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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1)


列传第十六

袁湛

宋武帝起兵,以爲镇军谘议参军。以从征功,封晋宁县五等男。义熙十二年,爲尚书右仆射。武帝北伐,湛兼太尉,与兼司空尚书范泰奉九命礼物拜授武帝,帝冲让。湛等随军至洛阳,住柏谷坞。泰议受使未毕,不拜晋帝诸陵,湛独至五陵展敬,时人美之。

初,陈郡谢重,王胡之外孙也,于诸舅敬礼多阙,重子绚,湛之甥也,尝于公坐慢湛,湛正色谓曰:”汝便是两世无渭阳情。“绚有愧色。十四年,卒,赠左光禄大夫。文帝即位,以后父赠侍中,以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諡曰敬公。大明三年,孝武幸籍田,经湛墓,遣使致祭,增守墓五户。

子淳,淳子植,并早卒。

湛弟豹字士蔚,好学博闻,善谈雅俗。每商较古今,兼以诵咏,听者忘疲。爲御史中丞时,鄱阳县侯孟怀玉上母檀拜国太夫人,有司奏许。豹以妇人从夫爵,怀玉父大司农绰见居列卿,妻不宜从子。奏免尚书右仆射刘柳等官,诏并赎论。后爲丹阳尹,太尉长史,义熙九年,卒官。以参伐蜀谋,追封南昌县五等子。子淑。

淑字阳源,少有风气。年数岁,伯父湛谓人曰:”此非凡儿。“至十馀岁,爲姑夫王弘所赏,博涉多通,不爲章句学。文采遒艳,从横有才辩。彭城王义康命爲司徒祭酒。义康不好文学,虽外相礼接,意好甚疏。从母兄刘湛欲其附己,而淑不爲改意,由是大相乖失。淑乃赋诗曰:”种兰忌当门,怀璧莫向楚。楚少别玉人,门非植兰所。“寻以久疾免官。

元嘉二十六年,累迁尚书吏部郎。其秋大举北侵,从容曰:”今当席卷赵、魏,检玉岱宗,愿上封禅书一篇。“文帝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当之。“出爲始兴王浚征北长史、南东海太守。淑始到府,浚引见谓曰:”不意舅遂垂屈佐?“淑答曰:”朝廷遣下官,本以光公府望也。“还爲御史中丞。

时魏军南伐至瓜步,文帝使百官议防御之术,淑上议,其言甚诞。淑喜夸,每爲时人所嘲。始兴王浚尝送钱三万饷淑,一宿复遣人追取,谓爲使人谬误,欲以戏淑,淑与浚书曰:”闻之前志曰,'七年之中,一与一夺,义士犹或非之'。况密迩旬次,何其裒益之亟也。窃恐二三诸候有以观大国之政。“迁太子左卫率。

元凶将爲逆,其夜淑在直,呼淑及萧斌等,流涕告以”明旦当行大事,望相与戮力“。淑、斌并曰:”自古无此,愿加善思。“劭怒,斌惧曰:”谨奉令。“淑叱之曰:”卿便谓殿下真有是邪?殿下幼时尝患风,或是疾动耳。“劭愈怒,因问曰:”事当克不?“淑曰:”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后,爲天地所不容,大祸亦旋至耳。“劭左右引淑衣曰:”此是何事,而可言罢。“劭因起,赐淑等裤褶,又就主衣取锦,裁三尺爲一段,又中裂之,分斌与淑及左右,使以缚裤褶。淑出还省,绕床至四更乃寝。劭将出,已与萧斌同载,呼淑甚急,淑眠终不起。劭停车奉化门,催之相续。徐起至车后,劭使登车,辞不上。劭命左右杀之于奉化门外槐树下。劭即位,追赠太常。孝武即位,赠侍中、太尉,諡曰忠宪公。又诏淑及徐湛之、江湛、王僧绰、卜天与四家长给禀。淑文集传于世。诸子并早卒。

兄洵,吴郡太守,諡曰贞。洵子顗。

顗字国章,初爲豫州主簿,累迁晋陵太守,袭南昌县五等子。大明末,拜侍中,领前军将军。时新安王子鸾以母嬖有盛宠,太子在东宫多过,上微有废太子立子鸾之意,从容言之。顗盛称太子好学,有日新之美。帝怒,振衣而入,顗亦厉色而出。左丞徐爰言于帝,请宥之,帝意解。后帝又以沈庆之才用不多,言论颇相嗤毁,顗又陈庆之忠勤有干略,堪当重任。由是前废帝深感顗,庆之亦怀其德。

