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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短暂的休假很快就结束了,仿佛它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在圣诞节那天,豪登夫妇早上去参加了圣餐仪式。然后回到家中,接见了一些客人,大多数是官方访问者,还有一些家庭的朋友,这些活动直到午饭才结束。下午,莱克星敦夫妇开车前来拜访。豪登和莱克星敦两人把自己关在小屋子里一直谈了两个小时,讨论关于华盛顿会谈的安排。之后,玛格丽特和杰姆斯·豪登通过跨大西洋电话线与在伦敦过圣诞节的女儿、女婿和外孙们谈了话。等到双方每个成员都互相谈完之后,电话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豪登看了看表,得意地想到是他那有钱的企业家女婿将付电话费,而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然后,豪登夫妇自己安静地用了晚餐。晚餐后,豪登单独在书房里工作了起来,玛格丽特则独自一个人在电视上看了一部老影片,是詹姆斯·希尔顿的那种伤感、温情的电影,片名叫《再见,齐普斯先生》。玛格丽特惆怅地想起她和她丈夫曾在30年代一块看过这部片子。然而现在,影片的主演和编剧都早已作古,而豪登夫妇也不再光顾影院了……晚间11点30分,玛格丽特道完晚安便自己上床去睡觉了,而豪登则一直工作到凌晨1时。
米莉·弗里德曼的圣诞节就不那么劳累了,但也不那么有趣。她早上醒来得很晚,犹豫了好一会儿后,去教堂参加了一下礼拜活动,但没有参加圣餐。下午,她坐出租汽车去拜访了一位以前在多伦多的女朋友。她现在结婚了,也住在渥太华。她邀请米莉一块共进圣诞晚餐。她家里有好几个小孩,米莉没待一会,那些孩子就越来越顽皮。最后,她们谈的尽是些管教孩子、找保姆、生活费用之类的琐事,使米莉感到十分厌倦。米莉又一次意识到,她历来认为所谓甜蜜的家庭对她毫无吸引力,看来她还是明智的。她宁可要自己舒适的公寓、独立的生活、以及她所喜欢的工作与责任。随之她又想道,大概是因为自己逐渐老了,脾气变得古怪了。但是当她该告辞时,她还是松了口气。她的女朋友的丈夫驾车送她回公寓。在路上,他试探地接近她,被她坚决地拒绝了。
整个一天中,她反复地考虑着布赖恩·理查森,想他此刻在干什么,会不会来电话。当他终于没来电话时,她感到极度地失望。
常识告诉米莉,应该避免更深地陷入感情的纠葛中。她反复提醒着自己,别忘了他现在的婚姻状况,他们两人之间任何永久性的感情都不可能存在,而她又如此脆弱……但他的形象就是无法从她眼前消退,幻想压倒了理智,一个轻轻的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回响:我需要你,米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法来表达自己,只知道我需要你……最后,她带着这句甜美的话语和记忆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布赖恩·理查森度过了一个辛勤的圣诞节。他一清早就离开了米莉的公寓,然后回到了自己家里睡了4个小时的觉,最后被闹钟吵醒了。他发现埃洛易丝一晚上都没有回家。但这已经不足以使他奇怪了。他弄了点早饭吃了以后,开车来到斯巴克斯大街上的党总部。他在那里待了几乎一整天,思考和制定他与总理讨论过的宣传运动的细节。由于大楼内只有看门人和他两人,没有任何干扰,因此他的工作很有效率,当他傍晚回到自己那仍旧空荡荡的家中时,他颇带着几分满足感。白天,他曾有一两次惊奇地发现,他竟不知不觉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米莉的样子。他有两次想打电话给她,但他警告自己要谨慎。这种事毕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不应当过分认真地看待。晚上,他看了一会书,然后就早早睡觉了。
圣诞节就这样过去了。
现在时间到了12月26日上午11时。
