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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上帝!幸亏费弗尔纵声大笑,幸亏他伸出手指点戳,脸涨得像猪肝,瞪着充血的双眼,也幸亏这家伙站着不住地摇晃身子。这一切使朱利安上校开始带着敌意看待此人,并站在我们这一边来。我看见上校脸上显出极度憎恶的神色,双辱不住地抖动。朱利安上校不相信他的话;朱利安上校站在我们一边。
“这家伙喝醉了,”他沉静地说。“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我喝醉了?”费弗尔大声嚷嚷。“啊,不,我的好朋友!你也许是个行政官,外加上校军衔,可是这对我一点没什么两样。这一回跟以前不同啦,法律在我这一边,我可决不错过机会。这一地区除了你,还有好几个行政官呢!那些人有头脑,也懂得法律的含义,可不像那些因为无能而在多年前被一脚踢出军队的老兵,胸前挂满微不足道的勋章,到处招摇过市。迈克斯-德温特杀了吕蓓卡,我会证明这一罪孽的。”
“稍等片刻,费弗尔先生,”朱利安上校不动声色地说。“今天上午的传讯,你也在场,对不?我想起来了,我曾见你坐在大厅里,倘若你深感裁决有失公允,为什么不当场对陪审团和验尸官本人言明?为什么不在庭上拿出这封信?”
费弗尔瞪眼望着他,边笑边说:“为什么?因为我不想这么干。这就是原因。我情愿到这儿来,亲自跟德温特谈一谈。”
“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也正在于此,”迈克西姆从窗口走近几步说。“费弗尔的指控我们都已听说过了。我向他提出了同样的话题: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怀疑告诉验尸官?他说他不是富翁,倘若我同意向他提供每年两三千镑的款项,了他此生,他就不来打扰我。当时,弗兰克在场,我妻子也在场。他们两人都听到的。你问他们好了。”
“全是事实,阁下,”弗兰克说。“讹诈,纯粹而直截了当的讹诈。”
“是的,一点不错,”朱利安上校说。“问题在于讹诈这玩意儿从来不是纯粹的,也谈不上直截了当。搞讹诈的人即使到头来弄得坐牢完事,也会给许多人带来莫大的难堪。不过,有时清白人也会遭缧绁之灾。在这个案子里,我们将尽量不使这种情况出现。费弗尔,我不知道你此刻是否已经酒醒,能不能以正常的神志回答我的问题。要是你不再生拉硬扯,胡乱进行人身攻击,我们才有可能把整个案子及早弄个水落石出。刚才,你对德温特提出一个严重的指控。请问你可有任何证据,来作为此项指控的后盾?”
“证据?”费弗尔说。“你要证据干什么?船底那些洞还不足以构成证据吗?”
“当然不足,”朱利安上校说。“除非你能找到一个目击者作证人。请问你的证人在哪儿?”
“让证人见鬼去吧!”费弗尔说。“这事当然是德温特于的。还有谁会去杀吕蓓卡?”
“克里斯有很多居民,”朱利安上校说。“你怎么不去挨家挨户调查呢?换了我就可能这么做。如果说你手里掌握的证据可以用来对付德温特,那么同样也可以用来对付我。”
“哦,是这样,”费弗尔说。“原来你准备自始至终扶他一把,你是打定主意当德温特的后盾了。你是他的座上客,他是你的酒肉朋友,这一来你就护着他了。他是这一带的名人,曼陀丽的庄园主。你这该死的势利鬼,卑劣的小人!”
