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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女王的部队启程开赴北方时正值盛夏。之前的准备工作忙碌得像发了疯,维恩戴西欧斯把自己和别人都逼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一共需要铸造三十门大炮。斯库鲁皮罗铸了七十根炮管.这才得到三十根可用的。还要训练炮手,找到安全的发射方法。还要制造大车,购买大批驮猪。
备战消息肯定已经走漏到了北方。木城是个港口城市,他们无法关闭港口,中断商贸往来。维恩戴西欧斯多次在领导会议上提请注意安全问题。他说,铁先生肯定知道他们要出兵了,能做到的只是让他摸不清兵力如何,什么时候出兵,以及具体战术。“我们拥有一个最大的对敌优势。”他说,“在他的最高领导层中有我们的人,他知道多少我方情况,我们一清二楚。”最明显的事实无法逃过敌方耳目,但具体细节则完全是另一回事。
部队走的是内陆,沿不同的路线进发。这条路十几辆车,那条路几支队伍。远征军兵力总计一千多名共生体,分散出发,直到进入密林再集结起来。本来第一段路走海路容易得多,但剔割分子在峡湾地区的高地有?望点,任何船只活动的迹象,哪怕是木女王领地深处,北方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们只好走森林中的小道。那里本来也有敌人的侦察兵,但维恩戴西欧斯已经派人扫清了道路。
行程开头还比较轻松,至少坐大车的人觉得比较轻松。约翰娜乘坐后面的一辆车,和木女王与数据机在一起。就连我都开始把这台机器当巫师看待了,约翰娜心想。真可惜,它没有占卜未来的本事。
天气好极了,是约翰娜在爪族世界见过的最好的,像一个永无尽头的午后。可不知怎么回事,这种无穷无尽的良辰美景却让她有点提心吊胆,怎么都镇定不下来。跟她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的情形一样——一切都大错特错。
旅程的最初几昼夜(其实全是昼,没有夜),行军都在自己的国土上。一路上木女王替约翰娜指点着每一座山头,尽量把它的名字译成萨姆诺什克语。经过六百多年时间,女王对自己的领土稔熟于心,了如指掌,连那些夏日仍不消融的小块积雪处她都知道。她把身边带着的一个本子拿给约翰娜看,每一页代表一年,上面画着这些积雪处每年特定时刻延伸到什么位置。纸页翻得很快时,上面的画联成一气,变成了动画,雪线在约翰娜眼前上下伸缩,来回移动,一连几十年逐年向上,然后又是几十年每年向下。“大多数共生体活的年头没有我长,感受不到这种变化。”木女王说,“对我来说,这些能够活下来挺过整个夏天的积雪处像有生命的活东西一样。你看本子上,它们动来动去的,对吗?就像森林里的狼,先被阳光——相当于我们的火——赶跑了,兜一圈之后又回来了。有时候聚在一起,这时就形成了一道冰川,开始向大海延伸。”
约翰娜有点紧张地笑了一声:“这些雪,它们打赢你们了吗?”