“如果你今天上午想见沃伦德先生的话,他在。”当总理的行政助理走出豪登的办公室里间时,米莉·弗里德曼走了进去,并这样说道。那位行政助理是个认真而雄心勃勃的年轻人,名叫艾略特·普劳瑟,他独立生活和工作的能力很强。整个早上他都在不停地出出进进,在不断的应约前来谈话的人流之间,他见缝插针地进去向豪登请示工作、接受指示,汇报结果。米莉知道,这其中的大量活动都与即将进行的华盛顿会谈有关。
“我为什么要见沃伦德呢?”正在仔细阅读一份文件的豪登,抬起头来不耐烦地说着。他桌上还摊着许多文件,上面都醒目地标着“绝密”二字,都是有关洲际防御的材料。对于军事方面的事情,豪登从来不感兴趣,即使现在,他仍不得不极力强制自己才能使精力集中起来,消化文件中的事实。有时使他感到心灰意冷的是,现在他能够花在社会福利事务方面的时间极少,而这本来是他当初从事政治活动时的主要兴趣。
米莉一边往一只铝制真空杯中倒咖啡,一边平静地回答道:“我记得你在放假前一天打电话找沃伦德,当时他不在家。”她在咖啡里按惯例加了4块方糖,又加了许多奶油,然后小心地把杯子和一小碟巧克力馅饼放在总理面前的一张吸墨纸上。
杰姆斯·豪登放下文件夹,拿起一只小饼,咬了一口。他满意地说道:“这比刚才那家伙强多了。多来点巧克力。”
米莉笑了。假如豪登不那么专注于工作的话,他本应该注意到,今天米莉格外容光焕发,并且穿着十分富有魅力,一件得体的棕色花格带蓝色雪花点西服,里面是一件色调柔和的蓝色衬衣。
“我记得,我的确打了电话,”总理停了一会说。“在温哥华有点移民方面的麻烦。”他又充满希望地说道:“不过也许现在那件事已经了结了。”
“恐怕还没有,”‘米莉对他说,“理查森今天早晨专门打电话来。”她看了一下手中的一个笔记本。“他让我转告你说,那件事已成了西部地区的热门新闻,连东部的报纸也开始对此感兴趣了。”但她没告诉总理,理查森在电话上还热情体贴地加了一句,“米莉,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一直在想这事,我想我们不久应该再谈一次。”
杰姆斯·豪登叹了口气道:“我想我最好见见哈维·沃伦德。你得想办法把他找来,十分钟就够用了。”
“好吧,”米莉说道,“我把这事安排在今天上午。”
豪登一边呷着咖啡一边问道:“外面积压的文件多吗?”
米莉摇摇头。“没有急件了。我把几件急需要办的转给普劳瑟先生了。”
“很好。”总理满意地点了点头。“在下几周里尽量这样做吧,米莉。”
有时,即使在现在,他对米莉总能产生一种留恋往昔的感觉,只是生理上的欲望早已不翼而飞了。有时他甚至感到奇怪,那时怎么会和她发生那些事……包括他们之间的风流之事;还有他当时那么热烈的感情。当然,那时他时常感到很孤独,这是渥太华的后座众议员们常常遇到的;还有那种空虚感,每当议会开会时,他总是整天整天没事可干。而且那时,玛格丽特又常常不在……但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似乎那么遥远,那么缥缈。
“还有一件事,我真不愿意让你为它分心。”米莉犹豫地说道。“有一封银行来的信。再一次提醒你又超支了。”
豪登收回了思绪,神情忧郁地说:“我早就担心他们会来信催的。”和3天前玛格丽特提起这事时一样,他为自己在这种重要时刻都不得不处理这类区区小事而感到愤然。他想,也许这是他自己的错误。他知道他只需将这事在党的那几个富裕的支持者和慷慨的美国朋友中扩散一下,大量金钱和礼物便会悄悄地向他涌来,并且不会附加任何条件。他前面的几任总理都曾做过这种事情,但豪登总是拒绝这样做,主要是由于他的自尊心。他想,他的一生是从孤儿院的施舍开始的,他决不能容忍在他奋斗了一生之后,又重新靠别人的施舍过活。
他回想起玛格丽特对他们那微薄储蓄耗尽的速度之快表示的担忧。“你最好打电话给蒙特利尔信托基金会,”他指示米莉道。“看看莫多克斯先生能不能来我这谈谈。”
“我想到你可能要见他,我已经核对过了,”米莉回答道,“你今天直到下午很晚才能有时间,我让他那时来吧。”
豪登点头同意。他对米莉的敏捷与效率总是十分感激。
他已喝完了杯里的咖啡,他非常喜欢滚烫的咖啡,也非常喜欢很甜,并加了很多奶油的咖啡。米莉又为他倒了一杯。他向后翘着椅子,得意地放松着自己。他非常欣赏一天当中这难得的几分钟轻松的时间。10分钟后,他又将回到紧张而专注的工作中去,他工作的节奏使他的助手们常常感到很难跟得上。米莉清楚这一点,并且在这些年中逐渐学会了在休息的时间里放松一下。她知道豪登也喜欢这样。他随便地说道:“你看了记录稿了吗?”
“是防务委员会会议的记录吗?”
