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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喊杀声如霹雷般远远传来,菜地旁边的内禁卫训练场上,士兵们正在训练。
菜地里原来只有淡淡的百本芽,现在密密麻麻地长满了茂盛的冬菘。从最后一次做菘菜煎饼的时候离开这里,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包菘菜饺子的事仿佛也很遥远了,就像许久之前的事情。天地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这个季节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很多东西都已改变了。然而最大的变化莫过于自己的味觉。
一听说长今要去找郑主簿,韩尚宫立即表示反对。宫女不允许找医官把脉,更重要的是这次比赛事关御膳房的前途和命运,任何行为举止都要格外小心。
长今多次恳求韩尚宫,正因为自己的身份是宫女,不能由医官把脉,所以就更得找郑主簿不可。长今还开玩笑地说,就算是第一轮比赛取得胜利的礼物。就这样,她终于获得了出宫休假的机会。
佣人们远远地看见了长今,向她挥手。从他们的目光来看,不像是喝过酒的样子。黝黑的皮肤和突起的臂部肌肉,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很健康。
“不会又闯祸被赶出来了吧?”
一个佣人调皮地开起了玩笑。
“不是。郑云白大人最近还总喝酒吗?”
“不知道他最近忙什么,根本看不见他的影子。”
“那他在茶栽轩吗?”
“好象来了吧,您慢慢找吧。”
离开了他们,长今东张西望地走着,终于找到了大便一样蹲在地上的郑云白。她想吓唬吓唬云白,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
“大人!”
真正大吃一惊的人是长今。郑云白回过头来看了长今一眼,他脸上蒙着一个网状的东西,神情令人费解,他迅速地伸手按下了长今的头。长今猝不及防,几乎倒立起来,这时也听见了嗡嗡的蜜蜂叫声。长今好像接受惩罚似的站了半天,蜂群的声音越发频繁了。
“你还像以前那么莽撞。”
郑云白放开长今,甩了甩手。
“您养土蜂了吗?”
“没有。”
“那您为什么要养蜜蜂?”
“我在试验蜂针是不是比普通的针更灵验。”
“蜂针可以治病吗?”
“旁边不是内禁卫训练场吗?有个士兵让蜜蜂蛰了,我匆忙给他治疗,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郑云白摘掉蒙在脸上的网纱。长今这才看清楚他的五官,血色比以前好多了,也比以前胖了些,而且表情认真,几乎不像以前那个郑云白了。
“听士兵说,蜜蜂偏找训练时受伤的部位蛰,第二天早晨一看不仅消了肿,而且原来的神经痛也好了。我暗暗担心是不是蜜蜂蛰到了穴位,然而很神奇,就连多年的顽疾竟然都好了。”
一席话说得长今茅塞顿开。
“大人!我失去了味觉。”
长今正打算开口解释,周围突然喧哗起来,内禁卫士兵们蜂拥而入,闵政浩也在其中。长今和政浩既惊讶又高兴,目瞪口呆,然而情况紧急,谁都没时间打招呼。当务之急是治疗被蜜蜂蛰伤的士兵。
“您是郑主簿吗?”
“是的……”
“您是内禁卫医官,到底跟士兵都说了什么,怎么稍微有点儿毛病就要去找蜂窝?老这样下去,被蜜蜂蛰成这样的士兵又岂止一两个!”
政浩怒气冲冲的样子显得十分陌生。云白充耳不闻,立即着手治疗。蜜蜂蛰过的部位已经肿得很高,肯定是疼痛难忍了。一般来说,这种症状过一段时间就会逐渐缓解,但是对蜂毒过敏的人容易全身出疹子,还会引起呼吸困难和心脏麻痹等症状,所以必须尽快采取措施。
云白结束了应急措施,把刚才说给长今的话又跟政浩说了一遍。政浩一边点头一边听云白解释,听完之后连忙道歉。
“我不知道是这么回事,误会您了。”
“医官应该嘴严才行,我只是觉得神奇,随口就说出来了。”
“可是,蜂针真的有用吗?”
