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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我之前,我就站在那边门道里,观望着你,"他说。"我同时观望别的女孩子。她们 全都好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面孔。可你不一样,你脸上的表情是容易理解的。你没有把你的心思放在事业上,并且我敢打赌,你不是在思考我们的主义或 医院。你满脸表现出来的是想要跳舞。要好好玩乐一番,但又办不到。所以你都要发狂了。讲老实话吧,难道我说得不对吗?”“巴特勒船长,我没有什么要跟你说 的了。"她尽可能一本正经地对他说,努力想把已经丢掉了的面子挽回来一些。
“仅仅凭一个'伟大的跑封锁线的冒险家'的身份, 你是没有权利侮辱妇女的。”“伟大的跑封锁线的冒险家!这真是笑话,请你再给我一点点宝贵的时间,然后再叫我不明不白地走开吧。我不想让这么可爱的一个小 小爱国者,对于我为联盟的主义所作出的贡献,仍处于茫然无所知的境地呢。”“我没有兴趣听你吹了!”“对我来说跑封锁线是一桩生意,我从中赚了不少钱,一 旦我不再从中赚钱了,我便会撒手不干。你看这怎么样呢?”“我看你是个要钱不要脸的流氓——跟那些北方佬一样。”“一点不错,"他咧着嘴笑笑,"北方佬还 帮我赚钱呢。可不,上个月我还把船径直开进纽约港,装了一船的货物呢。”“什么!"思嘉惊叫一声,不由得大感兴趣,十分激动。
“难道他们不轰你?”
“当 然不啦。我可怜的天真娃娃!那边有的是联邦爱国者,他们并不反对卖东西给联盟来赚大钱呀。我把船开进纽约,向北方佬公司卖进货物,当然是十分秘密的。然后 再开回来。等到这样做有点危险了,我就换个地方,到纳索去,那里同样是这些联邦爱国者给我准备好了火药、枪弹和漂亮的长裙。这比到英国去更方便一些。有时 候,要把它运进查尔斯顿或者威尔明顿,倒稍稍有点困难——不过,你万万想不到一点点黄金能起多大的作用呀!”“唔,我知道北方佬很坏,可是不知道——” “北方佬出卖联邦赚几个老实钱,这有什么不好啊?这一点关系也没有。结果反正都一样,他们知道联盟总是要被打垮的,那又为什么不尽早捞几个钱呢?”“给打 垮——我们?”“当然喽。”“请你赶快走开好吗——难道我还得叫马车拉我回家去,这才能摆脱你吗?”“好一个火热的小叛徒!"他说,又咧嘴笑了笑,接着他 鞠了一躬,便悠然自得地走开了。让她一个人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地站在那里。一种连她自己也不理解的失望,好比一个孩子眼看自己的幻想破灭时的失望,像火焰般 在她心里燃烧。
他怎么敢把那些跑封锁线的人说得那么迷人,他怎么竟敢说联盟会被打垮!光凭这一点就该枪毙他——作为叛徒枪 毙。她环视大厅,望着所有熟悉的面孔,那么相信成功那么勇敢、那么忠诚的面孔,可是不知怎的突然一丝冰冷的凉意向她心头袭来。给打垮吗?这些人——怎么, 当然不会!连这个想法本身都是不可能的,不忠的。
“你们俩嘀咕什么了?"媚兰见顾客都走开了,便转过身来问思嘉。"我看见梅 里韦瑟太太始终在盯着你,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亲爱的,你知道她会怎么说吗!”“唔,刚才这个人太差劲——是个没教养的东西,"思嘉说。"至于梅里韦瑟那老 太太,就让她说去吧。我可不耐烦就专门为她去做个傻里巴几的人呢。”“怎么,思嘉!"媚兰生气地喊道。
“嘘——嘘,"思嘉提醒她注意,"米德大夫又要讲话了。"听到大夫提高了声音,人群便再次安静下来,他首先感谢女士们踊跃捐出了她们的首饰。