“过去四百年中,我们赢了。夏天常常很热,风也很大。从长远看呢?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这些事已经无所谓了。”她前后摇晃着自己的两只幼崽,过了一会,轻声笑道:“行脚的两个小家伙现在还一点儿思想声都没有呢,我却已经不考虑以后的事了。”
约翰娜伸手抚着她的脖颈:“为什么光说行脚?这些也是你的小娃娃呀。”
“我知道。我的幼崽大多加入了其他组合,这两只不同,这还是我第一次把自己的幼崽留在组合之内,成为我自己的一部分。”她的瞎眼成员拱了拱一只幼崽,小家伙扭动起来,叫了一声。声音太高了,几乎超出约翰娜的听力范围。她抱过另一只幼崽,放在自己膝头。爪族幼崽的样子更像海洋哺乳动物,不大像狗。跟身子比起来,它们的脖子显得太长了。约翰娜和杰弗里养过小狗,爪族幼崽比小狗长得慢得多。两只小家伙到现在视力都不能集中。她将一个指头在一只幼崽脑袋前慢慢晃动,小狗竭力转动脑袋,想跟上手指。那姿势逗极了。
从出生到现在已经六十多天了,木女王的幼崽还不能自己走路。女王穿着两套特制衣服,身体两侧都有兜子。白天醒着的时间,两只幼崽大都待在兜子里,脑袋扎进她腹部的软毛里吃奶。木女王对待自己孩子的态度和人类很像,只要它们不在她视线内,她便十分不安。她喜欢楼抱它们,和它们玩点可以增加它们身体协调性的小游戏。她常常把两个小东西仰面朝天放好,连续拍打它们的八只小爪子,时而突然敲敲其中一只的肚子。小家伙在这种进攻下气愤地扭动着,小爪子向四周一阵乱舞。“谁的爪子动得太慢,我就轻轻咬它一下。行脚真配得上我,两个小家伙已经有一点点小脑子了。你瞧。”她指指自己正在胳肢的幼崽,小家伙缩成一个小球,躲开她的大多数胳肢。
爪族父母带孩子的其他方法则大异于人类,甚至有些让人害怕。无论女王还是行脚都从不用普通声音对他们的幼崽说话,但他们听不见的超声波“思想声”却无休无止地扰动着两只幼崽。有些思想的声波很简单,很有规律,连大车的车壁都共振起来。约翰娜的双手可以感觉到木头的震动。这种声音有点像人类当妈妈的给自己的宝宝哼摇篮曲。但约翰娜明白,爪族父母的思想声还有另一个目的。小家伙们对这种声音有反应,随着声音有节奏地动弹着。行脚说,再过三十天,幼崽就能发出有意义的思想声,汇合进父母共生体的嗡鸣,现在这种做法就是替它们做好准备。
不管天黑不黑,一天终了时他们就会停下扎营。士兵们轮流值岗,拉出一道道警戒线。行军过程中也多次停步,或者是为了扫清前面的道路,或者是等待哨探的尖兵回报,有时干脆是为了休息。一次停止前进时,约翰娜和行脚一块儿坐在一株样子像松树、闻起来却像蜂蜜的树荫下。行脚逗着自己组合里的两只幼崽,扶它们站起来走上几步。约翰娜的脑袋都感受到了思想声的嗡嗡振动。知道他正对幼崽们思想。一时间,她觉得这两个小东西有点不像孩子,倒更像牵线木偶。“你为什么不让它们跟它们的——”兄弟?姐妹?生下来便融入另一个共生体的同胞兄弟姐妹,你们怎么称呼?“——跟木女王的那两只幼崽一块儿玩?”
行脚跟木女王同样好学,对人类习俗比女王更感兴趣。在她认识的共生体中,他的适应性、灵活性比其他人强得多……能把一个杀人犯融入你的组合,你的灵活性非得很强很强才行。但行脚的适应性再强,还是看得出来被约翰娜的问题吓了一跳。她脑袋上的振动一下子停住了。行脚勉强笑了笑,笑得非常像人类,只是稍稍戏剧化了一点。行脚在数据机里的互动化戏剧上下了许多个小时的功夫,也不知是为了学习还是娱乐。“玩?就它们自己?是的,是的……我明白,在你们看来,这种事非常自然。但对我们来说,这么做简直变态……不,比变态还糟。因为至少对某些人来说,某些时候的变态也是件乐事。但如果把幼崽抚养成一个单体,哪怕是双体,长大之后,它就会变成一头动物,无法成为共生体中的稳定成员。”
“你的意思是说,幼崽们从来不能自己玩耍,没有自己的生活?”
