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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点30分刚过,阿兰·梅特兰德在吉尔福特街公寓里的电话响了起来。阿兰正睡眼惺忪地在厨房里的双座便携式烤炉上准备早饭。他只穿着睡裤——他从不穿睡衣,他攒的一大摞睡衣仍带着包装纸袋。他拔下烤炉的电线,因为那东西只要没人看着就一定会把面包变成黑炭。当电话铃第二次响起时他拿起了听筒。
“早上好,”是莎伦欢快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我在煮一个鸡蛋。”他顺着电话线向小厨房桌上的一只小表望去。“已经煮了3分钟,还差1分钟。”
“再煮6分钟吧,”莎伦高兴地建议道。“这样你明天早上就可以吃煮老的鸡蛋了。爷爷想让你来和我们一起吃早饭。”
阿兰迅速想了一下。“我看可以。”他马上纠正道:“至少——我是说,谢谢你。”
“很好。”
他急忙说:“我想你爷爷知道杜瓦尔的听证会是今天上午举行吧。”
“我想他就是要和你谈这事,”莎伦说。“你什么时候能到?”
“半小时吧。”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还是把那只鸡蛋吃了。
在德弗罗那西南海边大道的寓所里,走起路来依旧好象脚受伤了的男仆把阿兰领进了餐室。餐室的墙和大厅一样,是布褶纹饰镶木的。一张橡木长条餐桌上摆着3个人的餐具,包括锃亮的银器和白色餐巾。在一个橡木雕制的餐柜上放着几只盖着盖的火锅,大概里面盛的是早餐吧。男仆说道:“德弗罗参议员和小姐一会儿就来,先生。”
“谢谢你,”阿兰说。他一边等候着,一边踱到挂着缎窗帘的窗边,在窗外100英尺的坡下就是宽阔的弗雷泽河了。他向外面俯瞰着,只见阳光正穿过清晨的薄雾,照在大片大片的木排上。他想,这就是这家人和其他类似人家财富的源泉。
“早上好,我的孩子。”是德弗罗参议员。阿兰转过身来,见他和莎伦正站在门口。
和上次见面时一样,参议员的声音显得无力。今天,他沉重地靠在一只手杖上,莎伦扶着他的另一只胳膊。她向阿兰热情地笑着。阿兰发现自己一看见莎伦,呼吸就不自然起来。
“早上好,先生,”阿兰说道。他拉出一把椅子,莎伦扶着她爷爷坐了进去。“我想您身体还好吧。”
“我感觉再好不过了,谢谢你。”他的声音似乎又象那样洪亮有力了。“我不时遇到的唯一毛病是老龄。”他看看坐到桌边的莎伦和阿兰说,“即使你们年轻人最终也要患这种病的。”
男仆又悄悄地出现了,他把火锅中的早餐盛到加热了的盘子里。盘子里有煎鸡蛋和炒鸡蛋,阿兰要了煎鸡蛋。
莎伦关心地说:“如果你愿意要煮鸡蛋的话,我们可以为你做。”
“不,谢谢!”阿兰看着眼前丰盛的早餐。“我在家吃煮鸡蛋的唯一原因是因为我非常擅长煮沸水。”
“你的确很擅长把水烧得沸沸扬扬,而且不仅仅是烧水,”参议员又慢慢地加了句,“我发现你的烧煮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当男仆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后,莎伦宣布说:“我今天想到法庭去看看,但愿你不介意。”
“我真希望你没告诉我,”阿兰朝桌子对面笑笑。“我会不自然的。”
德弗罗参议员突然问道:“告诉我,我的孩子,你们律师事务所的业务很兴隆吗?”
