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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她在卡洛顿剧院,波兹维尔花园和姑娘们之间就象在金格波时一样被人熟悉了,朱丝婷交了不少朋友,而且都是她的好朋友。当她们向她倾诉自己的苦恼的 时候,她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苦恼相告;她只向戴恩诉说过自己的苦恼,尽管承认有一点儿苦恼的事看来并不会使她受到什么损害。她身上最让她的朋友们着迷的东西 就是她那种杰出的自制力;仿佛她从孩提时代志就锻炼自己不让环境影响她的身心健康。
被称之为朋友的每一个人的主要兴趣就是想看看朱丝婷最终决意如何,在什么时候,是何许人将使她成为一个完满的女人,但是她则不紧不慢。
阿瑟·莱斯特兰奇是艾伯特·琼斯太太那城资格最老的演青少年的主角演员,尽管在朱丝婷到卡洛顿剧院一年之前,他已经惆怅地告别了自己的40岁生日。他 的体型很好,是个沉着,可靠的演员。他那轮廓分明,富于男子气的脸庞和那一头密密的黄色卷发总是以博得观众的满堂彩声。头一年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沉默 寡言、一丝不苟的按着吩咐干事的朱丝婷。但是在年底,她的去雀斑疗程结束的时候,她开始从布景道具中显得突出醒目,而不是和布景混在一起,令人难以察觉 了。
去掉雀斑,描起黑眉毛和黑睫毛之后,她变成了一个俊姑娘,颇有小精灵般的、含而不露的风采。她既没有卢克·奥尼尔的那种醒目的美,也没有她母亲的那种 优雅雍容。她的身材虽然并不惊人,但还算说得过去,只是略显单薄,但那头鲜艳的红发十分醒目。可是在舞台上,她就不大一样了;好可以使人们认为好美如特洛 伊的海伦,或丑如巫婆。
阿瑟是在一次教学时间中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当时要求她用不同的音调朗诵康拉德①的《吉姆爷》中的一段台词。她朗诵得实在是棒极了!他能感到艾尔伯特· 琼斯心中非常激动,并且终于理解戈尔为什么专心致志地在她身上花了那么多时间了。这是个天生的摹仿者,但还远不止如此;她使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带上了特 色。还有那嗓音具有任何一个男演员的那种非凡的秦质,深沉、喑哑、具有穿透力。
①约瑟夫·康拉德(1857-1924)是英国小说家,原籍波兰。作品多以海上生活为题材。--译注
因此,当他看见她捧着一杯茶,膝头上摊着一本书坐在那里的时候,也就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你在读什么呢?"
她抬起头来,微笑着,"普鲁斯特①的书。"①马歇尔·普鲁斯特(1871-1922)是法国小说家,擅长写超越时空概念的潜意识。--译注
"你不觉和他有点儿枯燥吗?肯定不是,除非一个人对杂谈不感兴趣,你知道。他是个了不直的老杂谈家。"
他不舒服地确信,她在以她的聪敏注视他,但是他原谅了她。不过是个爱走极端的年轻人罢了。
"我已经听到你朗诵康拉德的剧本了。好极啦。"
"谢谢。"
"也许我们可以不时一起喝喝咖啡,讨论一下你的计划。"
"如果你愿意的话。"她说道,又低头看普鲁斯特了。
他宁愿想约去喝咖啡也不愿请人吃饭;他的太太总是满足不了他,不过,请朱丝婷吃饭是否能让她产生感激之情,他心里不甚有把握。但是,他还是坚持履行了他那非正式的邀请,把她带到了伊丽莎白大街下边的一个又暗又小的地方,自信他的太太不会找到个地方来。
出于一种自卫,朱丝婷已经学会了吸烟,她对总是一本正经地拒绝别人递过的烟已经感到厌烦了。坐定之后,她从提包里拿出了自己的烟,这是一盒未开封的 烟,她小心翼翼的剥去了顶部转圈撕开的玻璃纸,使大一些的玻璃纸依然包着烟盒的下部。阿瑟看着她那谨而慎之的样子,觉得好笑,很感兴趣。
"干嘛要这么麻烦?全扯掉算了,朱丝婷"
"那多不整洁呀!"
他拿起了那个烟盒,若有所思地敲着那完整的外套。"倘若我现在是赫赫有名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①的一个门徒的话……"①西格蒙德·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著名的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医生,精神分析学的创立者--译注
"倘若你是弗洛伊德的门徒又怎么样?"她瞟了一眼,看见女侍者正站在身边。
使他恼火的是,她只给她自己叫了一份,但是他把这件事放了过去,更愿意抓住自己脑子中的那个想法。"请来一杯清咖啡。现在咱们还是回到刚才我说到的弗洛伊德吧。我不知道他对此会有什么想法?他也许会说……"
她从他手中拿过了烟盒,打开,取出一支香烟,没容他翻出火柴,她就给自己点了烟。"说什么?"
