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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店的隔壁是一家中国餐馆,在那里,卢克让梅吉有生以来头一次尝到了东方食品。她饿坏了,什么东西都会觉得好吃的,可是,这种吃食却特别鲜美可口。她也顾 不上那菜肴是老鼠尾巴做的,还是鱼翅或鸡鸭肚做的了。在基兰博就有这样风言风语传说,那里只有一家希腊人开的馆子,卖牛排和油煎土豆片。卢克从店里带来了 几瓶两夸脱①装的啤酒,非要她喝一杯不可,尽管她不喜欢喝啤酒。
①一夸脱,英制合1.136升,美制合0.946升。--译注
"先喝点儿水就没事了,"他建议道。"啤酒不会让你身上发软的。"
饭后,他挽着她的胳臂,趾高气扬地在邓洛伊镇上散着步,就好象他拥有这个镇子似的;另一方面,卢克是个天生的昆士兰人,邓洛伊是个多好的地方啊!它的 外貌和特点与西部的城镇迥然不同。也许它的规模和基里差不多,但是,走在一条主要街道上却永远不会看到那杂乱无章的建筑。邓洛伊是井井有条地建成的一个方 形市镇,所有的店铺和房屋都漆成了白色,而不是棕色。窗户上都装着垂直的木气窗,大概是为了通风;凡是可能的地方,都省去了房顶。就说那座电影院吧,里面 有一个银幕,有带气窗的墙,一排排船上用的帆布桌椅,但却完全没有顶棚。
镇子的四周有一片名副其实的丛林。到处都缠绕着葡萄藤和爬山虎--盘上了桩柱,爬满了房顶,攀附着墙壁。树木随随便便地长在道路的中间,或者把房子建 在树林的周围,也可能树就从房子中间长出来。要想说清树木或人们的住宅孰先孰后,是根本办不到的。给人压倒一切的印象是,一切植物都在毫无控制地、蓬蓬勃 勃地生长着。椰子树比德罗海达的魔鬼桉还要高大,还要挺拔,树叶在深远的、令人目眩的蓝天下摆动着;在梅吉看来,这里到处都闪动着强烈的色彩。这里没有棕 灰色的土地。每一种树似乎都花朵累累--紫红、橙黄、鲜红、浅粉、莹蓝、雪白。
这里有许多中国人,他们穿着黑绸裤,黑白相间的小鞋,白色的短袜,马褂领的衬衫,背后拖着一条猪尾。男男女女长得都十分相象,梅吉发现要说出谁是男, 谁是女,非常困难。整个城镇的经济命脉似乎都掌握在中国人的手里。这里有一家比基里任何一个商店都要货丰物盈的百货店。店名是中国名字,招牌上写着:阿王 百货店。
所有的房子都建在很高的木基桩上,就象德罗海达的那幢牧工头住宽一样。卢克解释说,这是为了最大限度载获得周围的空气,并且保证在建成后一年不生白 蚁。在每一根桩子的顶部,都有一块边缘下折的马口铁皮;白蚁的身子中间无法弯曲,这样,它们就无法爬过马口铁护板,进入房屋本身的木头了。当然,它们尽情 受用那些木桩,不过,当一根木桩朽了的时候,可以把它取走,代之以新的木桩。比起建造新房屋来,这方法既方便又省钱。大多数花园都象是丛林,长着竹子和棕 榈,仿佛居民们已经放弃保护植物的条理了。
那些男人和女人使她感到厌恶。和卢克一起去吃饭和散步的时候,她按照习惯穿上了高跟鞋,长丝袜,缎子长衬衣和轻飘飘的,带腰带的半截袖绸外衣。她头上 戴着一顶大草帽,手上戴着手套。最让她恼火的是,由于人们盯着她的那种眼光使她产生的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她是个衣着不合时宜的人!
男人都是赤脚露背,其中大多数都袒胸露怀,除了土黄色的卡其布短裤之外,什么都不穿;少数遮盖着胸膛的人穿的不是衬衫,而是运动员式的背心。女人们更 糟糕。少数仅马马虎虎地穿着棉布衣服,显然,她们把内衣全部省去了。她们不穿长衬衣,脚上马虎邋遢地蹬着便鞋。但大多数女人都穿着短衬衫,赤着脚,这种无 袖的衬衫不雅观地遮着乳房。邓洛伊是个开化的镇子。不是个穷困的海滩。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白人居民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四处闲逛着,中国人反而穿得要好 一些。
到处都是自行车,成百上千的;汽车很少,根本看不到马。是啊,和基里大不一样。这里天气很热,热不可耐。他们路过一只温度计,上面令人难以置信地仅仅 指在华氏90度上;而基里有115度,可好像比这里凉快得多。梅吉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凝固的气体中走动着,呼吸的时候,觉得肺里充满了水。
"卢克,我受不了啦!求求你。咱们回去好吗?"还没走到一英里,她就气喘吁吁了。
"要是你想回,就回去吧。你觉得潮气逼人吧。不论冬夏,这里的湿度很少低于百分之九十,温度很少低于85度或高于95度。季节的变化很不显著,可是在夏天大暑的时候,季风能使湿度高进百分之百。"
"夏天下雨,冬天不下雨?"
