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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妈妈说:
“可不是!刚才就来了七八起客,都是来瞧我们少***。可是少奶奶刚病好,今天早晨又回了一趟娘家,太累啦!现在大概在房里睡下啦!”
邱少奶奶说:
“她睡下也不要紧,我们俩是谁跟谁?她病了这些日子,我都没见着她,现在还不快点儿让我瞧瞧她?”遂又问:
“她住在哪屋里?”
毕妈妈有些迟疑,可是邱少奶奶既这样地不客气,她也不敢拦阻。只好说:
“我们少***病,也就算是好了七八成儿,可还没有大好,所以展大奶奶、赵太太也还都没有见着呢!”
邱少奶奶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说:
“不管人家,得让我先见见。”
毕 妈妈只得向旁边的丫鬟使眼色,一个丫鬟就跑了去禀报鲁太太,毕妈妈就无可奈何地请邱少奶奶进到了北屋。北屋五间,最里间就是昔日的洞房,如今是玉娇龙的寝 室。外屋陈设得颇为华丽庄严。墙上还贴着双喜字,挂着喜屏,朱色艳然,令人忆起不久之前他们的新婚。堂屋还摆着神龛,供着“伏魔大帝”、
“观音老母”,佛灯下还压着种种灵符,道士送来的铁如意也在桌上摆着,又有一种神秘的气氛。
随 邱少奶奶进屋来的三个女仆,其中一个就是俞秀莲。邱少奶奶向来是吃水烟的,银水烟袋永远是叫一个张妈拿着,现在却被俞秀莲给抢了过去,为的是她好跟随邱少 奶奶进里屋。毕妈妈先走进去了。待了会儿,有丫鬟从里边打起帘子,就见玉娇龙头戴着两板头。插着满头的绫花和绒凤,银红色绸旗袍,绿纱的坎肩,钮扣上挂着 二龙戏珠的玉坠,下穿镶珠的厚底鞋,正斜坐在床上。果然是玉娇龙,半点儿也不假。她瓜子脸儿上擦着很红的胭脂,眉也似经过一番描画,艳丽绝伦,姿色如昔, 可是真好像是生过病,有些瘦了,两眼也含着深深的忧郁。
一看见邱少奶奶,玉娇龙就让丫鬟搀扶起来请安,忍不住两眼进出来泪珠。邱少奶奶是又惊讶又难过.赶紧说:
“你 坐着吧!才病好,不可以累着!”她拉着玉娇龙的双手,见玉娇龙的手上戴着金、翠、镶珠的许多颗戒指,手还是那么细而长,涂着不少的脂粉,可是竟觉得有些粗 糙了,便想:是因为她拿了些日子的宝剑吧?因此邱少奶奶对她又不禁怀着些凛戒。可是玉娇龙竞像是受了多日的委屈,如今才见到了能诉衷曲的亲人似的,抽搐哭 泣得极为可怜。丫鬟递给她手绢,她便接过来擦了擦眼睛,睁开眼一看,见帘子外站着个一身月白的年轻老妈儿,她立时把两眼瞪圆了。
俞秀莲掀帘径入,向玉娇龙屈腿请安,笑着叫了声:
“鲁少奶奶!”玉娇龙沉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就扭过面去。俞秀莲便给邱少奶奶装水烟。
邱少奶奶与玉娇龙并坐在床上,就说:
“我 早就想来看你,只是你的婆家、娘家都在各处谢绝亲友,说你是中了邪,有时昏沉得人事不知,有时发了狂,满嘴说胡话,所以不叫人看你来,也没人敢来。可是我 实在是不放心,本来,自你由新疆到北京来,谁还有咱们两人走得近?”玉娇龙斜着身不语,泪坠在衣襟上,邱少奶奶也拿手绢擦擦眼睛。
旁边毕妈妈就说:
“这一个月来,我们可也都急死啦!这屋里整天闹神闹鬼,墙上的画儿自己就能掉下来,笼子里的八哥也呜呜地哭。”
俞秀莲插言说:
“你们倒没丢猫?”