"他会认为你愿意何持膜状物的完整,对吗?"
她那咯咯的笑声穿过了烟气霭霭的空气,几个男人莫名其妙地转过头来。"他会这样讲吗?阿瑟,要是我依然是个处女,你就这样兜着圈子问我吗?"
他的舌头恼怒地响了一下。"朱丝婷!我看我得在其他一些事上教教你搪塞的高明技巧。"
"在哪些事上呢,阿瑟?"她把双肘支在桌上,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
"嗯,你需要学什么?"
"事实上你受过相当良好的教育。"
"在所有的事情上?"
"老天爷,你很了解应该怎样强调你的话,对吗?很好,我一定记住你是怎样说那话的。"
"有些事情只能通过直接体验才能学到。"他温和地说道,伸出一手去把她的一绺卷发塞在她的耳后。
"真是吗?我总是认为有观察就足够了。"
"啊,便是涉及到爱情又怎么样呢?"他用一种柔和而深沉的声音说出了那个词。"如果你不懂和爱情,怎么能演好朱丽叶①呢?"
①莎士比亚名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主角,--译注
"说得好。我同意你的看法。"
"你以前恋爱过吗?"
"没有。"
"对爱情你有什么了解吗?"这次"什么"这个词比"爱情"要说得重。
"一点儿不了解。"
"啊!那弗洛伊德是对的了,是吗?"
她拿起了烟盒,看着它的封套,笑了笑。"在某些事上,也许是对的。"
他很快地抓住玻璃纸套的底部,将它拉了下来,放在自己的手中,夸张地把它揉成一团,扔到了烟缸里,封套在烟缸里吱吱地响着,扭曲着,伸展天来。"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教给你怎样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
有那么一阵工夫,她什么也没说,目不转晴地望着烟灰缸中那可笑地蠕动着的玻璃纸;随后,她划了一根火柴,小心地将它燃着。"可以,为什么不行呢"
"它将是一件充满了月光、玫瑰和热烈的追求的妙事呢,还是既短暂又急剧的事,就象箭一样呢?"
她笑了起来。"真的,阿瑟!我自己希望它又长又急剧,但是请不要来什么月光和玫瑰。我的胃口不适合热烈的追求。"
他有些傲慢地凝眸望着她,摇了摇头。"哦,朱丝婷!每一个人的胃口都是适合热烈追求的--甚至你,你这个冷心肠的、年轻的处女也不例外。总有一天的,你等着瞧吧,你会渴望得到它的。"
"呸!"她站了地来。"来吧,阿瑟,咱们就行动吧,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把它完成。"
"现在?今天晚上?"
"那有什么不行?要是你缺钱的活,我带了不少钱,够租一个旅馆房间用的。"
麦特罗波尔旅馆离得不远!他们穿过了沉寂的街道,她的胳臂小心翼翼的挽着他的胳臂,笑着。此时去下馆子吃饭已经太迟,而离剧场散戏又尚早,所以,左近 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只有一小群逗留此地的一支美国特遣部队的水兵,和一些看着橱窗并不时向这些水兵瞟上一眼的年轻姑娘,谁都没有注意他们,这正中阿瑟 的下怀。他匆匆地走进了一家药店,朱丝婷在外面等着,脸上放出快乐的光芒。
"现在一切都妥了,心爱的。"
"你买什么去了?是避孕套吗?"
他做了一个怪相。"我希望不是。用避孕套就象是裹着一张《读者文摘》的书面--弄得粘乎乎的。不,我给你买了些药冻。不管怎么样,你是怎么知道避孕套的?"
"我不是在天主教寄宿学校上了七年学吗?你以为我们在那里干些什么?祈祷吗?"她露出齿一笑。"我承认我们做得不过分,可是我们什么都谈。"
史米斯先生和史米斯太太严密地看守着他们的领地,这对那个时代的一家悉尼的旅馆房间来说倒不是坏事。希尔顿饭店①的时代尚未到来。这间房子非常大,能 遥望到悉尼港桥的壮丽景色。当然,浴室是没有的,但是在大理石台的顶上有一个浴盆和一个大口水壶,和硕大的维多利亚时代遗留下来的家具十分相配。
①美国一著名的现代化联号大饭店。--译注
"喂,现在我做什么?"她把窗帘拉上,问道。"景色很美,是吗?"