“那么,女士们和先生们,现在我要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一个会使你们某些人感到震惊的新鲜玩意,不过我请你们记住,这纯粹是替医院、替我们的躺在医院里的小伙子来着想的。"人人都争着挤上前去,预先猜想这位不露声色的大夫所要提出的惊人建议究竟是什么。
“舞会就要开始了,第一个节目当然是弗吉尼亚双人舞。
接 着是一场华尔兹。然后是波尔卡舞、苏格兰轮舞、玛祖卡舞,这些都将用一个弗吉尼亚短舞打头。我知道,对于弗吉尼亚双人舞的领头是会有一番小小的竞争,所以 ——"大夫擦了擦他的额头,向角落里投去一个滑稽的眼色,他的太太就坐在那些陪护人中间。"先生们,如果你们想同你所挑选的一位女士领跳一场弗吉尼亚双人 舞,你就得出钱去请她。我愿意当拍卖人,卖得的钱都归医院。"突然所有正在挥动的扇子都停止了,一起激动的嗡嗡声在整个大厅泛滥开来。陪护人所在的那个角 落也是混乱一团,其中米德太太急于对丈夫的提议表示支持,可他的那种新花样又是她从心底里不赞成的。所以处于不利地位,埃尔辛太太,梅里韦瑟太太和惠廷太 太脸都气红了。可是突然从乡团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并立即获得其他穿军服的人的附和。年轻姑娘们都热烈鼓掌,兴奋得跳起来。
“你不觉得这是——这简直是——简直有点像拍卖奴隶吗?”媚兰低声说,疑惑地凝视着那位早已设防的大夫,而他在她眼中一直是个完美无缺的人物。
思 嘉什么也不说,然而她的眼睛在发光,她的心紧缩得有点疼痛。如果她不是寡妇就好了,如果她又是从前的思嘉·奥哈拉,穿着苹果绿衣裳,胸前沿着深绿色天鹅绒 饰带,黑头发上簪着月下香,袅袅婷婷地走在外面舞场里,那她就会领那场弗吉尼亚双人舞。是的,一定会这样!那会引起十几位男子来争她,争着将自己所出的价 钱交给大夫。啊,如今只能强制自己坐在这里当墙花,眼看范妮或梅贝尔作为亚特兰大的美人儿领跳第一场双人舞了!
忽然从那一起 嘈杂中冒出了小个儿义勇兵的声音,他用十分明显的法兰西腔调说:“请允许我——用20美元请梅贝尔·梅里韦瑟小姐。"梅贝尔刷地脸一下红了,赶紧伏在范妮 的肩上,两个人交缠着脖子把脸藏起来,吃吃地笑着,这时有许多别的声音在喊着别人的名字,提出不同的价额。米德大夫又是笑嘻嘻的了,他根本不肯理会坐在角 落里的医院妇女委员会在怎样愤慨地纷纷议论。
开始,梅里韦瑟太太断然大声宣布,她的女儿梅贝尔绝对不参加这样一种活动;可 是,等到梅贝尔的名字喊得更多、价额也提高到了75美元时,她的抗议便开始松劲了。思嘉撑着两只臂肘倚在柜台上,望见拥挤的人群在乐台周围兴奋的笑着喊 着,挥舞着大把大把南部联盟的钞票,不由得眼红得要冒火了。
现在,他们大家都要跳舞了——除了她和那些老太太们。
如 今,人人都可以享乐一番了,只有她例外。她发现瑞德·巴特勒就站在大夫的下首时,还没来得及改变脸上的表情,他便看见了她。他的一个嘴角垂了下来,一道眉 毛翘了上去。她翘着下巴扭过头不理他,这时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用明显的查尔顿斯口音喊她的名字,声音凌驾于所有其他名字之上。
“查 尔斯·汉密尔顿太太——150美元——金币。"人群一听到那个金额和那个名字顿时鸦雀无声了。思嘉更是惊骇得几乎不能动弹。她坐在那里,双手捧着下巴颏, 眼睛瞪得大大的。人们一起转过身来瞧着她。她看见大夫从台上俯下身来在瑞德·巴特勒耳旁低语些什么,也许是说她还有服丧,不好出来跳舞吧,她看见瑞德懒洋 洋地耸了耸肩膀。
“请你另挑一位美人,怎么样?"大夫问道。
“不,"瑞德明白地回答。他毫不在意地朝人群扫了一眼,"汉密尔顿太太。”“那是不可能的,我告诉你,"大夫不耐烦地说。"汉密尔顿太太不会——"思嘉听到一个声音,但最初还没有认出来就是她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愿意!行!”