"一年到头都下雨。季风总是光临此地,不刮季风的时候,就换成了东南风。东南风也带来许多雨水。邓洛伊的年降雨量在100英寸到300英寸之间。"
一年下三百英寸的雨!老天要是给可怜的基里开恩下上50英寸的雨,人们就欣喜若狂了,然而离基里2000英里的此地竟多达300英寸。
"夜里也不凉快吗?"他们到了客店之后,梅吉问道;比起这种蒸汽浴来,基里炎热的夜晚又是可以忍受的了。
"不太凉快。你会习惯的。"他打开了他们房间的门,转过身站在那里,让她进去。"我要到酒吧间喝啤酒去,不过,一个半小时后就回来。这段时间对你来说应当是绰绰有余了。"
她吃了一惊,匆匆地看了看他的脸。"是的,卢克。"
邓洛伊地处南纬17度,因此,夜幕是在骤然之间降临的;前一分钟,太阳好像刚刚西沉,后一分钟浓重的夜色便笼罩了大地,但手不见五指了。天气暖洋洋的。卢克回来的时候,梅吉已经熄了灯,躺在床上,被单拉在下巴下。他笑着伸出手去,把被单从她身上揭去,扔在了地板上。
"天够热的,亲爱的!咱们不需要被单。
她能听见他在四处走动着,隐隐地能看见他正在脱衣的身影。"我把你的睡衣放在梳妆台上了。"她低低地说道。
"睡衣?这种天穿那个?我知道,在基里,他们对男人不穿睡衣的想法会感到意外,可这儿是邓洛伊!你真的穿着睡衣吗?"
"是的。"
"那就脱掉吧,不管怎么说,这该死的东西只会成为累赘。"
梅吉笨手笨脚地设法脱下了那件上等细布做的睡衣,为了她的新婚之夜,史密斯太太好心好意地在上面绣了花。谢天谢地,屋里很黑,他看不见她。他说得对, 光着身子躺着,让敞开的气窗里吹进的微风轻轻指着她的全身,要凉快得多。但是,一想到另一个热乎乎的身体要和她躺在一张床上,未免有些扫兴。
床上的弹簧吱吱嘎嘎地响着;梅吉感到那潮乎乎的皮肤挨着了她的胳臂,她吓了一跳。他侧过身来,将她拉到怀里,吻着她。起初,她顺从地躺着,竭力不去想 那张开的嘴和那伸将过来的、粗野的舌头,但随后她就开始往外挣了。她不想紧贴着那热乎乎的身体,不想接吻,不想要卢克。这和从鲁德纳·胡尼施回来的那天夜 里在罗尔斯汽车中的滋味一点儿也不一样。她似乎在他身上根本就看不到为她着想的意思。他身体的一部分强行压着她的大腿,与此同时一只手--那手上的指甲厚 硬、尖锐--从她的臀部中间插了进去。她的害怕变成了恐惧,但是他身体的力量和决心把她制服了。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的心情。突然,他放开了她,坐了起 来,似乎在他自己的身摸索着,猛地拉下了什么东西……
梅吉又累又疼,一动就痛极难忍。她磨磨蹭蹭地测过身去,背对着卢克,扑在枕头上饮泣着。她睡不着觉,尽管卢克睡得很熟。她那战战兢兢的微动连他呼吸的 节奏都没有影响。他睡觉没那么多毛病,很老实,既不打鼾,也不来回翻身。在她等待黎明来临的时候,她想道,倘若事情仅仅是一起躺躺的话,也许她会发现他倒 是个好伴儿。黎明就像黑夜一样迅速而又令人悲哀地来临了;听不到雄鸡报晓声,以及另外那些唤醒德罗海达的羊叫、马嘶、猪哼和狗吠。这似乎有些奇怪。
卢克醒了,他转过身来。她觉得他在吻着她的肩膀,她已经如此疲乏,渴念故土,忘记了羞怯,顾不上盖住自己的身体。
"喂,梅格翰,让咱瞧瞧你,"他命令道,一只手放在她的臀上。"转过来,就象个听话的小姑娘一样。"
今天早晨没有什么要紧事。梅吉转过身来,畏畏缩缩的,躺在那里呆滞地望着他。"我不喜欢梅格翰这个名字,"她说道,这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抗辩。"我实在希望你叫我梅吉。"
"我不喜欢梅吉这个名字。不过,要是你真这样讨厌梅格翰这个名字的话,我就管你叫梅格好啦。"他那目不转睛的眼光如醉如痴地上下看着她的身体。"你的线条多好啊。"……
"我已经给你找到了一个工作。"在客店的餐厅里吃早饭的时候,卢克说道。
"什么?在我还没有来得及给咱们安排一个舒适的家之前吗,卢克?在我们甚至还没有一个家之前吗?"
