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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他的话听起来似乎是个保险人,可是在诺拉看来,他一点都不像。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他挺会收拾自己的。领带和西装的颜色搭配得很好,领带是最近十年才流行起来的那种。另外,他的性格很好。和她打过交道的几个保险人都像纸箱子那样缺少情调。总的说来,克莱格·雷诺尔兹这个人还很有魅力呢,举手投足都很优雅,还开着辆体面的车。然后她又想到,这里是布拉克科夫大厦不是布朗克斯,他在这一带负责这么大的保险公司的办事处,本事一定不赖。但她还是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她一直在一边仔细地观察克莱格·雷诺尔兹,一边用心记录下来: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到他手捧着咖啡杯说柯勒的保险金“有点小小的问题”。
“什么问题?”她问。
“从根本上说,这不成其为问题。是这样的,因为布朗先生是英年早逝,他们要调查清楚。”
“他们是谁?”
“敝公司在芝加哥的总部,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笔资金。”
“你在这件事上没有发言权吗?”
“基本说不上话。针对布朗先生的保险政策是由总部制定并直接执行的。但一般由离客户近的办事处承办理赔事务。也就是说布朗先生的情况如果不是因为调查悬而未决,那就是我来办这事了。”
“如果你不办,谁办?”
“我现在还不清楚,我猜可能是约翰·奥哈拉。”
“你认识他吗?”
“听说过。”
“啊,哦。”
“怎么了?”
“你说‘听说过’的时候皱了眉头。”
“哦,没什么大不了的。照我推测,奥哈拉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对不起,我用词太粗鲁了——不过保险公司的调查人都这样。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一次例行公事的询问。”
克莱格·雷诺尔兹再伸手端咖啡时,诺拉的心里又记录了下来: 无戒指,没有结婚。
“香草榛子咖啡味道如何?”她问。
“喝起来比闻起来更香。”
她靠回椅子的后背。她已经收起眼泪,对克莱格·雷诺尔兹露出了迷人的微笑。他让人觉得很体贴、很会关心人。值得一提的是,他望着她笑的时候,脸上现出了一对可爱的酒窝,“真遗憾,他没有钱。”她想。
不是诺拉想抱怨。在她现在的处境下,克莱格·雷诺尔兹值一百九十万美金。她可不愿把这笔飞来的横财拒之门外。眼下一个小小的绊脚石是调查问题。虽然说来只是例行公事,这仍然让她觉得有些紧张。不过也不是非常紧张。她早有一个完美的计划,可以逃过详细的审查,逃过警察、柯勒的办公室、那些管闲事的人和所有会阻挡她前进的人,当然包括这个保险人的调查在内。
那天下午,克莱格·雷诺尔兹离开后,她决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深居简出。本来那个周末她要和杰弗瑞见面的,她提前一天去给他个惊喜也好。
他,不管怎么说还是她的丈夫。
(三十二)
第二天是星期五,早晨,诺拉走出威斯彻斯特的房子,那辆奔驰敞篷车就停在门前,她支起行李箱盖,把手提箱放了进去。电视里的天气预报说今天天气晴朗、碧空如洗,气温为华氏八十度。如果天气可以有严密组织计划的,今天就算一天。
诺拉按下无键遥控板上的按钮,看着敞篷缓缓退下。这时,她看见了另一辆车,“真他妈该死!”她心里骂道。街边上停着昨天见过的那辆宝马,驾驶座上的那个戴着太阳镜的男人正是那个保险人——克莱格·雷诺尔兹。
“他又来干什么?”
只有一个办法才能知道。诺拉迎着他的车走过去,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克莱格可是十分友善的啊。但是现在,从他的车里……监视她。这就让她觉得有如芒刺在背,更严重些,有点毛骨悚然。她怕他觉察出自己的多疑,所以不断地提醒自己一定不要表现得太过火。
克莱格看见她走过来,立刻从车里跳出来。他穿着一套褐色西装,夏天穿未免显得太厚了。
他们半路碰上。诺拉偏着头,微笑道:“如果不是以前交谈过,我还当你在监视我呢。”
“如果监视你,我应该选一个更好的藏身之地吧?”他也微笑了,“我道歉——给你造成了误会。怨只怨梅兹队。”
“所有队员都有错?”
“是啊,包括总经理在内。我正准备开进你的车道,那些球迷电台插进一则广告,说是俱乐部要进行一场大买卖。于是我就停在这里听听。”
她不解地看着他:“球迷电台?”
“其实就是一个全体育新闻的广播频道。”
“是这样。那你刚才没有监视我喽?”
