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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拉兹的修道院方丈怎么样?”
“啊,阁下!我怕他染上了威克里夫的异端邪道。如果像您的侍从告诉我的,您是上西拉兹去的话,那就最好不要让他看见我,因为我不愿意引导他犯亵渎圣物的罪。”
“明白地说,这意思就是,他认为你是个骗子。”
“如果问题牵涉到我自己的话,那我会为着同道之谊而宽恕他;但是他亵渎了我的圣物,这使我很担心,他将永远坠入地狱。”
“你卖哪些圣物?”
“戴着头巾的人是不该谈论这些圣物的;但是这一次,因为有许多现成的免罪符,阁下,我允许您不除下头巾,因为风又刮起来了。这样您得买一张免罪符月n 就不算您有罪了。我哪一样圣物没有?我有一只驴蹄子,这只驴是耶稣一族逃人埃及的时候骑过的;这是在金字塔附近找到的。亚拉冈的国王出过我五十个‘德 克’。我有一根天使长加百列翅膀上的羽毛,这是他在报喜的时候掉下来的;我有两只鹌鹑头,这是送去给沙漠中的以色列人的;我有异教徒想要用来煎熬圣约翰的 油;有雅各梦见过的那张梯子的一块梯级;有埃及的圣马利的珍珠和圣彼得的钥匙上的一些锈屑。实在无法一一数说。我很冷,您的侍从又不肯给我酒喝。”
“如果都是真的,那都是些宝贵的圣物啦!”兹皮希科说。
“‘如果都是真的’?您可以从您的侍从手里拿过矛枪来瞄准吧,因为魔鬼就在您身旁,全是它叫您产生这种想法的。阁下,快快挡住它,让它跟您保持着一根矛的距离。如果您不愿遭受厄运,那就从我这里买一张免罪符去吧;否则您所爱的某个人就会在三个星期之内死去。”
兹皮希科被这个威胁吓住了,因为他想到了达奴莎,于是说道:
“不相信你的可不是我,而是西拉兹的黑袍教修道院的方丈。”
“阁下,您自己瞧瞧火漆印吧;至于那修道院方丈,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因为天主是赏罚分明的。”
但是当他们到达西拉兹的时候,却发现修道院的方丈还活着。兹皮希科去看了他,并且出钱举行了两次弥撒:一次是为了给玛茨科的健康还愿,另一次是为了保 证实现孔雀毛的誓言。修道院方丈是个外国人,出生在西利亚,但是他在西拉兹住了四十年,学会了一口好波兰话,并且是十字军骑士团的大敌人。因此,获悉了兹 皮希科的计划之后,他说:
“他们将会受到更大的惩罚呢;但是我不劝阻你,因为你是凭你骑士的荣誉许下的愿;他们在这块土地上那样行凶作恶,波兰人惩罚得他们再厉害些也不算过分。”
“他们干了些什么?”兹皮希科问,他急于想知道十字军骑士团的罪行。
这位修道院老方丈交叉着双手,高声朗诵着“长眠”的待文,然后坐在一张板凳上,闭了一会儿眼睛,仿佛他在集中思想;终于他开始说了:
“是沙莫杜尔的温赞蒂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我当时才二十岁,刚同我叔父彼卓尔达主教从西利亚来。十字军骑士攻打这市镇,还放了火。我们从城墙里可以看 见,他们怎样在市集广场上所掉男人女人的头,怎样把小孩扔进火里去。他们甚至杀神甫,因为他们在狂怒之中什么人也不放过。米柯拉伊修道院方丈因为出生在尼 尔布洛,同他们军队的首脑‘康姆透’海尔曼认识。因此他由几个长老陪同着去见那个可怕的骑士。他在他面前一跪下,就用日耳曼话恳求他怜悯天主教徒的于孙。 ‘康姆透’海尔曼回答说:‘我不懂,’并且命令他的士兵们继续杀害老百姓。他们也杀戮了教士们,其中有我的叔父彼卓尔达;米柯拉伊修道院方丈被绑在马尾 上。第二天早晨,在这个市镇上,除了十字军骑士和我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一个活人。我躲在钟楼的一根横梁上。天主在普洛夫崔惩罚了他们;但是他们仍旧要灭亡 这个天主教的王国,除非天主动手把他们消灭之外,无法阻止他们。”
