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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写画画·贾奎拉玛弗安没有把自己和两腿人的会面告诉任何人。当然,维恩戴西欧斯派来的警卫什么都听见了。那家伙虽然会不了几句萨姆诺什克语,但肯定明自争吵的大概意思。这件事准会传出去的。
他在城堡里愁眉不展好几天,花了许多个小时尽力修复残存的笔记,重绘烧毁的草图。数据机的研讨会只好过几天再参加了,现在去肯定会碰上约翰娜。写写画画知道,在别人看来,他是个莽撞大胆的人,其实他鼓了好久的勇气才敢像那样跟约翰娜接触。他的点子充满天才的创见,对此他坚信不疑,但在他的一生中,其他那些毫无想像力的家伙总是持不同看法。
从很多方面来说,写写画画是个非常幸运的人。他出生在共和国东界的朗加迪尔,裂变诞生他的父母共生体是个富裕的商人。贾奎拉玛弗安有点继承了上一辈的头脑,但处理日常生意所必需的耐心他却一点儿也没有继承到。这方面的特点由他的同系血亲继承下来,并且发扬光大。家族的生意越来越兴隆,这份产业也有写写画画一份。最初几年,同系血亲对这一点并没有什么怨言。从共生体形成后没多久,写写画画就是个读书人。自然史、生物学、训育学,他什么都读。最后,他拥有了整个朗加迪尔地方最大的藏书楼,藏书超过两百册。
即便在那时,写写画画也有许多杰出的创意,只要付诸实施,一定会让他家成为东部各省中最富有的商人。可叹的是,他的同系血亲毫无想像力,写写画两早年的创意于是化为泡影。后来,同系血亲从他手里买下了他那份家产,写写画画移居共和国首都。这样对大家都好。当时写写画画已经聚合了六个成员体,他希望出门看看世界,再说,首都有超过五千册图书哩,世界的历史、全球的知识囊括其中!他自己的笔记这时也已发展成为一批藏书,可恨学院里的共生体竟然不屑一顾。他概论整个自然史的巨著遭到所有书商回绝,写写画画只好自己出钱,将这部巨著的一小部分付梓发行。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要让自己的创见引起世人重视,他必须首先取得成功。这便是他间谍使命的由来。一旦他将剜刀秘岛的机密打探清楚,连议会都将对他感激涕零。
这是差不多一年前的事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会飞的房子、约翰娜、数据机,这些东西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梦想已经够大胆的了,这一点写写画画很有把握。)数据机里保存的书籍足有数百万册。只要约翰娜肯帮他完善自己的创见,他们就能将剔割运动来个一扫光,还将夺回她的会飞的房子。到那时,连天空也挡不住他们前进的脚步。
结果却被她轰了出来……他不由得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也许,他为行脚辩护把她惹火了?只要她与行脚接触接触,肯定会喜欢上他。但还有另一种可能……也许他的创见其实并不那么出色?至少,与人类相比算不上出色。
这些想法让他心情沮丧。但他还是把烧毁的草图重新画好,还琢磨出不少新想法。他得多弄点丝纸才行。
行脚来他的房间,劝他进城走一趟。
至于为什么不再参加有约翰娜在场的数据机研讨会,贾奎拉玛弗安已经编好十多个理由。和行脚走下从城堡通往港口的大街时他絮絮叨叨说了其中几个。
过了一两分钟,他的朋友转过一只头来,“没关系的,写写画画。你什么时候愿来再来好了,有你参加我们都很高兴。”
写写画画对别人的语气一向很敏感,特别是别人对他屈尊俯就,他立即就能听出来。他的脸色准有点不好看,行脚于是接着道:“我是说真的。连女王都时常问起你。她挺喜欢你的点子。”
不管别人是不是撤个谎安慰他,写写画画还是喜笑颜开:“真的?”现在的木女王虽然情形很槽,但历史书里记载的那位木王却是贾奎拉玛弗安心目中的大英雄。“没有谁生我的气吧?”
