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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鹈原现在住的地方是否在高冈?”祯子心中一阵子骚动,说道。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想不至于吧。不瞒您说,在夫人到来之前,我去高冈调查过。到现在还找不到鹈原先生住在高冈的痕迹。而且,正如夫人刚才所说的那样,如果去高冈,那么去东京正好顺路,没有必要再折返金泽,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听到这里,祯子想起今天早晨本多曾说过鹈原说去高冈是撒谎。
那么,鹈原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住处告诉办事处的人呢?祯子这才找到为什么对本多的话不满的原因。
“本多先生,我这才知道,您在我到达以前,早早就去寻找鹈原的尸体了。”
祯子说。本多眼睛里显出尴尬的神情。
“是不是因为鹈原的住所不明,换句话说,鹈原身边有秘密,在下落不明的同时,就和尸体联系起来了?”
本多端起茶碗,放在嘴边,他在考虑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答道:
“已经报了警,总会有眉目的。夫人,您过虑了。我已经说过多次,您不必担心。我相信鹈原先生会平安无事的。”
祯子掉过脸不去看他。本多的安慰反而使她觉得自己的直觉是正确的。丈夫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
她把目光移向奶油色的墙壁。墙上挂着金泽的晚景照片。祯子想起自己手提箱里有丈夫的照片。
祯子请本多稍等片刻,上楼从手提箱里拿出两张照片,放在本多的面前。
“这是夹在鹈原书中的两张相片,是不是有关连,还不知道。本多先生,您能从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找出什么线索来吗?”
本多把照片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一张是类似文化住宅的高级的房屋,一张好像是农家似的简陋的平房,背景是山脉。本多歪起了脑袋。
“不知道。我没见过。这是鹈原先生自己照的吧?”
’‘大概是的,他有照相机。”
“那个漂亮的房子,在东京是常见的,但没有背景,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或许是在外地也未可知。”本多想的和祯子一样。
“这个农家,很明显是本地的乡下,门小,厢房在里首,格子窗,是它的特征。
可是,在哪儿呢?”本多把照片翻过来看。
“是冲洗房冲的,你瞧,35和21是冲洗房做记号。从纸张陈旧的程度来看,不是最近照的。不知鹈原先生是托哪家照相馆冲洗的。”
“我结婚以后没见过,所以也不知道。”
“是吗?或许公司里人知道,我去问一问。”
“本多先生,您顺便问一下,要是有人知道这两处房屋,那么都在哪里。”
“明白了。”本多把照片放进口袋里。祯子虽不说,他也猜得出这两张照片上的房屋和鹈原的住处有关。
天色晚了,本多站起来告辞。
“多谢了。”祯子将本多送出门口,心想今后还要给他添不少麻烦。
回到房间里,演于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从今早晨起一直处于紧张状态,此刻突然弛缓了。一幕一幕往事像远方的景致似地惆然地回转。
丈夫为什么十一回去高冈,离开了办事处,为什么第二天还要回金泽来?本多说,这也许是问题的关键。她想起本多说过的话:‘我总觉得在别的地方,为什么非折返金泽再去东京不可呢?
祯子给账房打了个电话。
“有没有石川地图?我想看一看。”
女招待把地图拿来了。
“想去参观吗?旅行该是很有乐趣的。不过,现在天气不好,要是在春天,可以到能登半岛转转。”
祯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 摊开地图看。从金泽开出的支线很少。有去能登半岛北端的七尾线。这条线在离金泽不远的津幡分开。津幡站只有快车才停。因为它离金泽最近,应该考虑在内,此 外从西金泽站开出,沿犀川,南下到白山溪谷,也有一条支线。还有一条支线从金泽去河北高,终点站为粟峡。另有两条私营铁路,沿海岸朝大野凑方向行驶。
一共有四条支线。
然而,除了支线以外,还有与东京相反方向,开往福非方面的干线。那个车站,非快车不停,因为它离金泽很近,可以乘普通列车去。
除列车以外,还有公共汽车,四通八达。在交通发达的今天如果单纯地考虑以金泽站为中心,十一日丈夫的目的地在何处?祯子无法给他限定。
祯子合拢地图,闭上了眼睛。
十一日,鹈原宪一还打算回金泽,去了哪儿,从此没有消息。事实就这些。
祯子想到过去在报上经常读到的奇怪的失踪事件。有一位年轻的学者在去上班的途中,突然消失了。有一位公司职员出去散步,从此一去不回。另一位少年在外面游玩,在回家途中失踪了。失踪原因,家人都没有线索。全国这样的事例不少,她在一本周刊杂志上读到过。
鹈原宪一的失踪,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例。没有任何原因。他没有自行消失或自杀的意志,还说第二天回金泽办事处来,抽屉里的东西还没有整理哩。
然而没有任何原因,祯子总无法相信。至少有肉眼看不见的巨大的暗流。从空间上来说,这次事件源于鹈原的住处不明,从时间上来说,发生在和自己结婚后不久。
祯子想到这里,给东京要了两个长途电话。
首先接通是鹈原的哥哥家。是嫂子接的电话。
“嫂子吗?我是份子。”
“哎呀,”嫂子高声答应道,“怎么样啦?”