"是的。至于你现在做什么。当然,你得把心跳平静下来。"
"还做什么?"
他叹了口气。"全脱光,朱丝婷!要是你没有感到皮挨着皮,肉贴着肉,那就不怎么带劲了。"
她灵巧、轻快地脱去了衣服,也用不着扭扭捏捏地被人推推拉拉,便爬上了床……
在许多年中,朱丝婷和戴恩的关系要比和她母亲的关系密切得多,他们对母亲的感情最对母亲的感情,这对他们之间的感情没有妨碍,也不冲突。这种感情很早 就建立起来了,并且是与日俱增,而不是与日俱减。到了妈妈从德罗海达的劳役中解脱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长大到能够坐在史密斯太太的厨房桌旁,做着相应的功 课了;这些时间来,他们已经形成了一种互相寻求安慰的习惯。
尽管他们的性格迥然各异,但是他们也有许多共同的兴趣和爱好;那些没有共同兴趣的爱好的东西由以一种出自本能的尊重而相互谅解,这是弥合差别的必要的 调和。他们确实能相知甚深。她的天性倾向于为其他人的弱点而感痛惜,但看不到自己身上的弱点;他的天性倾向于理解和宽恕其他人身上的弱点,并且无情地看到 自己身上的弱点。她认为自己强大无比,她觉得自己软弱之极。
所有这些东西莫名其妙地结成了一种近乎完美的友谊,要确切地找出这种友情的名称是根本不可能的。但是,自从她变得能言善谈以来,戴恩不得不总是听她大 谈自己和她的感觉,而不是相反。在某些方面,她辨别是非的能力有点儿低,因此对也来说没有什么神圣不可侵犯的东西,而他则明白他的作用是向她指出她本身所 缺乏的那些道德上的顾忌。因此,他安于自己那种带着体贴和怜悯之感的顺从的倾听者的地位,这种怜悯感本来会使朱丝婷大为恼火并引起了她的猜疑的。但是她并 没有起疑。自从他长大到能够关心世事的时候起,她就毫无保留地把一切事情都附耳相告。
"猜猜我昨天晚上做了些什么?"她小心地整了整草帽,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和脖子,问道。
"扮演一个引人注目的角色。"戴恩说道。
"大傻瓜!好象我不告诉你,你就不明白似的。再猜。"
"把吵得不可开支的波比和贝丽劝开了。"
"真让人扫兴。"
他耸了耸肩膀,烦了。"一点儿也摸不着边。"
他们正坐在高在的哥特式圣玛利亚教堂下边的多米恩草地上。戴恩事先打电话通知了朱丝婷,他要到这里来参加教堂里的一次特别仪式。问她能否先在多姆①和他见见面。她当然可以;她正急于把最新情况告诉他呢?
①多米恩的简称。--译注。
他在里佛缪学校的最后一年已快结束了,戴恩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头,板球队的队长,以及橄榄球队、手球队和网球队的队长,此外,还是他那个班的班长。17 岁时,他身高六英尺七英寸①,他的声音已经最后变成男中音,并令人不可思议地躲过了粉刺、笨拙和亚当苹果诱惑的苦季。由于他肤色白净,所以他实际上还没有 刮过脸,但是不论从哪方面看,与其说他象一个男学生,毋宁说他象个年轻男子。只有里佛缪学校的校服才表明了他的身份。
①约合1.89米。
那是一个温暖的、充满阳光的日子。戴恩将学校的硬草帽摘了下来,四仰八叉地躺在在草地上。朱丝婷倦坐在那里,双臂抱着膝盖,把暴露的皮肤全部遮了起来。他懒洋洋的睁开一只蓝色的眼睛,看了看她那个方向。
"昨天晚上你干么来着,朱丝①"
①对朱丝婷的爱称--译注
"我失去了我处女的童贞。至少我认为我失去了。"
他的两只眼睛都睁开了。"你是个真正的大傻瓜。"
"呸!我说,失去的正是时候。要是我连男女之间的事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盼望成为一个好演员呢?"
"你应该把童贞留给娶你的男人。?
她的脸气恼的抽搐了一下。"坦率地说,戴恩,有时你的陈腐不堪叫我为难!想想吧,要是我到40岁还没碰上我可嫁的男人怎么办?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我就干等这么多年?除了结婚以外,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打算结婚。"
"哦,我也不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我为什么要用蓝色的绸带把它扎住,牢牢地放进我那不存在的希望之箱中呢?我不想糊里糊涂地死去。"
他咧嘴一笑。"你现在不能这样。"他一轱辘趴在地上,一只手支着下巴,镇定地望着她;他的脸上带着温和、关切的表情。"顺利吗?我的意思是,那可怕吗?你厌恶这种事吗?"