“哪有的事。我又不是詹姆士·邦德,我只是个长期受梅兹季赛球票折磨的可怜人。”
诺拉点点头。如果克莱格·雷诺尔兹说的不是真话,那他就是个撒谎奇才,“那你看见我干嘛下车?”她问。
“我给你带好消息来了。约翰·奥哈拉,那个总部的,已经亲自负责调查布朗先生死亡的事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可能也不是,但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就是,我今天早上一大早和他谈了,他说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就好。”
“还有更好的,我让他尽快着手办理这事。他态度强硬地对我喋喋不休了半天,说是不给特殊优惠政策。我对他说,就当是帮我的忙。哦,我以为你想听听这些。”
“谢谢你的帮助,雷诺尔兹先生,这真是个让人兴奋的惊喜。”
“叫我克莱格好了。”
“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也只好让你叫我诺拉了。”
“行,就叫诺拉。”他越过她的肩头看见红色的奔驰敞篷车停在车道上,行李箱盖子还打开着,“要出门吗?”
“是啊。”
“去什么好玩的地方?”
“那就要看你觉得佛罗里达南部好不好玩了。”
“别人说那是个好地方,可是我不怎么喜欢那儿。”
她格格地笑了:“我要在棕榈滩会见一个客户,不过计划随时会变。”
“你是干哪行的——如果不介意我提问的话?”
“我是个室内装饰师。”
“开玩笑吧。不过这个工作有意思。没有多少工作可以用客户的钱来满足自己的购物欲的,是吧?”
“是啊,的确不多。”诺拉抬腕看看表,“糟糕!我要误机了。”
“我的错。快,你快上车吧。”
“哦,我再一次感谢你专程来给我报信,雷诺——”她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克莱格,你想得太周到了。”
“小事一桩,诺拉。调查一有进展我就会通知你的。”
“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们握了手,克莱格正要走开,“哦,对了,”他说,“我差点忘了,你要出门,我得把你的手机号码留下。”
诺拉一刹那犹豫了。她最不愿意的就是把手机号码留给别人,不过她也不想表现得太多疑。
“那好吧,”她说,“你有笔吗?”
(三十三)
我回到车上,立刻给苏珊打了个电话,把我和诺拉两次会面都向这位老板汇报了。
“她漂不漂亮?”
“你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吗?”
“当然了,”苏珊说,“一个女人如果不漂亮就不能随心所欲。快,给我说说,她漂亮不?”
“有没有一种回答方法比较专业?”
“有啊,这种方法就是——老实回答。”
“这样啊,漂亮。”我说,“诺拉·辛克莱尔是个魅力女人,迷死人了。”
“你这个猪头!”——我大笑起来。
“和她交谈,你有什么感觉?”她问。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了。她要么就是坦坦荡荡的,要么就是个撒谎天才。”
“我赌十美元,她是后者。”
“但愿你能赢。”我说。
“只要你也押后者,我们就一定是赢家。”
“你再往上捧我,我的头就要碰着天花板了。”
“我看也差不多了。”
“知道吗?算命书上说我要有信心才能赢。”
“相信我吧,没有算命书能说出该怎么对付你,”她说,“你在哪?”
“刚到去世不久的柯勒房子门口。”
“你跟踪她没有?”
“跟踪了。”
“她多久就发现你了?”
“几分钟吧。”
“你找的借口是梅兹队还是扬克队?”
“梅兹,”我说,“谁叫扬克队今年一直在内讧呢。”
“她会不会发现你说的是假的?”
“不会吧。不过得小心。”
“菩萨保佑,”苏珊说,“她相信你吗?”
“肯定相信。”
“太好了。看,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哎哟!”
“怎么了?”
“头在天花板上碰疼了。”
“有任何新情况都及时向我汇报。”
“老板,遵命。”
“别神气。”
“老板,保证下次不会了。”
苏珊挂上了电话。
(三十四)
诺拉刚驶出一里左右,心里就涌上一种莫名的愤怒和懊恼。她在路中间沿着“王牌”国家高尔夫球场掉过车头,轮子在地上擦出刺耳的声音。一百八十度转弯,方向盘在她手里抡得像嘉年华摩天轮子。如果赶快的话,她还能追上他。
——克莱格·雷诺尔兹这个人有点不对劲,绝对不是他的幽默感不对劲。
诺拉一踩油门,又沿着刚才的路线开回去。驶过一条窄窄的,三条路并行的街道,她又加了一次速,突然转向,超过前面行动迟缓的沃尔沃富豪车。一个女人正在遛她的英国小猎犬,她向诺拉急速驶过的车投去埋怨的目光。
一瞬间,诺拉又问了自己一遍: 难道自己真成了妄想狂了?有必要跑这一趟吗?但心中懊恼的感觉把她所有的迟疑都驱散了。她加大油门,就快赶到了。
见什么鬼?