“这个,维恩戴西欧斯有点不高兴。两腿人的安全由他负责.弄得他有点紧张。不过话说回来,你做的事其实我们都想试试。”
“是啊。”就算没有数据机,就算约翰娜·奥尔森多不是从星星上来的,她仍然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的生灵:一个相当于共生体的单体!你可以走到她身旁,甚至碰到她,意识却不会产生丝毫混淆。这种事一开始相当吓人,但大家不久就发现其中具有神奇的魅力。对于共生体来说,接近总是意味着丧失自我意识,不管这种接近是做爱还是搏斗。现在却能紧挨着一位朋友坐在火塘边,进行高智力水平的对话。想想看!木女王有一个理论,两腿人的文明也许天生就比共生体文明更加高效。人类成员彼此合作起来非常容易,有了这种合作,无论是学习还是建设,他们都比共生体快得多。这个理论只有一处说不通的地方,那便是约翰娜·奥尔森多。如果人类其他成员都像约翰娜一样,很难想像这个种族能在任何事情上同心协力。有时她比较友善,比如和女王在一起时。她好像认识到女王身体不好,正慢慢步入死亡。更多的时候她非常傲慢,出口伤人,好像共生体最杰出的成就对她来说只是嘲弄的靶子……还有的时候她就像那天晚上那个样子。“数据机研究得怎么样了?”过了一会儿,写写画画问道。
行脚耸耸肩:“跟从前差不多吧。我和女王阅读萨姆诺什克文字已经很流畅了,约翰娜教我们——呃,应该说她教女王,女王再转教我——怎么进一步利用数据机的威力。里面的知识太多了,可以改变整个世界。现在我们主要研究怎么制造火药和大炮。就是这两个词儿。实际动手做起来,进展很慢。”
写写画画点点头,表示明白。他这辈子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实际动手做起来。
“这么说吧,如果夏天过去一半时能造好,也许我们就可以对抗剜刀的部队,在冬季前夺回飞行房子。”行脚咧嘴一笑,笑容从一张脸扩展到另一张脸,“到那时,我的朋友,约翰娜就能向她的同胞呼叫求援……我们就会把自己的一生用来研究天外来客。我这个行脚也许还会浪游星际哩,从一个世界漫游到另一个世界。”
这个想法两人以前谈过,行脚居然比写写画画还先想到。
两人从城堡大街一拐弯,走进支巷。写写画画比刚才更急于拜访文具商了。行脚说的是大事,他写写画画一定要出一把力才行。一段时间以来低落的情绪高涨了,他带着新的兴趣四处张望。木城相当大,几乎赶得上朗加迪尔,城墙之内和近郊地方的居民说不定足有两万个共生体。今天比前两天稍冷些,但没有下雨。寒冷清新的风吹过市场街,风中有淡淡的霉味儿、污水味儿,还有香料味儿、新锯下的木头味儿。乌云垂得很低,港口附近的山头都笼罩在雾中。空气中春天的气息已经清晰可辨。写写画画兴高采烈一路踢着路边的烂泥玩儿。
行脚领着他拐进一条小街。这地方拥挤不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挤得紧紧的,相距只有七八码。文具商的铺子里更糟糕,木城人对文艺的爱好好像比写写画画从前去过的任何地方强烈得多。使大家彼此不接触的分隔墙又不够厚,跟店主讨价还价时写写画画几乎连自己的思想声都听不清楚。店主坐在一个铺着厚垫子的高台上,四周喧嚣的声音好像对他没什么影响似的。写写画画的几个脑袋紧紧凑在一起,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货品和价格上。他毕竟是生意人家长大的,对这种事相当在行。
他终于买到了纸,价钱也算公道。
“咱们去共生体日用品市场吧。”他说。这段路可不算近,得从大市场中央穿过去。情绪不错时写写画画很喜欢人群,很喜欢研究人。和长湖共和国的某些城市不同,木城不是大都会,但同样有来自天南海北的生意人。他发现几个共生体头戴热带地区的无边帽,路口上还有个身穿红衣服的东部人,正和一个佣工经纪谈得热火朝天。
这么多共生体,靠得这么近,这个世界仿佛随时会化为一片混响。每个人都把自己的组件紧紧收拢,极力使自己的思维不至于混乱。这种情况下走动十分困难,时时踩在自己脚上,有时外界的思想声会忽然涌进脑海,一瞬间几个共生体思维合一,在这个整体中你自己的思维摇摇晃晃,觉得自己成了某个超级共生体的一部分,好像成了上帝一样。贾奎拉玛弗安哆嗦了一下。热带地区就是这种事最吸引人,那儿的人群结成一伙伙乱众,无数人思维合一,其蠢无比,却又痴痴呆呆地无比兴奋。如果传言是真的话,南方有些城市终日纵欲狂欢,从无间断。
两人在大市场逛了一个多小时,写写画画蓦地产生一个想法。突然间,他使劲摇晃着脑袋,掉转身体,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出日用品市场,走进一条小巷。行脚赶上他,“怎么?人太多受不了了?”