毕妈妈一怔,不明白她问的这是什么话,又接着说:
“请僧也不行,请道也不行,烧纸烧香都没用!枕头底下压善书,被褥上贴神像,也都没用。结果还是那两只鞋,把朱笔写的符藏在鞋底里,这才镇住了魂!”
俞秀莲说:
“要是穿一只鞋更好!”
毕妈妈又是一怔,心说:怎么,这个老妈儿这么多的话?邱少奶奶急忙向俞秀莲使眼色。毕妈妈又说:
“没娶过来的时候,玉宅的亲家太太就说姑娘身体弱,在新疆的时候就时常病!”
俞秀莲又插言说:
“新疆那地方我也知道,云一起就能遮住半个天,山上大虎小虎全都有,强盗也很多,杀人、放火、放箭、抢马上树、丢鞋……”
忽然,玉娇龙直挺挺地身子向床上一倒,毕妈妈便惊叫道:
“哎哟!怎么啦?”又疾忙过去叫道:“少奶奶!少奶奶!”邱少奶奶也慌得紧紧拉住玉娇龙的手摇动,两个本宅的丫鬟,吓得都变了色。玉娇龙虽然躺下了,头上的花也掉下许多枝,可是她瞪着两只眼,紧紧地咬着嘴唇。毕妈妈赶紧摆手,嘱咐那两个丫鬟说:
“别声张!教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
玉娇龙突然挺身而起,头上的花乱颤,愤怒着说:
“有什么不得了?”
毕妈妈忙说:
“得啦!您好啦就得啦!不然我们真担不起!这都是因为那位大姐说了两句错话。”
玉娇龙瞪眼说:
“人家说错话?可是我听你们刚才说的错话也不少!都给我出去!”说着“吧”地一个大嘴巴,毕妈妈就双手捂着脸,哎哟哎哟地慢慢走出了屋。两个丫鬟也急忙跑出去了。玉娇龙向外看了看,就急急地悄声说:
“你们何必还来逼我?你们瞧我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邱少奶奶吓得脸白,说不出一句话,俞秀莲却昂然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说,我们能帮助你!”
玉娇龙连连摆手说:
“谁也不用帮助!我不求谁,只求你们可怜我,别天天晚上来许多人搅我就是了!要是把我逼死了,于你们并无益!”又向邱少奶奶说:
“请您快些走,以后也别再来看我,受了连累可不好。这个家跟我们那个家,以后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此时窗外足声杂沓,有许多人匆匆而来,玉娇龙赶紧把话止住。暗暗地摆手,又随手将掉在床上的绒花往头上去戴。俞秀莲很镇定地给邱少奶奶装烟点火,玉娇龙又作出笑脸跟邱少奶奶闲谈。
外 面来的是鲁君佩,他愤怒地用脚踢开竹帘,屋里的俞秀莲立时把眼瞪起,邱少奶奶也沉着脸儿,可又暗中拉了拉俞秀莲。鲁君佩身体高得像一座塔,而且很肥,凹鼻 子、小眼、脸就像个西瓜,身穿灰色官纱长衫、青缎马褂。他低头进到屋里,便抬头直腰,低着眼皮看人,但一见邱少奶奶端坐着抽水烟,他又不敢发脾气了,就请 了安,说:
“婶子!我广叔这一向可好?今天怎么没有来?”邱少奶奶并不言语,照旧抽水烟。鲁君佩看了看他的娇妻玉娇龙,玉娇龙却扭着头去瞧别处。他又看了看俞秀莲,就惊讶着:邱宅从哪儿雇来的这俏老妈儿呢?
此时毕妈妈和两个丫鬟已从他身后进来,毕妈妈还捂着脸,说:“少奶奶一翻脸就打我……”鲁君佩回过头来,瞪着眼睛大声说:
“你们也是可恨!主子的面前有客,哪有下人胡说?谁家府里有这规矩!”
