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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阿兰说,“我看起来漂亮,不是?”
想不理会他那富有感染力的,孩子般的愉快是不可能的。阿兰笑了。亨利的头发也理过了,现在已经整齐地分梳好。昨天是紧张的一天:体检、报纸和电视记者采访、买东西、试衣,不一而足。
“你当然看上去漂亮。”阿兰竭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严厉。“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把新衣服给别人,那是专门为你买的。”
亨利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受了委屈。他说:“我给的那个人,我的朋友。”
“要我看,”丹从后面插进来说道,“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亨利交朋友可真快。”
阿兰用教训的口气对杜瓦尔说:“不能把自己的新衣服给别人,哪怕是朋友也不能给。”
年轻的偷乘者象个孩子似的撅起了嘴。阿兰叹了口气。他已经发现,要使杜瓦尔逐步适应新的环境还将遇到许多问题。但他却大声说道:“我们还是走吧。我们到法庭千万不能迟到。”
阿兰走了几步又停住了。他打量着这间套房对杜瓦尔说:“如果我们在法庭上胜利了,今天下午我们就给你找一个地方让你住。”
年轻的偷乘者似乎迷惑了。“为什么不在这?这个地方好的。”
阿兰厉声说道:“我知道,但我们恰好没有那笔钱。”
亨利·杜瓦尔欢快地坚持道:“报社付钱。”
“今天不再付了,”丹·奥利夫摇摇头。“我的编辑已经在报怨开支太大了。噢,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对阿兰说。“亨利已经决定,从今以后如果要拍他的照片,我们必须付给他钱。他是今天早上通知我的。”
阿兰觉得刚才的恼火重又升腾起来。“他不太懂这些事。我希望你别在报上登这事。”
“我不登,”丹低声说,“但其他人如果听说了这事会登的。我希望尽早和我们的这位年轻朋友谈一谈。”
亨利·杜瓦尔向他们两人开心地笑着。
在今天上午将举行听证会的法庭外面,已经围上了密密麻麻的一圈人。法庭里的观众席早已满座。领座员正礼貌地同时又是坚决地驱走新来的人。阿兰用力从人群中挤过,不理会紧跟在他后面的记者们提出的问题,领着杜瓦尔走进法院的中门。
阿兰已经穿上了前襟边上带有白片的律师袍。今天的听证会是一次正式听证会,全部礼节仪式都要履行。他走进法庭,发现法庭十分宽敞庄严,家具全是橡木雕制,地上铺有红色地毯,高高的圆拱形窗户两旁是猩红色与金色的窗帘。阳光正穿过威尼斯式百叶窗射了进来。
在一张律师用长桌子后面,埃德加·克雷默、女王法律顾问A·R·巴特勒和船社的律师托兰德已经坐在直背皮椅上,面对着前面的带有天篷华盖和盾形纹章的法官席。
阿兰领着亨利·杜瓦尔走到第二张桌边。他右边的记者席已经十分拥挤,一刚刚到达的丹·奥利夫正在人群中挤着。法庭的书记员和法庭记录员坐在法官席的下面。从律师席后面的观众席上传来低低的嗡嗡谈话声。
阿 兰朝旁边望去,看见巴特勒和托兰德两位律师正看着他。对方笑着向他点点头,他也同样地回答了他们。和上次一样,埃德加·克雷默的目光故意避开了。一会儿, 也穿上了律师袍的汤姆·路易斯坐在了阿兰身边。他看了看周围,有些不敬地说:“这地方使我想起我们的办公室,只不过这里大一些。”他向杜瓦尔点点头。“早 上好,亨利。”
阿兰不知道应该什么时候告诉汤姆,他们现在做的这件工作将得不到费用了。他应该告诉汤姆,由于他那好冲动的自尊心,他轻率地放弃了他们应得的收费,而这笔收费不管他与德弗罗争吵与否都是完全应当获得的。也许这事可能导致他俩的法律合伙事务所散伙,至少也使他们相当困难。
他 想起了莎伦。他现在确信,莎伦确实不知道她爷爷今天早上提出的建议,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她爷爷才叫她离开房间的。如果她在房间里的话,她一定会和他自己一样 反对的。而他不但没有对她表示相信,反而怀疑她。他突然痛苦地想起了自己对莎伦说的话:你也是这个交易的一部分。他真希望能把这些话呼唤回来。他想,她一 定再也不愿见到他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莎伦说她今天上午也要来法庭。他伸长脖子,眼睛在观众席上搜寻着。正如他所担心的那样,她没在那里。
“静一静!”法庭的书记员说道。
陪审员、律师和观众们都站了起来,原来是威利斯法官走进了法庭。他的法衣沙沙响着走到法官席上坐了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书记员宣布道:“最高法院,1月13日,审理亨利·杜瓦尔案。”