“还没有搞明白,这几公司里的人正在帮助找。”
“真伤脑筋,难道~点也没线索吗?”嫂子担忧地说。
“已经报警了。请警方帮助查寻。您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不,没有。你哥哥正担心着呢。现在他不在家。他说,必要时,也去金泽。”
“嗯,要是哥哥的工作允许的话,那就拜托了。”
“好,明白了,我会对他说的。不过,祯子你也不用过分担忧。反正以后总会有眉目的。真伤脑筋。”
嫂子说话颠三倒四,挂断了电话。
她给大伯子夫妇打电话,汇报一下情况是自己的义务。至于让大伯子来金泽,也是心理上的负担。
其次,她给娘家打了个电话。
母亲也许也在担忧,然而祯子认为有必要让母亲了解鹈原宪一,不是作为亲属,而是作为第三者。她想问一问:“娶了新娘,是不是成为失踪的原因?”
祯子预感的正是这一点。这事儿难以理解,但必须理解。
电话铃响了,接线员说,东京接通了。祯子喊:
“喂,喂,我是板根祯子…”回答的正是母亲的声音。就像在东京市内一样,听得很清楚。
“妈妈,我是祯子。”
“哎,”母亲说,“你在金泽?接线员是这么说的。”
“是的,我在金泽,临行前没对您说。”
母亲听到从意外地方打来的电话,断断续续地问道:
“那好。和宪一在一起吗?”
“不,就我自己。”
“哎呀,他出去了。”
“不是外出,他一开始就不在。”
母亲弄不懂是什么意思,沉默了。在沉默之间使祯子感到金泽和东京的距离之远,她接着喊道:
喂!喂!
“喂,究竟怎么回事?”
“宪一十一日离开这里,从此就没有消息。我放心不下才来到这里,向公司方面打听了,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我也给青山大伯子家打了电话。”
“呕?——母亲在电话里不吱声了。祯子的眼睛里浮现出母亲愁苦的表情。
“不过,不用担心,妈妈,您也不必介意。”
“可是,这可是件大事啊,该怎么办?”母亲的声音在颤抖。
“详细情况待我回东京后再跟您说。还有一件事拜托您。”
“什么事?”
“尽可能了解一下宪一的事。”这个··”
“现在和过去的事。比如说,我们只知道宪一的学校;现在在A公司工作,除此以外,以前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这又···。”母亲差点没说出来,这又有什么用?
是啊!一般提亲时,主要了解出身地,学校,现在的工作环境,亲戚关系,朋友关系。特别是与女人交往关系,以及品性等等。至于离开学校后干过什么,并不会严格探究。重点放在现在,而不去过问过去的履历。结婚是为了今后的新生活,提亲时,对过去敬而远之。
“这事对宪一这次失踪有无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了解一下总有好处。”
“了解?向谁了解?”
“我以为青山的大伯子最了解他。我不便直接去问他。也许他隐瞒着什么。因此最好去问媒人佐伯先生。”
“佐伯先生只跟A公司有关系,详细情况他不会知道的。”母亲说。
母亲皱着眉头的脸似乎就在眼前。是的,那么知道多少,就了解多少。公司里该保存着宪一的履历书,让他去看一看,事到如今,我都六神无主了。”
祯子不假思索地说。
这该是结婚前办完的事。可是结婚前和结婚后,媒人的话不同。有的事,在婚事成立之前,媒人是不会说的,也许放到结婚后说。这倒不是说日本的谋人狡猾,而是为了促成婚事做些手脚。
母亲好像说通了。
“那好,我去问问佐伯先生。可是,真烦人啊,宪一弄到这个地步,你也不能马上回东京来。”
是啊!目前这样状态,回东京的日子还难估计。
“不,我不会呆长的。公司方面正在千方百计寻找,总之在我回去以前,向佐伯先生问清楚,寄一封快信来。”
说完,祯子忽然想到,似乎丈夫从此不会再有消息了。这好像是用道理难以言喻的预感。
“青山方面的情况怎样?”母亲问。
“刚才我已去了电话。哥哥不在家,嫂子说哥哥可能到这里来。”
“那敢情好,哥哥能去的话,也可以给你壮壮胆。”
母亲又对宪一的事说了三言两语,问清电话号码后,挂断了电话。母亲抽抽烟咽的声音老是在祯子耳边回响。
祯子一时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在母亲的声音消失的同时,她想到,东京那么远,自己一个人置身在几百公里远的他乡,周围的一切在向自己逼近。她身子一动不动,似乎在体会此时的心情。
远处传来谣曲声和鼓鸣。祯子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打开窗子。黑漆漆的群山就在正面,山顶上的城墙也同样黑漆漆的,都一样黑,却分得清楚。稀疏的灯火爬上坡来。谣曲声在黑夜里回荡。
“借光!女招待拉开隔扇走了进来,跪在门槛前说:
“我来给您铺被褥。”
祯子关上窗户,下意识地走到墙跟,看着女招待的动作。
女招待跪在榻榻米上,用熟练的动作伸开被子。女招待穿着一件华丽的和服,大花的衣带,从后面看,那绣着花卉的银线在电灯光下闪闪发光。
祯子看着看着,好似视线穿透自己心理的深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总之,从铺床叠被的女招待的姿影,闻到另一个女人的体臭。
“请休息吧。”
女招待在枕边放上水壶、茶杯和烟灰缸,走出隔扇。这时,祯子才明确地意识到。
——丈夫身边有一个女人,是自己所不认识的女人,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他身边。
人在意识深处模糊的东西,一时不会明了,只有受到外界的刺激,才会变成具体的思考,然后再进行思索和分析。祯子意识中的“分析”就是这样开始的。
新婚旅行之夜,丈夫对新婚妻子表示爱抚。这是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时间,丈夫对妻子吐露了热烈的话语。此刻这一切仍留在祯子的记忆里。丈夫向妻子起誓,要对她忠诚,他要使她幸福。自己也认为这门婚事是幸福的,那时的话语她不认为是虚伪的。
然而,祯子自己缺乏一种亲密感。不管对方的话语如何热烈,而自己却没有接受他的亲密。
在取访的旅馆里,在浴室中,丈夫用贪婪的眼神观察妻子的身子说:
“你那年轻的身子多美啊!”
