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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哥哥西格斯蒙德和亚历山大偷偷溜走了。她的表兄哈里看见这两个人在防波堤上。他们敢于在那里头朝下跳水。西格斯蒙德在练习翻筋斗,练习倒立跳水。 两兄弟的衣服用鞋压着,放在海滨木板小桥突出来的、有风的木板上。图拉不在那儿。从格勒特考海滨木板小桥方向——人们甚至还可以从远处认出措波特海滨木板 小桥——慢慢驶来一艘按计划开行的旅游船。这艘轮船为白色,就像在儿童画册上见到的轮船那样,后面拖着一道巨大的滚滚黑烟。那些想要乘船从布勒森到新航道 去的人,都挤在海滨木板小桥顶端的左侧。图拉在哪儿呢?少年队还在唱歌,不过再也没有人去听了,因为轮船越来越近。就连埃迪·阿姆泽尔也收回了他的高音部 童声。儿童鼓放弃了歌曲的节奏,沉溺于机械性的节拍之中。这是“梭子鱼号”轮船,不过,这条船看起来真像一只“天鹅”。只有“保罗·贝内克号”蒸汽机轮船 是另一副样子。首先,它有一些桨轮;其次,它更大,要大得多;第三,它往返于但泽长桥与措波特、格丁根和赫拉半岛之间,根本就不到格勒特考和布勒森来。图 拉在哪儿呢?首先,“梭子鱼号”轮船看样子根本就不想在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停靠;其次,它在减速,横着船身减速,减得比人们想像的还要快。它不只是在船 头、船尾激起浪花,它立刻就在原地停滞不前,搅动着海面。缆绳扔了下来,码头上的系缆柱在嚓嚓作响。轮船右舷上的烟褐色防碰垫在停靠时减轻碰撞。因为“梭 子鱼号”轮船的汽笛立即发出了呜呜声,所有的孩子和一些女人都感到害怕。孩子们捂住耳朵,张着嘴巴,事先就已经在浑身发抖了。这时,它用低沉的、最后变得 沙哑的声音呜呜地再叫着,被牢牢地系在码头上。孩子们又开始舔冰冻华夫饼干,但是轮船上和木板小桥上的一些孩子却哭了。他们还在捂住耳朵,盯着烟囱,因为 他们知道,“梭子鱼号”轮船在启航之前还要呜呜地再叫一次,还要排出有臭鸡蛋气味的白色蒸汽。图拉在哪里?
要是白色轮船没有锈斑,那是很漂亮的。“梭子鱼号”轮船没有任何锈斑,只有船尾的共和国国旗和“维斯瓦河”轮船公司的三角旗退了颜色,破成一缕缕的布 片。有人在下船,有人在上船。图拉呢?她的表兄看看身后,在海滨木板小桥右边,只有而且永远是那辆有四个高轮子的童车。它抛下一道走样的十一点钟的影子, 这道影子同海滨木板小桥栏杆的影子天衣无缝地连在一起。一道细小的、没有分岔的影子慢慢接近这团乱糟糟的影子——图拉从下面走来。她先前在飘舞着的海藻须 那里,在着了迷的钓鱼者那里,在经过训练的刺鱼那里。她身穿短衣,瘦骨嶙峋地爬上楼梯。她的膝盖碰着衣服上钩织的贴边。她想从楼梯口直接走向童车。最后一 批乘客登上了“梭子鱼号”轮船。有几个小孩还在哭,或者说又哭起来了。图拉把双手放在背后。虽说她在冬天皮肤呈蓝白色,但很快她的皮肤就变成了棕色。一种 单调的黄褐色,一种木工胶的褐色,使她的种痘斑显露出来。在左臂,有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岛状痘斑,樱桃般大小,呈灰白色,明显可见。每一艘轮船都带来 一批海鸥,也带走一批海鸥。轮船的右舷同海滨木板小桥顶端的左侧在进行交谈:“什么时候再来吧。