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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村外的道旁早已藏着贼人,早已埋伏着绊马的绳索。她的马一来,绳索便忽然抖起,马高跳起来,她的身子便摔了下来,马却向前跑去了。但她的身躯灵 便,急忙挺身站起。路边藏着的三个贼人,就一齐扑了过来,被她一回枪就刺倒了一个人。她疾忙去追马,那两个贼人就在她的身后紧追。她跑了十几步又转身抖枪 而战,五六个回合,又被她扎伤了一个贼人。这两个贼人是一个负伤一个丧胆,就齐都转身而逃。
杨丽芳也不去追赶,她只管跑着去追她的马。又跑了几十步,就听得前面远远之处,顺着风又传来那个妇人的尖锐喊叫声:
“德 家的小娘们!你有胆子跟我来!费伯绅诸葛高就在这里了!”接着又骂了一大篇难听的话。杨丽芳气得就往前去追赶。又走了不远,才见到刚才惊走了的那匹马,由 对面跑回来了,几乎将她撞着,她赶紧一横枪。这匹马平日原是杨健堂骑的,极为矫健驯良,见枪一拦,当时就站住了。杨丽芳遂即踏镫上马,控制住了辔头,便拨 转过来。这时又听前面传来那妇人的呼喊之声,仿佛是又回到临近了,她依旧是叫着:
“德家的小娘们!有胆子追我来呀!费伯绅在前面等着你呢!”
杨丽芳本来有些犹豫,但是又想起了她丈夫教给她的两句话: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还是文雄那时在闺房灯畔,为她讲班超的故事时说的。她振起了勇气,又催马紧追。这匹马逢桥过桥,逢水过水,并不用她太费力。但是前面的那妇人,却永远离她有一箭之远,永远叫她追赶不上。
此 时已离开那个村子很远了,杨丽芳已成了孤身一人。地下的路又极为迂回,.前面的女魔王何剑娥,若不喊出声儿来激她、骂她,她简直不晓得何剑娥是在哪里。因 此她不免生出了一些戒心,便一手提枪.一手勒缰,缓缓地向前去走。不觉着天色就渐渐发明了,已能看到两旁的田禾,对面是烟云的高山,女魔王却已然不见了。 地下被露水浸湿的泥土上,留有一行蹄迹,也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山风迎面吹来,十分地寒冷,更看不见有一家村舍。越走路越窄,地势越高,田禾越稀,飞鸟可 极多。杨丽芳就驻了马,掠掠鬓发,喘了口气。
此时就听又有人喊叫说:
“德家的小娘们!有胆子的 来呀!姓费的就在这儿啦!你不是要报仇吗?”声音极为尖锐,发自高处,并且有山谷的回音。杨丽芳顺着声音,向着左边的山上抬头去看。就见那一条窄小的山路 上站着一个人,模样虽看不清,可是能猜出大概就是那女魔王何剑娥,她手里摇着一条白毛巾,正向这边招逗。杨丽芳大怒,一催马,蹄声如急雨,少时就来到山脚 之下。她挺枪向上叫道:
“你滚下来!”
上面人往下跑了几步,却又止住,傲笑着说:“你来!上山来吧!我不杀你!我给你找一个女婿,准保比德家的那儿子好得多。”
杨丽芳啐了一口,便催马顺山路走了上去,那女魔王却横刀站住不动。杨丽芳来到距她二十步之远,就偏身下马,挺枪上前。女魔王却摇着白手巾说:
“先别动手!”她又笑了笑,说:
“干 么那么凶呀?我要打算要你的命,早就用暗器打你了。我倒是很爱你的!我知道你是单刀杨小太岁的妹妹,说来你也是江湖人,为什么你愿意在德家,当那受气包儿 的媳妇呢?我看着你太冤!不如咱们俩拜个干姐妹,你跟着我走,到处准保有吃有穿有戴的,还有男人。”才说到这里,突然杨丽芳一枪刺来。她疾忙用刀拨开, 说:
“哎哟!难道这么好的便宜事你还不要吗?”她还一半玩笑地.以刀虚为招架了几下。但杨丽芳的枪却势如毒蛇,直向她来扎。她狠狠地回迎了几下,自觉吃亏兵器太短,几乎被杨丽芳刺中了肋窝,她便急了,挥刀骂道:“骚、r头,小贱娘们!”