“在普洛夫崔,”兹皮希科说,“我们家族的所有男子几乎全都送了命;但是我并不难受,因为天主赐予了洛盖戴克国王一次伟大的胜利,消灭了两万个日耳曼人。”
“您将看到一场更大的战争和一次更伟大的胜利,”修道院方文说。
“阿门!”兹皮希科回答。
于是他们开始谈到其他的事情。年轻的骑士问起他在路上遇到的卖圣物的那个小贩。他知道,在各条通路上,这一类到处招摇的骗子多的是,专门欺骗那些容易 上当的人。修道院方丈也告诉了他罗马教皇有好几道训谕,命令主教们检验这类小贩,凡是拿不出真正文件和印信的人,立即予以惩罚。修道院方丈觉得这个陌生人 的证明书是伪造的,因此要把他送到主教的裁判所去。要是他能证实他是教皇派来的,他决不会吃亏。可是,他逃掉了。也许他怕耽搁路程,但是他这样一逃,反而 给自己招来了更大的嫌疑。
修道院方丈邀请兹皮希科留下来,在修道院里过夜;但是他不肯,因为他要在客店门前挂上挑战书,向所有否认达奴大·尤仑德小姐是本王国最美丽和最有德性 的姑娘的骑士挑战,骑在马上决斗或者徒步决斗都行。但在修道院的大门上挂这样的一块挑战牌是不大合适的。他回到客店,就把山德鲁斯找来。
“修道院方文认为你是一个无赖,”兹皮希科说,“因为他说:‘如果他的证明书是真的,他为什么害怕主教的裁判呢?”
“我不是怕主教,”山德鲁斯回答:“我是怕那些对印信毫无所知的教士。我要到克拉科夫去,但是我没有马;因此我必须等到有人送我一匹马。同时,我将发出一封信,并且我要把我自己的印信盖在上面。”
“如果你表明你懂得书写的话,那就证明你不是一个乡下佬;但是你怎么发出这封信呢?”
“托个香客,或者游方教上。有不少人去朝拜王后的墓地哩。”
“你能为我写一张纸牌么?”
“我一定写,阁下,甚至写在一块木牌上也行,您要怎么写都成。”
“我想最好是写在一块木牌上,”兹皮希科很满意地说,“因为这就撕不掉,而且我以后还能用。”
一会儿随从拿来了一块新的木牌,山德鲁斯就在上面写了。兹皮希科认不出木牌上写的是什么;可是,他命令把它钉在客店门上,木牌下面挂了一张盾,由两个 土耳其人轮流看守着。谁要是击了这张盾,就表示宣布他要决斗。但是从当天到下一天中午,都没有人来击这张盾;到了下午,这位扫兴的骑士打算赶他的路了。
可是,没等他赶路,山德鲁斯又来见兹皮希科,向他说:
“阁下,如果您把您的盾挂在普鲁士爵爷们的土地上,我相信您的侍从就会给您穿上甲胄。”
“你说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十字军骑士本是教士,不许有情人,也不许恋爱么?”
“我不知道准许不准许,我只知道他们是有情人的。的确,一个十字军骑士如果他自己没有受到污辱,是不能决斗的,因为他宣过誓,只为信念而战斗;但是除 了教士之外,还有许多从远方国家来的凡俗的骑士,他们是来援助普鲁士爵爷们的。他们在找机会同谁战斗,特别是那些法兰西骑士。”
“哦!我在维尔诺看见过他们,愿天主许可我能在玛尔堡再见他们。我需要从他们头盔上拔下孔雀翎毛来,因为我许过一个愿——你懂么?”
“阁下,我一定卖给您两三滴汗水,这是圣乔治在同火龙格斗的时候流下的。对一个骑士说来,没有比这更有用的圣物了。把您许可我骑的那匹马拿来换这件圣物吧;我也一定要给您一张免罪符,免除您日后在战斗中流出您的天主教徒的血液。”
“去你的吧,别惹我发火。我不会买你的货色的,除非我弄明白了确实是真货。”
“阁下,您说过的,您是上玛佐夫舍朝廷去的。不妨到那里问问他们向我买了多少圣物吧,公爵夫人本人,要结婚的骑士们和姑娘们都向我买过,我还参加过他们的婚礼。”
“什么婚礼?”兹皮希科问。
“这是降临节前的惯例,骑士们都尽快结婚,因为人们都预料波兰国王和普鲁士爵爷们就要为杜勃尔润省打起仗来了。因此,他们有些人说:‘天主才知道我是否回得来。’”
兹皮希科非常关心战争的消息,但是更关心山德鲁斯所说的婚礼,因此他问道:
“那里有哪些姑娘结了婚?”