诺拉猛地拉下刹车!她已经回到了柯勒住的那条街上,在路上,她才对他们的谈话恍然大悟,现在她得回来看看。那辆黑色的宝马还停在那儿。克莱格·雷诺尔兹还没离开。
他为什么还不走?他留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诺拉的心头浮上了疑云。
她把车倒进了路边枝叶茂盛的松树丛中,这里给她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观察位置: 既不容易被发现,也可以清楚地看到对方。但是从那里,只能看见克莱格·雷诺尔兹的侧面轮廓。诺拉眯起眼睛想看个仔细。好像他正在打手机,不过她不敢确定。
他打手机的时间不长。几分钟后,宝马的尾灯亮起,消声器里喷射出一团烟雾——神秘的保险人终于开车走了。
诺拉想不出他在这里到底干什么,不过她决定不惜一切代价找出答案。去波士顿给杰弗瑞惊喜的计划被抛在了脑后,她有了一个新的打算——揭开克莱格·雷诺尔兹的神秘面纱。
(三十五)
克莱格开着车走了。
诺拉知道不能跟得太近。克莱格熟悉她的车,鲜红色更是醒目。要是梅塞德斯生产伪装绿的敞篷车多好啊。
路旁的路牌上写着:“布拉克科夫大厦村,1902年建。”就是不看路牌,诺拉也猜得出克莱格正往镇上去。她真有运气。路上遇到两次红灯,又融入9A线路繁忙的车流中,她还能看见他的车。如果他开车去别的什么地方,她很可能就把他跟丢了。
她对这个小镇再熟悉不过了,以前就和柯勒来过几次。镇上生活的人有工薪阶层,也有小资;有新发迹的,也有靠遗产过活的。乡村味十足的路灯杆零星地点缀着被银行和特色商店塞满了的主街道,人行道上走着那些染成蓝发的人和推着时尚婴儿车的年轻“超级妈咪”。阿马尔菲是诺拉最喜欢的意大利餐厅,店里的服务员正忙碌地接待着吃午餐的客人。
诺拉又一次怀疑自己把克莱格给跟丢了。
当她再次看见远处他那辆黑色宝马车左拐弯的时候,松了一口气。她跟上克莱格的时候,他已经下了车,走到路边。她急忙刹住车,看着他走进一幢砖砌的楼房。那可能是他的办公室吧,她猜测着。
慢慢地,她把车靠了过去。二楼的窗户上面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百年一次人身保险”——嗬,招牌倒是挺亮的。
诺拉绕着楼房行驶了一周,把车在离入口四十码左右的地方停下来等他。到目前为止,进展还算顺利。克莱格·雷诺尔兹似乎真的是个保险人。但她还不满意,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绝非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没等多久,大概还不到二十分钟,克莱格就走了出来,上了他那辆宝马车。诺拉在座位上坐直了,等着他从路边开走——神秘保险人,你又要去哪儿?管你去哪儿,你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三十六)
他去的地方是蓝带餐厅。这里距离镇上有好几里路,开车得向东边的“锯木作坊河”公园路的方向走。蓝带餐厅提供传统、老式的餐饮模式。餐厅就像一个大大的方形盒子,墙上的背景是金属黄色,排列在上面的窗户仿佛镶嵌在墙上的一条带子。
诺拉在停车场旁边找了个地方正好可以观察餐厅的前门。她瞟了一眼手表——正午过了很久了。
她早晨没吃东西,现在还真是饿了。她的位置正好可以闻到从厨房远远飘来的油烟味,汉堡和各种油炸食物的香味让她在手袋里搜寻,终于找到了半个薄荷味的“救命蛋卷”。
大约四十分钟后,克莱格从餐厅里漫步走出来。诺拉看着他,对他的第一印象又回来了——他真是一个会收拾自己的魅力男人。他有点酷,很自信,走起路来昂首阔步。
新一轮的追踪又开始了。
克莱格沿途办了几件事,最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在那个下午接下来的时间里,诺拉很多次都想收工了,可是她又多次劝说自己坚持下来,在他的办公楼下等着。她想着也许晚上会发生什么事呢。克莱格·雷诺尔兹喜欢和人交往吗?他有没有女朋友?他的家到底在哪里?
六点左右,这些问题的答案一一浮出水面。
“百年一回”人身保险公司的灯熄了,克莱格从楼里走了出来。看样子他不会去泡吧,也不会去赴宴,好像也没有和女朋友约会,至少那天晚上他什么都没做。他买了一个比萨饼,开车回家了。
跟踪他到家,诺拉终于发现了克莱格·雷诺尔兹掩藏的秘密: 他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富有。
从他的寓所看来,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车子和身上的衣服上了。他的公寓在“如意谷”,楼房看来已多年失修,与周围所有年久失修的房子混在一起,就像一排林阴道。旁边的楼房也好不了多少,外观是斑驳的白色,窗户装的都是黑色的百叶窗。每幢楼下都有个小院子。他的公寓真的很不起眼。难道克莱格离异了,每月要付给对方生活费吗?他在抚养孩子?他的生活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呢?
诺拉把车停在外面思考着这一连串的问题: 也许克莱格是有计划的,只不过这些计划以后才会实施。
也许,诺拉想,是自己没有吃东西,神志有些恍惚了。看着克莱格手里拿的比萨盒子,她的肚子又咕咕叫开了。刚才的薄荷味救命卷早已变成了遥远的回忆。真的该吃点东西了。干脆到“快活林”的铁马餐厅去吃饭吧,一个人独享晚餐——多惬意啊。
她开着车走了,很满意跟踪克莱格的这个决定。要知道人都是“知面不知心”。她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就更确信这句话。她又根据这个想到了自己的另一句名言: 宁做妄想狂,不做冤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