他,敌人后面的机关枪就不好打了,他决心对当前的敌人猛冲一下。
三个排马上接着丁友山指定的前进路线,以较密集的散兵队形前进,这时国民党军队先冲来的那群人,除了死的伤的以外,都趴在地下,他们看到红军冲来了,就向后跑,退回进攻出发地。
红军乘胜冲击敌人,白军阵地上枪声更加猛烈,许多人倒下或卧下,没有死的伤的,被敌人火网封锁,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
丁友山这时候也伏在那里,他指示各排,采取交替前进法,一个班射击,一个班前进,前进的班到适当地点,就停止射击,另一班前进。不到好久,就到敌人投手榴弹位置附近,全连包括丁友山都把手榴弹取出来,又前进几步,向敌人投去。这时国民党军队,看到红军快到身边,也投出手榴弹,于是双方的头上,都涌现了无数的烟球,一刹那,烟球逐渐破碎,变成稀疏的轻烟,缭绕而上,构成一层层的云雾。烟球虽不断地消散,又不断地涌出来。丁友山看到部队的手榴弹不多了,他觉得再不能停在原地了。于是,向左右看了一下,大声地叫道:“前进!”
丁友山首先站起来,左右的战友也站起来,都作预备用枪姿势,冲出烟幕。国民党军队,也站起来,作刺杀姿势,也前进几步;双方相距十来步的时候,谁都不前进了,这时候在这一块地区——战场的一角,没有枪声,也没有炸弹声。红白两军互相怒目地对峙着,两方都排列得象长城一样,都露出雪亮的刺刀。
“来呀!”国民党士兵喊。
红军方面也说:“你来吧!”
“你有本事就来!”
“你有本事也来!”
双方怒骂着,谁也不肯向前。突然丁友山的驳壳枪响了,敌人倒下了几个。
“杀!”
声尾还没有落,刺刀已经向前了,杀声响成一片,惊天动地。
丁友山用马刀一连砍了两个敌人,可是,他们人少刺刀少,而且地形也略低,他和他的战友,劈开这里,那里又堵上了,他们有好些人倒下了,余下的人,被敌人压退了。丁友山还和三四个敌人拼着,脱不了身。他旁边一个战友,抡起大刀对着和他拼的敌人劈去,敌人倒了一个,伤了一个,其他的敌人吓得退了几步。这时丁友山听到这位老战友叫了一声:“连长,走!”便趁敌人不注意和敌人重机关枪正在向后转移不能射击那一会儿,迅速脱离敌人,退回到连的冲锋出发地。
冲锋出发地就在小土坡附近,丁友山到的时候,那里已经有三四个战士,等了—下,又来了八九个人,他集合部队,恢复建制,又清查人数,知道一排长受伤了,三排长牺牲了,他对指导员讲“七班长代理三排长,一班长代理一排长。”
指导员说:“好!等一会报告上级。”
丁友山指定了两个代理排长,立即命令散开,向着前进的敌人射击。他大声叫道:“没有命令谁也不要退!”
敌人排山倒海地冲上来了,他叫大家准备好手榴弹,等敌人拢到二三十米处,他突然大叫一声:“为排长复仇!为朱团长复仇!”
声音刚刚落下,一排子手榴弹抛出去了。
敌人被打退了,就改变进攻方式,从左右两侧包围上来,这时营部来的通信员说,二三连已撤退到西北面小山,营长要第一连撤退。丁友山乘敌人还没有形成包围圈,也退到小山上。营长走过来问他:“连里还有多少战斗兵?”
“大概有六十个人。”他略一沉思,便答道。
“王连生很不错吧?就是参加宁都起义的那个。”营长又问。
“很忠诚,也有技术,我会用大刀,就是他教我的。刚才反击敌人他那把大刀就显了威风啊!”
丁友山压低声音,带沉重而惋惜的口气说:“可惜又负伤了。只当了一个多钟头的排长啊!”