豪登点了点头,又拿起了一块巧克力饼。
“是的,”米莉说,“我看了。”
“你觉得怎么样?”
米莉考虑了一下。虽然这句话问得很随便,但她知道豪登想听到的是实事求是的回答。豪登以前曾抱怨地对她说道:“我有一半时间用来猜测别人在想什么,因为他们不告诉我真话;他们只告诉我他们认为我愿意听到的话。”
“我弄不清楚那样一来,我们作为加拿大人还将剩下什么,”米莉说。“如果它实现了的话,就是说联合宪章实现了的话,我看我们就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状态中去了。”
“是的,”豪登说道,“我也这样想。”
“那么,这难道不能成为侵吞一个国家的开始吗?最后我们将成为美国的一部分。最终我们将失去全部独立主权。”甚至当她问这些问题时,她·自己也在问自己:即使是这样,又有什么了不起吗?到底什么叫独立?除了是人们谈论的一种幻想以外,还能是什么?任何人都不可能真正独立,永远也不能。国家也是一样。她想知道布赖恩·理查森是怎么想的;她真想现在就和他谈谈。
“也许我们真的将要被吞没掉,或者在一段时期里看来是如此,”豪登慢慢地说道。“另一种可能是,经过一场战争,事情的结果正好相反。”他停了下来,他的长脸布满思虑的神情。然后他接着说道:“你知道吗,米莉,战争有它独特的改变世界的方式。它可以耗空大国,拖垮强权,有时,那些自以为打胜了的国家实际上是失败了。罗马帝国就是这样。其它时期的其它国家也曾经过这种事情:菲力斯、古希腊、西班牙、法国、还有英国。苏联和美国也可能走上这条路,有可能最终他们二者都将衰落,使加拿大成为世界的头号强国。”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人们常常错误地认为,伟大的历史变化总是发生在别人的时代。”
豪登心里还有另一个没有说出来的想法,那就是,在一个联盟中的加拿大总理可以很容易地发挥比在独立时更大的影响力。他有可能作为大国之间的调停人,从而手中握有权力和权威,而这些权力和权威是可以发挥和扩展的。最后,如果豪登本人能掌握这些权力的话,它将被用来为自己国家的利益服务。重要的是,决不能放松加拿大独立的最后一条线索,这是权力和关键。
“我想,把导弹基地北移是很重要的,”米莉说道,“而且我也理解保护产粮区不受放射性尘埃污染是重要的。但这一切都必然意味着战争即将到来,是不是?”
他是否应该把实话告诉她呢?告诉她说他相信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应该为了生存而早做准备?豪登决定不说。这是一个他不能向公众挑明的论点,既然这样,他最好现在就试试如何避开它吧。
“我们这么做是在选择伙伴,米莉,”他小心地说道。“我们所希望的是在这种选择还有意义的时候尽早做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的唯一选择从来就是相信人们自己所愿意相信的东西。但是人们总喜欢推迟作出选择;总想避开决策;总想坐等严酷的现实自动消失。”他摇了摇头。“但现在这行不通了。”
她试探地问道:“要想说服人民,是不是太难了?”
总理迅速地笑了笑。“我想是的。甚至可能把我这里闹得乱哄哄的。”
“如果发生了那种情况,我会把事情安排得有条有理的。”米莉说着,从心底涌现出一种对他的热爱和崇拜来。这些年来,她亲眼看见他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就,而现在又在往他自己的肩上增加更多的重量。
杰姆斯·豪登平静地说道:“你一直把事情安排得有条有理,米莉。这对我的帮助太大了。”他放下了杯子,这是休息时间结束了的信号。
40分钟过后,进行完了三个约见之后,米莉领进来了哈维·沃伦德先生。
“请坐。”豪登的声音很冷淡。公民与移民部长那高大的身躯坐到了桌子对面的椅子里。他的身体不舒服地扭动着。
“我说,杰姆,”他尽量真诚地说道,“如果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说我那天晚上是丢人现眼,那么就让我自己先说吧。我的确丢人,我真抱歉。”
“很遗憾,”豪登尖刻地说道,“现在这么说是不是晚了些?而且,即使你想当个大街上的醉汉,总督官邸也不是你开场的地方。我想你一定知道,第二天整个渥太华都在议论这件事。”他不满地发现,沃伦德穿的西服也该烫烫了。
沃伦德避开了总理那长长的鼻子上方射出来的火辣辣的目光。他自责地挥了一下手说:“我知道,我知道。”
“我完全有理由要求你主动辞职。”