“我现在正在做试验……”
“我小时候见过有人被蜜蜂蛰死了,可能很危险。”
“我知道。所以请你警告士兵,最好是不要轻信我这个江湖郎中,跟着我走说不定就上了黄泉路。”
政浩边笑边用眼神示意。长今只顾埋头思索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这一切。她的眼角似乎带着忧愁,几天不见,脸颊也明显瘦削了。政浩心存惦念回头来看时,却发现长今正在恳求云白。
“不行!”
“大人!求您让我做个试验吧。”
“我知道你失去味觉心里很痛苦,但是做为一名医官,我不能随便使用还不确定的医术。”
政浩听在耳边,却都记在心上了。没有了味觉,长今会遭受多大的打击啊。想到这里,政浩对长今心生怜惜,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这个可怜的女人啊,怎么总是不断受折磨呢?这么考验她,究竟要让她坚强到什么程度?”
政浩迈步朝训练场走去,云白的“不行”就像回声一样盘旋在他的耳畔。
长今再三恳求,无奈云白说出口的话就不肯收回,仿佛除了“不行”他再也不会说别的了。
“你是因为服用人参和肉豆蔻而失去味觉的,不管怎么样,我会想方法解决的。你赶快走吧,别在这里扫我的兴。我一看见你,心里就乱七八糟的。”
长今每次看到云白都感觉亲切如兄长,想不到他看见自己的时候却是乱七八糟的心情。忽然间,长今沮丧地转过身去,一滴泪水落了下来。
回来的路上,长今的心情比初秋傍晚的风景还要凄凉。沿着蜿蜿蜒蜒的山脊,紫芒涌动宛如波浪,随风摇曳的紫芒仿佛也在摆手说“不”。政浩站在对面的紫芒波涛之中,深蓝色的衣袂随风飘舞。
“原来你在等我。”
长今差点没流下眼泪,赶紧把视线转向苍茫的天边。夕阳西沉,染红了卷云。
“我怕你一个人回去太寂寞,就在这等你,顺便看看日落。”
夕阳染红了政浩的脸庞。有个人在前方等待自己,并且能够结伴同行,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但她看不见前面的路,而身边的人走的又不是同一条路。
“据说,中国唐朝有一位耳聋的乐工。”
不知道为什么,政浩讲起了耳聋乐工的故事,与失去味觉的宫女同病相怜的乐工……
“乐工失去了听力,他该有多痛苦啊?所以他遍访天下名医,接受各种高超医术的治疗。”
“然后呢,听力恢复了吗?”
“没有,但他却成了天下第一名医。临死之前,他重新操起丢弃已久的乐器演奏,结果他的演奏同样是天下第一!”
也就是说,他在寻访天下名医、接受各种治疗的过程中学会了医术。
“也许我的话对你起不到安慰的作用,但希望你不要失去勇气!”
说完以后,政浩有些难为情地笑了,长今也羞涩地笑了笑。
“哎,真是的……要是碰上好事呢,即使不会说话的人,说出来的话也显得好听;要是碰上坏事,就很难找到合适的话说。如果我说一定会好,听起来太过虚伪;如果说不可能恢复,就象是故意戏弄你……”
长今静静地听着,心里不停地念叨,只要有你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慰……
太阳落山,天色向晚了。黑夜即将来临,眼前依稀可见的道路很快就要被黑暗覆盖了。现在还有政浩陪伴在身旁,以后要走的道路迷茫而漫长,那时候又能与谁同行呢。长今茫然凝视着扑面而来的黑暗。
临分手前,政浩到校书阁找了几本医书交给长今。长今回来打开一看,发现其中一本书的扉页上夹了张纸条。
小小银杏树,发芽尚不易。
孤竹耐岁寒,终究苍且翠。
阴霾未必久,清明去还来。
日落西山时,黄昏更美丽。
长今知道这首诗的意图在于鼓舞斗志,但她却从中读出了绝望。就如失去听力的乐工开始医员的新生活一样,失去味觉的自己似乎也应该去寻找一种全新的生活。日落西山时,黄昏更美丽,丧失所连接的是另外的希望。现在,长今还不想放弃原来的希望,即使有更辉煌的生活在前面等待自己,她仍然觉得这一线委屈而愚蠢的希望更加珍贵。她想成为御膳房的最高尚宫。