行脚的几只脑袋一歪,在地上蜷得更紧了一点。一个成员继续用鼻子拱着幼崽,但他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约翰娜身上。他非常乐于思考这些古怪的人类的种种不可思议的习俗。“这个嘛,有的时候,也会有非常可悲的例子,幼崽成了孤儿,只能自己过日子。一般来说,出了这种事,一切都完了,无法补救。可怜的家伙越来越独立,再也无法融入任何一个共生体。它今后的生活极度孤寂,无比空虚。我个人有一部分记忆,知道一点这种日子有多么痛苦。”
“那你们不是损失了许多乐趣吗?我知道你看过数据机上的儿童故事。一辈子都没有年轻、傻头傻脑的时候,这太可悲了。”
“哎,我可没这么说。年轻、傻头傻脑,这种日子我过得多了,是我的生活方式呀。大多数共生体都有这种体验,就是组合中有好几个不同父母共生体生育的年轻组件时。”两人正聊着,一只幼崽爬到垫在他们身下的毯子边缘,笨拙地伸长脖子,把脑袋扎进旁边树根处的一簇花丛中。它在花间蹭着时,约翰娜感到嗡嗡声又响了起来,幼崽的动作变得不那么笨拙了。“喔,我从它的鼻子里闻到了花香。我敢说,不等咱们赶到剜刀的秘岛,我们就能通过彼此的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那只幼崽退了回来,和另一只在地毯上玩了一会儿。行脚的脑袋伴着它们的动作上下起伏着。“小家伙们真聪明!”他笑逐颜开,“对了,约翰娜,其实我们和你们也没有什么大差别。我知道人类常常为自己的孩子感到骄傲。而我们呢,木女王和我都一心想知道我们今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是个天才,我——嗯,我有点疯疯癫癫。有了这两个幼崽,我会成为一个科学天才吗?木女王多了那两只,会成为一个冒险家吗?呵呵,木女王是个训育大师,可就连她也说不准新的我们会成为什么。哎呀,我简直等不及了,恨不能马上就重新成为六位一体!”
当初写写画画、行脚和约翰娜只花了三天便从剔割分子的地盘航行到木城港口。这支军队却要花将近三十天,才能到达约翰娜的冒险之旅开始的地方:从地图上看,这条路很难走,在峡湾地区绕来绕去。可第一个十天的行军却十分顺利,轻松得出乎大家意料。天气一直很好,既干燥又温暖,好像飞船遭伏击那天一样,仿佛那一天无限伸展,一直延续到了现在。风很干燥的夏天,木女土这样称呼这种季节。本来夏天应该时有暴雨,没有的话也有乌云,但现在,太阳在穹顶一样的森林顶上终日盘桓。队伍很少走进林间空地。这种机会本来就少,每次维恩戴西欧斯还要事先弄清楚,百分之百没问题才让部队走进这种地方。只要一进入空地,抬头一看,天空蓝湛湛的,几乎万里无云。
这种好天气已经引起了大家的不安。正午时分热得要命,风不断地刮,把所有东西都吹干了,整个森林都干透了。全军万分小心,惟恐引起火灾。另外,整天有太阳,没有一丝云,许多公里之外的?望点都能看到这支大军。斯库鲁皮罗尤其焦躁难耐。他倒没想过沿途放炮,但一直希望能有块开阔地,训练他的炮兵。
斯库鲁皮罗是内阁成员,又是女王的总工程师。自从有了开炮的体验,他坚持给自己加上了“炮兵司令”的头衔。在约翰娜看来,这位工程师总是冒冒失失、慌里慌张。他的成员老是动个不停,动作常常十分突兀。他在数据机上花的时间几乎跟女王、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疤瘌一样多,可他对人文方面的内容没什么兴趣。“除了机器方面,其他的一切他都是睁眼瞎。”女王有一次这么说他,“不过我就是这么塑造他的。即使你来之前,他也发明了许多东西。”
斯库鲁皮罗彻底爱上了大炮。对大多数共生体来说,燃放大炮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但自从头一次实地开火,斯库鲁皮罗就抓住一切机会不停放炮,一次又一次,同时尽力改进炮管、火药和炮弹。结果是一身毛皮烧得稀烂。他声称,在近处听炮响有利于澄清思维——大多数人则认为,炮声听多了,人非震成傻子不可。
途中休息时常常能看到斯库鲁皮罗熟悉的身影,沿着队伍上上下下跑来跑去,长篇大论地对炮手们训话。他宣布,哪怕最短暂的休息都应该用于训练,因为实战之中,速度是至关重要的。他根据数据机里尼乔拉时代炮手的耳塞发明了一种耳罩,不遮蔽听低频声的耳朵,只捂住炮手前额和肩头的震膜。耳罩的实验过程十分折磨人,搞得许多炮手脑子一片糊涂,不过到开炮的时候,这东西的价值便体现出来了。斯库鲁皮罗自己随时随地都戴着耳罩,只是不塞紧。这些玩意儿在他的脑门和肩头支棱着,看上去像傻里傻气的小翅膀。显然,他觉得戴着这东西挺神气。说句实话,他的炮手们也和他一样,成天戴着耳罩耀武扬威。一段时间之后,就连约翰娜也能看出来,训练起了作用。他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转动炮管,装填训练用的假火药和假炮弹,最后再用爪族语大吼一声,相当于人类的“砰”!