“我希望你别那么做,总理。我真诚地希望你别那么做。”哈维·沃伦德向前探着身子,他的秃头上泌出了点点汗珠。豪登想,他这话的用词和语调是否含有威胁的意思呢?很难断定。沃伦德微笑了一下,接着轻声说道:“也许我还可以谈谈我的另一个想法,”他又重新恢复了一些往日的自信。“那就是:gravioraquaedamsuntremediapericulis。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这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有些补救措施比原来的危险本身更糟糕。’”
“我还听说过一个有关驴叫的典故,”豪登愤怒地反唇相讥。对方喜欢引经据典总是使他十分反感。他绷紧了脸继续说道,“我刚要说我除了警告不准备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劝你别惹我改变主意。”
沃伦德脸红了。他耸了耸肩,轻轻地咕噜道:“剩下的是沉默。”
“叫你来的主要原因,是想和你谈谈温哥华发生的一件移民事件。看起来又是那种我们尽量避免的麻烦事。”
“啊哈!”哈维·沃伦德的眼睛里立即闪现出感兴趣的光芒。“我那里有一份关于这件事的完整报告,总理,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我不要听,”豪登不耐烦地说道。“管理你的部是你自己的事,而我有我的更重要的事。”他的眼睛扫视了一下桌上关于洲际防御的一摞摞文件。他真想立即回到这些文件中去。“我只想让这件事立即了结,从报纸上消失。”
沃伦德的眉头挑了起来。“你这不是矛盾吗?一会儿你要我管理好自己的部,一会你又要我了结一件事……”
豪登不高兴地打断了他。“我现在要你执行政府的政策,执行我的政策,这就是要避免发生有争议的移民事件,特别是现在,距离明年的选举已经很近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还有其他将要发生的事情。那天晚上这些事我们都谈了。”他狠狠地讥讽了一句:“也许你不记得?”
“我并没有醉到那个程度!”这回是沃伦德发怒了。“我当时对你说了我对所谓的移民政策的看法,我那些话现在仍然算数。我们或者制定一些新的,实事求是的移民法,承认我们和我们前面每一届政府都在做的事情……”
“承认什么?”
杰姆斯·豪登在桌边站了起来。哈维·沃伦德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声但却紧张地说道:“承认我们的政策是歧视性的。为什么不敢承认?这不是我们自己的国家吗?承认我们的移民政策背后对肤色有规定、有种族配额、并且禁止黑人和东方人入境,历届政府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何必现在改变它?承认说我们需要盎格鲁——撒克逊人,需要一定的失业。让我们承认我们实际上制定了严格的配额,用以限制意大利人和其他国家的人,并且十分小心罗马天主教徒的比例。让我们停止当伪君子吧。让我们制定一项诚实的移民法案,客观地反映现状。别让我们在联合国里摆出一副面孔,与有色人种称兄道弟,而在国内却是另一副面孔……”
“你疯了吗?”豪登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用半耳语的声音低低问道。他的眼睛盯着沃伦德。他想,当然,他曾事先受过提醒,沃伦德在官邸招待会上曾说过类似的话……但当时他认为他是喝多了……他忽然记起了玛格丽特的话:我有时想,哈维是不是有点疯了。
哈维·沃伦德沉重地呼吸着;他的鼻翼煽动着。“不”他说,“我没疯;只是有点讨厌他妈的虚伪。”
“诚实是好事,”豪登说道。他的愤怒已经消退了。“但那只能是政治上的自杀。”
“如果没人试一试,谁能知道结果到底会怎么样呢?我们怎么会知道人民不想知道他们已经了解的事情?”
杰姆斯·豪登平静地问道:“那么你的办法呢?”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制定新的移民法,我怎么办?”
“对。”
“那我就不折不扣地贯彻现在这个法律,”哈维·沃伦德坚决地说道。“我将无一例外地、毫无粉饰地贯彻法律,决不用幕后交易,避免使不愉快事件见诸报端。也许这样就会使人民看清这个法律到底是什么货色。”
“如果那样,我希望你辞职,”杰姆斯·豪登毫无表情地说道。
两人面对面地站着。“噢,不,”哈维·沃伦德轻声说道,“噢,不。”
沉默。
“我建议你说明确些,”杰姆斯·豪登说道。“你有话要说吗?”
“我想你知道。”
总理绷着脸,他的目光毫不畏缩。“我用的词是‘明确些’。”
“好吧,如果希望那样,那么好吧。”哈维·沃伦德已经坐了下来。他象是在谈生意一样,侃侃而谈。“我们曾经达成了一项协议。”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项协议没有期限。”
“不管怎么说它已经被履行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