“留神,费弗尔,说话留神一点。”
“你以为这样一来就能把我压倒吗?你以为我没法到法院去起诉吧?我会把证据摊在你面前的。告诉你,德温特因为恨我而杀死了吕蓓卡。他知道我是她的情人,他妒嫉,发疯般地妒嫉。他打听到她在海滩小屋等我,于是就乘黑夜跑去,杀了吕蓓卡。接着,他把尸体拖上帆船,把船凿沉。”
“费弗尔,你的故事编得相当巧妙,不过我得再说一遍:你没有证据。找个目击者做你的证人,这样我也许才会认真看待你的指控。我知道海滩小屋,那屋子不是用来野餐的吗?德温特夫人还把它作为堆放船帆索具的地方。要是你能把那小屋变作一所普通的平房,左近有五十所同样的房屋住着人,那倒多少能证实你刚才的故事哩,只有这样,左邻右舍中才可能有人目击事情的经过。”
“等一等,”费弗尔慢悠悠地说。“等一等……德温特那天夜里可能确实遭人撞见了。可能性还不小呢!值得查一查。要是我找到一个证人,你怎么说?”
朱利安上校耸耸肩。我看到弗兰克以询问的目光扫了迈克西姆一眼,迈克西姆则一声不吭,只是一个劲儿盯着费弗尔看。突然,我明白费弗尔的意思了,我知道他说的是谁。一阵惶恐之中,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那天夜里确实有个目击者,我又想起零星的片言只语。那些话的含义当初我不理解,还以为是一个可怜的白痴头脑里互不连贯的呓语。“她在那下面,对吗?不再回来了。”“我没对人讲过。”“他们会在那儿找到她的,对不对?鱼儿把她吃了,是不是?”“她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贝恩知道,贝恩看见的。贝思虽然神志失常,疯疯癫癫,可始终是个目击者。那天夜里,他一定藏在林子里,样眼看见迈克西姆解缆开船,后来又独自划着橡皮筏子从海上回来。我感到自己脸上唰地没了一点血色,于是赶快一仰头背靠着垫子。
“这一带有个低能儿,老是在海滩闲逛,”费弗尔说。“那时我常来曼陀丽和吕蓓卡幽会,此人就在这一带出没,我常见到他。闷热天气,他老是在树林里或是海滩上过夜。这小子神经有点毛病,所以决不会自动站出来作证。可是如果那天夜里他的确看见了什么,我有办法让他说实话,而被他撞见的可能性还真他妈不小呢。”
“这人是谁?他在胡说些什么?”朱利安上校问。
“他指的一定是贝恩,”弗兰克说,接着又向迈克西姆扫了一眼。“是田庄上一个佃户的儿子。可是此人无法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因为他生来就是个白痴。”
“那他妈的有什么关系?”费弗尔说。“他不也长着一双眼睛?他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只要让他回答“是’或‘不’就行了。这下你们害怕了,是不是?不再那么信心十足了吧?”
“能不能把这人找来问一问?”朱利安上校问。
“当然可以,”迈克西姆说。“叫罗伯特马上到贝恩母亲家,弗兰克,把这人带来。”
弗兰克迟疑着。我看见他斜瞥了我一眼。
“快去,看到上帝份上,”迈克西姆说。“我们难道不想把这件事快点了结吗?”弗兰克遵命走出屋去。这时我那心口灼痛的老毛病又犯了。
几分钟后,弗兰克回到藏书室通报说:“罗伯特是开着我的车去的。只要圆恩在家,十分钟内准到。”
“下雨天他肯定在家,”费弗尔说。“不会出去的。我会让你们各位看我如何使这人开口。”他笑着看看迈克西姆,仍然涨红了脸。他激动得浑身冒热气,黄豆般的汗珠挂了一头。我注意到这人颈背上的肥肉都堆在衣领外面,耳朵又长得特别低。那种花花公子般的好相貌寿命不长了。此人已经肥得不成样子,浑身都是赘肉。他又拿了一支烟。“你们几位在这儿像是组织了一个小小的帮派,”他说。“谁都不肯出卖别人。连地方上的行政官也入了伙。不过我们当然不能把新娘子算在里头。做妻子的哪有提供证词反对丈夫之理?克劳利无疑捞了不少好处,他也明白要是实话实说,就非砸饭碗不可。要是我没猜铝,在他灵魂深处对我还有一点嫉恨呢。克劳利,当年你在吕蓓卡身上没得到多少好处,对不,花园里的幽径是不是还不够长?这一回倒是容易些了,是不是?新娘子一晕倒,总是对你的殷勤扶持感激不尽。等她听到判处她丈夫死刑那会儿,你的手臂倒是现成的支持呐。”