她一跃而起,但心脏在猛烈地撞击着,她生怕站不稳,她那么激动,是因为自己又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又成了全场最为人们所渴望的姑娘,而且,最妙的是,又可以跳舞了。
“哦, 我不在乎他们说些什么!我不在乎!"她低声喃喃着,全身有一股美妙的狂热劲儿,她头一扬迅速走出了摊位,两只脚跟像响板一般敲打着,同时哗地一声把那把黑 绸扇子全面甩开。霎时间,她看见了媚兰那张惊疑的脸孔,那陪护人脸上的表情,那些焦急的女孩子,以及士兵们热烈赞扬的神色。
接着她来到了舞场上,除此同时瑞德·巴特勒穿过人群向她走来,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但是她不在乎——哪怕他就是亚伯·林肯本人她也不在乎!她要重新跳起舞来了。
她 要领跳那场弗吉尼亚双人舞呢。她轻捷地给他一个低低的屈膝礼和一丝娇媚的微笑。他将手放在他穿着皱边衬衣的胸口上鞠了一躬。本来吓呆了的乐队指挥利维这时 立即想起要掩盖这个场面,便大叫一声:“挑好你的舞伴,准备跳弗吉尼亚双人舞呀!"于是乐队哗地一声奏起了最美妙的舞曲《迪克西》。
“你 怎么敢叫我出这样的风头呀?巴特勒船长。”“可是,你是明明想出这个风头的嘛。汉密尔顿太太。”“你怎么会在众人面前把我的名字喊出来的呀?”“你本来也 是可以拒绝的嘛。”“不过——我这是为了主义呢。既然你出了这许多金元,我就不能只顾自己了。大家都在瞧着我们呢。请别笑。”“他们反正是要看的。请不要 拿出什么主义之类的废话来跟我胡聊了。你既然要跳舞,我才给了你这个机会,这是双人舞最末一种舞步的进行曲吧,是不是?”“对——真的,我该停下来休息 了。”“为什么,是我踩了你的脚吗?”“没有——不过他们会议论我的。”“你当真顾忌这些——你心里是这样想的吗?”“唔——”“你又不是在犯什么罪,是 吗?干吗不跟我跳华尔兹?”“可是如果我妈会——”“原来还拴在妈妈的裙带上呢。”“真讨厌死了,唔,你总是把品德说得那么一钱不值。”“可品德本来就是 一钱不值嘛,你怕人家议论吗?”“不——但是——好,我们别谈这个了,谢天谢地,华尔兹开始了。双人舞总是叫我跳得喘不过起来。”“不要回避我的问题,究 竟你觉得旁人的议论要不要紧呢?”“唔,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我就说——不要紧!不过,一个女孩子通常是关心这种事的,只是今晚嘛,我不管了。”“好样 的!你这才是自己在思想,而不是让旁人替你思想呢。这就开始聪明起来了。”
“唔,可是——”
“一 旦你像这样惹起了那么许多人议论,你就会明白这原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想想看,在查尔斯顿就没有哪家人家愿意接待我。即使我对我们正义神圣的主义作出了贡 献,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禁忌。”“多可怕呀!”“唔,一点也不可怕,只要你还没有丢掉自己的名誉,你就永远也不会明白名誉这个东西是个多大的负担,也不会明 白自由究竟意味着什么。”“你这话说得太难听了!”“难听可又真实,只要你经常有足够的勇气——或得金钱——你就用不着什么名誉了。”“金钱并不能买到一 切埃”“也许有人对你说过这话了,你自己决不会想出这种陈腔滥调来的。它买不到什么呀?”“唔,这我不明白——总之,幸福或爱情是买不到的。”“一般说 来,它也能买到,万一不行时,它也可以买一种最出色的代用品。”“巴特勒船长,你真有那么多钱吗?”