丈夫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不,真的,他真是这样说的。
这时,祯子觉得他在跟谁作比较。丈夫的眼睛里确有这样的神色。这使祯子感到不安。以后,他不止一次地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你的嘴唇真软,像marshmallow!”
那时,祯子心中一怔,丈夫拿自己和另外的一个女人作比较。丈夫的热烈呼吸吹到自己的面颊上,但她却没有亲密感。
和谁作比较呢?祯子觉得丈夫在和过去的女人比较。都三十六岁了,即使有过这样的“过去”也不奇怪。可是,拿过去的人和自己作比较,那是不能容忍的,然而,这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因此祯子对丈夫的全部情况处于未知状态。
然 而,现在不是这样。他所比较的女人不是过去的女人。这个女人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活着,她和丈夫的生活有关系。这个关系在祯子和鹈原宪一结婚之前早就存在 的。这些印象是断断续续的,有时从丈夫的眼神中表现出来。在新婚旅行的火车里,祯子从车窗中看富士见高原的景色,小声喊道:“真美!”鹈原打开周刊杂志, 却不在读它,好像在想另外的心事。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以后,祯子曾不止一次遇到这样的状态。当祯子离开丈夫身旁,又重新回到 他身边时,常常是这样的眼神。脸上很不开心,好像沉溺在某种难以告人的思索中,神情恍惚。难道男人经常有这样的表情吗?祯子以为他在考虑工作,可是,现在 想来,不是这样,丈夫的眼神总好像有什么心事,非常阴沉。他不是考虑工作。他在思念某个女人。祯子此刻又想起丈夫夹在手指中的香烟拖着长长的烟灰。
这个女人在哪里呢?这是很难想象的。丈夫过去两年间,作为A公司北陆地方主任住在金泽。一个月里,在金泽二十天,在东京十天。两年中,在金泽生活占三分之二。一个男人和女人有关系,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这种想法是很自然的。
祯子自己也得到印证,当决定结婚时,她提出去鹈原的住地金泽看看,她想去从未去过的北陆地方,那儿是丈夫生活的地方。可是鹈原拒绝了。他提出新婚旅行去中央线沿线。在火车里,丈夫问祯子:
“这次旅行,你想去北陆方面,是不是?可是那边可没有这样美。”他吸着香烟,把窗户弄得云山雾罩。
“你生活在城市,憧憬着北陆的阴郁的幻象。可是,从诗情来说,这信浓、木曾的山间多得多了。北陆随时都可以去,下一回吧。”鹈原安抚祯子的心说。
鹈原为什么不带妻子去金泽,现在才明白了。因为那儿有他的另一个女人,过着瞒着祯子的生活。
当然,单单一趟旅行,不至于会暴露的。然而,从心理上说鹈原不愿意带祯子去那地方。丈夫另外有女人,丈夫和这个女人生活在什么地方?
在哪儿呢?在丈夫不愿意说出的地方,或许犀川河岸边的一家人家。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丈夫从来也没有告诉过他的同事。但是,丈夫一定有不让祯子知道的生活。
十 二月十一日下午,丈夫和本多分手后,不知到哪儿去了。他说明天回金泽再去东京。究竟去了哪里?本多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女人那儿?一定去了。这个想象 几乎是真实的。盖着被子,祯子的眼睛在阴郁的北陆的景色中行进。她见到了那女人的姿影。两个小小的人影在宽阔的天空下,在两旁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的道路上行 走。
丈夫不知在什么地方失踪了。祯子不能想象丈夫消失在秘密的生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