俞秀莲一听这话,就要抬手,邱少奶奶从后一揪她的胳臂肘儿,便厉声向鲁君佩说:
“你可别对着我发脾气!”鲁君佩一笑,傲然说:“这是我的屋子!脾气我随便发。”邱少奶奶说:
“是你的屋,可是这儿坐着我的玉妹妹。”鲁君佩挺直了胸脯,说:
“她是我的妻子!”
这句话才说出,俞秀莲就向他的胸脯猛击了一拳,厉声说: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我们跟前发横?”她还要再打,玉娇龙却站起身来用手拦住,俞秀莲倒不禁一怔,便向玉娇龙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玉娇龙却面容凄惨,像是在恳求她似的。
此时毕妈妈已哎哟一声又跑出了屋,两个丫鬟也往旁去躲。鲁君佩的身子向后连退了几步,就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他脸色苍白,像西瓜上长了一层白霉,双手捂着胸口,呻吟了两声,才说:
“好!你邱家的底下人敢动手打我!”
邱少奶奶愤然站起,把水烟袋交给俞秀莲,拉着她说:
“咱们走!”又向玉娇龙说:
“妹妹你宽心!你在他们这儿,他们要是虐待你,你娘家不给你出气,我给你出气!”说着忿忿地走出了屋。
鲁太太已带着仆妇进来了,脸色也极不好看,问说:
“怎么回事儿?我的儿媳妇才病好,来这儿看她我们知情,亲戚虽远却走得近,多少得讲些礼儿!”
邱少奶奶说:
“我来到这儿就没打算讲理,我就是为给我娇龙妹妹出气来了!这一个月她藏在屋里不见人,谁知道她是真病啦?还是教你们给监禁起来啦?”
鲁太太却撇着嘴笑说:
“那些事她娘家人全都知道!她娘家父母俱在,两个做知府的哥哥也都不是聋瞎。我们两家亲戚的事情,别人少操心.更牵连不到您邱府上!”
俞秀莲握拳瞪眼说:
“邱府就要管!你老东西少说闲话!”
鲁太太往后退了一步.说:
“哎哟可了不得!哪儿来的这个小老婆子?比她的主子还凶。怪不得邱大奶奶今天来了连我都没见,气儿比谁全大,原来早就带来打手了!”
幸亏有两位展公爷家的跟萧御史家的官太太过来劝解,邱少奶奶也怕俞秀莲再把鲁太太打了,同时不愿太失身份,就听人劝解,忿忿地往外去走。才走出屏花门,就见那卖烧鸡的胖子已混到院里叫人抽签来了。
出门上了车,车往北走,那卖茉莉花的猴儿手又举着篮子追着车跑,并向俞秀莲说:“姑娘不买茉莉花吗?”车一边走,他一边追。跨车辕的俞秀莲怒犹未息,她就向这猴头猴脑的人说:
“告诉刘泰保,不用再拦罗小虎的行动.他要怎样就怎样.放他出去吧!有什么事都由我担!”猴儿手这才止住脚步,赶车的人直诧异。
车里的邱少奶奶一揪俞秀莲,俞秀莲便将头探向车内,邱少奶奶就在她的耳边问说:
“这卖茉莉花的人是谁?”俞秀莲悄声说:
“这是李慕白的徒弟猴儿手。”邱少奶奶说:
“也别太怔办!这件事儿我看麻烦啦!不定是怎么回事儿。玉娇龙绝不愿在他家里当媳妇,可是看那样子她又是无法,后悔刚才我也是忍不住气,不然应当问问她到底为什么?
