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野字几原,生而母魏氏亡,爲祖母殷氏所养。殷柔明有文义,以章句授之。年九岁,殷氏亡,泣血哀恸,家人异之。少好学,善属文,仕齐爲江夏王行 参军。遭父忧去职。初,父寝疾弥年,子野祷请备至,涕泗沾濡。父夜梦见其容,旦召视如梦,俄而疾间,以爲至孝所感。命着孝感传,固辞乃止。及居丧,每之墓 所,草爲之枯。有白兔白鸠驯扰其侧。
梁天监初,尚书仆射范云嘉其至行,将表奏之,会云卒不果。乐安任昉有盛名,爲后进所慕,游其门者,昉必推荐。子野于昉爲从中表,独不至,昉亦恨焉,故不之善。
久之兼廷尉正,时三官通署狱,子野尝不在,同僚辄署其名。奏有不允,子野从坐免职。或劝言请有司,可无咎,子野笑曰:”虽惭柳季之道,岂因讼以 受服。“自此免黜久之,终无恨意。中书郎范缜与子野未遇,闻其行业而善焉。会迁国子博士,乃上表让之,有司以资历非次,不爲通。
后爲诸暨令,在县不行鞭罚,人有争者,示之以理,百姓称悦,合境无讼。
初,子野曾祖松之,宋元嘉中受诏续修何承天宋史,未成而卒,子野常欲继成先业。及齐永明末,沈约所撰宋书称”松之已后无闻焉“。子野更撰爲宋略 二十卷,其敍事评论多善,而云”戮淮南太守沈璞,以其不从义师故也“。约惧,徒跣谢之,请两释焉。叹其述作曰:”吾弗逮也。“兰陵萧琛言其评论可与过秦、 王命分路扬镳。于是吏部尚书徐勉言之于武帝,以爲着作郎,掌修国史及起居注。顷之,兼中书通事舍人,寻除通直员外,着作、舍人如故。敕又掌中书诏诰。
时西北远边有白题及滑国遣使由岷山道入贡,此二国历代弗宾,莫知所出。子野曰:”汉潁阴侯斩胡白题将一人。服虔注云:'白题,胡名也。'又汉定 远侯击虏,八滑从之,此其后乎。“时人服其博识。敕仍使撰方国使图,广述怀来之盛,自要服至于海表,凡二十国。子野与沛国刘显、南阳刘之遴、陈郡殷芸、陈 留阮孝绪、吴郡顾协、京兆韦棱皆博学,深相赏好,显尤推重之。时吴平侯萧劢、范阳张缵每讨论坟籍,咸折衷于子野。
继母曹氏亡,居丧过礼,服阕,再迁员外郎。普通七年,大举北侵,敕子野爲移魏文,受诏立成。武帝以其事体大,召尚书仆射徐勉、太子詹事周舍、鸿 胪卿刘之遴、中书侍郎朱异集寿光殿以观之,时并叹服。武帝目子野曰:”其形虽弱,其文甚壮。“俄又敕爲书喻魏相元叉。其夜受旨,子野谓可待旦方奏,未之爲 也,及五鼓,敕催令速上。子野徐起操笔,昧爽便就。及奏,武帝深嘉焉。自是诸符檄皆令具草。
子野爲文典而速,不尚靡丽,制多法古,与今文体异。当时或有诋诃者,及其末,翕然重之。或问其爲文速者,子野答云:”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
迁中书侍郎、鸿胪卿,领步兵校尉。子野在禁省十馀年,默静自守,未尝有所请谒。外家及中表贫乏,所得奉悉给之。无宅,借官地二亩,起茅屋数间, 妻子恒苦饥寒,唯以教诲爲本,子侄祗畏,若奉严君。刘显常以师道推高之。末年深信释教,终身饭麦食蔬。中大通二年卒。先是,子野自占死期不过庚戌岁,是年 自省移疾,谓同官刘之亨曰:”吾其逝矣。“遗命务存俭约。武帝悼惜,爲之流涕。赠散骑常侍,即日举哀。先是,五等君及侍中以上乃有諡,及子野特以令望见 嘉,赐諡贞子。
子野少时集注丧服、续裴氏家传各二卷,抄合后汉事四十馀卷。又敕撰衆僧传二十卷,百官九品二卷,附益諡法一卷,方国使图一卷,文集二十卷:并行 于世。又欲撰齐梁春秋,始草创,未就而卒。及葬,湘东王爲之墓志铭,陈于藏内。邵陵王又立墓志,堙于羡道。羡道列志,自此始焉。子骞,官至通直郎。何承 天,东海郯人也。五岁丧父。母徐广姊也,聪明博学,故承天幼渐训义。宋武起义初,抚军将军刘毅镇姑孰,板爲行参军。毅尝出行,而鄢陵县吏陈满射鸟,箭误中 直帅,虽不伤人,处法弃市。承天议曰:”狱贵情断,疑则从轻。昔有惊汉文帝乘舆马者,张释之劾以犯跸,罪止罚金。何者?明其无心于惊马也。故不以乘舆之 重,加于异制。今满意在射鸟,非有心于中人。案律过误伤人三岁刑,况不伤乎?微罚可也。“
宋台建,爲尚书祠部郎,与傅亮共撰朝仪。谢晦镇江陵,请爲南蛮长史。晦进号卫将军,转谘议参军,领记室。
元嘉三年,晦将见讨,间计于承天,曰:”大小既殊,逆顺又异,境外求全,上计也。以腹心领兵戍义阳,将军率衆于夏口一战。若败,即趋义阳,以出 北境,此其次也。“晦良久曰:”荆楚用武之国,且当决战,走不晚也。“及晦下,承天留府不从。到彦之至马头,承天自诣归罪,见宥。后兼尚书左丞。
