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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克亮出徽章,作了自我介绍,接着问道,既然凯瑟琳是死于一种传染病,她和她的一班同事是不是挺着急的。
“当然着急,”她说,“谁不着急?大家工作都是一个挨着一个。可你又有什么办法?至少来说,院里边也着急,他们给我们每个人都打了抗菌素,谢天谢地,没人得病。”
“以前出过那样的事没有?”杰克问,“我的意思是,有个病人比凯瑟琳早一天也是死于鼠疫。这就是说,凯瑟琳极有可能是在医院里感染上的。我不是想吓唬你,可这都是事实。”
“我们都知道这事,”格拉蒂说道,“但以前从来没发生过。我想要出事也是出在护理部,我们这儿是供给中心。”
“你的人跟患者有没有任何的接触?”杰克问。
“真的没有,”格拉蒂说,“偶尔我们也许会跑到上边病房去,但从来没有直接看见病人。”
“凯瑟琳死前的一个星期做了些什么?”杰克问道。
“这我得查一下,”格拉蒂示意要杰克跟她走。她领着杰克走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哗的一声打开一大本布面的日志。
“分工从来就不太严格,”格拉蒂说道,手指飞快地掠过一排名字。“我们全都很卖力,但我把一些大事交给几个资历深一点的人。”她的手指停住了,然后扫过那一页。“OK,凯瑟琳多多少少是负责提供病房物品的。”
“这是什么意思?”杰克问道。
“不管他们需要什么,”格拉蒂说,“提供一切物品,药品之类的东西除外。那归药房管。”
“你是指病房里的东西?”杰克问。
“是的,所有的房间,护士站,一切东西,”格拉蒂说,“东西都是从这儿出去。没有我们,医院不出24小时就会停止运转。”
“给我举个例子,你怎么安排各个房间的东西。”杰克说。
“我跟你说了,一切!”格拉蒂带着点不耐烦的口气说道,“夜壶,温度计,湿度计,枕头,痰盂,肥皂,应有尽有。”
“你该不会有上个星期凯瑟琳到七楼上面去的任何记录吧,有没有?”
“没有,”格拉蒂说,“我们不保留那一类的记录。我可以把所有送上楼的东西列出清单给你。我们有那个记录。”
“OK,”杰克说,“能搞到的我都要。”
“东西可不少,”格拉蒂一边提醒杰克,一边进入她的电脑终端。“你是要妇产科的还是要住院部的,还是两者都要?”她问。
“要住院部的。”杰克说。
格拉蒂点点头,又在电脑上敲了几下,打印机很快就动了起来。几分钟后,她递给杰克一叠文件。杰克浏览了一下。果然像格拉蒂说的那样,东西很多。清单之长,使杰克对维持这样一个机构运转的后勤部门产生了敬意。
杰克离开供给中心,到了下一层楼,漫无目的地走向化验科。他没有感觉到自己取得了什么进展,但他不愿意就此打住。他依旧相信,现有的资料中漏掉了一大块,他只是不知道上哪儿找去。
杰克向昨天看过自己徽章的那个接待员询问去微生物室怎么走,对方爽爽快快地告诉了他。
杰克走进宽敞的化验科,没有受到留难。看着如此令人难忘的设备自动运转却无人理会,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杰克想起了科长昨天的哀叹,他说他迫不得已,裁掉了下边百分之二十的人手。
杰克看见南希·维根斯正在化验台上培植细菌。
“你好,”杰克说道,“还记得我吗?”
南希抬头看了一眼,又埋头继续工作。
“当然记得。”她说。
“你们的人做的第二个鼠疫病例真是棒极了。”他说。
“只要怀疑是那就容易,”南希说,“可我们的第三例做得就没那么好了。”
“我正要问你这事呢,”杰克说,“革兰氏染色液是什么样的?”
“我没做,”南希说,“是贝特·霍尔德尼斯做的。你要不要和她谈谈?”