"咱们租一幢房子毫无用处,梅格。我要去割甘蔗,一切都安排好了。昆士兰州最好的蔗工帮是一个叫阿恩·斯温林的家伙领导的,这个蔗工帮里有瑞典人、波 兰人和爱尔兰人。你在旅途后蒙头大睡的时候,我已经见他了。他是个矮个子,愿意考察我一下。也就是说,我要和他们一起住在工棚里。我们一个星期割六天,从 日出到日落。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在海岸地区来来去去,不管哪儿有活儿都得去。我挣多少钱,要看我能割多少甘蔗。要是我割得和阿恩的那帮人一样好,一个星期 我就能挣回20镑!20镑一星期呀!你能想象得出那是什么劲头吗?"
"卢克,你是想对我说,我们将不住在一起吗?"
"不住在一起,梅格!那些男人不会让一个女人呆在工棚里的。你独自一个占一幢房子有什么用呢?你最好也去工作,这都是为了给咱们的牧场攒钱呐。"
"可我住在哪儿呢?我能干什么活儿呢?这里也没有牲口可放。"
"是啊,太可惜了。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你找个住在雇主家的工作,梅格,你将免费用餐,我就用不着花钱养活你了。你到黑米尔霍克去当女管家,那是路德维格·穆勒的地方。他是这个地区最大的甘蔗老板,他老婆是个病人,没法亲自管家。明天早晨我就带你到那儿去。"
"可我什么时候能见你呢,卢克?"
"星期天。路迪①明白你是个结过婚的人,要是你星期日不在的话,他不会介意的。"
①路德维格的昵称。--译注
"哦!你当然是把事情安排得叫你心满意足了,对吗?"
"我想是的。哦,梅格,我们就要发财啦!我们要苦干一场,节省每一分钱。我们能在西昆士兰给自己买一片最好的牧场,这个日子不久了,我从基里的银行里 提取了1万4千镑,第一年能有2000镑的利钱,咱们每年还能挣1万3千英镑。不会太久的,亲爱的,我保证。为了我而默默地忍受吧,嗯?现在咱们干得越 苦,也就意味着你能越早地看到你自己的厨房,这种时候,为什么要躲在一幢租来的房子里呢?"
"如果这就是你的愿望,"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钱包。"卢克,你要拿走我的那几百镑吗?"
"我把它存到银行里去了,你不能把钱带在身边,梅格。"
"可是你一个不剩地都拿走了!我分文不名了!我花钱该怎么办呀?"
"你为什么还想花钱呢?上午你就要到黑米尔霍克了。而在那里你什么都用不着花。客店的帐我会付的。该是你明白你嫁的是个干活人的时候了,梅格。你已经 不是个花钱如流水的、娇生惯养的牧羊场主的女儿了。穆勒将直接把你的工资记在我的银行帐户上,和我的钱存在一起。我自己也不花钱,梅格,这你是知道的。这 笔钱咱们俩都不碰一碰,因为这是为了咱们的将来,咱们的牧场。"
"好吧,我明白。我是个聪明人,卢克。不过,要是我怀了孩子该怎么办呀?"
有那么一会儿,他打算告诉她实话,即在牧场没有成为实际之前是不会有孩子的;可是,她脸上的某种神态使他决定不告诉她了。
"唔,船到桥前自然直,好嘛?在没有买到牧场之前,我宁愿不要孩子,所以,咱们就盼着没有孩子吧。"
没有家,没有钱,没有孩子,没有丈夫去干那种事了。梅吉笑了起来。卢克靠向她,举起了他的茶杯来了一句祝词。
"为如意袋①干杯。"他说道。
①避孕套的俗称。--译注
上午,他们坐当地的公共汽车到黑米尔霍克去了。那辆破旧的福特车窗上没玻璃,只能乘12个人。梅吉觉得好多了,因为,当她只让卢克吻她的乳房的时候, 他就饶过她了,而且他似乎和喜欢那种可怕的事一样喜欢这样。她想要孩子时,心急火燎,可她勇气不足。兴许,就这样也已经有孩子了,她无须为此再烦恼了,除 非她还想再孩子。她目光闪闪地望了望周围,汽车沿着红色的、肮脏的道路咣咣作响地奔驰着。
这一带乡村和基里判然两样,让人透不过气来。她不得不承认,这里有一种基里所不具有的壮观、美丽。一望便知,这里不缺水。土壤是鲜明如血的鲜红色,在 休耕的田畦里的甘蔗正好和土壤的颜色截然相反:与卢克胳膊一般粗犷的、紫红色的蔗秆上,晃动着15或20英寸长的、绿油油的叶子。卢克热烈非凡地说,世界 上任何地方的甘蔗都没有这里的长得高,含糖量多,它的产量是已知最高的。那鲜红的土壤层厚达100多英尺,土壤含有多种丰富的养料,尤其是考虑到降雨量, 甘蔗是非长得其好无比不可的。而且,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象这里一样,雇用白人来收割。这些白人都干劲十足,拼命想挣钱。
"看来你对街头演说倒很在行,卢克。"梅吉挖苦地说道。
他斜瞟了她一眼,感到很意外,但是他忍住了,没说什么,因为公共汽车停在了路边,该他们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