吴兴余杭人薄道举爲劫,制同籍期亲补兵。道举从弟代公、道生等并爲劫大功亲,非应在补谪之例。法以代公等母存爲期亲,则子宜随母补兵。承天议 曰:”寻劫制,同籍期亲补兵,大功则不在此例。妇人三从,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今道举爲劫,若其叔父尚存,制应补谪,妻子营居,固其宜也。但爲劫之时,叔 父已殁,代公、道生并是从弟,大功之亲,不合补谪。今若以叔母爲期亲,令代公随母补兵,既乖大功不谪之制,又失妇人三从之道。由于主者守期亲之文,不辨男 女之异。谓代公等母子并宜见原。“
承天爲性刚愎,不能屈意朝右,颇以所长侮同列,不爲仆射殷景仁所平。出爲衡阳内史。昔在西方与士人多不协,在郡又不公清,爲州司所纠,被收系狱,会赦免。
十六年,除着作佐郎,撰国史。承天年已老,而诸佐郎并名家年少。潁川荀伯子嘲之,常呼爲奶母。承天曰:”卿当云凤凰将九子,奶母何言邪?“寻转太子率更令,着作如故。
时丹阳溧阳丁况等久丧而不棺葬,承天议曰:”礼云'还葬',当谓荒俭一时,故许其称财而不求备。丁况三家数年中葬辄无棺榇,实由浅情薄恩同于禽 兽者耳。窃以丁宝等同伍积年,未尝劝之以义,绳之以法。十六年冬,既无新科,又未申明旧制,有何严切,欻然相纠。或由邻曲分争,以兴此言。如闻在东诸处, 此例既多,江西、淮北尤爲不少。若但谪此三人,殆无所肃,开其一端,则互相恐动。臣愚谓况等三家,且可勿问,因此附定制旨:若人葬不如法,同伍当即纠言。 三年除服之后,不得追相告引。“
十九年,立国子学,以本官领国子博士。皇太子讲孝经,承天与中庶子顔延之同爲执经。顷之,迁御史中丞。
时魏军南伐,文帝访群臣捍御之略。承天上安边论,凡陈四事:其一,移远就近,以实内地;其二,浚复城隍,以增阻防;其三,纂偶车牛,以饰戎械;其四,计丁课仗,勿使有阙。文多不载。
承天素好弈棋,颇用废事。又善弹筝。文帝赐以局子及银装筝。承天奉表陈谢,上答曰:”局子之赐,何必非张武之金邪。“
承天博见古今,爲一时所重。张永尝开玄武湖遇古冢,冢上得一铜斗,有柄。文帝以访朝士。承天曰:”此亡新威斗。王莽三公亡,皆赐之。一在冢外, 一在冢内。时三台居江左者,唯甄邯爲大司徒,必邯之墓。“俄而永又啓冢内更得一斗,复有一石铭”大司徒甄邯之墓“。时帝每有疑议,必先访之,信命相望于 道。承天性褊促,尝对主者厉声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文帝知之,应遣先戒曰:”善候何顔色,如其不悦,无须多陈。“
二十四年,承天迁廷尉,未拜,上欲以爲吏部郎,已受密旨,承天宣漏之,坐免官。卒于家,年七十八。
先是礼论有八百卷,承天删减并合,以类相从,凡爲三百卷,并前传、杂语、所纂文及文集,并传于世。又改定元嘉历,改漏刻用二十五箭,皆从之。曾孙逊。
逊字仲言,八岁能赋诗,弱冠,州举秀才。南乡范云见其对策,大相称赏,因结忘年交。谓所亲曰:”顷观文人,质则过儒,丽则伤俗,其能含清浊,中今古,见之何生矣。“沈约尝谓逊曰:”吾每读卿诗,一日三复,犹不能已。“其爲名流所称如此。
梁天监中,兼尚书水部郎,南平王引爲宾客,掌记室事,后荐之武帝,与吴均俱进幸。后稍失意,帝曰:”吴均不均,何逊不逊。未若吾有朱异,信则异矣。“自是疏隔,希复得见。卒于仁威庐陵王记室。
初,逊爲南平王所知,深被恩礼,及闻逊卒,命迎其柩而殡藏焉,并饩其妻子。东海王僧孺集其文爲八卷。
初,逊文章与刘孝绰并见重,时谓之何、刘。梁元帝着论论之云:”诗多而能者沈约,少而能者谢朓、何逊。“
逊从叔涧字彦夷,亦以才着闻,宦游不达,作拍张赋以喻意。末云:”东方曼倩发愤于侏儒,遂与火头食子禀赐不殊。“位至台郎。
时有会稽虞骞工爲五言,名与逊埒,官至王国侍郎。后又有会稽孔翁归、济阳江避并爲南平王大司马府记室。翁归工爲诗,避博学有思理,注论语、孝经。二人并有文集。
论曰:夫令问令望,诗人所以作咏,有礼有法,前哲由斯播美。观夫范、荀二公,并以学业自着,而干时之誉,本期俱不爲弘。虽才则有馀而望乃不足。 蔚宗艺用有过人之美,迹其行事,何利害之相倾。徐广动不违仁,义兼儒行。鲜之时称”格佞“,斯不佞矣。松之雅道爲贵,实光载德。承天素训所资,无惭舅氏, 美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