一年一度的“新味题”比赛又要到了。利用既有的材料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料理,这是御膳房内人必须通过的考验之一。最高尚宫把新味题的评判权交给了崔尚宫和韩尚宫,她们各自的上馔内人制作的料理就是第二轮比赛的结果。所有的内人都必须参加新味题比赛,而长今和今英又格外增加了一个重大课题。
令路四处寻找新味题的材料,无意中却发现长今从医女施然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便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今英。崔尚宫听今英说完,把医女叫了过来。
“她暂时失去了味觉,不过正在逐渐恢复。”
迫于追问,医女只想敷衍一句,不料却引来了祸端。崔尚宫派令路监视长今,令路向崔尚宫报告长今的一举一动。她偷看韩尚宫传授绝技给长今,还偷偷溜进没有人的房间里,抄下了各种医书的书名。崔尚宫布好陷阱,只等长今往下跳。新味题的日子终于到了。
御膳房前的庭院里,摆着一排又高又长的桌子,内人们满怀紧张站在自己制作的食物面前。崔尚宫和韩尚宫开始逐一品尝食物。连生做的是凉拌人参山药。
“放山药了吗?”
“是的。山药在气弱时服用最好。”
“对,山药可以用做强壮剂。生吃也能消化,所以很适合做凉菜。”
“是吗?嬷嬷,真是这样吗?”
连生高兴地咂了咂舌头。
今英用菘菜做了鱼酱汁泡菜。昌伊做的是核桃罐头,令路准备了酱野鸡。惟独长今面前什么食物也没有,只有一棵竹子。
崔尚宫瞪大眼睛问道。
“这是什么?”
“竹筒饭。”
“竹筒饭?”
“竹子皮又称为竹黄,是珍贵的药材。把粮食放进含有竹黄的竹筒里煮熟,竹子汁和竹黄渗透进饭里,饭的味道更加甜美芳香。”
崔尚宫尝了一口竹筒饭,不禁大吃一惊,嘴上却不以为然地说道。
“哦,还不错。”
韩尚宫品尝之后,觉得无论从构思的奇妙、隐约的芳香,还是从甜美、香喷喷的味道来看,都是绝对的第一名。今英的泡菜味道清爽可口,也属一流,却无法与长今的竹筒饭相提并论。
韩尚宫露出满意而欣慰的笑容。不料,就在即将评出第一名的时候,崔尚宫突然提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建议。
“现在你们尝一尝其他朋友的料理,做个评价。”
长今大惊失色地望着韩尚宫,韩尚宫也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是不解地盯着崔尚宫的嘴角。
“最高尚宫嬷嬷曾经说过,尽管每个人料理食物的手艺各不相同,但味道本身却是平等的。怎么可以通过我一个人的嘴来做评判呢?互相调换着尝尝,然后做出评价。”
崔尚宫肯定是从最高尚宫平日的言行中看出了端倪,否则她绝对不是那种主张美味平等之人,如果是她故意这么做,那么即使现在躲避得了,被她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
长今和韩尚宫正在犹豫,令路已经迅速换掉了自己的食物。长今当然不知道,她一边咀嚼着令路的酱野鸡,一边在脑海里思考着应该是什么味道。
“野鸡肉的清淡……糖稀的甘甜……还有酱油的鲜味,完美地融合,味道非常好。”
让她评价尝过的食物,长今却如此吞吞吐吐,崔尚宫撇嘴笑了起来。
“是吗?”
那表情似乎在说,你果然中计了。
崔尚宫走到最高尚宫面前,所发表的意见也是出人意料。
“长今的竹筒饭是这里面最好的。”
最高尚宫想听她到底要说什么,于是附和道。
“哦,是吗?”
“是的。把米、栗、大枣放进竹筒里煮饭,味道甜美无比。但是,嬷嬷!”
