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心目中已经有人了,”莫里斯老爹回答,“她娘家姓莱奥纳,以前的丈夫叫盖兰,住在富尔什。” “我既不认识这个女人,也不知道这个地方。”顺从的热尔曼这样回答,但越来越愁眉不展。
“她像你过世的女人一样,也叫卡特琳。”
“卡特琳?不错,能够再叫卡特琳这个名儿,会使我感到快乐!可是,如果我不能像爱另外一个那样爱她,那会使我更加痛苦,使我格外想念死去的那一个。”
“我对你说,你会爱她的:这是个好人,有副好心肠,我多年没有见她的面了,那会儿她不是个难看的姑娘;不过,眼下她不年轻了,她有三十二岁。她出身大户人家,一家子全是正直的人,她足足有八千到一万法郎的地产,她情愿卖掉,在她将来成家立业的地方再买进土地;因为她也打算再嫁,我知道,如果你的性格和她合得来的话,她不会嫌你的境况不好。”
“您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吗?”
“是的,就看你们双方的意见了;你们见面时双方都要问清楚。这个女人的父亲和我有点亲戚关系,过去他是我很要好的朋友。你认识莱奥纳老爹吗?”
“认识,我在集市上见过他跟您说话,上一次集市你们还一起吃的饭;他跟您聊得那么久,扯的就是这件事吗?”
“不错;他看见你卖牲口,觉得你干得不赖,是个好看的小伙子,看样子很勤快,很能干;我把你的所有情况都告诉了他,八年来咱们在一起过,一起干活,你待我们真不错,从来没说过一句气话,或发过火,他便想到要将她的女儿嫁给你;不瞒你说,就凭她的好名声,就凭她家的老老实实,还有我所知道的他们家的兴旺发达,这门亲事我也觉着合适。”
“我看,爸爸,您有点看重家业的兴旺发达了。”
“那还用说,我是很看重。难道你不看重吗?”
“要是您愿意的话,我就看重,让您心里高兴;可是,您知道,就我来说,咱们的收入哪些归我,哪些不归我,我从来都不在意。怎么分法我不在行,这些事我的脑子不行。我了解的是土地,牛马,套车,播种,打场,割草。说到绵羊,葡萄,园艺,细活和手艺活,您知道,那是您儿子的事,我不大过问。至于钱的事,我的脑子不管使,我怕你争我抢,宁愿都让给别人算了。我担心弄错了,把不该得的一份归了自个儿,这种事不是简单明白的话,我会永远弄不清账目。”
“这要坏事的,我的孩子,这就是为什么我希望你娶一个有头脑的女人,将来等我不在了,可以代替我。你从来不愿意闹清账目,待到我不在的时候,没法让你们双方同意,告诉你们每人该分多少,那时,就会使你跟我儿子闹翻。”
“爸爸,但愿您长寿不老!但您不必担心您身后的事儿;我决不会跟您的儿子争吵不和。我信得过雅克,像信得过您一样,我没有自己的财产,所有归我的东西都是您女儿的,属于我的孩子,所以我可以安心,您也可以这样;雅克不会为自己的孩子来剥夺他姐姐的孩子的东西,因为他差不多都一样疼爱他们。”
“热尔曼,你这话说得不错。雅克是个好儿子、好弟弟,是个热爱真理的人。可是,雅克可能死在你前面,他的孩子还没有长大,在一个家庭里,必须时刻想到,不能让未成年的孩子们没有家长来指点他们,解决他们的纠纷。要不然,那些搞法律的人就要插手进来,搞得他们越加不和,打官司打得倾家荡产。因此,我们难道不该想到在咱们家多添一个人,不管是男是女,说不定有一天,就是这个人要管起三十来个孩子、孙子、女婿和媳妇的言行和活计……天知道一个家庭会扩大到什么程度,蜂房太挤时,就该分房,每只蜂都想带走它那份蜜。