部队携带的火药比食物多,共生体们只能在森林中就地取食。约翰娜过去没多少露天宿营的经验。森林里通常都能找到食物吗?能找到那么多吗?这里的森林和斯特劳姆老家城郊的森林大不一样。在老家,要离开森林小道四处漫游,你非得申请特别许可才行。森林中的大多数动物都是模仿过去尼乔拉森林动物制造的自动机械。这里的森林却完全是个大野林子,比传说中的尼乔拉的森林还厉害。毕竟尼乔拉过去有过文明,十分发达,后来才堕入中世纪。爪族过去却从来没有发达文明,各大洲也从来没有遍布过城市。行脚估计,这里全世界的人口还不足三千万个共生体。组合们在西北地区的定居历史还不长,到处都是猎物。爪族捕猎时很像动物,士兵们在灌木丛中飞快地连钻带拱。大家最喜爱的捕猎法是比拼耐力,穷追不舍,直到猎物筋疲力尽一头栽倒。这种方法这里显然用不上,只能伏击,把粗心的动物轰进埋伏圈。但大伙儿仍然从中得到了很大乐趣,跟穷追法不相上下。
约翰娜不喜欢这样。这种嗜杀爱好是中世纪文明共有的呢,还是爪族独有的特点?只要有时间,士兵们根本不用弓弩刀斧。猎捕的乐趣还包括用牙齿和利爪撕裂猎物的喉头和肚皮。当然,森林里的动物也有其防御手段,百万年来,威胁和反威胁就这样共生共存,一步步发展进化。这里几乎每一种动物都可以发出超声波的尖啸,彻底打散附近共生体的思想。森林的有些部分,约翰娜根本听不见动静,但部队却极其小心,同时尽可能高速通过。这种地方有约翰娜听不见的声音攻击他们,士兵和驮手在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攻击下痛苦挣扎着。
森林中有些动物甚至已经发展出相当高水平的智力。
二十五天过去了,部队在一道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大的山谷边停了下来,准备穿越。山谷中部有一条河,被树林遮蔽了大半,很难看到。它一直向下流入西边的大海。山谷两边,悬崖高耸入云,约翰娜在斯特劳姆的任何森林公园中都没见过这么险峻的峭壁。如果把这种山谷横切下一片来,形状正好是个U形,底部是河,两边就是谷地两旁高起的坡地。坡地高处极陡,成为悬崖峭壁,越往下越平缓,先是缓坡,最后成为一小片平地,河流便从中间流过。“都是冰凿出来的。”木女王对约翰娜解释道,“再往上走,有些地方我简直是看着冰怎么在地面挖出一道道山谷。”她在数据机上把这个过程演示给约翰娜看。这种时候很多。木女王和行脚已经比约翰娜更会利用数据机,以最直观的形式阐明自己的观点。有时候,连斯库鲁皮罗都比她强。
他们已经越过了好几条小一些的山谷。下陡坡时总得小心提防,但到目前为止,路况还不错。眼下这条山谷是维恩戴西欧斯带领他们接近的。