事情发生得迅雷不及掩耳,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迈克西姆的动作。我只看见费弗尔一个踉跄,倒在沙发扶手上,接着又滚到地上。迈克西姆正站在他身旁。我觉得恶心,迈克西姆竟接了费弗尔,这不免有失身分。我多希望自己不知道这口事,多希望自己没有在场目击这一幕。朱利安上校铁板着脸,没说一句话。他转过身来,走到我身边站定。
“我看您最好还是上楼去,”他不动声色地说。
我摇了摇头。“不,”我低声说。“不。”
“此刻那家伙什么话都说得出的,”他说。“刚才您见到的这一幕可不特别雅观,是吗?当然,您丈夫做得对,可当着您的面这样做,太遗憾了。”
我没做声,只是看着费弗尔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颓然倒在沙发上,用手绢擦着脸。
“给我端杯酒来,”他说。“端杯酒来。”
迈克西姆朝弗兰克丢了个眼色,弗兰克便走出门去。屋子里的人谁也不说话。一会儿工夫,弗兰克端着盛放威士忌苏打的托盘走回房间。他调制好一杯酒,递给费弗尔。费弗尔端起就喝,那贪婪的情状简直像头野兽。他把嘴巴凑到玻璃杯上去的时候,表现出一种耽于口腹之乐的下贱样子,上下嘴唇一下子覆在酒杯上,那姿势更是特别。他脸上有一道深红色的印子,那是迈克西姆一巴掌留下的痕迹。
迈克西姆已再次转过身子,走回到窗口。我看看朱利安上校,发现他正以微妙而专注的目光打量迈克西姆。我的心开始剧跳。朱利安上校为什么要这样盯着迈克西姆看?
是不是他开始动摇,心底产生了疑窦?
迈克西姆没发现这目光,他还是自顾自观看雨景.雨势并未减弱,那不绝于耳的滴答声充斥整个房间。费弗尔喝完酒,把杯子放回到沙发旁的茶几上。他呼吸急促,不朝我们中的任何人看一眼,只是呆呆地直视面前的地板。
小房间里响起电话铃声,十分尖利,十分刺耳。弗兰克走去接听。
接着他又走回来,望着朱利安上校说:“是令媛打来的。府上的人问,是不是等你回去再开饭?”
朱利安上校不耐烦地一挥手:“让他们先吃好了。就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他看看手表,又咕哝着说:“亏他们想得出打个电话来。真是选的好时候。”
弗兰克走到小房间去回话。我想象着线路那一头的姑娘,大概就是爱打高尔夫球的那一位吧。我想象着她在大声对妹妹说:“爸让我们先吃。他究竟干什么去了?排骨一冷会老得没法咬呢。”那边一个小小的家庭今晚也乱了套,他家的作息规矩被我们打破了。所有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一件接一件,互为因果,而归根结蒂都是因为迈克西姆杀了吕蓓卡。我朝弗兰克看看,他的脸色苍白,表情严峻。
“我听到罗伯特开车回来了,”他对朱利安上校说。“那边一扇窗正好面对车道。”
他走出藏书室,去大厅迎接。弗兰克说话的当儿,费弗尔已抬起头来,接着他再次从沙发站起,朝门口张望,脸上露出阴险的怪笑。
门开了,弗兰克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头对着外面大厅里的人说话。
“没关系的,贝恩,”他轻声细语地说。“德温特先生想送你几支香烟。没什么可害怕的。”
贝恩手足无措地走进屋来,双手捧着水手帽。因为没戴帽子,这人显得光秃秃的,完全变了样。我第一次看到,原来他的头剃得精光滴溜,一根头发也没有。贝恩这会儿看上去真是变了样,一个十足的丑八怪。
屋子里的灯光像是照花了他的眼。他痴呆地环顾房间,不住地眨巴小眼睛。他的眼光落在我身上,我报以心神不定的淡淡一笑,可不知他是否认出了我。他只是死命地眨眼睛。费弗尔慢慢向他走去,在他面前站定。
“喂,”他说。“上次打照面以来,日子过得怎么样?”