杨 丽芳虽然生气,但并不还口,她只沉稳镇定地手腕拧着劲儿,使枪杆弹动,枪头点动。这叫做“凤点头”,专取对方的手腕。何剑娥立时眼睛就花了。虚迎一刀回身 向山上就跑。杨丽芳紧迫上去,枪往上挑。何剑娥吓得哎呀一声.疾忙低头翻臂,一镖打来。杨丽芳赶忙缩身.镖就从身边飞了过去,触落在山石上。她不得不后退 了一步,暂时停止向前。何剑娥趁势便惊慌着跑上了山。到了山顶上,她又一镖接着一镖地打了下来。杨丽芳伏踞在一边,枪抖成“梨花摆头”之式,护住了身,上 面飞来的五支镖,两镖被枪拨落,三支全都打空。忽然何剑娥又跑走了,杨丽芳便看不见她了。又停了些时,山上没有了动静。嫣红的太阳已然冉冉升了起来。
杨 丽芳略歇了一会儿,就牵着马又往上走。她时时提防着上面的暗器.但幸而没有,她就牵马上了山。走上去一看,上面是一道很平广的山岭,树木也很稀。向下看 去,山下的田禾被阳光照映成金色,如滚动着万顷金波的大海。她骑上马,顺着山岭去走,才走过了一重山岭,迎头又看见了何剑娥。何剑娥见了她回身就跑,杨丽 芳赶紧又追,但是她也很惊疑,便特别地小心。就见这道山岭又往上去了,路也没有刚才那么宽,那么平了。登上了这第二重的山顶,转过去却是一片平谷。忽然有 一群山鸟惊飞起来,杨丽芳一惊,马就骑得更缓了。来到平谷上,却见四面无人,何剑娥也不知往哪里去了。
正在惊疑,突然听得一声呼哨,杨丽芳急忙退马,却见何剑娥又在前面高处出现,举臂高摇着白手绢。从她脚下的一股山夹道里,跑出来十几个人,都是短打扮,有的还光着膀子。这些人多一半使刀,少一半拿枪,一齐奔向她来,气势汹汹地齐声威吓道:
“快下马来!乖乖地听话吧!”上面的何剑娥就在山石上欢跃,说:“小媳妇!还不扔下你的枪吗?”
杨 丽芳大怒,疾忙下马挺枪向前。迎面就有三个人一齐使枪向她来刺。但这三个人全都是胡扎乱戳,哪里懂得枪法?杨丽芳虽然力弱.但是步骤不乱,她巧妙地运用枪 法,封扎沉绞,一招紧似一招,不到十合就被她刺伤了两个人。于是其余的人都慌了。何剑娥就从高处跑了下来,大声叫嚷着,说:
“别怕!别怕!你们还是他妈的占山为王的好汉吗?还怕一个娘儿们?”她指挥着,众人又一齐拥上。但杨丽芳的枪法更加精熟,枪尖乱点,白缨飘舞,映着阳光十分好看。虽然左右全是刀枪乱上,势极危迫,但她的枪抖起来紧护住了身,谁也不能够近前。
枪 本来是“兵器中之贼”,尤其杨丽芳所使的是真正杨家的正宗梨花枪法,所以钩拦绷绞,抖动如飞。女魔王何剑娥也舞刀上前.但这十余个人仍敌不过杨丽芳。又战 了二十余合之后,杨丽芳的力气就有些接不上了,但她仍然紧咬牙关,奋勇挥枪。不料这时那山夹道中又有许多贼人跑来,一个跟着一个,手中全都提着锋利的兵 器。何剑娥就又大喊道:“快来吧!快来些帮手,快把这个小泼妇捉住!”