“哦,怪不得呢。”
最高尚宫似乎早就预料到崔尚宫会加个后缀。
“长今好象完全失去了味觉。”
“什么?怎么可能呢?”
最高尚宫反问道。韩尚宫面色苍白,下巴颤抖不已。
派人去叫长今的时候,崔尚宫做好了测试长今味觉的准备工作。所以当长今赶来时,三个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水碗已经摆好了。
“你面前的碗里分别是加了食盐、白糖和醋的水。虽然量小,但只要是御膳房的宫女,就一定能够分辨出来。你来辨别一下吧。”
长今明白了怎么回事,紧紧地闭上双眼,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刚才品尝令路的野鸡肉时,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已经挥之不去了。
长今望着眼前的碗。颜色和样式无不一模一样,能将它们区别开的工具只有一个,那就是人的舌头。当然,仅限于没有失去味觉的舌头。
无法回避,也不能逃跑,只有硬着头皮去面对。长今端起其中一只,放在嘴唇上舔了舔。最高尚宫咽了口唾沫,问道。
“这是什么水呀?”
“……白……白糖水。”
长今又以同样的方式品尝了另外两碗水。
“行了,三只碗里盛的都是清水。你走吧。”
长今仿佛破裂了的泡沫,刹那间只感觉自己无限矮小。韩尚宫心痛而无力,只能眼睁睁注视着长今耷拉着肩膀走远的背影。
“嬷嬷!长今失去味觉的确不假,但她拥有描绘美味的能力。”
“如此说来,韩尚宫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正负责训练她。”
“这是关系到殿下御膳的大事!一个失去味觉的宫女如何担当起这等重任?”
“尽管她失去了味觉,但是直到目前,难道她不比其他内人更出色吗?查明酱为何变味的人是长今,为大王料理大酱汤的人也是长今啊!”
“那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不,长今可以做好。她是一个能够描绘美味的孩子。”
“嗬!描绘美味?竟敢如此狡辩?”
“崔尚宫,你不是也说竹筒饭是最好的吗?”
“竹筒饭不是不需要调味吗?”
“她可以的,以前她一直做得很好,以后也一定能做得更好。只要我努力教她,长今什么食物都可以做好的。”
“什么食物都可以做好?那好。”
崔尚宫把视线转向最高尚宫,说道。
“嬷嬷!您不是说过,进献给殿下的鲸鱼肉不知道怎么料理吗?”
“是啊,的确如此。”
“宫里以前没有做过鲸鱼肉,连待令熟手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长今能把鲸鱼肉料理好,那我就没二话可说,当然接受她。韩尚宫不是说了吗,即便是没吃过的食物,长今也能在脑子里描绘出来。”
最高尚宫和韩尚宫谁都不敢立刻答应,崔尚宫更加气焰嚣张地催促道。
“但是,如果食物味道不好,不止长今,就连公私不分的韩尚宫也要问罪,你们意下如何?”
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知道了,那就这样吧,韩尚宫你听见了吧?”
最高尚宫问韩尚宫,语气中夹杂着埋怨和斥责,怪她没有事先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听到这个消息后,长今首先去找郑云白。
“我不是说过不行了吗?”
“你总得找人做试验,难道不是吗?”
“可我为什么偏偏找你呢?”
“不是偏偏,就请您把它当作我的幸运吧。不管成功失败,我都不会埋怨大人的。”
“我倒不是怕你埋怨,我担心会出事。前来找我治病的人却因为我而加重了病情,我怕的是这个。”
“我不会出事的!”
“你的卤莽常常使你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也正是卤莽在催我前进!”
“你甘冒生命危险,难道就为了终生为大王做御膳?”
“我不是为了给大王做御膳,而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会搭上命的!何况这不是我用手扎针,而是蜜蜂蜇你的毒针,你以为它们知道往哪儿怎么蜇吗?”
这时候,长今提出一个建议。云白想来想去,不知是否可行,再三质疑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接受了长今的提议,即不让蜜蜂直接来蜇,而是先用镊子拔出蜂针,再由云白给长今针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