把胶卷拿去冲洗,我们都在等着哩。向所有的人问好,你听见 了吗?”图拉站在空荡荡的童车旁边。轮船的汽笛发出很高的呜呜声和低沉的鸣鸣声,然后声音突然变得粗哑。图拉没有捂住耳朵。她的表兄想把耳朵捂住,但又并 没有这样做。又聋又哑的康拉德在埃娜和奥古斯特·波克里弗克之间,目送着轮船船尾的水波,捂住双耳。纸袋在它那褐色包装纸的底部起了皱纹。图拉一颗糖也不 拿。在防波堤上,两个男孩在同一个男孩打斗。两个人掉进海里,然后又露出水面,三个人都在哈哈大笑。现在,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到底把燕妮抱在手上了。燕妮不 知道她是否该哭,因为轮船的汽笛发出呜呜声。参议教师和他的学生们劝她别哭。埃迪·阿姆泽尔在他的手巾上打了四个结,把这种方式做成的软帽罩在红头发上 面。因为他平时就显得可笑,所以罩上这块有尖角的手巾也不会显得更可笑。瓦尔特·马特恩闷闷不乐地凝视着这艘战抖着离开海滨木板小桥的白色轮船。男人们、 女人们、孩子们和少年队的队员们拿着黑色三角旗站在甲板上挥舞着,大笑着,叫喊着。海鸥在盘旋,在俯冲,在腾飞,在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图拉· 波克里弗克用脚轻轻地踢了一下童车的右后轮,几乎没有使车子的影子动弹一下。男人们、女人们和孩子们慢慢离开海滨木板小桥顶端的左侧。“梭子鱼号”轮船冒 着黑烟,发出隆隆的响声,在顶着风浪慢行,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小,驶上了通往新航道海港入口的航线。它在平静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浪花四溅但很快也就销声匿迹 的水痕。并非所有的海鸥都跟着“梭子鱼号”轮船跑。图拉在采取行动。她把有辫子的头往后一甩,让它猛然往前一伸,吐出一口唾沫。她的表兄直到今日、直到明 日都感到脸红。他环顾四周,看看在图拉往童车里吐唾沫时是否还有别人看到。在左面的海滨木板小桥栏杆旁,伫立着一个身穿水手服的三岁男孩。一条写着金灿灿 名号的丝带作为镶边镶在他的水手帽上,上面写着:“赛德利茨帝国舰队”。带子末端在东北风中懒洋洋地飘动。他身上挂着一只儿童铁皮鼓。从他的拳头中露出一 对带流苏的木质鼓槌。他并不敲鼓。他有一对蓝眼睛,他在观看图拉第二次往空荡荡的童车里吐唾沫。不少脚穿夏季轻便鞋、帆布鞋和凉鞋的人,不少手拄散步手 杖、拿着阳伞的人,都从海滨木板小桥顶端跑到这里来,因为图拉第三次瞄准了目标。
我不知道,在我表妹接着三次往燕妮那辆空荡荡的童车里吐唾沫,然后又拉着长脸气冲冲地慢慢往疗养大楼方向走去时,除了我和殖民地农副产品推销商的儿子之外,是否还有谁会成为见证人。
亲爱的表妹:
我还不能让你跑到布勒森海滨小桥发亮的木板上去。在第二年的一个星期天,但也是在同一个月份,也就是在闷热的、海蜇丰产的月份——八月。那时,男人 们、女人们和孩子们携带游泳包和橡皮动物玩具,再一次离开尘土飞扬的朗富尔郊区,坐车来到布勒森。大多数人要在露天浴场和公共游泳池露宿,有少部分人要在 海滨木板小桥上散步。他们是在这一天来到的,这时,八面波罗的海沿岸城市的旗帜和四面千字旗在十二根旗杆上软弱无力地下垂着;这时,一阵海洋性雷雨正在奥 克斯赫夫特上空肆虐;这时,火水母要螫人,不螫人的淡蓝色水母在温热的海水里大量繁殖。也就是在八月份的一天,燕妮迷了路。