贝恩傻乎乎地望着他,从他的神色看,像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也没答话。
“怎么样?”费弗尔又说。“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贝恩只顾摆弄手里的帽子。“啥?”他问。
“来支烟,”费弗尔说着把烟盒递过去。贝思看看迈克西姆和弗兰克。
“没关系,”迈克西姆说。“随你拿好了。”
贝思取了四支香烟,一只耳朵背后夹两支。过后,他又开始摆弄帽子。
“你知道我是谁,是不是?”费弗尔再问一遍。
贝恩还是没答话。朱利安上校走过去对他说:“马上就可以让你回家,贝思。这儿没有人会伤害你。只要你回答一两个问题。你认识费弗尔先生吗?”
这一回,贝恩摇了摇头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别他妈的装蒜,”费弗尔粗暴地说。“你心里明白,你曾见过我,看见我到海滩小屋去。德温特夫人的小屋。你在那儿见过我的,不是吗?”
“不,”贝思说。“我谁也没看见。”
“你这该死的糊涂蛋加骗子手,”费弗尔说。“你敢站在我面前胡说八道吗?去年,我同德温特夫人一起在林子里散步,一起走进小屋,你敢说没看见吗?有一次你从窗口偷看,我们俩不是这着你了?”
“啥?”贝恩说。
“多有说服力的证人,”朱利安上校揶揄了一句。
费弗尔一个转身,冲着他骂开了:“这是预先布置好的骗局。有人在这白痴身上下了工夫,把他收买了。实话对你们说吧,这家伙见过我,总有几十次之多。瞧,这东西能不能帮助你记起一些事情?”他在裤子背后口袋里摸索了一阵,取出一只皮夹。他拿着一张一镑的钞票,对着贝思扬了扬。“现在记起来了吗?”他问。
贝恩还是摇头。“我没见过他,”他说着抓住弗兰克的膀子。“他是来送我进疯人院的吗?”
“不,”弗兰克说。“不,绝对不会,贝恩。”
“我不去病人院,”贝恩说。“那儿待人可凶啦。我要待在家里。我又没做坏事。”
“放心,贝恩,”朱利安上校说。“没人会送你进疯人院的。你敢肯定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位先生?”
“没有,”贝恩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还记得德温特夫人吗?”朱利安上校问。
贝恩没有把握地朝我看一眼。
“不,”朱利安上校和颜悦色地说。“不是这一位。我指的是另外一位,那位常去海滩小屋的太太。”
“啥?”贝思说。
“你还记得那帆船的女主人吗?”
贝思眨眨眼睛说:“她去了。”
“不错,这个我们知道,”朱利安上校说。“她老是开着船出海去,是不是?她最后一次开船,你在海滩上吗?那是十二个月以前的一个夜晚,这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贝恩揉着水手帽,先朝弗兰克,继而朝迈克西姆看了一眼。
“啥?”他说。
“你在场,对不对?”费弗尔把身子凑上去说。“你先看见德温特夫人朝海滩小屋走去,一会儿又看见德温特先生跟在她后面进了小屋。后来怎么样?说下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贝恩畏葸地朝着墙根退缩。“我啥也没看见,”他说。“我想呆在家里,我不去疯人院。我从来没见过你,以前从来没有。我从来没在林子里见到你和她在一起。”说着说着,他像个孩子似地呜呜哭了起来。
“你这神志不清的耗子精,”费弗尔慢慢挤出一句骂人话。“你这该死的疯子,耗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