“公爵夫人的宫女们。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个把人留在宫里的,因为我听得公爵夫人说,她要另外找宫女了。”
兹皮希科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用另外一种声调问道:
“写在板上的达奴大·尤仑德小姐也结婚了么?”
山德鲁斯先犹豫了一下再回答。他自己也不知道确实情况;他想,如果让这个骑士再急一急,迷惑一阵,他对他就会有更大的影响。他要继续左右这个骑士,因为这个骑士有一群威仪的扈从,什么都是应有尽有。
他看见兹皮希科年纪很轻,就认为他是一个慷慨的爵爷,做事不会瞻前顾后,花钱也不在乎。他还注意到兹皮希科那身米兰制的昂贵甲胄和那些高大种马,这不 是谁都可能拥有的;然后,他又十拿九稳地跟自己说,如果他同这样一位骑士一起旅行,他将在一些贵族家里得到殷勤的招待,也是销售免罪符的大好机会;一路上 也就会平安无事,并且有丰盛的饮食,这是他最关心的事。
因此他听了兹皮希科的问话之后,就蹙了一下眉头,抬起眼睛,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又问道:
“达奴大·尤仑德小姐么?她是什么出身?”
“斯比荷夫的达奴大·尤仑德小姐。”
“我见过她们所有的人,但是我记不清她们的名字了。”
“她很年轻,会弹琵琶,公爵夫人很爱听她唱歌。”
“啊哈——年轻——弹琵琶——有些年轻的姑娘也结婚了。是不是脸色黑得像玛瑙似的那一个?”
兹皮希科比较呼吸舒畅了。
“不,那不是她!达奴莎皮肤雪白,脸蛋红润。”
山德鲁斯听了回答道:
“现在留在公爵夫人身边的只有黑得像玛瑙似的那一位,其余的几乎全都结婚了。”
“你说‘几乎全都’,那就不是个个都结婚了。看在天主面上,如果你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你就仔细去回忆回忆吧。”
“在两三天里我就能想得起来;最好给我一匹马,载运我的圣物。”
“可以给你,只要你跟我说老实话。”
这时候一直在听着他们谈话的那个捷克人笑了一下,说道:
“真相到了玛佐夫舍朝廷上就会了解。”
山德鲁斯望了他一会儿,说道:
“你以为我害怕玛佐夫舍朝廷么?”
“我并没有说你怕玛佐夫舍朝廷;但是,不管现在也好,三天以后也好,你休想骑着马就逃得了。如果证实了你在撒谎,你的两条腿也就休想跑路了,我的主人准会命令我敲断它。”
“那当然!”兹皮希科应道。
山德鲁斯寻思道,还是小心为妙,就说:
“如果我要说谎,我尽可以马上说她是否结了婚;但我只不过说:‘我不记得了。’如果你有常识的话,你就会从那句答话里看出我的德性了。”
“我的常识可不能和你的德性相提并论,你的德性只能和狗去比。”
“你既然有常识,何苦吠叫?我可不像你。活着吠叫的人,死后一定会号哭。”
“那是必然的!你的德性在你死后不会号哭;它只会咬牙切齿,假如它活着为魔鬼效劳没有掉落它的牙齿的话。”他们就这样斗着嘴;捷克人口尖舌快,日耳曼 人说一句,他就答两句。兹皮希科问明了去仑契查的路,就命令扈从继续赶路。走过西拉兹,他们进入了几乎遍地皆是的浓密森林;但是穿过这片森林的道路却都是 根据卡齐密斯国王的命令,用原木铺成,两边掘着沟渠。确实,在他死后,在拿仑支和格尔齐玛尔奇克两族人引起的战争纷扰时期,这些路都年久失修;但当雅德维 迦在位时期,国内恢复了和平,铲子又在沼地上忙碌了起来,斧头也在森林里忙碌了起来;不久,在重要城市之间,商人们都可以运着货物,安全来往。唯一的危险 是野兽和盗匪;但对付野兽,他们晚上有灯笼,白天有石弓防身;而且比起别的国家来,拦路的盗匪较少,因此带着一队武装的扈从旅行,就一点也用不着担心了。