“我刚才突然有了个想法。”写写画画道。那么挤的地方,这种事毫不希奇,各种想法总会不请自来钻进你的脑袋。问题是,这个想法非常值得认真思考……几分钟里他一声不吭。这条小巷很陡,弯弯曲曲绕过城堡所在的小山。山坡一侧是一排排市民的家宅,另一侧是海港,沿山坡向下是曲曲折折一排排屋顶。这里的房屋都很好,屋顶墙壁上有不少雕饰。面朝街道的房屋中还有几间开着铺子。
写写画画放慢脚步,把成员散开些,免得自己踩着自己。他现在已经清楚了,用不着再向约翰娜提供独创性的见解,数据机里的发明已经够多的了。但他们还是需要他,尤其是约翰娜。麻烦的是他们自己还没有认清这种需要。最后,他开口对行脚道:“有一件事你觉不觉得奇怪?剔割分子居然没有进攻这里。你我那一场大闹,秘岛的大人物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丑。更不用说我们手里还掌握着可以彻底打垮他们的关键。”约翰娜和数据机。
行脚犹豫片刻,“嗯,我想可能是他们的部队还没作好准备。我觉得,如果有这个本事,他们早就会来攻克木城了。”
“也许他们有这个本事,只不过要付出巨大代价。可是现在,完全值得付出这么大代价。”他严肃地望着行脚,“不对,我觉得另有原因……飞行房子在他们手里,但他们不知道怎么利用。他们是想活捉约翰娜,就跟想把我们其他人杀个精光一样。”
行脚恨恨地说:“要不是铁大人紧赶慢赶把两腿人杀得一个不剩,他现在压根儿不会找不到人咨询。”
“这话不错,剔割分子现在肯定明白过来了。我敢说,木城人里一直有剜刀的间谍,但现在的数量比过去多得多。刚才市场里那么多东部人你也看见了。”东部地区一直是剜刀同情者的温床。东部人向来冷酷无情,即使在剔割运动之前,他们就经常杀死达不到育种标准的幼崽。
“我只看见一个,跟佣工经纪谈话那个。”
“对,但你怎么知道还有多少乔装打扮肩负特别使命的共生体?我敢拿性命打赌,他们肯定计划绑架约翰娜。要是他们猜出我们跟约翰娜磋商的是什么事,说不定还会杀死她呢。你还不明自?我们必须提醒女王和维恩戴西欧斯,把人民组织起来,严防间谍。”
“共生体日用品市场走一趟就冒出这么多灵感?”语气可能是惊叹,也可能是不敢相信。写写画画说不清。
“这个嘛,嗯,也不是这样。灵感这种事总是隐隐约约的,但我的想法经得起分析,你以为如何?”
俩人默不作声走了几分钟。山坡上风更大些,景色也更加壮观。或者是大海,或者是一望无际的灰色绿色的森林。一切是那么平和……因为角斗双方玩的是一场暗中动手脚的把戏。幸好写写画画对这种事有一种特别的敏感。毕竟,派遣他刺探秘岛机密的正是共和国政治警察。虽然他花了好多个十天才劝说人家派遗他,但最后他们不还是挺热心的?无论你发现了什么,我们都乐于参考。这是共和国政治警察的原话。
行脚一路聊着无关紧要的闲天,好像被写写画画刚才的话吓了一跳。过了很久他才开口道:“……有些事,也许应该让你知道。这些事一定要绝对保密。”
“我死也不会说出去!行脚,我不是随便乱说话的人。”写写画画有点委屈——对方竟然不是百分之百信任他,还有,他还担心行脚发现了什么被他自己忽略的情况。后一种情况他其实不应该有太多顾虑。他也看出行脚和女王成了情侣。什么内部信息,或者他无意间听说了什么情况也许她对他透露了什么内部信息,或者他无意间听说了什么情况。
“好吧……你刚才说的事其实属于内部机密,不应该到处嚷嚷。你也知道,木城的安全机关由维恩戴西欧斯负责。”
“当然知道。”这本来就是内务大臣的职责所在。“不过有这么多外来人口到处逛荡,我可不敢说他的工作成绩有多么出色。”
“其实,他的工作成效突出。秘岛高层人物中就有维恩戴西欧斯的间谍,地位非常高,只比铁大人低一级。”
写写画画眼睛都瞪圆了。
“没错。看来你也知道这有多重要。通过维恩戴西欧斯的特工,女王几乎可以知道秘岛内阁会议所讨论的一切。只要好好安排,散布些假情报,咱们就能牵着剔割分子的鼻子走。除了约翰娜,这件事可能要算女王的最大优势了。”
“我——”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这里反间谍工作的松懈只是个假象?”