参议教师布鲁尼斯是点了头的。瓦尔特·马特恩把燕妮从童车里抱出来。当燕妮在身着节日盛装的人群中迷路时,埃迪·阿姆泽尔没有注意到。奥克斯赫夫特上 空雷雨大作。瓦尔特·马特恩没有找到燕妮。埃迪·阿姆泽尔也没有找到。我找到她,因为我在寻找我的图拉表妹。我老在找你,而主要的是找到了燕妮·布鲁尼 斯。
当时,雷雨正从西边蔓延过来,我找到了她们俩。图拉牵着我们哈拉斯的颈圈,我得到了我父亲的许可,可以带着哈拉斯。
在我们海滨木板小桥下面纵横交错的一个步行桥上,也就是说在一个死胡同里,我找到了她们俩。燕妮·布鲁尼斯身穿白色小衣服,被角撑和支梁遮住,蹲在绿 色的闪光之中,蹲在半影之中——在她上面,是夏季轻便薄衣鞋把地擦得沙沙作响;在她上面,有人在舔东西,在啜饮,在咕嘟咕嘟地倒着饮料,在叹息——她胖乎 乎地、不知所措地蹲在那儿,眼睛哭得通红,因为图拉在吓唬她。图拉叫我们的哈拉斯去舔燕妮的脸。而哈拉斯也听图拉的话。
“说屎。”图拉说,燕妮也跟着说。
“说:我爸爸老放响屁。”图拉说。燕妮承认,参议教师有时候放响屁。
“说:我哥哥到处偷东西。”图拉说。
可是燕妮却说:“我根本没有哥哥,真的没有。”
这时,图拉在步行桥下面用长长的手臂抓鱼。她抓起一个颤抖着、不螫人的水母。她得用两只手抓住这个白色、透明的布丁,在这个布丁丰满的中心,布满了青紫色的血管和结节。
“你现在把它吃光,一点儿也不许剩。”图拉命令道,“这玩意儿吃起来没有味儿,赶快!”燕妮发愣,图拉给她示范,怎样吃水母。她把满满两汤匙水母咂咂 地喝了进去,在牙齿之间搅拌这国肉汁一样的东西,从她上面的两颗门牙之间的空隙,喷出一道肉糊,紧贴着燕妮,从左边飞奔而去。在海滨木板小桥上空,太阳已 经受到雷雨的前锋侵袭。
“你看到了怎么个吃法。现在你自己吃吧。”
燕妮哭丧着脸。图拉威胁道:“要我叫狗来吗?”还在图拉唆使我们的哈拉斯扑向燕妮之前——它肯定不会使她吃任何亏——我吹口哨让哈拉斯趴下身来。它没 有立即就听从召唤,但却把戴着颈圈的头伸到我这边来。我牵着它。可是在上面,尽管还有一段距离,却雷声隆隆。图拉紧靠在我身边,用力一拍手,把水母渣都拍 到了我的衬衣上。她不耐烦地催促着,然后便扬长而去。哈拉斯想跟她走。我不得不叫了两次:“站住!”我左手牵着狗,右手牵着燕妮,把她带到雷雨即将来临的 海滨木板小桥上。参议教师布鲁尼斯和他的两个学生正在惊慌失措的浴场疗养者之间寻找燕妮。他们喊着:“燕妮!”他们担心出现最糟糕的事情。
还在第一阵风到来之前,疗养地管理处就把八面不同的旗帜和四面同样的旗帜降了下来。布鲁尼斯爸爸抓住童车的把手,车子在抖动。第一阵雨滴已经从天而 降。瓦尔特·马特恩把燕妮抱到童车里,车子的抖动并未减少。甚至当我们身上穿着干衣服,参议教师布鲁尼斯用颤抖的手指给我三块麦芽止咳糖块时,童车还在一 个劲儿地抖动。雷雨是一个巡回剧场,它极其铺张地迅速蔓延开去。
我的图拉表妹——
她不得不在这同一座海滨木板小桥上大声叫喊。这时,我们已经能写自己的名字了。燕妮再也不坐在童车里被人推着走,而是像我们一样,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着 路去裴斯泰洛齐①学校。假期随着学生车票、游泳天气和不断翻新的布勒森海滨木板小桥准时到来。现在,如果有风的话,在木板小桥的十二根旗杆上,飘动着六面 共和国的旗帜和六面囗字旗。这些旗帜不再属于疗养地管理处,而是属于布勒森社团地方小组。