景和元年诛群公,欲引进顗,任以朝政,迁爲吏部尚书,封新淦县子。俄而意趣乖异,宠待顿衰,始令顗与沈庆之、徐爰参知选事;寻复反以爲罪,使有司纠奏,坐白衣领职。从幸湖熟,往反数日不被命,顗虑祸求出,乃除建安王休仁安西长史。休仁不行,即以顗爲领甯蛮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顗舅蔡兴宗谓曰:”襄阳星恶,岂可冒邪?“顗曰:”白刃交前,不救流矢。今日之行,本愿生出彪口。且天道辽远,何必皆验?如其有征,当修德以禳之。“于是狼狈上路,恒虑见追。后至寻阳,曰:”今知免矣。“与邓琬款狎过常,每清闲必尽日穷夜。顗与琬人地本殊,衆知其有异志矣。

及至襄阳,使刘胡缮修兵械,会明帝定大事,进顗号右将军。遣荆州典签邵宰乘驿还江陵,道由襄阳。顗反意已定,而粮仗未足,欲且奉表于明帝。顗子秘书丞戬曰:”一奉表疏,便爲彼臣,以臣伐君,于义不可。“顗从之。顗诈云被太皇太后令,使其起兵。便建牙驰檄,奉劝晋安王子勋即大位,与琬书使勿解甲。子勋即位,进顗号安北将军,加尚书左仆射。顗本无将略,在军中未尝戎服,语不及战阵,唯赋诗谈义而已,不能抚接诸将。刘胡每论事,酬对甚简,由此大失人情,胡常切齿恚恨。

胡以南运未至,军士匮乏,就顗换襄阳之资。顗答曰:”都下两宅未成,方应经理,不可损彻。“又信往来之言,言都下米贵,斗至数百,以爲不劳攻伐,行自离散,于是拥甲以待之。明帝使顗旧门生徐硕奉手诏譬顗曰:”卿未经爲臣,今追踪窦融,犹未晚也。“及刘胡叛走不告顗,顗至夜方知,大怒,骂曰:”今年爲小子所误。“呼取飞燕,谓其衆曰:”我当自出追之。“因又遁走。至鹊头,与戍主薛伯珍及其所领数千,步取青林,欲向寻阳。夜止山间宿,杀马劳将士。顗顾伯珍曰:”我举八州以谋王室,未一战而散,岂非天邪。非不能死,岂欲草间求活,望一至寻阳,谢罪主上,然后自刎耳。“因慷慨叱左右索节,无复应者。及旦,伯珍请求间言,乃斩顗首诣钱溪马军主襄阳俞湛之降。湛之因斩伯珍并送首以爲己功。明帝忿顗违叛,流尸于江,弟子彖收瘗于石头后冈。后废帝即位,方得改葬。

顗子戬、昂。戬爲黄门侍郎,戍盆城。寻阳败,伏诛。

粲字景倩,洵弟子也。父濯,扬州秀才,早卒。粲幼孤,祖哀之,名之曰湣孙。伯叔并当世荣显,而湣孙饥寒不足。母琅邪王氏,太尉长史诞之女也。躬事绩纺,以供朝夕。

湣孙少好学,有清才,随伯父洵爲吴郡,拥弊衣读书,足不踰户。其从兄顗出游,要湣孙,湣孙辄称疾不动。叔父淑雅重之,语子弟曰:”我门不乏贤,湣孙必当复爲三公。“或有欲与顗婚,顗父洵曰:”顗不堪,政可与湣孙婚耳。“湣孙在坐,流涕起出。早以操行见知,宋孝武即位,稍迁尚书吏部郎,太子右卫率,侍中。孝建元年,文帝讳日,群臣并于中兴寺八关斋,中食竟,湣孙别与黄门郎张淹更进鱼肉食。尚书令何尚之奉法素谨,密以白孝武,孝武使御史中丞王谦之纠奏,并免官。