鲁君佩有什么厉害的手段会使她害怕?咳!我一定得设法救她!”俞秀莲一听也怔了。
少时两辆车便赶回到北沟沿邱府,此时李慕白仍然在这里等候消息。邱少奶奶连两板头也不摘,俞秀莲也不换装,就把仆妇都打发回里院,她们一同急急地进到客厅,把刚才在鲁家的事全都说了。邱广超气得只是冷笑,说:
“想不到鲁君佩竞有这样的本事,他会能制服了玉娇龙!慕白刚才所说的话真不错,但我倒要跟他聚会一下,现在先把这件事按下两天,我自有办法!”李慕白在旁不语。邱少奶奶跟俞秀莲都又生了半天气,揣测了半天,就齐回里院更衣去了。李慕白在这里用过晚饭才走。
当日晚间,李慕白回到铁府并没做出什么行动,可是刘泰保、史胖
‘子、 猴儿手,并有那胸怀义愤的俞秀莲,拼出命的罗小虎,这些人全都在鲁宅附近各展奇能。鲁宅的门灯照得是如同白昼一般,前后各大小院落,甚至每一个墙角都挂着 风灯。每座房上都有打更的人坐着,按着时间打梆子敲锣,四十名官人不断地在各院巡查,各屋中却连一点香火头儿的光也没有,防备得是一点风也不透。可是俞秀 莲居然进了玉娇龙住的屋,但真奇怪,这统共五间大屋子,竟是一个人也没有,不知玉娇龙是在什么地方睡觉,她只得走出。史胖子也跑到厨房里吃了一顿夜餐,并 无人察觉。其余别的人都不敢上房,约四更时,众人只好先后离去。临走时,刘泰保叫猴儿手将门灯吹灭了,摘下来扛走,罗小虎又抽出宝刀向大门上扎了几个窟 窿。
次日.猴儿手又奉史胖子之命,一清早到花市上趸了半篮子茉莉花。来到鲁宅,见木匠正在门上钉铁叶子,补那几个窟窿,门灯 倒没有另挂新的。他才来到门前一站,刚要吆喝,就有官人过来把他赶走了。今天的官人好像是更多了,他不敢近前,只好提着篮子到胡同口去卖,有鲁宅的丫鬟婆 子赶过来买,他就问:
“那大门口为什么不许我去呀?”
婆子丫鬟都说:“少打听!”傍午时便又有几辆车出来了,车都垂着帘子.看不见车里的人,出了胡同就往东走了。猴儿手猜出这必是玉娇龙出去拜客,就在车后面跟着走。
车走在大街上,街南有一家酒楼,酒楼上有一人推开窗子正高唱道:
“天地冥冥降闵凶……”猴儿手看见是罗小虎,他疾忙向他努嘴眨眼。就见楼上发下来几枝弩箭,全都射在车棚子上了。街上立刻大乱,罗小虎下了酒楼,骑上他的马,回身又射了几箭就走了。猴儿手也提着篮子,赶忙跑进了一条小胡同。
这件事可真闹大了.街上、茶馆、酒肆中又纷纷传说起来。德啸峰听了信儿,疾忙命人找来刘泰保,叫他去拦住众人,尤其要监守住罗小虎.他说:
“十天之内,无论是谁,都不许轻举妄动,否则我就不认识他!”
刘泰保唯唯地答应着,疾忙去找史胖子,可是史胖子却说:
“今天一早,罗小虎来跟我借马,我就到我寄存马的地方,把马牵来给他了。他出去闯了祸,直到现在还没回来,我看大概是不回来啦!”又笑着说:
“咱们为这件事都是瞎奔忙,其实鲁府丞跟咱们没仇,玉娇龙跟咱们又没交情,咱们管不管都不要紧,只是罗小虎,咱们别耽误了人家的好事呀!”