阿兰·梅特兰德站了起来。他迅速地说完开场白,然后说道:“阁下,几百年来,任何一个在英王统辖下的臣民都享有昭雪不白之冤的权利,无论他是暂时在这个国家与否。就其实质来说,我的委托人今天正是要求这一权利,为此我申请获准人身保护令。”
阿 兰知道,就其正确的意义来讲,今天的听证会只是一种法律上的形式,是他和巴特勒之间对深奥的法律条文的辩论。但他事先早已决定,要尽全力突出人道主义原 则。他继续说道:“我提请法庭注意移民部签发的驱逐令。”阿兰开始引用驱逐令上那些他早已背下来的话:“……拘禁并驱逐到你来加拿大之前的地方,或者到你 有其公民权的国家,或者到其移民部批准你入境的国家……”
他指出,一个人不能被同时驱逐到4个地方,因此这个人究竟适合哪个条件,应该有某种决定。“由谁来作这一决定呢?”阿兰反问道,然后自己回答道:“人们会认为应由驱逐令的签发当局作决定。然而这个当局没有决定。它只决定,我的当事人亨利·杜瓦尔将被囚在船上。”
阿 兰说道,由于这一行为——或者叫不行为——船长将被迫在四种去向之间作出无法实现的选择。阿兰激烈地高声说道:“这就好象阁下判定某人犯有某种罪,然后宣 布说,‘我宣布判处此人或者收容3年,或者打12大板,或者在当地监狱里监禁6个月。至于按哪一形式发落,我将交由本法庭以外的某人决定’。”
阿兰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汤姆·路易斯为他倒的冰水,他看见法官的脸上有一丝笑意。在另一张律师桌前,巴特勒那高傲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用铅笔记下了什么。
阿兰继续说道:“阁下,我认为对亨利·杜瓦尔的驱逐令是有缺陷的,因此是无法精确实施的。”
现 在该提出他最有力的论据了。他简练地介绍了当年艾哈迈德·辛格一案,不时引证着他带到法庭上来的那本司法报告中他已作了标记的重要部分。他说,在1921 年的那桩案件中,一个加拿大法官裁决道:不能把被拒绝入境的移民艾哈迈德·辛格仅仅驱逐到一艘船上。因此现在也不能这样驱逐亨利·杜瓦尔。
阿兰指出:“从法律上看,上述两例是一样的。因此,应当根据人身保护法宣布该驱逐令无效,释放我的当事人。”
A·R·巴特勒的身体动了一下,又做了一个笔记。过一会儿就轮到他反驳或提出自己的论证了。然而此时阿兰还在自信地陈述着。他已经告诉德弗罗参议员了:我打算赢……
在巴特勒旁边的座位上坐着埃德加·克雷默,他正忧心忡忡地听着冗长的辩论程序。
埃德加·克雷默对法律有着较实际的了解。此时,这种了解加上直觉都告诉他,眼前听证会的进展对移民部很不利。他的第二个直觉告诉他,如果最后裁决对移民部不利,部里一定要找个替罪羊。而谁将成为这个替罪羊是最明显不过的了:他本人。
自从两天前接到别人转来总理的批评后,他就想到这种结果了。转给他的口信是:总理……对法庭听证会的处理……极为不满……不应当提出举行专门听证会……希望今后有更好的表现。”口信是总理的行政助理打电话传来的,那人转达时的口气简直有些幸灾乐祸。
埃德加·克雷默再次为自己受到的粗暴的不公正待遇感到痛恨。他甚至连自卫的权利都被剥夺了,无法亲自向总理解释说那场专门听证会是他不得已而为之,是眼前这个法官迫使他同意举行的;而他本人是在左右为难的情形下选择了这一危害最小,最节省时间的措施。
他那么做是对的,他到温哥华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正确的。
在他离开渥太华来这里之前,部里给他的指示是明确的。副部长亲自告诉他:如果杜瓦尔不符合法律规定的移民资格,那么在任何条件下也不能放他入境。而且他还授权埃德加·克雷默采取一切必要措施,坚决阻止一切放他入境的企图。
部里还保证:任何政治压力或公众舆论都不会干扰他依法办事。他被告知,这一保证直接来自部长沃伦德先生。
如同在他的全部生涯中一样,埃德加·克雷默认真执行指示。尽管发生了眼前这种事情,但他毕竟执行了议会通过的移民法。他忠于职守,恪守己任,毫无疏漏。至于一名崭露头角的律师和一名误入歧途的法官使他陷于窘境,这又不是他的错。
他想他的上级会理解的。然而……总理的不满却是另一回事了。
总理的批评足以使一个文职官员的政治生涯夭折,使他恶名远扬,升迁无望。即使政府更替了,这种看法常常会残存下来。
当然对他的批评并不严厉;也许怠理早已忘记了这件事。然而克雷默本能地感到,比起一周以前,他那光明的前途似乎稍稍暗淡了一些。
他必须坚决防止的是再出现一次有重大争议的事件。如果人们再次向总理提起他的名字……
法庭里,陈述还在进行。法官曾几次插进来发问,现在巴特勒和阿兰·梅特兰德正在礼貌地辩论一项法律条文。“我尊敬的同行说,这一驱逐令完全符合第36章规定的条件。我认为加进去的这些逗号是重要的。第36章的确切条件并不是……”