大明元年,复爲侍中,领射声校尉,封兴平县子。三年,坐纳山阴人丁承文货,举爲会稽郡孝廉,免官。五年,爲左卫将军,加给事中。七年,转吏部尚书,左卫如故。其年,皇太子冠,上临宴东宫,与顔师伯、柳元景、沈庆之等并摴蒱,湣孙劝师伯酒,师伯不饮,湣孙因相裁辱曰:”不能与佞人周旋。“师伯见宠于上,上常嫌湣孙以寒素陵之,因此发怒曰:”袁濯儿不逢朕,员外郎未可得也,而敢以寒士遇物!“将手刃之,命引下席。湣孙色不变,沈、柳并起谢,久之得释。出爲海陵太守。废帝即位,湣孙在郡,梦日堕其胸上,因惊。寻被征管机密,历吏部尚书,侍中,骁卫将军。湣孙峻于仪范,废帝裸之迫使走,湣孙雅步如常,顾而言曰:”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明帝泰始元年,爲司徒左长史、南东海太守。

湣孙清整有风操,自遇甚高,尝着妙德先生传以续嵇康高士传后以自况曰:”有妙德先生,陈国人也。气志深虚,姿神清映,性孝履顺,栖冲业简,有舜之遗风。先生幼夙多疾,性疏懒,无所营尚;然九流百氏之言,雕龙谈天之艺,皆泛识其大归,而不以成名。家贫尝仕,非其好也。混其声迹,晦其心用,席门常掩,三径裁通。虽扬子寂漠,严叟沈冥,不是过也。修道遂志,终无得而称焉。“又尝谓周旋人曰:”昔有一国,国中一水号曰狂泉,国人饮此水无不狂,唯国君穿井而汲,独得无恙。国人既并狂,反谓国主之不狂爲狂,于是聚谋共执国主,疗其狂疾。火艾针药,莫不必具,国主不任其苦,于是到泉所酌水饮之,饮毕便狂,君臣大小其狂若一,衆乃欢然。我既不狂,难以独立,比亦欲试饮此水矣。“

幼慕荀奉倩爲人,孝武时求改名粲,不许,至明帝立,乃请改爲粲,字景倩。其外孙王筠又云:”明帝多忌讳,反语袁湣爲'殒门',帝意恶之,乃令改焉。“二年,迁领军将军,仗士三十人入六门。其年,徙中书令,领太子詹事。三年,转尚书仆射,寻领吏部。五年,加中书令,又领丹阳尹。

粲负才尚气,爱好虚远,虽位任隆重,不以事务经怀。独步园林,诗酒自适。家居负郭,每杖策逍遥,当其意得,悠然忘反。郡南一家颇有竹石,粲率尔步往,亦不通主人,直造竹所,啸咏自得。主人出,语笑款然。俄而车骑羽仪并至门,方知是袁尹。又尝步屧白杨郊野间,道遇一士大夫,便呼与酣饮,明日此人谓被知顾,到门求进。粲曰:”昨饮酒无偶,聊相要耳。“竟不与相见。尝作五言诗,言”访迹虽中宇,循寄乃沧洲“。盖其志也。

七年,爲尚书令。初,粲忤于孝武,其母候乘舆出,负砖叩头流血,砖碎伤目。自此后,粲与人语,有误道眇目者,辄涕泣弥日。尝疾,母忧念,昼寝,梦见父容色如平生,与母语曰:”湣孙无忧,将爲国家器,不患沈没。但恐富贵,终当倾灭耳。“母未尝言及。粲贵重,恒惧倾灭,乃以告之,粲故自挹损。明帝临崩,粲与褚彦回、刘勉并受顾命,加班剑二十人,给鼓吹一部。后废帝即位,加兵五百人。元徽元年,丁母忧,葬竟,摄令亲职,加卫将军,不受。性至孝,居丧毁甚,祖日及祥,诏卫军断客。

二年,桂阳王休范爲逆,粲扶曳入殿,诏加兵自随,府置佐吏。时兵难危急,贼已至南掖门,诸将意沮,咸莫能奋。粲慷慨谓诸将帅曰:”寇贼已逼,而衆情离阻,孤子受先帝顾托,本以死报,今日当与褚护军同死社稷。“因命左右被马,辞色哀壮。于是陈显达等感激出战,贼即平殄。事宁,授中书监,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领司徒。以扬州解爲府,固不肯移。三年,徙尚书令,卫军、开府如故,并固辞,服终乃受命。加侍中,进爵爲侯,又不受。