“好。”杰克说。
南希从凳子上滑下来,消失了。杰克趁机四下看了看化验科的这个微生物部门。他印象不错。大多数化验室,尤其是微生物室都有一种不同程度的零乱。这间实验室却是另一番光景,所有的东西都纤尘不染,摆放得井井有条,一看就知道效率很高。
“嗨,我是贝特!”
杰克转过脸来,只见面前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正开朗地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她身上透出一种啦啦队长独有的热情,极富感染力。头发烫得笔直,从她脸上四面伸出,就好像带了静电似的。
杰克作了自我介绍,立刻让贝特那毫无做作的谈话给迷住了。她可以算杰克遇到过的最友善的女性之一了。
“好的,你肯定不是来这儿聊天的,”贝特说道,“我知道你对苏珊娜·哈德的革兰氏染色液感兴趣。走吧!它止等着你呢。”
贝特几乎是抓着杰克的衣袖,把他拖到自己的工作地点。她的显微镜平台上已经放上了哈德的切片,灯光也调好了。
“你就坐那儿,”贝特一边说,一边示意杰克坐在她的凳子上。“怎么样?够矮了吗?”
“恰到好处,”杰克说道。他倾身朝前,往目镜里看去。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适应了。这时,杰克可以看到片子上布满带有红色斑点的细菌。
“注意这种微生物具有什么样的多态性,”一个男子的声音说道。
杰克抬起头来。原来是里查德,那名技术员冒了出来,就站在杰克的左边,几乎挨着他了。
“我本不想给你们添麻烦。”杰克说。
“不麻烦,”里查德说道,“说真的,我对您的观点很有兴趣。这个病例我们还没有作出诊断。什么都没有长出来,我想你是知道的,鼠疫测试是阴性。”
“我听说了,”杰克说着,把眼睛再一次凑到显微镜上,又观察起来。“我认为你用不着考虑我的观点。对这个东西我可不如你们在行。”
“可是你观察过多态性?”里查德说。
“我想,”杰克说道,“它们是一些极小的细菌。其中有些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球形,我是不是看见它们了?”
“我相信你一点没看错,”里查德说,“这一个比你看见的鼠疫更具有多态性。我和贝特怀疑它是不是鼠疫的原因就在这里。当然,直到荧光抗体测试呈阴性之前,我们也没有把握。”
杰克从显微镜上抬起头来。“如果这不是鼠疫,那你认为是什么呢?”
里查德发出一阵尴尬的笑声。“我不知道。”
杰克将目光转向贝特。“你怎么样?想不想冒冒险?”
贝特摇摇头。“要是里查德不想冒险,我也不。”她颇有外交风度地说。
“就没有人敢猜一猜?”杰克说。
里查德直摇头。“我不敢。我每次都要猜错。”
“你鼠疫可没猜错。”杰克提醒他。
“那完全是运气好。”里查德的脸红了。
“这儿是怎么回事啊?”室内响起一个愠怒的声音。
杰克朝另一个方向调过头去。说话的人是出现在贝特身边的化验科长马丁·切维。他伸开两腿站着,手背在身后,胡子直抖。他后边是马丽·齐默曼大夫,再后头是查尔斯·克利院长。
杰克站了起来。化验科的几位技术人员偷偷地直往后退。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这位化验科长显然很生气。