木女王和参谋人员站在山崖边的森林里。约翰娜坐在几米之后,四周是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疤瘌。约翰娜觉得这个海拔高度的树木有点像松树,叶片又窄又尖,终年常绿不凋。只不过树皮上到处长着白色的小疙瘩,木色略呈淡黄。最奇怪的还是这种树开的花,紫色、蓝紫色,一串一串,长在露出地面的树根。爪族的世界里没有蜜蜂,但有许多拇指大小的小动物在植物之间爬来爬去,花朵随之不住摇动。这种小动物数以千计,除了花朵和花朵里渗出的花汁之外,其他的一切它们仿佛全不在意。约翰娜在花丛中一躺,尽情欣赏着身边的美景。与此同时,木女王却呜噜呜噜和维恩戴西欧斯说个不停。从这儿能望见多远处的景物?自从约翰娜来到爪族的世界,她从来没见过今天这么湛蓝的天空。山谷为东西走向,一直延伸到目力不及处。在谷底浓密的森林间,偶尔能看见那条河,像一根银线。
行脚的一只鼻子拱了拱她,冲女王方向点点头。木女王正站在悬崖边,一会儿朝这个方向指指,一会儿朝那个方向指指:“我嗅到了争论的味道。你想我给你翻译出来吗?”
“好啊。”
“木女王不喜欢这条路。”行脚的声音变了,木女王说萨姆诺什克语时就是这种声音。“这条路完全暴露在敌人观察之下。只要另一头有人,他坐着不动就能把咱们每一辆车数得清清楚楚。哪怕几英里之外都行。(一英里是变胖了的一公里。)”
维恩戴西欧斯的几只脑袋互相擦来擦去,他生起气来才会这个样子。他呜噜呜噜说了几句什么,约翰娜听出他很窝火。行脚咯咯一笑,改变腔调,模仿内务大臣的声音:“陛下!我的侦察兵已经侦察过整条山谷,连对面谷壁都去过。这里完全不存在威胁。”
“你做了许多了不起的工作,这我知道。但你难道能说,北面的一切情况你都彻底搞清了?这条山谷足有五哩宽,从年轻时我就知道,里面还有不少岔路。带着这些记忆的组件就在你自己的组合里。”
“好家伙!这句话把他彻底打哑了。”行脚大笑起来。
“别打岔,快翻译。”现在她已经很会分辨爪族的身体语言和语气了。有的时候,甚至爪族发出的思想声都能听个大概。
“哦,好吧。”
女王把两个小家伙朝怀里一拉,坐了下来,用安抚的语气道:“假如天气不是这么好,假如有夜暗隐蔽,我们也许还能试试走这条道。但现在——你还记得那条老路吗?从这里朝内陆走二十英里,记得吗?那条路现在肯定长了不少树,可以掩护我们。还有,从这里走过去的路——”
呜噜呜噜,呼哧呼哧。这是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他真的生气了:“我向您保证,这条路是安全的!走其他路线我们要耽搁好几天时间。如果不能准时赶到剔割分子的地盘,我的所有工作都白费了。恳请您从这条路进军。”
“喔唷。”行脚吹了声口哨,实在忍不住要加几句评论,“嘿嘿,维恩戴西欧斯这下子实在太过分了。”女王的头朝后一仰,约翰娜耳边又响起行脚模仿她说的萨姆诺什克语,“继承了我的血统的共生体,我理解你的忧虑。但是,朝哪个方向前进必须按我说的办。如果你觉得无法接受,我将怀着遗憾的心情接受你的辞呈。”
“可是您需要我!”