在假期结束之前,在上午,十一点刚过,康拉德·波克里弗克淹死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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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裴斯泰洛齐(1746~1827),瑞士教育家。他主办的一个学校全欧洲闻名,其宗旨是培养学生自给、自立、自助和助人的能力。
你弟弟,那个鬈发的小家伙淹死了。那个无声的笑者、合唱者和无所不知的人!图拉和康拉德再也不能用手讲话,再也不能用手肘、额头、下眼皮和手指十字交叉放在右耳旁,不能两根手指讲话,也不能脸挨脸了。现在,一个小指头被挤掉了,因为在防波堤下面……
冬天是罪魁祸首。它凭借冰雪、融雪天气、浮冰和二月份的风暴使木板小桥严重受损。尽管疗养地管理处让人对木板小桥又做了一些修复,小桥被刷成了白色, 配备了新的旗杆,在假期中引人注目。有一部分旧排桩在水下很深的地方已经被冰块和汹涌的波涛折断,可是这一部分潜伏着危险的旧排桩依然耸立着,酿成了图拉 小弟弟的灾难。
尽管那年禁止在防波堤游泳,但还是有一些男孩,他们从露天浴场过来,把防波堤作为目标,把它当做跳水塔。西格斯蒙德和亚历山大·波克里弗克没有把他们 的弟弟带来。他用狗爬式在他们后面游着,尽管不规范,但他手、脚并用,又蹬又踢,居然能够游起来。三个人一齐从防波堤上往下跳了可能有五十次,五十次都又 露出了水面。然后他们又一齐跳了十七次,可是只有十六次是三个人一齐露出水面。如果不是我们的哈拉斯发疯似的动作,也许没有人会这么快就注意到,康拉德再 也没有浮出水面。从海滨木板小桥那里出发时,把它也算在里面了。现在它沿着防波堤跑来跑去,心神不定地四处乱叫,最后终于站定,仰天哀鸣。
这时,正好“天鹅号”海滨浴场轮船停靠。但是,所有的人都挤在海滨木板桥右侧。只有卖冰棍儿的不理解这是怎么回事,仍在继续扯着嗓子报出他的冰棍儿品种:“香草、柠檬、香车叶草、草荣、香草、柠檬……”
只有瓦尔特·马特恩脱掉鞋子,头朝前,从海滨木板小桥栏杆处跳了下去。他正好潜到我们的哈里斯最初哀鸣着、然后又用两条前腿刨着作出记号的那个地点的 位置。埃迪·阿姆泽尔提着他朋友的鞋子。马特恩重新浮出水面,又潜入水中。幸好燕妮不用观看这一切。参议教师同她一道,坐在疗养地园围的树下。只是在西格 斯蒙德·波克里弗克和一个并非救生员的男子轮流帮助下,他才得以将又聋又哑的康拉德救上来。原来,康拉德的头卡在两根紧靠海底的、折断的木桩之间了。
他们刚把他放到步行桥的木板上,救护队就带着供氧设备来了。“天鹅号”轮船第二次鸣汽笛,驶进了它的海滨浴场航线。没有人要卖冰棍儿的停止叫卖。他仍 然在叫:“香草、柠檬、香车叶草……”康拉德的头已经发紫。他像所有溺水者一样手脚发黄。他的右耳耳垂在木桩之间已被撕坏。淡红色的血从耳垂上流下来,滴 到木板上。他的双眼无法合上。那头鬈发在水底仍然拳曲着。在他这个看起来不像已经淹死、仍像活着的人四周,淌了一摊水。他们按照规定给他使用供氧设备。在 做各种使他复活的尝试时,我捂住图拉的嘴。当人们把供氧设备又从他身上取走时,她咬住我的手,然后以压过冰棍小贩的声音久久地冲着天空大叫,因为她再也不 能同康拉德藏在木棚里面,瑟缩着藏在海滨木板小桥下面,偷偷地钻到城堡围墙的壕沟里,或者完全公开但仍然是秘密地在热闹的埃尔森大街上,用手指,让脸挨着 脸,用额头上的标记和爱的暗号进行好几个钟头没有声音的谈话了。