“坦率地讲,不兴隆。”阿兰苦笑着。“我们开业时底子很薄,接着我们的大多数积蓄都花光了。后来我们能收支相抵了,不过这个月恐怕不行了。”
莎伦皱了皱眉,好象疑惑了。“可对你们的那些宣传肯定会有所帮助的。它会给你们带来客户的。”
“一开始我也这么想,”阿兰坦率地答道。“但现在我相信,那种宣传只能使客户敬而远之。汤姆和我昨天晚上还在谈论这件事。”他向参议员解释道:“汤姆·路易斯是我的合伙人。”
“是的,我知道,”老人承认道。他又说,“我对你们两人作过一点调查。”
阿兰开始解释了。“我想问题在于,那些较保守的客户不太喜欢他们的律师大肆宣扬。例如企业界的客户就是这样。而其它的客户只有一些很小的法律纠纷,他们认为我们或者盛气凌人,或者要价很高。因此很少有人上门。”
参议员点点头。“我得说,你的分析相当透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简直太不公平了。”莎伦说道。
参议员德弗罗说:“据我所知,你那位路易斯先生对公司法非常感兴趣。”
阿兰很惊讶。他好奇地答道:“对,汤姆一直对公司法感兴趣。他希望以后能专门从事公司法方面的业务。”他不知道这场谈话正在朝什么方向发展。
参议员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想,如果我们今天早上能定下来两个问题,那也许会对你有好处。第一是对你现在提供的法律服务预先付款的问题,不知道2000美元可不可以。”
阿兰咽下他正在嚼着的煎鸡蛋。他有些不知所措地说道:“坦率地说,先生,我根本没有料到最后的费用会接近那个数。”
“让我来给你提个忠告。”德弗罗参议员吃完了自己的那小份早餐。他把盘子推开,身体向桌子上倾着。“人活着决不要廉价出卖自己。在专业服务行业中,那些高收费完全是靠着厚颜无耻的要价得到的,例如在律师业、医疗业中等等。所以,请厚颜无耻一点,我的孩子!这样你就会大有长进。”
“而且,”莎伦说,“在爷爷的这个案子上还可以免税。”
阿兰咧嘴笑了。“谢谢你,先生。如果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听从你的忠告。”
“那么再来说说第二个问题。”参议员从他的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烟,掐去末端。他点燃了烟,继续说道:“现在是库里纳、布里安特等人处理我的生意中的法律事宜。然而最近工作量增大了,我已经在考虑把工作分散一下。我相信,如果你和路易斯先生接手德弗罗林业有限公司的法律事务,那也许会令人满意。那是一家实力雄厚的企业。将给你们律师工作打下坚实基础。”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可以以后再讨论预聘费用。”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阿兰说道。“我只觉得今天早上好象是我吉星高照的早上。”他真想高声欢呼。他想他应尽快找个电话,让汤姆和他分享这一快乐的消息。
莎伦也在笑着。
“我希望你会感到满意,我的孩子。啊,还有一件事我想说一下。不过,在我们说的时候,”——他看看莎伦——“也许你可以行行好,去准备一张2000元的支票让我来签字。”他想了一下,又说道:“我看从统一基金帐户上支吧。”
阿兰想,当一个人有钱时,决定从哪个帐户取钱一定是个麻烦事。
“好吧。”莎伦爽快地说道。她站了起来,拿着自己的咖啡杯子走了。
当门关上后,参议员面对着桌子对面的客人。“请允许我问一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对莎伦的看法怎么样?”
“我们还没有谈这个问题,”阿兰平静地说道。“不过我想我不久会求她嫁给我的。”
参议员点点头。他放下雪茄烟。“我原先就猜了个差不多。我想你知道,莎伦将很富有——靠她自己的权利。”
“我想过。”阿兰说。
“你认为你们之间的差别会影响你们的婚姻吗?”
“不,我不认为,”阿兰说道。“我准备努力工作,建立自己的事业。如果我们彼此相爱,却又让那种事情妨碍我们,那未免太愚蠢了。”
德弗罗参议员叹道:“你真是个出奇理智而能干的年轻人。”他的两手握在一起,双眼望着自己的手。他慢慢地说道:“我真希望我的儿子,就是莎伦的父亲,能象你一样。然而他是一个快艇专家,并且喜欢同他一样的女人,别无他求。”
阿兰想,还能说什么呢,什么也没法说。他默默地坐着。
最后,参议员抬起眼睛。“你和莎伦之间的事情还是由你们自己决定。莎伦将自己做决定。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她的决定对你有利,我将不会成为你的障碍。”
“谢谢你。”阿兰说道。他十分感激——并且有些头晕目眩。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发生的事太多了。他将很快向莎伦求婚,也许就在今天。
“在所有这些事情的基础之上,我有一个要求。”老人说道。
阿兰答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先生,我一定答应。”
“请告诉我,你准备在今天的法庭上胜诉吗?”
阿兰感到奇怪,答道:“当然,我相信我能。”
“你有没有可能输掉呢?”