杨丽芳未免有些心慌,因为对方的人多,兵器又多,她的 枪眼看着就要护不住自身了,急得她几乎要哭出来。可是跑来的这二十多个喽哕全都满身流汗,气喘吁吁的,有的且头上流着血,像是被人追赶着的样子。他们齐都 彼此用黑话招呼,杨丽芳虽然听不懂,但是却听明白了他们说的是俞秀莲。就见何剑娥立时就紫涨了脸,脸上的红痣也突起来.跟被枪扎伤了一个血窟窿似的,她的 嗓子也劈了,又扯开了大嚷大骂道:
“你们这一群胆怯无能的小子!白占了恶牛山多少年!焦大虎那王八东西也跑了吗?快来帮忙!连个小娘儿们都捉不住,你们还……”她骂的话极为难听。
杨 丽芳一听俞秀莲已到山上来了,就又振起了勇气,力气仿佛也增加了多少倍。她的枪抖得更疾更快,并且除了紧紧地护身,还抽空就刺。一杆枪在许多兵刃之中,如 银龙与~群小鱼、大鱼争斗,就又被她扎伤了三个。其余的人都似为俞秀莲之名所震,只管拼命地往西边岭下去逃,哪里还有心来围战杨丽芳?一霎时,大部分贼人 就都逃了,这里只剩下了三个人与杨丽芳对敌,其中就有何剑娥。何剑娥拼起命来,一刀紧似一刀,杨丽芳便挽动了枪花,身子往后又退了两步。
这时山夹道中就来了一个赤背大汉,手持朴刀。杨丽芳一看是孙正礼来了,就大声叫道:
“孙大叔!快来帮助我!”五爪鹰孙正礼立即舞刀过来,何剑娥却曳刀就跑。孙正礼一过来,两三刀就将那两个贼人全都砍倒在地。见何剑娥已往山上逃走,杨丽芳又喊说:
“孙大叔!别放她逃走了!”孙正礼便提刀向上去追。
这 时就见俞秀莲手提双刀已自山头出现。何剑娥已无路可去,急得她大叫一声,将身向下一跳。落地时她没有站稳,身子便顺着山坡滚了下去。俞秀莲急忙向下去追。 只见何剑娥已将刀撒了手,双手抱住头.往下滚得更快。此时山下有五六匹马,马上都是正要逃命的贼人。就有一匹马迎上了山坡,截住了何剑娥,把她抱上马去, 拨马下山又往西飞驰而去。俞秀莲看见那六个骑马的人之中,有本山的寨主焦大虎,还有一个花白胡子的瘦老人,她就舞刀回首喊道:
“快来!看!那就是费伯绅!”口中喊出来,她人已追了下去。此时孙正礼已跑下了山坡,提刀帮助俞秀莲去追,但他们虽然跑得很快,却没有马,如何能追得上?
山上的杨丽芳已将她的那匹马牵来,可是这山坡上没有人工凿成的道路,十分陡峭,杨丽芳手中又有一杆枪,此时倒成了她的累赘了。她牵着马往下来,看那样子十分危险,若是一个不谨慎,失了足,连人带马就得滚下山来,纵然不死,也得成个残废。俞秀莲大惊,就叫孙正礼先往西去追,她回身跑过来救杨丽芳,并高声喊道:
“牵马站住吧!别往下来啦!等我上去接你!”她随就将双刀放在一块大青石的后面。往上去爬。俞秀莲很快就来到了杨丽芳临近,她将马接了过去。又嘱咐说:
“你慢慢地,小心一些!拿枪杆拄着地,慢慢往下走。”
杨丽芳说:“俞姑姑放心!我很谨慎,我不能够跌下去。”俞秀莲说:“那么我就先骑马下去了。”杨丽芳说:
“俞姑姑骑着马先追费伯绅去吧!不用管我啦!”俞秀莲说:
“不管你也行,你可下去就在这儿等着,不要往远去。我们追上费伯绅,替你将仇报了,就回来找你,你可千万不要离开这儿!”杨丽芳点头答应。俞秀莲就在这山坡上跨上了马,挽住了丝缰,马本来很好,她的骑术又精,所以三跳两跳地就下了山坡。她下马拾起刀来,又骑了上去,举着一只手向正往下走的杨丽芳又高声嘱咐了一声,见杨丽芳在上面点了头,俞秀莲才催马向西追去了。
杨丽芳很艰难地走了下来,她本来不甘心,就是用脚走着也要持枪追去,可是气力已然不胜了。她就手拄着枪,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面前是无边的田禾,阳光云影之下,有几只老鸦在飞翔,四边却看不见人,此地荒凉之极。回首往山上去看,山并不高,但上面却无一人。贼人大概早已逃尽了。她歇了一会儿,又要走,却听山上有人喊叫说:
“下面是杨小姑娘吗?”