“你是在这儿执行公务吗?”马丁问,“如果是的话,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连普通的礼节也不讲,不到我办公室去,却偷偷溜到这里来了?我们医院正在发生一场危机,这间化验室就是危机的中心。我不能容忍什么人都来插一杠子。”
“哇!”杰克说,“别生气。”他没有料到会有这一招,尤其是来自马丁,他昨天还是那样友善。
“用不着你说别生气,”马丁厉声说道,“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不过是在干活,调查凯瑟琳·穆勒和苏珊娜·哈德的死因。说真的,我还以为我考虑得相当周到了呢。”
“我的化验科里有什么得由你来找?”马丁问。
“我只是看看你这几位干练的工作人员做的革兰氏染色液。”杰克说。
“你的公务是调查死亡原因和方式,”齐默曼大夫挤到马丁的身前,说道:“你已经查过了。”
“还没有查完,”杰克纠正道,“我们还没有就苏珊娜·哈德的死亡下诊断。”他回敬着这位传染病科科长那锐利的目光。由于她没有戴上昨天戴过的面具,杰克可以细细端详她那张嘴唇很薄的脸有多么严肃。
“你是没有对哈德的病例作出明确的诊断,”齐默曼大夫也纠正说,“但你已经作了一个致命性传染病的诊断。在这样的情况下,我认为就足够了。”
“足够从来就不是我在医学上的目标。”杰克说。
“也不是我的,”齐默曼大夫反唇相讥,“既不是疾病控制中心的,也不是市卫生局的,这几个部门正在积极调查这一不幸事件。你的光临纯粹是在破坏。”
“你真的相信他们不需要一点帮助?”杰克忍不住话中带刺地问。
“我倒要说你来这儿不光是搞破坏,”克利说道,“事实上,你明摆着是在造谣中伤。你很快就能从我们的律师那里听到这话了。”
“哇!”杰克又来了这么一句,一边抬起双手,仿佛是在抵挡一次外来的打击。“我至少还听得懂破坏两个字,可造谣中伤就滑稽了。”
“这不是我的看法,”克利说道,“供给中心主任说你告诉她,凯瑟琳·穆勒是在工作中染上病的。”
“这还不能成立。”齐默曼大夫补充说。
“说出如此毫无根据的话,是对本机构的诽谤,有损其名誉,”克利厉声说道。
“并且可能对其股票价值带来负面影响。”杰克说。
“那是啊。”克利表示同意。
“麻烦就麻烦在,我并没有说穆勒是在工作中传染的,”杰克说道,“我是说她可能是这样。这是有很大差别的。”
“扎瑞利女士告诉我们,你对她说这是事实。”克利说道。
“我对她说‘这些都是事实’,指的就是这种可能性,”杰克说道,“可是你瞧,我们是在抠字眼。真正的事实是你们几个人防卫过度了。这反而使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医疗传染史了。这方面记录如何?”
克利的脸红了。考虑到对方个头上的那种令人胆寒的优势,杰克自卫性地后退了一步。
“我们的医疗感染记录不关你的事。”克利唾沫四溅地说。
“这正是我刚刚开始询问的事,”杰克说道,“不过我还是改天再来查好了。很高兴再次见到各位。拜拜。”
杰克拨开那群人,大步离去。他忽然听到后边有动静,不禁弯了一下身子,以为会有一个烧杯或者是实验室里另外什么称手的东西从耳旁擦过。但直到他到了通往走廊的门口也没见有事。他走下楼,打开车锁,骑车朝南边驶去。
杰克在车流中拐进拐出,一边对自己与美利坚保健的这一次遭遇战大为惊叹。最令人不解的是当事人的敏感。甚至连昨天还很友好的马丁现在的举动好像也是把杰克当成了敌人。他们全都隐瞒了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杰克呢?