时粲与齐高帝、褚彦回、刘彦节递日入直,平决万机。粲闲默寡言,不肯当事,主书每往谘决,或高咏对之。时立一意,则衆莫能改。素寡往来,门无杂宾,闲居高卧,一无所接。谈客文士,所见不过一两人。顺帝即位,迁中书监,司徙、侍中如故。齐高帝既居东府,故使粲镇石头。粲素静退,每有朝命,逼切不得已,然后方就。及诏移石头,即便顺旨。有周旋人解望气,谓粲曰:”石头气甚凶,往必有祸。“粲不答。又给油络通幰车,仗士五十人入殿。

时齐高帝方革命,粲自以身受顾托,不欲事二姓,密有异图。刘彦节宋氏宗室,前湘州刺史王蕴太后兄子,素好武事,并虑不见容于齐高帝,皆与粲结,诸将帅黄回、任候伯、孙昙瓘、王宜兴、彭文之、卜伯兴等并与粲合。升明元年,荆州刺史沈攸之举兵反,齐高帝自诣粲,粲称疾不见。粲宗人袁达以爲不宜示异同。粲曰:”彼若劫我入台,便无辞以拒,一如此,不复得出矣。“时齐高帝入屯朝堂,彦节从父弟领军将军韫入直门下省,卜伯兴爲直合,黄回诸将皆率军出新亭。粲克日谋矫太后令,使韫、伯兴率宿卫兵攻齐高帝于朝堂,回率军来应,彦节、候伯等并赴石头。事泄。先是,齐高帝遣将薛深、苏烈、王天生等领兵戍石头,云以助粲,实御之也。又令腹心王敬则爲直合,与伯兴共总禁兵。王蕴闻彦节已奔,叹曰:”今年事败矣。“乃狼狈率部曲向石头,薛深等据门射之。蕴谓粲已败,乃便散走。齐高帝以报敬则,敬则诛韫并伯兴,又遣军主戴僧静向石头助薛深自仓门入。时粲与彦节等列兵登东门,僧静分兵攻府西门,彦节与儿踰城出。粲还坐,列烛自照,谓其子最曰:”本知一木不能止大厦之崩,但以名义至此耳。“僧静挺身暗往,奋刀直前欲斩之。子最觉有异,大叫抱父乞先死,兵士人人莫不陨涕。粲曰:”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仍求笔作啓云:”臣义奉大宋,策名两毕,今便归魂坟垄,永就山丘。“僧静乃并斩之。

初,粲大明中与萧惠开、周朗同车行,逢大珩开驻车,惠开自照镜曰:”无年可仕。“朗执镜良久曰:”视死如归。“粲最后曰:”当至三公而不终。“至是如言。

最字文高,时年十七,既父子俱殒,左右分散,任候伯等其夜并自新亭赴石头,其后皆诛。

粲小儿数岁,乳母将投粲门生狄灵庆。灵庆曰:”吾闻出郎君者有厚赏,今袁氏已灭,汝匿之尚谁爲乎?“遂抱以首。乳母号泣呼天曰:”公昔于汝有恩,故冒难归汝,奈何欲杀郎君以求小利。若天地鬼神有知,我见汝灭门。“此儿死后,灵庆常见儿骑大宁毛狗戏如平常,经年馀,斗场忽见一狗走入其家,遇灵庆于庭噬杀之,少时妻子皆没。此狗即袁郎所常骑者也。

齐永明元年,武帝诏曰:”袁粲、刘彦节并与先朝同奖宋室,沈攸之于景和之世特有乃心,虽末节不终,而始诚可录。岁月弥往,宜沾优隆。“于是并命改葬。

粲省事莫嗣祖,粲常所委信,与刘彦节等宣密谋。至是齐高帝问曰:”汝知袁粲谋逆,何不啓?“嗣祖曰:”小人无识,曲蒙袁公厚恩,实不仰负,今日就死分甘。官若赐性命,亦不忍背粲而独生也。“戴僧静劝杀之。帝曰:”彼各爲其主。“遂赦焉,用爲省事。历朝所赏。梁豫章王直新出合,中旨用嗣祖爲师。

彖字伟才,顗弟觊之子也。觊好学美才,早有清誉,仕宋位武陵内史。彖少有风气,善属文及谈玄,举秀才,历诸王府参军,不就。觊临终与兄顗书曰:”史公才识可喜,足懋先基矣。“史公,彖小字也。及顗见诛,宋明帝投尸江中,不许敛葬。彖与旧奴一人,微服求尸,四十馀日乃得,密瘗石头后冈,身自负土。怀其文集,未尝离身。明帝崩后,乃改葬顗。从叔司徒粲、祖舅征西将军蔡兴宗并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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