营长叹息一声,就率部撤退。丁友山连为后卫,他们边打边退。
黄昏,红军脱离了敌人的战场追击,整天震耳的枪声也听不到了。丁友山的队伍从容地走了二三里,刚到一村庄,看见营部通信员在等他们,从村中通过,又走了一两里,是个较大的村庄,他们团和罗霄纵队指挥机关大部分在这村里宿营,他的连住在村西头。
丁友山进村以后,看到路旁有间大厢屋,两扇大门大开着,里面有灯光,堂屋地铺上躺着六七个人,有的头上还有绷带,他意识到这是卫生部门,立即想到团长朱彪,很想知道他的伤势。他叫部队继续走,自己则去看朱彪。
丁友山找到朱彪时,朱彪已入殓,棺材已放到墓口的横木上,只等盖棺。二十位武装整齐的士兵,在棺材旁边立正着,罗铁生和几个干部战士,还在清理墓地。郭楚松举着马灯,瞻仰朱彪遗容。朱彪脸庞清瘦,浓眉深锁,头戴军帽,帽额是红色五星,身上穿着生前的军衣,平平躺着,象安详地睡觉。这个洞庭湖东的贫农子弟,参加过南昌起义、闽赣游击战争以及几次反“围剿”,这个临危不惧、气势昂扬的战士,现在却长眠在这地上了。郭楚松退到墓前,同黄晔春、罗铁生十几个站成一列,黄晔春轻声喊:“敬礼!”
大家向着朱彪遗容行举手礼,礼毕,黄晔春以沉痛的口音说:“朱彪同志:放心吧!我们会干到底!”
棺材两头各有个人,抬着棺盖放平,然后把棺材徐徐放入墓穴。丁友山如大梦初醒,喊着:“团长,团长没有死啊!”扑了上去。几个战士死死抓住他,任凭他撕心裂肺地哭喊……
郭楚松和大部分人离开墓地。他平时虽然步履矫健,这时却走得很慢,他想起午时朱彪在火线亲自写给他的简单报告,已发现是敌人主力,如果处理得好,军队不会受这么大的损失,朱彪也不一定死。他心情沉重。回到驻地,他问了问情况,知道敌人离他们八九里地也停止了,似乎宿营了。他看到敌人同他们打了一天,伤亡也不小。便要黎苏通知部队拂晓前吃饭,准备出发,防敌人拂晓攻击。他安排妥当后,心神安定了一阵,但朱彪在墓地的遗容又浮在眼前。他解开右下袋扣子,掏了一下,朱彪的信还在里面,就在灯下一字一句地看,看着看着,郭楚松的眼睛湿了,他那字迹,虽然是火线上草草写就,但一笔一划都很清楚,且言筒意赅,是标准的战斗文书。他知道他在家只读过两年书,参军后虽学了点文化,但对上级的通报、命令和报纸,看得似懂不懂,常常要文书解释。他在两年前当营长的时候,有一次和郭楚松等人喝酒,无意中说:“我朱彪就是少了点文才!”
朱彪的口气,虽然是自谦,却有自负之意。因为只是缺文才而已。大家听了,不觉笺起来。团政委接上说:“缺文才就补一点,我没有多少,可以教你一点点。”
郭楚松高兴地点头,朱彪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也同意了。过了两天,政委找了一套小学语文课本,要他一课一课读下去,还要他抄写生字。一、二年级课本只个把月就在业余中读完了,三年级课本,他难读了,政委指定营部书记分课教他,到四年课文读完,还不到一年,就能看文件、报纸和写简单信了。他提高了学习的兴趣和信心,早先一直压在箱子底层的《战斗条令》、《游击队怎样动作》和《社会进化史》等书籍都成了他的亲密伴侣了。近年来到白色区域,还找白区报纸看。有时,他还把有价值的材料送给郭楚松看看。大家开玩笑说,朱团长快成为
吕蒙了。
郭楚松想到朱彪说“少了点文才”时的模样,好象他还在自己的眼前一样。
黄晔春来了,看到他在看信件,问道:“看什么信?”
他低声而深沉地回答:“朱彪的信。”
“就是今天上午火线上写的那封信吗?”
“是。”
黄晔春知道郭楚松的心情比自己还沉重,就以宽解的口气说:“睡吧!明天还要走路,还要打仗呢!”
黄晔春有意不在他面前提起朱彪,就回政治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