“不完全是这样。我们应该让木城看上去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只有几处薄弱环节。这样一来,剔割分子就会推迟正面进攻,觉得搞间谍活动对他们更有利。”他笑了起来,“我敢说,维恩戴西欧斯听了你的批评意见一定大为恼火。”
写写画画也勉强笑了一声。他有点不知所措,但另一方面,别人重视他的批评意见,又使他觉得挺高兴。维恩戴西欧斯可真狡猾,肯定算得上这个时代里最出色的间谍大师——可是他,写写画画,却几乎看透了他的底细。回去的路上写写画画没怎么说话,只在飞快地动脑筋。行脚做得对,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多么明智:严守机密至关重要。绝不能随随便便谈论这种事,连老朋友之间都不应当。就该这么办!他的意见要直接向维恩戴西欧斯反映。从今以后他将扮演一个全新的角色,这个角色不能抛头露面,却会发挥巨大的作用。到最后,连约翰娜也会明白,他写写画画究竟有多么重要。
潜入黑暗,像潜入深井。用不着看显示窗,这就是出现在拉芙娜脑海中的形象。银河就像一个大圆盘,中转系统己经远在圆盘边缘,纵横二号在圆盘中央直插下去,直插向爬行界深处。
他们逃出来了。纵横二号身负重创,但他们已经逃离中转系统,正以接近五十光年的时速逃逸。每过一个小时,他们便更加接近飞跃下界,电脑计算跃迁所花的时间也更长,飞船的相对速度也越来越慢。但不管怎样,他们总是越飞越远,现在已经深处中界底部了。感谢上帝,还没有出现追兵。不知瘟疫派遣什么力量击垮中转系统,它的手下至今还不清楚纵横二号的情况。
希望。拉芙娜觉得自己内心深处出现了希望。飞船的医疗系统宣布范·纽文可以获救,病人的大脑已经有了活动迹象。他背上那道可怕的伤口里从前是老头子的嵌入装置,这是一种有机体设备,使范与中转系统的本地网络紧密衔接,通过中转系统又与高高在上的天人联通。天人死亡时,范体内的装置不知怎么回事开始坏死。这样一来,范作为人类的一个成员仍然会生存下去,但愿他能活下去。外科程序认为,三天之后,他的后背就会恢复到可以接受肌体再造手术的地步。
与此同时,拉芙娜对自己亲身经历的这场大灾难有了进一步了解。每隔二十个小时,绿茎和蓝荚便会驾着飞船拐一个几光年的弯,插进文明网的某个主干线路,切入新闻组。航行时间超过几天的飞船都会这么做,商人和旅行者可以通过这种手段轻松获得信息,追踪可能在旅行结束时影响其生意成败的事件进展情况。
根据新闻组里的消息(也就是说,根据大多数帖子的看法),中转系统已经彻底毁灭。啊,格隆多,啊,依格拉万和萨拉尔。都死了吗?或者成了变种手中供其驱使的行尸走肉?
文明网络的某些部分暂时脱网,银河系之间的有些链接可能许多年都无法恢复。一千年来,人们首次确知一位天人遇害。关于这次袭击的动机,猜测之词数以万计,关于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的推断也不下此数。拉芙娜指令飞船过滤犹如雪崩般涌来的信息,尽量做到去芜存精。
也有来自斯特劳姆文明圈的信息。变种的奴仆们洋洋得意,一本正经地宣布新纪元的到来,从此以后超限界的这位天人将与飞跃界的种族结合起来。中转系统不是被摧毁了吗?连天人都被杀害了,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挡变种的胜利呢?