刘泰保看出这个胖子太坏,罗小虎一定是他给放出去的,并且还是他给出的主意。刘泰保虽然着急,但也没办法,只好跺脚说:
“这么一来,我可又得留胡子啦!谁不知道那家伙是我的朋友呀!”史胖子却只是笑。当夜鲁宅戒备得更为严紧。
事 过三日,众人无计可施,刘泰保这时忽发奇想,他想:如今各路英雄齐聚于此,文的武的谁都不在我以下,可是都无法找着玉娇龙,原因就是夜人鲁宅并不难,可就 是不知她住在哪间屋。我要是出一奇计,无论哪天.我去跟玉娇龙见了面,问清她现在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什么要怕鲁君佩,然后再想法跟她要过来青冥剑,反 正她也用不着了,那样一来,我这风头得出得多么大?谁都得佩服我!一辈子都可以拿它向人夸口了。
刘泰保将此事跟他的媳妇商 量,蔡湘妹立时又去找了李二嫂,现在,蔡湘妹已把她的用意都跟李二嫂说明了。李二嫂的丈夫在鲁府打杂,他也知道邱府中现在住着一位李慕白,是江湖大侠,贝 勒爷的好朋友,来此也是为玉娇龙之事。他觉得玉娇龙的事是早晚要闹穿的,刘泰保必能得胜.将来还许升官发财呢!所以他们夫妇很乐于为刘泰保夫妇帮忙。当下 李二嫂又打扮了一下,就带着蔡湘妹到了她的娘家。
李二嫂的娘家住西城,离鲁宅不远。非到二更天她娘家哥哥才能回来,衣裳里总 是藏着些米面、鸡丝、肉片、海参等等,白天只有媳妇在家,连饭都不用做,最欢迎人家找她来摸牌。如今她的小姑带着腆着肚子的蔡湘妹一来到,她们就凑了个 手,拉来街坊的一个聋老太太,于是就一边摸着纸牌,一边谈着闲话。蔡湘妹就由这妇人的口中套出些鲁宅近日的情形,这妇人又说:
“我们当家的也不愿干啦!求刘嫂子跟您房东说说,叫他上铁府伺候去吧!我们也搬家,咱们姊妹就能天天在一块儿啦,也省得我整天闷得慌,越闲越懒!”
蔡湘妹说:
“大 哥在鲁宅的事儿不是很好吗?”妇人打了一张“幺鱼”,说:“好什么?现在都快累死啦!弄来好几十个官人.都是顺天府跟外城御史衙门的,都得在这儿吃饭,晚 上还得预备夜宵,馒头一蒸就是四五笼,还不够吃的。厨房就是三个人,多一个也不添,快累死啦!”说着又吃了一张“九梭”。
蔡湘妹也看着牌,口里却说:
“不是听说那儿的新少奶奶病也好了吗?亲友们都常去看,下人们总可得些赏钱?”
此时,李二嫂和了牌,那妇人就摔着牌说:
“赏 钱倒是有点儿,可是那顶什么?时时还得着一把汗。晚上,是房上都有人打更,官人们一夜不睡觉,看得那么严,可是门灯还丢了,大门上也叫人扎了几个窟窿。听 说是现在邱小侯爷跟他们作对,他们哪斗得了呢?那位少奶奶,就是有名的玉娇龙,简直是一个惹祸精!早先,新房四面挡着红布,除了毕妈妈跟两个丫头,谁也不 许进去,端进去的菜可也有人吃。大概都叫毕妈妈她们吃了。那屋子本来就是一间空屋子,哪儿有什么病人呢?”
说到这儿她又后悔失言,便悄声说:
“您可别在外头说,说出来可就不得了!鲁少爷那天把家人叫齐了,每人赏了二两银子,并嘱咐说,无论是谁,只要向外人多说一句话,造一句谣言,立刻就抓到顺天府去打板子!”
蔡湘妹说:
“我不能向外人去说,我们当家的现在也不管他们这件事啦!早先我们是奉铁府之命才管的,现在又不在他们那儿教拳啦,谁还愿意因他得罪人?可是……”她又边抹牌边问说:
“到底是真病好啦还是假病好啦?现在别是个假玉小姐吧?”
妇人点头说:
“是 真的!不假,可是回来得也真怪!那天前半夜还没有什么动静,第二天可就听见那屋里有人嚷嚷,又叫又骂,鲁少爷也发脾气。待了一会儿,玉宅的大爷、二爷就全 都去啦,大概商量了足有一天一夜,就说是新***病好啦,就出来见人啦。可是,您听明白了,少***病好了,少爷可不敢跟她挨近,天一黑了,就把少奶奶搬 到另一间屋子里去睡,少爷却坐着挡得挺严密的车,去到朋友家里睡觉去。”
蔡湘妹惊讶地说:
“这是为什么呀?”