杨丽芳惊了一下,疾忙站起身来,回头向上边一看,见是史胖子骑着一匹马,还拉着两匹马,她就急急地招手说:
“史大叔,快下来!快下来!快给我一匹马!费伯绅往西跑下去了,俞姑姑孙大叔都已追下去了!快给我马,我也去追!”史胖子就将一匹马撒了手,冲着马屁股上一拳击去,这匹马就连蹿带跳地下了山坡。杨丽芳急忙向旁一闪,马已到了平地上,她就把马拦住了。这时山上又下来一根皮鞭,她也拾了起来。她喜欢极了,就赶紧上马,向西飞驰而去。这匹马就是俞秀莲骑的那匹。跑起来也非常之快,霎时间就跑出了很远。
史胖子骑着一匹拉着一匹,从身后追了来,他一边跟着走,一边说:
“昨夜我们在狗儿堡跟贼人打仗,后来就找不着你了,我们真是着急,还以为你是被贼人抢去了。孙正礼可又找到我们了,他听了很生气,就扔下马,脱了衣裳拿着刀,就爬上山来了。俞姑娘也把马交给了我,叫我看着,她也上山找你去啦。让我在那村子里给他们看马,我哪能受得了?
“昨天咱们住的那个地方,那梁二就是个贼,那村子里的人很少。那乡约叫傻大个,其实他才不傻,他那个儿子更是个小坏包儿。昨晚上他把咱带到那梁二的家里,就叫那小坏包儿到山上勾人去了,幸亏咱们有防备,不然都得完啦!山上的贼人倒不多。连村里的一共才五十多个。为首的叫焦大虎,那家伙跟女魔王许是有点儿交情,所以女魔王才把费伯绅跟贺颂带到这儿。
“等来到了,大概是费伯绅那小子又生了歹心。他觉得贺颂是他们的累赘,再说贺颂的身边又有财可图,所以他就翻了几十年的老交情跟面子,唆使女魔王、焦大虎那帮人,把老贺给伤了、劫了。这也是狼吃狼,冷不防!老贺完了,老费可乐啦!幸亏咱们及时赶来了,不然,要迟半个月再来,这山上真许就扯起‘替天行道’的杏黄旗来了,那焦大虎就是大王爷,费伯绅就是军师,女魔王到那时还了得?”
杨丽芳一边催马急急地走,一边气喘着说:
“这女魔王真狡猾!她把我诓到山上来,叫许多贼人把我围困住。幸亏我这杆枪还敌得过他们,孙大叔、俞姑娘又赶了去帮我,不然……”
史胖子说:
“这全是那费伯绅定下的诡计,咱们这里都有谁.谁的本事怎么样,他早已打听得清清楚楚的了!那家伙,好难斗!可是也不作脸,山上的这些小毛贼太软蛋包儿,没有一个强悍有胆量的。刚才我在狗儿堡里待不住,要上山来帮忙,可是等我上山一看,一个也没有啦!
“我牵着马走了六七个山头,才在一个山窟窿里找着两个小毛贼.我也没伤他们。就听他们说俞秀莲上山来了,还有个光脊背的大汉。把人连杀带砍地都赶光了,那个诸葛高跟女魔王,连寨主焦大虎都一齐跑了。我先是笑这伙人太泄气,我早先占山为王时也没这么泄气过.可是我又想,也许是那诸葛高自知此山难守,故意把咱们诱往别处入他的陷阱?我看咱们追是一定要追,可是也得小心一点儿!”
史胖子一边走一边说,不觉得他就落在后边了,报仇心急的杨丽芳已驰马奔到前面,两人离得越来越远。史胖子索性话也不说了,但也跟不上了,他就在后面大声喊说:
“可小心点儿!”