她微了撇嘴,回忆着。"至少我不感到厌恶。也不可怕。另外,恐怕我还不明白为什么人人都要语无伦次地叫唤。跟我原来想象的一样令人快活。我并不是随便找一个人就行;我选择了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他的年龄足以使他对自己干的事心里有底。"
他叹了一口气。"你是一个大傻瓜,朱丝婷。要是听到你说,'他并不很起眼,我们相遇了,我难以自禁',我倒会高兴一些的。我可以接受你不想待到结婚的 想法。但是在人品方面你仍然应该有某些要求才是,而决不能只是由于向往这种行为,朱丝婷。你没有欣喜若狂,我并不感到意外。"
得意洋洋的光芒从她的脸上渐渐褪去。"哦,我真该死,现在你已经使我感到可怕啦!要不是我很了解你的话,我会认为你是在千方百计地贬低我--至少是贬低我的动机。"
"可是,你确实很了解我,对吗?我决不会瞧不起你的,可有的时候你的动机是直率、欠考虑、愚蠢的。"他的声音奏缓慢,十分单调。"我就是你良心的声音,朱丝婷·奥尼尔。"
"你也是大傻瓜。"她已经忘记自己不能晒太阳,猛地挨着他躺在草地上,这样就看到他的脸了。"瞧,你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子的,对吗?"
"哦,朱茜。"他哀伤地说道,但是不管他原来打算接着说些什么,也没有机会了,因为她又开了口,有些怒气冲冲。
"我永远,永远,永远也不会爱任何人!倘若爱人们,他们就会使你痛苦之极。倘若你需要人们,他们也会使你痛苦之极。告诉你吧,人们就是这样的!"
当她认为可以不要爱的时候,他总是感到痛心,而他明白这种想法是他所引起的时候,就愈感痛心。如果有一条压倒一切的理由能说明为什么她在他的心目中有 如此重要的地位,那就是因为她对他的爱足以化解怨恨;他从没感到她对他的爱会因为妒嫉和急恨而减弱。他站在爱的中心,而她却站在远离中心的圈外;对他来说 这是一个严酷的事实。他曾经祈祷过,祈祷事情会有所转变,可是,情况却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这并没有减少他的忠实,只是突出醒目的向他表明,在某些地方,在 某种时候,他将不得不为她在自己身上过分施与的感情付出代价。她对此持乐观态度,设法使自己确信她在圈外也干得很好;但是他能感到她的痛苦。他是知道的。 她身上有那么多值得爱的东西,而在他的身上值得爱的东西却少得可怜。他不能理解不同的事物。由于他的俊美,他温顺的禀性,他那种与母亲和德罗海达的其他人 沟通感情的能力,他获得了许许多多的爱。而且这也由于他是男人。除了他根本不知道的事外,他没得到的东西是很少的,他以别人曾得到过的方式得到了朱丝婷的 信任和友谊。妈妈对朱丝婷的重要性比她愿意承认的要大。
但是,我会偿还的,他想。我已经得到了一切。我必须以某种方式偿还,使她得到补偿。
突然,他碰巧看了一下手表,两腿无力地站了起来;尽管他承认他对姐姐所欠甚多,但是,对天上的那个人他所欠更多。
"我得走了,朱丝婷。"
"你和你那该死的教会!你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它呢?"
"我希望永远不摆脱。"
"我什么时候再见你?"
"嗯,今大是星斯五,明天当然还可以见面。11点钟吧,还在这里。"
"好吧,乖小子。"
他已经走出几码远了,里佛缪的硬草帽扣在脑后;但是,他回过头来,冲她一笑。"我还是什么?"