“这种可能性永远存在,”阿兰承认道。“移民部不会不拼一下就认输的,因此我必须驳斥他们的论点。但我们的根据十分充足,比以前充足多了。”
“假如,仅仅是假如,你在反驳时有些含糊,能不能……不露痕迹地……故意地输掉?”
阿兰涨红了脸。“能是能,但是——”
“我要你输,”德弗罗参议员轻轻说道。“我要你输掉,让亨利·杜瓦尔被驱逐出去。这就是我的要求。”
阿兰花了长长的,整整一分钟的时间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简直难以相信。他声音不自然地反问道。“你知道你在要求什么吗?”
“是的,我的孩子。”参议员小心地答道。“我相信我知道。我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因为我知道这个案子对你意义重大。但我请你相信,我的要求是有充分和足够的理由的。”
“请告诉我吧,”阿兰要求道。“请告诉我这些理由是什么。”
参议员慢慢地说道:“你知道,我们现在谈的事仅仅限于我们两人,不能出这个屋子。如果你同意的话,在我这里发生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莎伦。我希望你同意。”
“可是为什么,”阿兰轻声坚持道,“请给我说说理由。”
“有两个理由,”参议员说道。“我将先说较不重要的。尽管你为那个偷乘者作了很大努力,但如果他被驱逐了,那将会更好地为我们的事业服务,因而也将更好地为象他一类的人的事业服务。我们有的人在牺牲时才达到他们的最高境界。那个偷乘者就是一个。”
阿兰平静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说,那样可以在政治上使豪登的党更加声名狼藉,因为是他们把杜瓦尔踢了出去。而你的党的形象将改善,因为你们曾努力拯救他,或至少看上去曾努力。”
参议员微微耸了耸肩。“你用你自己的语言,我用我的。”
“那第二个理由呢?”
“我有一个老练而可靠的鼻子,”德弗罗参议员说,“能嗅出政治上的麻烦。我现在又嗅到了。”
“麻烦?”
“政府的宝座不久将转移了。杰姆斯·豪登的吉星已经暗淡失色了,而我们的吉星正在冉冉升起。”
“是你的吉星,”阿兰提醒道,“不是我的。”
“说实话,我原来希望它很快也变成你的。不过我们暂时这样说,我荣幸地担任其主席的那个党现在正时来运转。”
“你刚才说到麻烦,”阿兰坚持道,“是什么麻烦?”
参议员直盯着阿兰的眼睛。“你那偷乘者,如果让他留在我国,就可能使他的赞助者们陷入极度的窘境。他那种人永远无法适应社会。我这是根据长期的经验说的。以前曾出现过这种事。如果再发生这种事,如果他出了什么差错,那将成为我们党的一块永久的心病,就象我们现在使它成为政府的一块心病一样。”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阿兰问道,“认为他会出差错?”
德弗罗参议员坚决地说道:“因为那是不可避免的。具有他那种背景的人……在我们北美社会中……”
“我不同意,”阿兰激烈地说道。“我不同意,任何人都不会同意。”
“你的法律合伙人路易斯先生同意。”参议员轻声说道。“我记得他的原话是说那个偷乘者身上有某种缺陷,‘中间有道裂纹’,说如果你把他弄上岸,他就会‘破成一堆碎片’的。”
阿兰伤心地想:这么说莎伦已把他们在举行听证会那天谈的话告诉老人了。他怀疑她会不会知道那番谈话会被用来对付他自己。说不定她知道。他发现自己开始怀疑起周围一切人的动机来了。
“可惜的是在我开始办这桩案子之前你没有想到这一点。”阿兰心情暗淡地说道。
“我向你起誓,如果我当初知道会有今天,我决不会要你办的。”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他接着说道:“我承认,我低估了你。我根本没有想到你会这样成功。”
阿兰想,他一定要动一动,改变姿势和节奏……也许活动一下身体的肌肉可以平息一下他那纷乱的思绪。他把椅子往后推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了他刚才站过的窗前。
他向下眺望着,再一次看到了那条河。太阳已经驱走了薄雾,一片片连结在一起的木排随着河水的波浪微微起伏着。
“有时我们被迫作出某种选择时感到很痛苦,”参议员说话了,“但后来我们知道,当时的选择是最正确最聪明的……”
阿兰扭过身来说道:“我想先搞清楚一个问题,你不介意吧?”