妇人说:
“为防贼呀!鲁少爷现在有一个军师,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子.南方人,官人们背地都叫他诸葛亮,这些主意全是他给出的。他说邱小侯爷手下有飞檐走壁的人,又因为玉小姐有外遇,那男的就是个飞贼!”
蔡湘妹说:
“玉小姐既然有本事嘛,现在怎会这么听他们的话?”
妇人摸了一张牌,又打出去一张,撇着嘴说:
“有 什么本事?外边说她如何如何,那全是谣言,她过门儿那天就让强盗给抢走了,这倒许是真的,如今又叫鲁少爷给设法找回来啦!我虽没见过她,可是听说腰细得连 一阵风儿都禁不住。前两天还有时闹点儿脾气,打毕妈妈、骂人.这两天乖乖儿的,白天只出去看看亲友。那天又出了事儿,她那个野汉子在街上一家酒楼上往下射 箭,她在车里差一点儿没受伤,贼骑着马跑啦,也没捉着。晚上,她就在老妈子的屋里睡……”
说到这儿她忽然又翻了脸,向她出了嫁的小姑子说:
“下 房儿在里院,三间房子是老妈子跟丫头睡,有个套间儿,一到晚上鲁少奶奶可就搬进去。屋里连根绳子也没有,恐怕她上吊。外屋里睡着八九个人,是为看着她,怕 强盗再把她抢走。可是人家屋里全是娘儿们,屋里的事儿又不准跟别人说,您的哥哥在厨房,晚上他又不常在那儿睡,他怎么会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仿佛他看见了似 的?他要不是跟哪个丫头婆子有一腿才怪!那天他还舐着脸跟我说呢,说邱少奶奶那天打架来还带着个小老妈,那小老妈比他们宅里的焦妈还强,我想他跟焦妈一定 勾搭上啦,不然他哪会知道这些事呢?”
李二嫂说:
“你也别多疑心,得工夫我问问他,劝劝他就是了!”
于是这个妇人掀起了醋波,叨唠不休,无意中又吐露出鲁宅的许多秘密。蔡湘妹喜不自胜,摸了不到十把牌,输了不到两吊钱,她就推说身子重,精神不好,就回家去了。
此时刘泰保正在家中睡觉,蔡湘妹把他叫醒,就笑着低声儿说出了所探来的事儿。刘泰保一听,就跳起来一拍胸脯,说:
“好啦!临潼斗宝我第一,把他们李慕白、俞秀莲、史胖子全都踢到一边去,让我来出头!这回我也得洗洗三败之辱,做个顶尖的大英雄,并且还得给我岳父雪恨!今天晚上.我就马到成功!”
蔡湘妹指着他说:
“你立时就吹牛!没你媳妇,你也办得了这件事儿?”刘泰保摆手说:
“别让旁人知道!将来我一定给你道谢!”蔡湘妹哼了一声,说:
“还谢什么?今儿晚上办漂亮一点儿,别泄气就得啦!”刘泰保忙给媳妇作揖说:
“我求你先说点儿吉祥话!”
少时,俞秀莲自德家回来,刘泰保却把那些话一字不提,并向他媳妇直使眼色。他坐立不安,心里仿佛揣着个弹簧。俞秀莲也没说她今天从外面听来了什么事,她只说杨小姑娘报仇的事现在是不用发愁了,大约不必远往河南就可以把仇报了,只是刻下还得斟酌。
刘泰保对这件事倒是不怎么关心,他只问:
“李 大老爷怎么样?莫非对玉娇龙的事他就永远这么不闻不问吗?自然这点小事儿,他大侠客也不放在眼里,他现在是讲究刀枪对敌,不愿那么爬房过脊。偷偷摸摸地 了,可是他既在这里嘛,玉娇龙又拿着他的九华全书、青冥宝剑。要真是书剑被咱们得了来送到他的手里,他大侠客总也得有点儿脸上无光吧?”