“汉密尔顿太太,这问题显得好没涵养埃我简直有点吃惊 了。不过嘛,是这样。作为一个从小就两手空空被剥夺了继承权的年轻人,我干得很不错的,我有把握在封锁线捞到一百万。”“唔,不可能吧!”“唔,会的,要 知道,从一种文明的毁灭中也像从它的建设中那样,能捞到大量的金钱。可这个道理大多数人好像并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你的家庭,我的家庭,以 及今晚在场的每个家庭,都的是把一起荒野改变为一起繁荣而致富的。这就是帝国建设时期。在帝国建设时期有许多钱好赚。但是,在帝国毁灭时期能赚的钱更多 呢。”“你这谈的是什么帝国呀?”“就是我们生活的这个帝国——这个南方——这个南部联盟——这个棉花王国——它如今正在我们脚下崩溃。只不过大多数笨蛋 看不到这一点,不能利用这崩溃所创造的大好形势罢了。我就是从这毁灭中发财致富的。”“那么你真的认为我们会被打垮了?”“是的。为什么要做鸵鸟呢?” “啊,我最不爱谈这样的事了。亲爱的。你能不能也说些有趣的话呢,巴特勒船长?”“要是我说你的眼睛像一只金鱼缸,它们满满地盛着最清澈的绿水,当金鱼就 像现在这样游到水面上来时,你就美丽得要命了——这样说你会高兴吗?”“唔,我不高兴这样。……你听这音乐是不很美妙吗?唔,我可是以跳一辈子华尔兹!可 从前我并不觉得那么需要它呢。”“你是我搂抱过的最漂亮的舞伴了。”“你别把我搂得这么紧呀,巴特勒船长,大家都在看呢。”“要是没有人看着我们,你会高 兴我这样搂着吧?”“巴特勒船长,你有点得意忘形了。”“一点儿也没有。我怎么会呢,有你搂在我怀里?。……这是什么曲子,是新的吗?”“是的,这是我们 从北方佬手里缴获的,不是好极了吗?”“叫什么名字?”“《到这场残酷战争结束时》。”“歌词是怎样的?唱给我听听。"亲爱的人儿啊,你可还记得我们上次 相会的时刻?
那时你跪在我脚边,
对我说你是多么爱我。
啊,你穿着灰色的戎装
那么骄傲地在我面前站着,
你发誓无论命运怎样安排,
你永不背叛我和你的祖国。
我悲伤、孤独,我流泪叹息,
可音信杳然,毫无结果!
但愿这场残酷的战争结束,
我们能重新愉快地相会!
“当 然,原来是'蓝色的戎装',我们把它改成了'灰色'……唔,巴特勒船长,你的华尔兹跳得真棒。大多数高个子男人都不行,你知道的。真不敢去想我今后要过多 少年才能再跳舞呢。”“几分钟就行了嘛。下一场双人舞我还要投你的标,还有再下一场,再下一常”“唔,我不行了,别这样,你可千万不要投了!我的名声眼看 就毁了。”“本来就够坏的了,再跳一场又何妨呢?等我跳过五六场之后,兴许让给别的小伙子跳那么一场两场,不过最后一场还是归我。”“唔,好的,我知道自 己是疯了,但不管它了。不管人家怎么说,我一点都不在乎了。我在家里已坐烦了,我就是要跳,要跳——”“也不再穿黑衣服了?我讨厌丧服。”“可是巴特勒船 长,我总不能脱掉这丧服呀,你别把我搂得这么紧呀。你再这样,我可要生气了。”“你生气的模样才好看呢。我偏要搂得再紧一点——你瞧—-我就想试试你会不 会真的生气。你自己没有意识到,那天在'十二橡树'村你气得摔家伙时,那模样有多迷人呀!”“啊,请你——你能不能忘掉那件事?”“不,那是我平生最珍贵 的记忆之一——一位娇生惯养的带有爱尔兰人坦率个性的南方美人——你知道,你很有爱尔兰人品质。”“唔,音乐结束了,亲爱的,皮蒂帕特姑妈也从后面屋里出 来了。我知道梅里韦瑟太太一定会告诉她。啊,千万千万,我们快到那边去,也好朝窗外看看。我不想让她现在看见我,她那眼睛睁得像碟子一样大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