参议员也将椅子推离桌子远了些,但他仍坐在椅子上。他点点头说道:“当然。”
“如果我拒绝你的要求,那么我们讨论的其它事情还算不算数——例如法律业务、德弗罗森林公司……”
参议员表情似乎十分痛苦。“我倒不愿意从那个基础上考虑问题,我的孩子。”
“但我愿意,”阿兰粗鲁地说道。他在等着对方回答。
“我想……在某种情形下……我可能不得不重新考虑。”
“谢谢你,”阿兰说,“我只是想弄清楚。”
他痛楚地想到,刚才展示给他的是无限幸福的希望之乡,而现在……
他一时软弱下来,诱惑在他身上开始发挥作用。参议员刚才说了不能告诉任何人……甚至包括莎伦……这可以极其容易地办到:只需忽略点什么,在论证时略有疏忽,向对方的律师暗中让步……事后,他也可能受到同行对他专业水平的批评,但他可以用他还年轻,没有经验作为掩护。这种事情很快就会被人忘却。
但他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仿佛他从未有过它一样。
他的话语仍清晰有力。
“德弗罗参议员,”他说道。“我已经打算今早出庭,并且胜诉。我想让你知道,我现在仍想赢,并且有10倍的决心要赢。”
没有回答。只是眼睛抬了起来,脸色显得极为疲倦,仿佛是累坏了。
“还有一件事,”阿兰的声音变得极为刺耳。“我把话说明白,你现在已不再聘用我了。我的当事人是亨利·杜瓦尔,而不是任何其他人。”
餐室的门开了。莎伦出现了,手里拿着张小纸。她怀疑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阿兰指了指她手上的支票。“用不着它啦,我建议你把它再存回到统一基金帐户里吧。”
“为什么,阿兰,为什么?”莎伦的嘴唇张开着,脸色苍白。
他突然毫无道理地想伤害、想攻击。
“你那宝贝爷爷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他粗野地说道。“我建议你去问问他自己。你毕竟也是那笔交易的一部分。”
他暴怒地从她身边擦过,头也不回奔向他那辆破旧的“切伏洛列特”汽车。他调过车头,急速向市区驶去。
阿兰·梅特兰德用力地敲着温哥华大饭店为亨利·杜瓦尔订的套间的外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个缝,里面是丹·奥利夫高大的身躯。记者把门开大了,问道:“你怎么才来?”
“我刚才有个约会,”阿兰简洁地答道。他边向房间里走着,边四面打量着这个装备舒适的起居室。房间里只有奥利夫一个人。“我们该走了。亨利准备好了吗?”
“马上就好,”记者说道。“他在那里穿衣服呢。”他朝一扇关着的卧室门点点头。
“我想让他穿那件深色西服,”阿兰说。“那样在法庭里看上去好些。”他们俩昨天为杜瓦尔买了两套西服,还有鞋子和其他物品,仍然是用那笔赞助的基金。两套西服都是成衣,但都作了改动。因而十分合体。这两套衣服已于昨天傍晚送到了。
丹·奥利夫摇摇头。“他不能穿那套深色衣服了。他把它给出去了。”
阿兰暴躁地说道:“你是什么意思,给出去了?”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有一个客房服务员身材和亨利一样。于是亨利就把衣服给他了。噢,对了,他还给了他两件衬衣和一双鞋。”
“如果这是个玩笑的话,我可不觉得它有什么好笑。”阿兰没好气地说道。
“你听着,伙计,”奥利夫警告道,“不管你有什么伤心事,可别在我身上撒气。而且请你记住,我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好笑。”
阿兰做了个鬼脸。“对不起,我的情绪上有点残留物。”
“刚才那事是在我来之前发生的,”奥利夫解释道。“显然亨利是喜欢上了那个家伙。肯定是这么回事。我给下面打了电话,想把衣服要回来,可那个服务员已经下班走了。”
“亨利说什么?”
“当我问他是怎么回事时,他只是耸耸肩,说今后会有许多衣服的,还说他将给别人许多东西。”
“我们会很快让他明白的,”阿兰不快地说。他走到卧室门前,把门打开。里面,穿着浅棕色西服、白衬衣、系着整洁的蝴蝶结、脚上皮鞋锃亮的亨利·杜瓦尔正站在一面长长的镜子前,审视着自己。他转过身来,脸上容光焕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