杨丽芳不顾一切地驰马向前,马就顺着山边的弯曲道路,似飞一般地跑。少时,她就赶上了孙正礼。孙正礼正持刀站在道旁发怔,头上脊背上全是汗水,见到杨丽芳,他就气哼哼地说:
“没有马.他娘的追不上!”杨丽芳赶紧说:
“史大叔牵着马在后边了,孙大叔去要来马。再帮我追!”说时她的马并不停,就从孙正礼的身旁掠过,依旧往西去走。
又走了一阵,就来到了一个叉子形的路口,往东南的一条路稍宽,稍为平坦,但禾黍萧萧,路上无人,往北却是一条很窄的路,远处有青山,近处且有树木跟庐舍。杨丽芳来此驻了马,就不禁徘徊,心想:我往哪边走才对呢?只好先到庐舍去打听打听了。于是她催马进了北边的路,不多时就来到了庐舍之前。
这里有十几株高低不齐的槐柳树,里面是小庐五椽,都被绿荫遮覆着。土垣里还有竹篱,竹篱之内种着蔬菜。土垣之外有自山上溅下来的一股流水,在石头上缓缓地流着,其宽不到二尺,马一跳便跳过去了。水聚到南首林里成了一个池子,芦苇生在池边,柳丝垂到水里。有几只雪白的鸭子在那边游着,呷呷地叫,树上也是蝉声鸟语。杨丽芳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清静的地方,这竟像是个隐士栖住之所。她便下了马,仔细低头去看,见地下有几行蹄迹,是一直往北边的山里去了。
她走到了柴扉前一推,没有推开,又叫了两声:
“有人没有?快来开门,我要打听点事儿!”里边只有细碎的鸟语,却没有人应声。杨丽芳就登着马镫攀上了短墙头。才要跳进去,就见那三间较大的草庐里竹帘一动,走出来一个妇人,喊着说:
“别上墙呀!墙可禁不住,你是做什么的啊?”
杨丽芳一看,这妇人年纪不过三十来岁,黑黑的脸上擦着许多脂粉,重眉毛,梳着光亮的云髻。她穿着绿绸子上身,大红布的裤子,脚极小,手上还有金箍子,看着不像是久在这山野荒村中住的人。杨丽芳就说:
“我跟你打听一件事儿,刚才你看见有几匹马从这门前走过去了没有?”
妇人说:“我这半天都没出屋子,哪看见有什么马了?我倒是听见一阵马蹄响,好像是往北去了。”
杨丽芳问说:“往北是什么地方?”妇人说:“往北是山。”杨丽芳又问:“那边有住家的吗?”妇人摇头,笑了笑说:
“那我可不知道!你别瞧我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了,可是山上我一回也没有去过。”
杨丽芳又问说:“那边山上有强盗吗?”妇人说:
“你想啊!山上要是有强盗,我们还能在这儿住?我们也不是俗等人家,这儿是满城县里高老爷的下处。”杨丽芳就说:
“谢谢你啦!”她遂就势上了马,拨马依然往北走去。
杨丽芳骑马提枪向上去走,只觉得路越走越高,越走越狭。地下又坎坷不平,而且一个人也看不见。这山上树木不多,山鸟也很少,太阳晒得很热,她吃力地走上山岭,只见岭绵延,青石叠积,烟云飘荡,十分空寂,若想在此寻找一个人,实如海底寻针。杨丽芳不禁灰了心,便叹了口气,心说:这可怎么办?费伯绅他们到底逃往哪里去了?莫非他们是逃往另一条路上去了?是不是俞秀莲也往那边追下去了?刚才那妇人是听错了蹄声的方向?我还得回去找她问问,也许是因为她在这里住,不敢得罪山上的强盗,所以她才不敢告诉我费伯绅他们的去处。
杨丽芳只得又退马下山,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她走得很慢,精神十分不济,力气也没有了。仔细一想,并不是因为这两夜缺乏睡眠。困倦得如此,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昨天到现在,自己就没有吃什么东西。她现在才知道,饿的滋味真是难受。她缓缓地骑着马走,一阵阵地急愤、伤悲,又惹得她不禁流泪。
不觉着又走回那庐舍之前了,这里的杨柳、小溪、鸭群、茅舍,处处显出主人的风雅,同时有一阵阵的饭香,自短垣之内散出,真是香极了,惹得杨丽芳不禁流涎。她就下了马,上前推着柴扉,又向里叫着:
“大妈!大妈!”叫声很没气力,腹中也咕噜噜地直响。半天,里面那妇人才答应,声音却不像刚才那样和气了,说:
“是怎么回事呀?又来叫门!”拉开柴扉,一看是杨丽芳,她就问说:
“你找着前面的马没有?你是个干什么的呀?哎呀!拿着这杆枪你要干吗呀?你是谁家的小媳妇呀?”