尽管我女儿有钱,而你很穷,我招你做女婿时,并没有数落她挑选了你。我看到你能干活,我明白,像我们这样的庄稼人,最好的财富就是有像你一样的一双手臂和一颗心。一个人带着这些来到一个家庭里,他带来的就够多的了。而一个女人就不同了:她在家里的工作就是保存,而不是去取得。再说,眼下你是父亲,正在找老婆,你得想想,你将来的孩子不能要求分到前妻孩子的遗产,一旦你死了,他们就得过穷日子,除非你女人有点财产。还有,你在我们这个家要添上这么几个孩子,得有东西填肚子呢。要是这都落到我们身上,不用说,我们会抚养他们,毫无怨言;但是,每个人就要减少一分舒适,你的几个大孩子就要少得到一点。家里人口猛增,而财产不能按比例增加,昔日子就要来到,不管有怎样的勇气去对付它。这就是我的看法,热尔曼,你掂量一下吧,想法子让寡妇盖兰中意你吧;因为她品行好,又有钱,眼下会给咱们家带来帮助,将来会带来平安。”
“好吧,爸爸。我会尽力讨她喜欢,但愿她也喜欢我。”
“这样的话,你得去看她,找她。”
“到她那里去吗?到富尔什?离这儿很远,是不?这种季节没有时间乱跑乱颠呵。”
“如果是一桩恋爱婚姻的话,那得预计浪费点时间;可这是一桩理智婚姻,双方都不用撒娇使性,知道自己奔着什么来的,很快就能定下来。明儿是星期六;你早点收工,饭后两点左右就出发,夜里就可以到富尔什;眼下月光很亮,路上好走,也不过三十几里地,靠近马尼埃,不过你可以骑那匹牝马去。”
“天气这样凉快,我倒想走路去呢。”
“那当然好,可是牝马很漂亮,求婚的人骑着那样好的马去,那才叫神气。你穿上新衣服,带上像样的野味,当作礼物送给莱奥纳老爹。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同他聊一聊,星期日同他女儿过上一整天,星期一早上不管成不成都可以到家了。”
“就这样吧。”热尔曼平静地回答;其实他一点儿不平静。
热尔曼像吃苦耐劳的农民一样,一直安份守己地生活着。他二十岁上结了婚,这辈子只爱过一个女人,虽然他是个急性子,活泼好动,但打从妻子死后,他没有同别的女人嬉笑打闹过。他心里忠实地怀着真正的悼念,他听从岳父的话不免有点担心忧虑;但岳父一向治家有方,而热尔曼已经完全献身于这个家庭的共同事业,因之也尽忠于这个事业的化身——家长,热尔曼不懂自己本来可以反对这种动听的理由,反对大家的利益。
可他是愁眉苦脸的。很少日子他没有偷偷哭悼他的妻子,纵然孤独开始压抑着他,但他更怕重新结婚,而宁愿不去逃避苦闷。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到,爱情突然而来抓住了他,兴许会使他得到安慰,因为爱情不会用别的方式来安慰人的。你去寻找爱情,未必找得到它;我们没有等待它,它反而来了。莫里斯老爹对他提出的这项冷冰冰的结婚计划,这个不认识的对象,甚至所有别人称道她的理智和品德的话,都使他深思。他一面走开,一面沉思着,如同那些心思不多,主意不会乱打架的人一样沉思,就是说,不去想出一些反对的和利己的动听理由,却忍受着无言的痛苦,不同眼看必须接受的不幸作斗争。
莫里斯老爹已经回到田庄上去了,热尔曼在夕阳西下和黑夜降临之际,抓紧最后一点时间,修好了绵羊在房子旁边的圈墙上弄开的缺口。他扶起荆棘,用土块培上,这时候,画眉鸟在附近的灌木丛中啁啾,仿佛在催促他快些一样,盼着他一离开,就过来检查他的活儿做得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