杰克不知道是医院里什么人将他的到来向当局报的警,但他料定此人也会通知宾汉,说他来过这里。杰克深知克利又会向宾汉抱怨他。
杰克果然没有猜错。一进门厅,警卫就拦住了他。
“我奉命通知你直接到处长办公室去,”这名警卫说,“是华盛顿博士亲口说的。”
杰克锁上自行车,一边盘算着跟宾汉怎么说。什么都想不出来。
走进电梯,杰克打定了主意,既然无法考虑防守,那就转入进攻。直到他来到珊福德女士的写字台前的时候,他还在层层构思一件事。
“你直接进去,”珊福德女士说道。她和往常一样,头也不抬地伏案工作。
杰克绕过她的写字台,走进宾汉的办公室。他立刻看出宾汉不是一个人。卡尔文那硕大的身躯正在玻璃书柜旁边晃动。
“处长,我们有问题了,”杰克急切地说。他走到宾汉的写字台前,用拳头敲了一下表示强调。“我们还没有给哈德的案子下结论,又必须尽快 报到卫生部。要是我们交不了卷,那我们就有好看的了,尤其是鼠疫,这事把新闻界全都给煽起来了。我甚至一路跑到曼哈顿总院去看革兰氏染色液。可惜也没什么 用处。”
宾汉用他那阴冷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杰克。他本来打算严厉申斥杰克一顿,可现在没词了。他没有说话,而是摘下金属框眼镜,一边心不在焉地擦着,一边考虑杰克的话。他看了一眼卡尔文。卡尔文的反应是朝写字台走了过来。杰克的这套把戏是糊弄不了他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卡尔文问道。
“苏珊娜·哈德,”杰克说,“就是你和我拿十块钱二赔一打赌的那个案子。”
“打赌!”宾汉问,“在办公处里搞赌博?”
“不是真赌,处长,”卡尔文说,“这只是下决心的一种方式。也不是每回都这样。”
“但愿不是这样,”宾汉厉声说道,“我不希望看到我们这儿出现赌博,尤其是拿诊断打赌。这可不是我希望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骂我们的人有的是事情干。”
“回到苏珊娜·哈德这件事,”杰克说,“我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我本来指望直接与医院化验室的人谈谈,或许能取得一点进展,但还是不 行。你们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做?”杰克巴不得谈话不再围绕打赌的问题。这也许能宽一宽宾汉的心,但杰克知道,事后他肯定会和卡尔文算帐的。
“我有点搞不懂,”宾汉说,“就在昨天,我还特意嘱咐你呆在处里,把你积压的案子都签发出去。我专门提醒你别去碰曼哈顿总医院。”
“如果我是出于个人原因去的,那倒也是,”杰克说,“可我不是由于个人原因。那都是正事。”
“那我问你,你是怎么又把人家院长搞得连样子都变了的?”宾汉问,“他一连两天打电话给那个该死的市长办公室。市长想了解一下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要不就是我脑子有问题,聘用了你。”
“但愿你向他担保,我们俩都很正常。”杰克说。
“往后不要什么都抓到一点皮毛就莽撞行事。”宾汉说。
“跟你说句心里话,”杰克说,“我压很想不出院长干嘛发那么大火。也许是这次鼠疫的事搞得那儿人人都有压力,因为他们的举动全都怪怪的。”
“你现在觉得人人都有点怪。”宾汉说道。
“得了吧,不是人人,”杰克承认,“可那边是有件怪事,肯定有。”
宾汉抬头看看卡尔文,后者耸了耸肩,转了一下眼珠。他不明白杰克在说什么。宾汉的注意力转向杰克。
“听着,”宾汉说,“我不打算开除你,可你也别要我。你是个聪明人,在这一行还很有前途。不过我警告你,你要是随意违抗我的命令,继续在社会上给我们惹麻烦,我决不会再另作考虑了。告诉我,你听明白了。”
“没问题。”杰克说。
“好,”宾汉说,“回去干你的活吧,等一会儿会上我们还要找你。”
杰克听懂了这一暗示,立刻走了出去。
一时间,宾汉和卡尔文一言不发,各人都在想各人的心事。
“他是个怪人,”宾汉终于开口了,“我真搞不懂他。”
“我也搞不懂,”卡尔文说,“他可以将功补过的是,他悟性很高,实实在在又很卖力。他很投入。他每次都是头一个上解剖台。”
“我知道,”宾汉说,“这就是我没有当场开除他的原因。可是,这种莽撞是从哪儿来的?他必须搞清楚,这无端地伤害了别人,而他似乎并不在乎。他无所畏惧,几乎可以说是自我摧毁,就像他昨天承认的那样。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卡尔文说,“有时候我感觉这是一种怒火。可冲着什么呢?我完全不清楚。我几次试图平等地和他谈谈,但那就像是想从石头里挤出水来,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