“没有需要到那种程度。”
约翰娜突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这次进军将就地破产,就在此时此地,用不着发射一炮。没有了维恩戴西欧斯,我们怎么办?她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两个共生体。维恩戴西欧斯几个组件急速地兜着圈子,不时停下来,气愤地盯女王一眼。最后,他的脖子全部一耷拉,“嗯,请陛下原谅我的冒犯。只要您认为我还可供驱使,我恳求您允许我继续为您效劳。”
木女王也放松下来,轻轻拍着她的两只幼崽。它们刚才也应和着女王的情绪,在兜子里挣扎着,发出呼呼的声音。“我原谅你;希望你继续提供意见,维恩戴西欧斯。你的建议一直非常可贵。”
维恩戴西欧斯强笑一声。
“我可不觉得那家伙肚子里有什么好建议。”行脚凑在约翰娜耳边说。
部队花了两大时间才来到那条老路。木女王所料不差,这条路上长了不少树,而且不止干此,有些地方树林密得根本看不见路的痕迹。走这条路得花好几天时间才能绕下山谷。不知木女王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是不是有些后悔,反正她没对约翰娜说。女王已经六百多岁了,她常常跟约翰娜说起老年人的固执。约翰娜这次才算真的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们遇上了一片被雨水冲刷得过分松软的地面,只好砍倒树木,当场造起一座旱桥。走过这种地区需要整整一天时间,但就算路面还过得去的地方,前进速度也慢得让人心焦。现在没人坐大车了。这条路的路基久遭冲刷,已经和其他地面没什么区别了,大车轮子随时可能乱转一气。只要稍稍转偏一点,下面就是山谷。约翰娜只要一低头,就可以在自己右面看到下面山谷的大树的树冠,离她的脚边只有几米远。
绕路六天之后,他们遇上了狼群,这时部队已经几乎到了山谷底部。不管它们是不是狼,反正行脚是这么称呼的。可在约翰娜看来,这些东西更像耗子。
他们好不容易才遇上了连续一公里好路,走起来很轻松。虽说在树下,也能感觉到吹过的风,又干又暖,顺着山谷吹动。树林间残余的几小块积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看不见了,山谷北部雾蒙蒙的,好像烟气。
约翰娜走在木女王的大车旁,行脚在她身后十米处,正跟大伙儿聊天。(女王这几天很少说话。)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尖利的爪族警号。
一秒钟后,一百米前头的维恩戴西欧斯也大喊起来。之字形队伍还有一部分没有走到谷底,就在他们上方。透过树林间隙,约翰娜望见那部分战士纷纷解下十字弩,朝他们上面的山坡放箭。阳光从树冠间洒落下来,斑斑点点,加上纵跃奔窜的士兵不住晃动,真是一片大乱……山坡上有东西,不是爪族共生休!个子不大,褐色或灰色,飞一般窜过林间阴影和有阳光的地方。它们掠上山坡,与战士们射箭的方向相反。
“转过来!快转过来!”约翰娜放声尖叫,但她的声音完全淹没在四周的大混乱中。再说,有几个爪族士兵能听懂她的话?木女王的成员都在望着山坡上面,她一把抓住约翰娜的袖口,“你发现了什么?在哪儿?”
约翰娜结结巴巴正说不清楚,幸好行脚这时也发现了什么。呜噜呜噜,他发出一声长啸,压过四面的嘈杂和战斗的喧嚣。他奔向队尾,斯库鲁皮罗正在拼命解下一门大炮。“约翰娜!来帮一把。”
木女王稍一犹豫,马上下定了决心:“是的,恐怕真已经严重到了那个地步。约翰娜,去大炮那儿搭把手。”
炮车在五十米外,远倒不远,但在坡上。约翰娜撒腿就跑。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飞过来,猛地砸在她身后。是一个单体士兵!它挣扎着,惨叫着,好几只大耗子似的东西扑上来,毛茸茸的一团,撕咬着那个单体,血把它的皮毛都染红了。又一个成员体倒在她身后,接着又是一个。约翰娜跌跌撞撞,但仍旧不停地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