她露齿一笑。"保佑你,什么也不是了。你实在太好了;我总是个麻烦缠身的人。明天见。"
圣母玛丽亚教堂前厅中巨大的门上都蒙着红色的革面;戴恩悄悄地推开一扇,溜了进去。严格说来,他离开朱丝婷稍微早了一点儿,但是,他总是愿意在教堂里 还没有挤满人的时候进去,不愿成为人们目光、咳嗽声、衣服悉索声和低语声集中的中心。他独自一人的时候,觉得好得多。教堂里有一个司事正在点着高高的祭坛 上的一支支蜡烛;这是一位副主祭,正准确地判断着。他低下头,走到圣体盘时,曲了曲膝,划着十字,随后,很快地轻手轻脚走向了靠背长椅。
他跪在那里,头放在交迭的手上,让自己的头脑随意遐想起来。他并没有有意识地祈祷什么,反而愿意成为周围环境内在的一部分,尽管他感到周围熙熙攘攘, 然而他依然觉得这气氛有一种缥缈的意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圣和沉静。就好像他变成了小小的红色祭坛玻璃灯中的一朵火焰,总是沉湎于熄灭的状态下闪动着, 虽然只靠着一点点必不可少的香油而延续着它的火光,放射出短暂的光晕,但是却能永久照亮无边的黑暗。宁静、缥缈,恍然迷失了自身的存在;这就是戴恩置身于 教堂时的感觉、在其他任何地方,他都感受不到如此的井然协凋,气宁神息,痛苦皆消。他低垂着睫毛,闭着双眼。
风琴台上传来了脚步的滑动声,管风琴传出试琴的呼呼声和琴管排气的声音,圣母玛丽亚大主教童子学校的唱诗班先行进来一步,插在眼下到即将举行的宗教仪 式之间这段时间中练习一下。这仅仅是星斯五的一次午间祝福式,但是,戴恩在里佛缪学校中的一些朋友和教师要来参加赞美活动,他也就想来了。
风琴试了几声和弦,便徐徐奏出了一曲绝妙的伴奏。幽暗的、石头镶边的穹顶下泅响着神秘的童声,尖细、高亢、甜美,充满了天真无邪的纯洁。空旷高大的教堂中的少数几个人合起了眼睛,为那种失而不可复得的纯真而感到哀伤。
天使圣餐兮化吾糇粮,
佑吾民人兮免罹咎殃,
厥食丕圣兮克绍神祗
赞吾显主兮诚恐诚惶,
嗟乎!大哉灵哉我天堂。
贵也亦食矣,
贱也亦食美,
同沾彼天香……①
①原文为拉丁文。--译注
天使的圣餐,天国的圣餐,哦,奇妙之物。赞美你非我之力所及,哦,上帝;主啊,倾听我的声音吧!请你的耳朵俯就一闻我的祈求。请不要转过脸去,哦,上 帝,不要转过脸去。因为你是我至高无上的君主,我的主;我的上帝,我是你卑微的仆人。在你的眼睛中,只有一件东西是有价值的,那就是仁慈德行,你并不计较 你仆人的美貌或丑陋。对于你,只有感情是至关重要的,你能治愈一切,你使我懂得了内心的平和。
上帝啊,人生是孤寂的。我祈祷,但愿人生的痛苦不久就会结束。他怕不理解,我资质得天独厚,而却在生活中发现如此之多的痛苦。可你是理解的,而你的抚 慰就是一切,是它在支持着我。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哦,上帝,我都将俯首听命,因为我热爱你;倘若我斗胆对你有什么要求的话,那就是在你的身上使我永远将 其他的一切忘却……
"你很沉默,妈,"戴恩说道。"想什么呢,想德罗海达吗?"
"不是,"梅吉懒洋洋地说。"我在想我变老了。今天早晨我发现了六七根白发,而且我的骨头也在发疼。"
"你永远不会老的,妈。"他安慰道。
"我倒希望这是真的,亲爱的,可不幸的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开始需要矿泉水了,这肯定是老年的标志。"
他们正躺在几块铺在德罗海达草地上的毛巾被上,靠近矿泉,淋浴着暖洋洋的冬日。这个大池子的尽头,沸腾的水在轰响着,飞溅着,硫磺味的水雾汽缓缓漂 动。渐次消逝。在矿泉里游泳是冬季的一大乐事。梅吉觉得,由于年纪增大而产生的疼痛全都消失了。她转回来,背朝下躺着,她的头放在那根很久之前她和拉尔夫 神父曾一起坐过的圆木的阴影里,凭着幻想她丝毫也无法再体味到拉尔夫当年吻她时的感受了。
这时,她听见戴恩站了起来,她睁开眼睛。他永远是她的宝贝,她可爱的小宝贝;尽管她怀着一种特殊的骄傲看着他身上起了变化,长大起来,但她还是在想象中在他那成熟的脸上添了婴孩的笑容,他把当成孩子。她还从来没有想到他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
但是,在她望着在晴朗的天空衬托下,他那穿着三角游泳裤的身影时,一刹间,梅吉认识到这一点了。
我的上帝,都结束了!婴儿时代,婴儿时代。他是一个男人了。
骄傲,愤懑,一个女性对事物本质的伤感,某种危机迫在眉睫的可怕的感觉,愤怒,敬慕,凄伤;所有这些都是梅吉在抬眼望着儿子的时候感觉到的。创造了一个男子是件可怕的事,更可怕的是创造了这样一个男子。一个令人目眩的男性,令人目眩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