有些发帖人认为,中转系统远在上古时代便与斯特劳姆变种(不管它原本是哪个种族)的远祖结下深仇,这一次打击便是很久以前某场战争的尾声。现已为人遗忘的种族为自己的后裔铸成了这场灾难。如果这一判断属实,那么,斯特劳姆文明圈中受控于变种的人就将渐渐凋零,原始的人类文明也将再一次重生。
还有许多帖子认为,这次攻击的目的在于盗取中转系统的巨库。其中少数帖子宣称,瘟疫其实是想夺取某件东西,或者阻止中转系统的人得到这件东西。这种判断来自滞后分析族,新闻组的自动化系统会对这种文明形式征收网络使用附加费。虽然系统认定这种消息是垃圾信息,但拉芙娜仍然认真浏览,不轻易放过。没有一张帖子提出变种所搜寻的物品远在飞跃底层,只有极少数消息宣称变种正在搜索飞跃上界和超限下界。
网上也有直接来自瘟疫的信息流,各地都拒收此类上界协议包,只有存心找死的人除外,再说,转发这种信息得不到任何报酬。但是,在恐怖和好奇心的驭使下,这种信息的流传范围也相当广。其中有一份瘟疫的录像资料,未经压缩,长达四百秒,可供各种类型的感觉器官接收。在文明网的历史上,这份昂贵得不可思议的信息可能是转发次数最多的。蓝荚将纵二号插入主干链接,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这条消息完整地接收下来。
被变种控制的行尸走肉都是人类成员。从斯特劳姆文明圈传出的信息大约半数是录像资料,其中的发言人都是人类,但没有一条有这么长。这条长长的信息拉芙娜看了一遍又一遍,那个发言人她还记得。沃温·尼尔森多曾经是斯特劳姆文明圈中的飞行冠军,现在他已经没有任何头衔了,可能也没有了姓名。尼尔森多讲话的办公室以前可能是个花园,拉芙娜只要走到影像侧面,还能从他肩后望见办公室楼下的情形。从外表上看,那座城市仍然与资料记载中的斯特劳姆主城没什么区别。多年以前,拉芙娜和姐姐做梦都想去那座城市,那里是人类向超限界飞升的动力源泉啊。市中心广场是按尼乔拉星球上的公主广场复制的,移民广告曾经声称,无论斯特劳姆人飞升到多么遥远的地方,广场上的清泉将永远流淌不息,代表他们将永远忠于人类的发祥地。
广场上已经没有清泉了,拉芙娜感到隐藏在尼尔森多目光背后的是死亡。“本人为拯救万物的那位天人代言。”过去的英雄说,“希望所有种族都能看到,即使对这样一个第三等的种族,我作出了多么伟大的贡献,我拯救了他们……”视角转向天空,落日夕照中是一排排依靠反重力垫浮在空中的建筑物,百万平米的反重力垫,重重叠叠。如此糜费反重力材料,拉芙娜平生未睹,连坞站都远远没有这样铺张。飞跃中界没有哪个世界有能力如此大批量进口反重力材料。“你们看到的仅仅是建筑工棚,为不久便将在斯特劳姆开始的工程所作的初步准备。工程结束之后,五个星系将整合为一个定居地,其中的行星和星际物质将用来支持定居地中的生命,开发出飞跃界见所未见的技术,甚至在超限界,这样发达的技术也是十分罕见的。”视角转回尼尔森多,从前的人类成员,现在成了一位天神的发音器官。“把你们的生命奉献给我,有些人可能会反抗,但从长远观点来看,这些反抗无关宏旨。我的威力已经与飞跃界的各个种族合为一体,这种力觉没有任何人能够抵挡。但我还是要作这一番讲话,以消除你们的恐俱。你们在斯特劳姆所看到的一切是极乐境界,也是神奇之境。从此以后,飞跃界内的种族将不会被超限界隔离在外,加人我的人——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最终归宿——将成为天人的一部分,超限上界至下界的一切将任凭你们享用,各种族都将繁荣兴旺,超出你们现有技术所能想像的极限。反抗我的人的一切都将归你们所有,我将带领你们进入新的太平盛世。”
看到第三四遍时,拉芙娜不再理睬其中的话,只专心研究尼尔森多的表情,与储存在数据机里的他从前的演说作比较。有区别,不是出于她的想像。她现在看到的这个人的灵魂已经死了。这是明显的事实。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瘟疫竟然毫不在乎,不怕大家发现……或许在人类之外的其他智慧生物看来,这种区别并没有那么明显?而人类仅仅是观众中正在迅速消亡的极小部分。镜头来了个特写,推近尼尔森多的深色脸庞和紫色眼睛:
“你们有些人也许会怀疑,这一切怎么可能?混沌无序已经有亿万年历史,却从没有一位天人伸出援手。答案是……复杂的。任何大规模发展都存在一个门槛,门槛之外,这种发展是不可能的,而在门槛之内,这种发展却是不可避免的。要与拯救万物的天人合为一体,天人与被拯救对象之间必须存在高效的宽带通讯联结。和这个正将我的思想宣之于口的生物一样,你们必须具备迅速可靠的反应,就像我的手,我的嘴。你们的眼睛和耳朵将成为光年距离之外的我的耳目。做到这一点是十分困难的,系统必须在运转之前做到各就各位。但是现在,我与飞跃界种族的融合已经初具规模,以后的发展将更加迅速。几乎任何种族都可以作出调整,以接受我的拯救。”
几乎任何种族都可以作出调整。这些话出自一个熟悉的人,是拉芙娜的母语……但这些话的源头却生疏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