亲爱的图拉:
你的叫喊一定会坚持得更久。就是在今天,它还萦绕在我的耳际,始终保持着一种冲破云霄的高音。
我们的哈拉斯在第二年和第三年都不能去防波堤。它呆在图拉身边,图拉同样也不去海滨木板小桥。他们俩的这种一致性还有一番来历。
在那一年夏天,也就是在又聋又哑的康拉德·波克里弗克游泳淹死前不久,要让哈拉斯去配种。警察局了解这条狗的谱系,每年总有一至两次,寄一封由一位名 叫米尔肖的少尉警官签署的函件来。对于这些差不多是以命令式的口气书写的函件,我父亲从来不说一个“不”字。首先,他不想生警察的气,尤其是作为木工师傅 不想生警察的气;其次,如果像哈拉斯这样一条公狗配种的话,每配一次都会带来一笔小小的收入;第三,我父亲对他这只牧羊犬感到的自豪也是有目共睹的。当他 们俩动身去进行收费交配时,谁都会以为,警察不是让哈拉斯,而是让我父亲去配种。
我第一次被允许同行,虽然对此并不十分清楚,但也并非全然不知。尽管天热,我父亲仍然穿上了一套他本来只是在木匠同业公会开大会时才穿的西服。深灰色 的背心牢牢地绷在他的肚子上。在毡帽下面,他含着一支浅褐色雪茄,这种雪茄十五个芬尼一支。哈拉斯刚从茅屋出发,刚给它戴上口套——因为这是去警察局—— 它就跑到前面,又犯了它的老毛病,尽情地跑。按照那支外层已经退色的雪茄还剩下相当可观的一大截烟来衡量,我们到达霍赫施特里斯的时间比估计的要快。
霍赫施特里斯是一条由朗富尔最繁华的大街通往南面的街道。左边是一排两家合住的小房子,警官们及其家属就住在里面;右边是阴森森的砖结构营房,原本是 为马肯森轻骑兵修建的,现在成了警察局的营房。在这条几乎没有人走的佩隆克尔路的入口没有岗亭,只有横木和警卫室。在那里,我父亲没有脱帽,就出示了米尔 肖少尉警官的公函。尽管我父亲熟悉这条路,一个警官仍然陪着我们走过铺上了砾石的营房院子。身穿浅灰色斜纹布制服的警察正在这些院子里操练,或者围着一个 上司站成半圆形。所有的新兵都按规定把手随随便便地背在后面,他们给人一种是在听一个报告的印象。陆地刮向海洋的风从警察局汽车库与警察局健身房之间的窟 窿里吹出来,使四角尖尖、布满灰尘、不断移动的纸袋打转转。新警察沿着骑警那不见尽头的马厩在进行障碍赛跑。他们急急忙忙地越过攀登墙和水沟,越过平衡木 和铁丝网。所有的营房院子四周都按照一定的规则,围上了大约有孩子胳臂般粗细的、用杆子支撑着的小椴树。接下来,有必要简单地谈一谈我们的哈拉斯了。在小 小的正方形中——左右两边是没有窗户的仓库,背后是低矮的楼房——猎狗,可能是九条猎狗,必须匍匐前进,立定,叼来猎物,发出叫声,像新兵一样越过攀登 墙,最后,在以灵敏的嗅觉完成沿兽迹跟踪的科目后,还必须袭击一个装扮成小偷、套上软垫、企图逃跑的警察。都是些表现不错的牲畜,可是没有一只狗像哈拉 斯。所有的狗都是铁灰色,有白色标记的死灰色,有黑色鼻梁的浅黄色,或者浅褐色绒毛上的乌黑色。广场上回荡着发令声和狗接受命令的汪汪声。