兹皮希科不怕盗匪,也不怕武装的骑士;他甚至想都没有想到他们。但是他心里焦急不安,巴不得立即赶到玛佐夫舍的朝廷里。他会发现达奴莎仍旧是公爵夫人 的一个宫女呢,还是某个玛佐夫舍骑士的妻子?有时候他觉得,她简直不可能忘了他;可是有时候他又想,也许尤仑德从斯比荷夫到了朝廷,早把这姑娘嫁给某某邻 人或者友人了。尤仑德在克拉科夫曾经告诉过他,不能把达奴莎嫁给他;因此,显然是尤仑德把她许配给别人了;显然他是有什么誓约在先,现在他得实现他的诺 言。兹皮希科叫了山德鲁斯来重新询问他,但这日耳曼人愈来愈言语支吾了。
囚此兹皮希科一边骑着马走去,一边忧虑重重。他没有想到波格丹涅茨,也没有想到兹戈萃里崔,只是想着他该怎样行动。首先,必须探听玛佐夫舍朝廷里的真 相;因此他急急忙忙赶着路,只是在一些贵族家里,在客店里和在城市里才停一停,让马匹休息一下。他一直爱着达奴莎;只是在波格丹涅茨和兹戈萃里崔的日子 里,几乎每天同雅金卡聊天、欣赏她的美貌,才不常常想到达奴莎。现在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念她,甚至在睡梦中也看见她站在面前,手里拿着琵琶,头上戴着花冠。 她向他伸出双手,尤仑德却把她拉开了。早晨,梦境消失了,怀念之情却更深了,现在他既然不能断定他们是否已经把她从他手里夺走,他就比以往更加爱这姑娘 了。
有时候他担心他们已经违反她的意愿把她出嫁了;因此,他并不生她的气,因为她只是一个孩子,不能自作主张。但是他对尤仑德和雅奴绍芙娜公爵夫人很生气。他决意始终如一地为她效劳;即使发现她已做了别人的妻子,也要弄到那几簇孔雀毛献在她脚下。
有时候一想到不久就要发生大战,他就感到宽慰。他感到,在战争时期,他会忘却一切,摆脱一切的忧愁和悲伤。大战似乎还在未定之天。这消息不知是从什么 地方传来的,因为国王和骑士团之间依然保持着和平;可是无论兹皮希科到什么地方,到处都在谈论战争。老百姓都预感到战争就要爆发,有些人还公开说:“如果 不是为了对付这些狼心狗肺的十字军骑士团,我们为什么要同立陶宛联盟呢?因此我们必须一劳永逸地打垮他们,否则他们就要毁灭我们。”另外一些人说:“这些 疯教士!他们占领了普洛夫崔还不满足!他们死到临头,还想占领杜勃尔润的土地。”
在王国各地,人们都在庄严地做着准备工作;不像过去在一场生死战斗之前那样的夸耀,而是蕴蓄着一个伟大民族的沉默的。不共戴大的仇恨。这个民族长久以 来遭受凌辱,终于准备妥当,要对敌人执行可怕的惩罚了。兹皮希科在所有的贵族家里所遇到的人都深信,他们随时都会奉令跨上征骑。兹皮希科不论走到哪里,都 看到这些匆忙的准备工作,这叫他很高兴。不论在哪里,人们都只想到马匹和甲胄,把别的心事都扔在一边。不论在哪里,老百姓都在严肃地检查矛、剑、斧、盔和 镖枪。铁匠日夜忙于打铁片和制造重甲胄。这种重甲胄,西方那些文雅的骑士举都举不起,但是大波兰和小波兰的强壮贵族却能轻而易举地穿上身。老人们从箱子里 拖出一只只装满了“格里温”的发了霉的袋子来,给他们的孩子们出征时用。有一次兹皮希科在一个有钱的贵族皮拉夫的巴多希家里歇夜,他有二十二个强健的儿 子。他把他无数的财产押给了洛维契的修道。院,买了二十二套甲胄和同等数目的头盔以及武器。兹皮希科现在认识到必须上普鲁士去打仗,他感谢天主,他的装备 很好。
许多人却以为他是一位“伏叶伏大”的儿子;他告诉人们,他不过是一个普通贵族,像他穿的这套甲胄,谁都可以拿把斧头朝着一个日耳曼人狠狠一击就夺了过 来,人们听了就更渴望战争了。不少骑士看了那套甲胄,都想要拥有它,一路尾随着兹皮希科,跟他说:“你不要再去夺一套来么?”
在玛佐夫舍,人们谈论战争就没有这么热烈。他们也相信会发生战争,只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华沙是一片平静,宫廷当时在崔亨诺夫,这是雅奴希公爵在立陶宛人侵犯之后重建起来的;旧镇荡然无遗,只留下一座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