杨丽芳叹了口气,就说:
“大妈你不必问了!我……不瞒你说,从昨天起我就没吃饭,也没睡觉,我是个……咳!我是个有急事在身的人,我要找一个人。此人是很老了,姓费,他又名诸葛高!”
妇人的脸色顿变,说:“哎哟!你找诸葛高干吗呀?你怎么认识他的呀?”
杨丽芳蓦然一阵振奋,就问说:“你怎么知道诸葛高?他到你们这里来过吗?”
妇人笑着说:
“他要到我们这儿来过,我们可就不得了啦!恶牛山的焦大虎,是他的干儿子,那家伙常到他的山上去住。听说都有六七十岁了,是一位老秀才,可是那些精壮的小伙子,没有一个不敬重他的.都把他看做老神仙。我们这儿也不敢得罪他们,有时他们山上要来了人啦,说是要两只鸭子,拿去孝顺他们的老爷子,我们也不敢不依。”
杨丽芳又说:“我看你们这儿正做着饭,我想在你们这儿吃点儿。我可不像他们强盗,吃完饭我一定给你们钱的。”妇人笑着说:“咳!
钱不钱倒不在乎,只是你来的早了一点儿。你要是下午来有多好,我刚宰了一只鸭子,还没下水煮呢!我男人赶着驴接他的丈母娘去了,下午来我们家里吃饭。”杨丽芳说:
“我倒用不着吃什么好的,只要有粗米饭就行,好歹吃完了,我还要到别处办事去呢!”
妇人遂请杨丽芳牵马进了柴扉,就见短垣里,地下立着两根木头桩子,遗着一堆马粪。杨丽芳看了不禁有些生疑。妇人却说是她家里养着两头草驴,一头是她丈夫牵了去接她娘家妈,另一头是她儿子骑着到城里粜谷子去了。她又说:
“这是城内做过开封府的高老爷的房子。高老爷喜爱这地方清雅,又因高家祖茔在这山后,所以每逢清明,或中元节前后,高老爷时常带着太太来,在这里一住总能住半个多月。”
杨丽芳听妇人这样说;心中的疑念便已释然,她将马系在桩子上.妇人就把她让到了那三间大屋子里。屋子虽也是泥草搭盖的,可是一掀竹帘,里面竟是十分地敞亮,榆木的桌椅,壁间挂着名人字画和拓的碑帖,桌子上且摆有胆瓶、镜架、书卷、笔砚,确实称得起是一位官人家的别墅。妇人随着进屋来,就自称她是这里老爷的亲戚,高家叫她在这里居住,看守着房屋。她请杨丽芳在椅子上落座,她就到厨房盛饭盛菜去了。
杨丽芳将枪立在屋中的墙角,她就站起身来,将这屋子的周围看了看,见是一明两暗:北边的里问有一张木榻,榻上有一份很干净的被褥;南里间有一只大木头箱子,和一只装米的大缸,还有些锄头、镰刀等等杂乱的什物在地下。两个暗问都悬有门帘,门帘是白布的,但因为不常洗,已然很脏很旧了。看这样子,这家人在此地已是相当地有钱,附近的风景又清静、雅致,实在值得羡慕。
待了一会儿,那妇人就端着菜饭的盘子送来了,饭是白米中杂着黄米,冒着腾腾的热气,扑到鼻里觉得很香,菜是一碗熬白菜、一碟子拌黄瓜,不过只都放了点儿盐。放在桌上,妇人就笑着说:
“吃吧!可没有什么好的。”杨丽芳也笑着说:
“这就很不错了,我在家里还吃不着这么好的呢!”人就问她家在哪儿,当家的是个做什么的,杨丽芳只说:
“家住在北京城外,开设花厂子,丈夫是卖花儿,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