俞秀莲说:
“我想他总有办法吧?现在还没到非他出头的时候呢。”刘泰保心中笑道:等他出头可就晚了!俞秀莲又说:
“第一是德五哥求他对玉娇龙加以宽容,他本人也不愿与女子争斗,否则玉娇龙必不能生还京师。现在玉娇龙是个安分守己的少奶奶,叫他去逼迫她.他自觉那非英雄所当为!”
刘泰保说:
“幸亏还有我们这一伙不是英雄的,要不然,玉娇龙不定怎么暗笑,鲁君佩不定怎么得意啦!”
蔡湘妹申斥他说:
“你怎么跟俞大姐顶嘴呀?”
刘泰保笑着说:
“我哪敢跟俞大姐顶嘴?我不过是觉着那位李大侠客跟我们的脾气不一样!”
俞秀莲却微笑着说:
“不是脾气不一样,是他跟我们的见识不同。连我也恨不得杀死鲁君佩,但他对德五哥说,杀死鲁君佩也无用,玉娇龙所怕的绝不是鲁君佩,不然她当初就不敢跑。鲁君佩的背后必定有个足智多谋的人,那人在暗中布置下了罗网,叫玉娇龙逃不出来,我们也都无法进去!”
刘 泰保吃了一惊,瞧了瞧他媳妇,心说:李慕白确实有点儿心计,他没听人说,竟猜出鲁君佩的背后还有人,可是他绝不知道那背后的人是个花白胡子的“诸葛亮” 吧?媳妇也疏忽,刚才为什么不顺便向李二嫂的娘家嫂子探询探询,那“诸葛亮”到底姓什么?住在哪儿?是个干什么的?不错!现在顶是这个人要紧。我今天得单 枪匹马。把这老家伙的来历、鲁君佩天天晚上睡觉的地方、玉娇龙的卧房,全都得找出。我还得见着玉娇龙,问明详情,讨要九华全书、青冥剑,再去打一顿鲁君 佩,吓吓那“诸葛亮”……这些事一夜之内全都得办完了。不过媳妇又快要生养了,不能帮助我,我这一个人怕真忙不过来。如此一想,他越发待不住,便又向俞秀 莲说了些和气话,待了一阵子,他就走了。
刘泰保身边带着一切零星杂碎,短刀之外,百宝俱全,也不去找谁邀谁。出门时太阳还很高,他就往西城去了。可是沿途上,走一条街穿一条胡同全要遇见几个熟人,有的称呼他刘二哥,有的叫他一朵莲花,有的还说:
“怎么这两天你不施展一手儿,给大家看看呢?”他真懊恼,心说:不行呀!我这个人太明啦!谁都认识我,我可怎么办这秘密的事儿呀?
走 到西城,看见鲁宅的那个胡同,他可不敢进去,同时又见猴儿手拿着一篮子花儿在那儿蹲着。他赶紧躲开,心中着急地想:这些家伙成天在这儿等着,没人认识他 们,他们办事儿可比我方便得多了,到时一定要跟我抢功。他想先到附近饭铺耗耗时候,一拉门,看见里面的座客并不多,却有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脸上刮得很干 净,正在那儿吃面,原来是罗小虎。他趁着罗小虎没瞧见他,赶紧转身走开,他吐吐舌头,心说:好大的胆子呀!刘泰保绕过了两条胡同,走到鲁宅的南墙外.又见 许多人蹲着围着,不知是在干什么了。刚往近一走,就见史胖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签筒子跟烧鸡,他又不得不躲开。
忽然迎面来了一辆骡车,跑得极快,车帘下垂,不知里面坐的是谁。跨车辕一个戴红缨帽的差人,直用眼睛瞪他,并冷笑着说:
“少见哪!”他赶紧装成个没听见的样子。车走过去了,他连回头去看看也不敢,心裹却跟让凉水浇了似的,想着:完啦!结啦!这还他妈的怎么出风头呀?
但是为了回去不叫媳妇骂自己泄气,他不得不豁出去,于是就找了个没人照顾的烧饼铺,用了一顿晚餐,也不敢吃得太饱。跟烙烧饼的人东拉西扯地谈了半天闲话,天色就黑了,刘泰保大喜,这才走出了铺子,又往鲁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