埃德加·克雷默恨阿兰的勇气。他的生理此时还有一种想小解的要求。近来,包括愤怒在内的感情激动常常引起这种反应。而且不容置疑的是,这一病痛恶化了,拖延小解引起的痛疼也更厉害了。他竭力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忘掉它……想想别的事情……
他 把眼睛转向亨利·杜瓦尔。那个年轻的偷乘者正咧着嘴在笑,什么也听不明白,两眼在法庭里四处张望。克雷默的全部直觉……多年的经验……都告诉他,这个人决 不会成为一个安分的移民。他的经历妨碍着他。不管他将得到多少帮助,他决不会使自己适应于一个他根本不理解的社会。象他这类人往往落入这样一种模式:短期 的勤劳,然后懒惰起来;四处寻找迅速发财的途径;懦弱;精神崩溃;制造麻烦……这种模式就是逐步堕落。在移民部里有许多这样的案卷,但那些理想主义者们却 视而不见。
“……当然了,阁下,重新发布人身保护令的问题是现在的拘禁是否合法的问题……”
这一想法……要解手的压力,身体里的折磨……几乎无法压抑了。
埃德加·克雷默在椅子里痛苦地蠕动着。但他不愿意离开。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注意自己。
他闭上眼睛,祈祷着法庭快点休息。
阿兰·梅特兰德发现事情远不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A.·R·巴特勒律师在顽强地争辩着,对他的每一论点进行反驳,引用了许多判例来作为艾哈迈德·辛格案例的反证。法官也似乎格外挑剔,仿佛他出于个人原因想把一切都问个清清楚楚,详详细细,想把阿兰的论证翻个底朝上。
现在,巴特勒正在为移民部的行为辩护。“在这个事件中,人身自由并没有受到侵犯。杜瓦尔已经享受了他的权利,现在,这些权利该到期了。”
阿 兰想,这位老律师的表演可谓出色极了。他那深沉优雅的声音还在继续。“阁下,我认为如果在这种情况下允许这个人入境,那么就必然使加拿大的国门向洪水般的 移民敞开。这些移民将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种移民,而是一些我们无法拒绝的人,他们记不得他们出生在哪里,他们没有旅行护照,甚至只能说一些单音节的词。”
阿兰立即站了起来。“阁下,我反对对方律师的言论。一个人说话的……”
威利斯法官挥手让他坐下。“巴特勒先生,”法官温和地说道,“我不认为你或我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情况。”
“我的意思是,阁下——”
“而且,”法官严厉地说道,“我想本地的一些最令人尊敬的家族的前辈,他们在走下小船时也没有旅行护照。我能举出许多这样的例子。”
“如果阁下允许的话……”
“至于谈到说单音节词的问题,我发现我自己在本国内也常常这样做——例如当我访问魁北克法语区时。”法官语调平静地说道,“请继续吧,巴特勒先生。”
老律师的脸红了一下。然后他继续说道:“我要说明的一点是,阁下,正如你慷慨指出的那样,我的说明很糟糕。我要说明的是,加拿大人民受到移民法的保护……”
从外表来看,他的话语仍然和原来一样自信,流畅,有条理。但阿兰意识到,现在是巴特勒在拼命抓救命稻草了。
在听证会刚刚开始时,阿兰一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担心,尽管经过这么多努力他仍会输,担心杜瓦尔在这最后的时刻仍会被宣判回到“瓦斯特维克号”船上,而那船今晚就要起航了。他还想,德弗罗参议员一定会错误地认为他的讨好生效了……但现在信心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他 一边等待着这一轮辩论的结束,一边又想起了亨利·杜瓦尔。尽管阿兰自信这个年轻的偷乘者有可能成为一名优秀移民,但今早在旅馆里发生的事情使他很不安。他 疑虑重重地想起了汤姆·路易斯的担心:“仿佛什么地方存在某种缺陷、某种弱点……也许不是他自己的错;也许是他的经历造成的。”
不 一定是这么回事,阿兰坚决地告诉自己。不管什么人,不管他有什么经历,都需要时间才能适应新的环境。而且,这里最重要的是原则:个人自由、个性自由。在阿 兰偶尔向旁边张望时,他发现埃德加·克雷默在看他。哼,这回他得让这个自命不凡的文官知道,世界上还有比粗暴的部门裁决更为强大的法律程序呢。
法庭辩论的焦点转移了,巴特勒暂时又坐下了。阿兰希望重提旧话题:在专门听证会之后的上诉问题。A·R·巴特勒立即反对,但法官裁决道,可以提这一问题,并且漫不经心地加了一句,“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我们可以稍稍休息一下。”
阿兰刚要礼貌地同意法官的建议,这时他看见克雷默的脸上出现了极度宽慰的表情。他已经注意到,这位官员在过去几分钟内一直在椅子上动着,好象十分不舒服。突然的记忆……直觉……使他犹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