我们必须在警察局狗舍科的文书室里等候。米尔肖少尉笔直的头路分向左边。哈拉斯被牵走了。当他们短时间坐在一间房子里时,就像一个木工师傅同一个少尉 警官寒暄几句那样,米尔肖少尉同我父亲寒暄了几句。然后,米尔肖的头埋了下去。他又埋头在工作中了——也许是在审阅报告吧。这间屋子有两个窗户,分别在门 的左右两边。如果直到上面那三分之一的窗户没有涂上东西的话,人们也许还可以看见那些正在训练的警犬。在房屋对面,在刷上石灰的墙上,挂着两打镶有狭长黑 边的照片。所有照片的尺寸大小完全一样,分成两组,按金字塔形排列——最下面是六张照片,然后是四张,最上面是两张照片——挂在一张更大的横幅照片两侧。 这张照片尽管要宽一些,但也同样镶上了黑边。二十四张排成梯形的照片表现的全都是牧羊犬,这些狗由警察牵着,伏在地上。那张郑重其事地挂在中间的大照片显 现出一个戴着尖顶头盔的老人的面貌。他在沉重的眼皮下露出一副倦容。我大声提问,打听这位老人的名字。米尔尚少尉头也不抬就回答说,这是帝国总统,这位老 先生在下面用墨水亲自签了名。在狗照片和警察照片下面还布满了墨水痕迹。也许这是狗的名字,是对它们谱系的提示,是那些警察的名字和职级,既然看来涉及到 警犬,所以,也许还是这些警犬和牵着警犬的警察在服役期间的事迹,也许是盗窃犯、走私犯和谋财害命犯的名字,那些家伙在这只或那只警犬的协助下终于被抓获 归案。
在写字台和米尔肖少尉背后,两边同样排成梯形、对称地挂着六份从我的位置无法看清的、装上玻璃并镶上了边的证件。从字体的类型以及不同字体的大小看, 很可能是印上花体活字和金色条纹的、盖上图章和打上凸出的钢印的证件。可能是这些在警察局服役的狗,这些在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警察局狗舍里一起接受训练 的狗,在跨地区的警犬比赛中——或者说比赛警犬中——夺得了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奖状。在办公桌上,在埋着头、追随着工作过程慢慢移动的头路右边,放着一只 带着企盼神情的青铜猎獾警犬。很可能这条狗只是用石膏做成的。它后腿有毛病,臀部过于下垂,落到了尾巴上。这一点,了解狗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按照所有养狗学的说法,朗富尔—霍赫施特里斯警察局狗舍中散发的不是狗的气味,而是石灰的气味,因为文书室刚刷过石灰。在六七棵遮住外窗台的椴树后面,发出浓烈、酸涩的气味。我父亲不得不多次大声打喷嚏,这使我感到尴尬。
过了足足半个小时,哈拉斯被牵回来了。从它的外表,什么也看不出来。我父亲得到了二十五古尔登配种费和浅蓝色的配种证。配种证全文注明了交配的详细情 况,比如雄狗立即就乐于配种和两本种畜登记簿登记人册的号码。米尔肖少尉往一个放在他办公桌左后腿旁边、上了白釉的痰盂里吐痰,好让我迄今为止都把他牢记 在心。然后,他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说,人们会通知配种是否成功。如果取得了预期的效果,他会按照通常的做法,把剩下的配种费寄来。
哈拉斯又戴上了它的口套。我父亲把配种证和五个五古尔登的银币放好。我们已经向门口走去,这时,米尔肖少尉再一次从他的报告堆中抬起头来:“您必须对 这只牲畜严加管束。牵狗的皮带很糟糕。它的谱系说得够清楚的了。这只牲畜退回去三代,是从立陶宛来的。忽然,它在一夜之间就可能发生突变。不过,好在这一 切都已经过去。此外,听说育种人马特恩不得不让人来监督和证实,诺伊泰希地区联合会蒂格家的配种公狗普鲁托同路易丝磨坊的母狗森塔配了种。”他用手指指着 我说,“别老把这个牲畜交给孩子们。这个牲畜表现出了开始变野的先兆。我们倒不在乎这种事,不过您以后就有麻烦了。”